作了個夢。
夢到那一天。
重要的存在,被另一個重要的存在奪走的,那個夏天里的某日。
在我懷中逐漸失去溫度。
一個生命就此凋零。
她,對我說。
「哥哥……你沒……受傷吧……?」
我在夢中點頭。
告訴她,多虧了有你。
「太好了……」
說著,她——我的妹妹,閉上了眼睛。
「——啊、呼……!呼……呼……呼……」
睜開眼,胸部隨激烈呼吸上下起伏。
一起身就發現背後因冷汗而濕透。
幸好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似乎沒有把茱莉吵醒。
我深深吐出一口氣,手覆在臉上。
(今天也是啊……)
沒錯,今天也是。
最近,每天都作一樣的夢。
理由我很清楚。
明天——就正確時刻來說,已經是今天了。
今天,就是音羽的……忌日。
咻!
「——唔唔!」
掠過耳邊的子彈,讓我回過神來,抬起頭。
視線前方——從相隔超過十五公尺的地方,莉莉絲手上的槍口正對著我。
「喂,透流。已經開始了喔,你在發什麼呆。」
「咦?啊……」
今天最後的訓練,就是一對一的「焰牙模擬戰」。
我的對手決定為莉莉絲,卻因為發呆的關系,沒聽見開始的信號聲。
之所以會發呆,是因為想起音羽。
打從那天起,到現在已經滿兩年了。在這個日子里,只要一有時間,我便滿腦子都是音羽的事。
然而這畢竟是我個人的事,不能因為這樣而給什麼都不知情的莉莉絲添麻煩。
「透流,雖然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現在請你只思考我的事好嗎?否則的話——」
咻!槍彈再次掠過耳際。
「下次就直接打中你了喔。」
「抱歉,是我不該發呆。我現在就……」
用力深呼吸,我調整好心情。
「如莉莉絲所願,只思考你的事!」
把注意力放在莉莉絲身上,踏出一步,走上模擬戰的舞台。
(感覺比目測的更狹窄啊……)
今天「焰牙模擬戰」的對戰舞台,是架在泳池,寬度不到兩公尺的橋。
雖然和吊橋不一樣,這是一座有橋墩固定在地上的拱橋,但左右兩側卻沒有繩索或欄杆。
相當于在細長的板子上打斗,理所當然的,落下的人即告敗北。
假設實際上的戰斗也可能在這種場地發生,這樣的場地布置確實是模擬戰該具備的特性。
在這種地方戰斗,動作自然不可能和在平地上一樣。然而,就今天的狀況而言,莉莉絲的先天條件卻比我更為不利。
金黃少女的「來福槍」以遠距離的狙擊攻擊來說,稱得上是最強的焰牙。
然而,由于橋身寬度狹窄,左右兩側幾乎沒有其他立足點,使得來福槍受到限制,只能采正面攻擊。既然對方的射擊范圍受到限制,和她對峙的我應付起來將會輕松許多。
我蹲低身子,一方面用「楯」擋下槍彈,一方面逐步縮短距離。
莉莉絲放棄每一發子彈的准確度,采取亂槍盲射的做法來防杜我的接近。然而,雖然這樣多少會使我受點傷,只要她無法施展致命一擊,也就阻止不了我前進。
「有一套!」
看到我已接近到伸手可及的位置,金黃少女不吝發出贊賞。
贊賞的代價,就是如鞭子一般流暢的踢腿攻擊。
啪!啪!從低處到高處,伸長的腿毫不停歇,接二連三對我發出攻擊。
不過,即使吃了低處掃過來的一腿,高處的飛踢卻被我擋下,同時,我更向前踏出一步,擊出一拳。
瞄准的雖不是臉,但因為戴了防具手套,揮拳的拳勢也毫無猶豫。
莉莉絲先以「來福槍」抵擋我的拳頭,再迅速舉起槍托朝我下巴展開反擊。盡管被我稍稍偏過頭躲開,槍托只擦過我的臉頰,莉莉絲依然持續進攻。順著高舉槍托的姿勢,靈巧地重新握好槍把,往後退的同時扣下扳機。
我用「楯」承受了兩發槍彈,再次縱身向前,縮短瞬間被拉開的距離——
「吃我一招,雷鳴之疾吼!」
面對我打出的高速快拳,莉莉絲雖舉起「來福槍」防禦,還是被我擊中了好幾拳。
我趁勝追擊,朝腳步踉蹌的莉莉絲伸腿一踢——可是,她在倉促之間飛身跳躍,朝支撐拱橋的柱子一蹬,采取三角跳躍的要領越過我頭頂,回避了這一踢。
「討厭啦,透流就是這麼激烈。」
在橋中央附近落地,莉莉絲邊喘氣邊笑著說。
「畢竟在這里戰斗等于我占上風,說什麼也不能輸你吧,來,繼續!」
「啊唔~你太猴急了吧,討厭啦!」
不讓莉莉絲有喘息的機會,我向前撲上去。
彼此出拳、掃腿,有時發射子彈,持續著一進一退的攻防。
(距離對她來說不是問題,就這點來說實在是個難纏的對手!)
拜「來福槍」這個「焰牙」所賜,再遠的距離對莉莉絲而言也不是問題。
正因如此,我必須隨時和她保持極近距離才行。
不過——這讓我很興奮。
因為莉莉絲很強。
這是一種和強者對戰的單純愉快。
「呼……嗯唔、啊、嗯……呼……好棒、好厲害,你好棒……透流!」
臉頰染上了一層紅暈的莉莉絲,呼吸也開始紊亂。
額上浮現的汗水,隨著彼此的每一個動作飛濺出去。
「太棒了,透流眼中只有我,心里只想著我的事的這段時光,真的是太美好了……!」
「因為,也沒多余的精力去想別的事了吧!」
我一邊防禦莉莉絲的踢腿攻擊,一邊大喊。
「……明明擊中好幾發,沒想到透流這麼耐操!」
「我最自豪的就是體力啦,不可能這麼輕易就倒下的!」
「討厭啦,透流這個色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誰知道,你覺得是為什麼呢——!」
莉莉絲舉起「來福槍」一個橫劈。我在用「楯」擋下的同時往前使出一個勾拳,莉莉絲再次蹬著柱子用三角跳的方式回避,拉開距離。
不過,這動作早已在我預料之中。
看准她朝柱子一蹬的瞬間,我飛身搶進她的正後方——也就是她的落地點。
察覺我意圖的莉莉絲,舉起「來福槍」對著身後發射,但這一擊也被我的「楯」擋下——
抓住她落地瞬間露出的破綻,趁機施展雷鳴之疾吼。
命中了幾拳,其中一拳迫使「來福槍」從那纖細的指尖掉落。
我立刻將還在地面喀啦喀啦滑動的槍一腳踢出去,來福槍掉進十公尺下的游泳池。
「這麼一來,就是我的勝利了。」
畢竟莉莉絲的戰斗方式,是以「來福槍」為中心組織起來的。
就連近身格斗都以槍身做為防禦時的核心的她,在失去了「來福槍」的現在,莉莉絲是注定落敗了——本該是這樣的。
「哎呀,你認為我是會這麼干脆認輸的對手嗎?透流?」
金黃少女似乎還不放棄,肩膀還在上下起伏地喘著氣,嘴邊卻浮起一朵笑容。
「我還沒輸呢。」
「唷,在這個狀況之下你還能使出什麼招數?」
「呵呵,當然是秘密絕招啊。」
說著,莉莉絲撚起裙角——
沙沙……慢慢往上掀起。
「你干嘛!」
「出現破綻啰,透流!」
秘密絕招——
簡單來說就是用美人計讓我心神不甯,趁著這致命破綻產生的瞬間……
刷!砰!隨著驚人的聲響,我從腳下被絆倒。
背部朝下摔倒,就這麼順勢飛出去,往橋下掉。
「嗚哇……!」
伸長的指尖正好構到橋緣。
結果,雖然勉強避免了被打下橋的下場,但我整個人也吊在半空中,情勢完全逆轉。
「啊哈哈哈哈!竟然上了美人計的當,好遜——!」
看到我這副模樣,兔耳班導站在泳池邊捧腹大笑。
正當我對大笑不已的班導咬牙切齒時,頭上傳來與我對戰少女的聲音。
「這麼一來,就是我的勝利了吧。」
「唔……現、現在的不——哇哇……!」
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裙子內側……白色附有蕾絲花邊的倒三角形。
反射地用手捂著臉,才發現自己雙手放開了攀著的橋緣。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隨後,濺起高高的水柱,我掉進泳池中。
我從池邊爬出來不久,莉莉絲也下了橋,來到身邊沖著我笑。
「啊哈哈,你全身都濕了,透流。」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哎呀,是露出破綻的透流自己不好吧。來,毛巾給你。」
「被你使出那種手段,我怎麼可能不心慌意亂……」
金黃少女將從管家手上接過的毛巾直接遞給我。
那是人家准備給小姐用的!瞪著我的莎拉眼神傳遞出這個訊息,我當作沒看見,心懷感激地接下毛巾。
往濕淋淋的頭上一擦,一股輕柔舒服的香味便飄進鼻腔。
「上當的人說這種話雖然很沒用,但你的秘密絕招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沒問題啦,反正你還差一點才看到嘛。」
「要是真的被我看到了怎麼辦……」
「沒關系啦,如果是透流的話,讓你看也無所謂啊。」
原來如此,這樣就沒關系啊。
(不對不對不對,大有關系吧。)
「總、總而言之,禁止使用那種秘密絕招啦!」
「我會考慮看看。比起這個——」
原本開朗的表情從臉上消失,不知是否錯覺,似乎露出了責怪我的神情。
「一開始的時候,你在發什麼呆?」
「啊……昨、昨天晚上睡眠不足嘛。」
「……呼。如果是這樣那也沒辦法,但是這樣不專心是會受重傷的喔。」
「你說得對,我會小心。」
不過—結果是在那之後,我有好幾次又想起那天的事,每次都因此陷入心不在焉的狀態,給旁人添了不少麻煩。
「呼……」
明明離平時就寢時間還有將近一小時,我卻累得大聲歎氣。
除了訓練造成的疲倦之外,毫無疑問地,還有精神上的疲憊。
(今天,好累啊……)
身體累就算了,比這更嚴重的,是壓在胸口的沉重。
所謂憂郁,指的大概就是這種狀態吧。
看到這樣的我,令銀色少女表情跟著黯淡起來。
「你沒事吧,透流?」
「……抱歉,讓你擔心了。今天身體狀況好像不大好。」
「雖然有點早,不如今天就上床睡覺了吧?」
我一苦笑著道歉,茱莉就這麼提議。
「也對,那就這麼辦吧。」
再讓她擔心下去我也不好意思,就乖乖點頭同意早點休息。
關燈閉上眼睛,疲勞一口氣襲來,我不知不覺就進入夢鄉了,可是——
今夜,我又夢見那天的事了。
熱氣灼燒肌膚,晃動的火光反射在雪白的刀刃上。
(住手……快給我住手……!)
明明想大叫,卻發不出聲音。
仿佛在嘲笑這樣的我,那家伙舉起刀。
嘴里低聲說著什麼,臉上浮現笑容——
白刃向下一揮。
其實只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我卻清楚看見刀刃像慢動作般緩緩落下的軌跡。簡直就像想折磨我更久一點。
我伸出手。
即使內心清楚,我絕對觸摸不到,也一定來不及。
「音羽——!」
我呐喊著跳起來。
急促的呼吸令肩膀劇烈起伏,汗水沿著臉頰滑落。
連手心里都汗濕了。
我緊握著拳頭,該找他算帳的對手卻不在這里。
(可惡……混帳……!為什麼我……!)
把拳頭抵在額上,在朦朧的視野中,心仿佛要被悔恨撕裂。
「你沒事吧……透流?」
黑暗中,從上鋪傳來銀鈴般的清澈聲音。
「抱歉,吵醒你了嗎……」
「沒有,請別在意。」
只聽得床鋪發出一陣嘎嘎聲,茱莉從上層床跳到地板上。
「……發生什麼事了嗎?」
「為什麼這麼問?」
「最近,你每天晚上都夢囈……」
「……既然你知道,就表示每天晚上都被我吵醒吧。抱歉,茱莉。」
茱莉又說了一次不用介意,即使如此我仍滿心歉意。
一邊搖頭,茱莉一邊在我床邊坐下,靜靜等待我往下說。
「我又作那個夢了……」
「……透流重要的人被奪去生命時的事,是嗎?」
「是啊……」
點頭說著,我垂落視線。
一陣沉默之後,好不容易才抬起頭,盡可能擠出笑容。
「再回去睡吧。大半夜的把你吵醒,真的很抱——」
這句話沒能說到最後。
因為茱莉她,突然抱住了我。
而且,還是將我的頭摟在懷中那種抱法。
「茱、茱莉?」
臉被壓在只有些微但仍柔軟的隆起上,使我慌了手腳。
「別動,請你冷靜。」
「不、不,可是——」
「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被這麼一說,我也只好閉上嘴。
——話說回來,心髒卻是鼓動得愈來愈大聲。
「……聽得見,心髒的聲音嗎?」
「咦?啊……」
被她唐突的行動打亂思緒,驚嚇之余我完全沒注意到……
怦怦、怦怦、怦怦——
集中注意力,耳邊響起茱莉心髒節奏規律的心跳聲。
「啊、喔喔,聽到了……」
「那麼,請就這樣閉上眼睛,側耳傾聽。」
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之後,我自己的心跳聲逐漸遠去。
怦怦、怦怦、怦怦——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流逝。
靜謐世界里,這唯一能用來計算時間的聲音令人感覺好舒適。那舒適的感覺,讓因惡夢而焦慮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不久,茱莉依然擁抱著我——這麼說:
「我喜歡……」
「咦……?喜歡?什麼……?」
「我喜歡媽媽這樣抱著我。」
「這樣啊……」
突兀地開口說什麼喜歡,還以為她想說什麼呢,原來是指這樣的行為。
「……因為我每次想起爸爸都會哭,那種時候,媽媽經常像這樣抱著我。好溫暖,好舒服,能讓我感覺好平靜……」
「所以也對我這麼做?」
「對……透流。我雖然是你的『絆雙刃』,卻無法分擔你內心的傷。可是即使如此,希望你難過時告訴我,請依賴我吧。至少我能像這樣抱著透流,所以——」
銀色少女靜靜訴說。
「難過的時候,不笑也沒關系的……」
「茱莉……」
感受到抱著我的少女那份溫暖又溫柔的心意,我好高興。
接收著茱莉這樣的心意,我想把自己的事告訴她。
「你願意——聽我說一些話嗎?」
「好——」
銀色少女輕輕點頭,答應我的要求。
茱莉放開我的頭,乖巧地端坐在床上。
凝視著眼前的銀色少女,先做一次深呼吸……
于是我開始述說。
「……今天是她的忌日,喔不,已經是昨天了。昨天,是兩年前妹妹音羽死去的日子——」
眼神從茱莉身上轉移,盯著自己的拳頭,我接著說出下面的話。
「是她被殺害的日子……」
眼角余光瞥見茱莉的身子出現緊繃的反應,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透流重要的人,原來是令妹嗎?」
「對……」
那既是確認,也是詢問,于是我點點頭。
就這樣隔了一段沉默之後,我慢慢說起從前的事。
直到兩年前,我都在某道場學習柔劍術。
過世的父親生前也曾是這間道場的門下生,這也是我在這里修行的理由之一。
父親還在時,母親曾帶著我去道場迎接他回家。這是我人生最初的記憶。
在這里——我也遇見了那家伙。
身為道場繼承人的那家伙和我同年,這樣的共通點給了我們交談的話題,也在那時發現我們上的是同一所學校。
很快地,我們成了好朋友。
所以,我才會毫不躊躇地選擇了和那家伙並肩練劍。
在這樣的我們身邊,隨時都跟著音羽的身影。
音羽從小就跟在我身後跑,因此,會演變成這樣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
我和音羽,還有那家伙就這樣一起度過每一天,交情也愈來愈深厚。
我們三人總是笑著談天。
如此溫暖而充滿歡笑的幸福日子,持續了好多年。
有時我們之間還會加上小虎,這時就會比平常更熱鬧,也更歡樂。
我一直深信這樣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從來沒有懷疑過。
不過——我後來才知道,日常不會永遠持續。
經過那年夏日里的那個日子之後,我就知道了。
當我說完時,整個房間都被寂靜包圍——
「『因為太弱了,所以就死了,如此而已』……?」
過了一會兒,茱莉才語帶哀憐地這麼低喃。
緊握的手讓我察覺到,她應該是想起自己那死于戰斗的父親。
「為什麼那個人會說那種話呢……親手傷害自己重要的人,為什麼……」
「誰知道呢……正因如此,我才想變強。希望變強後,能夠知道那句話的真意。並且……」
「……你想為音羽報仇,是嗎?」
無言點頭——即使如此,其實我知道。
就算知道了話中的真意,就算報了仇,音羽也不會再回來了。
萬般珍惜的日常,再也不可能回來。
只有一條人命被剝奪,沒有誰得到好處。
縱然如此,我仍選擇踏上「複仇者」之路。
「……那麼,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謝謝你,夜這麼深了還聽我說了這麼多,茱莉。說出來之後,我覺得心里輕松多了。」
「不會。只要你不嫌棄,我隨時都願意聽你說。」
看著靜靜微笑的少女,我緊繃的表情也放松了,再次向她道謝。
「那就再回去睡覺吧。雖然這下完全清醒了,但也不能就這樣醒到天亮。」
「………你還睡不著嗎?透流。」
「暫時吧。不過,只要閉上眼睛,應該很快就——」
「既然如此,就讓你覺得想睡吧。」
「咦……?」
雖說房里沒開燈,但眼睛也漸漸習慣黑暗了,某種程度看得到眼前的事物。
所以,茱莉跪在床上的身影也看得很清楚。
她就這樣朝我伸出手——
軟綿綿。
「咦咦咦咦?」
再次把我的頭摟在胸前。
軟綿綿軟綿綿軟綿綿。
盡管尺寸小了點,臉被壓在上面怎麼可能感受不到那份柔軟。
(而且好香……欸、不對不對不對。怎麼又來了?)
「茱、茱、茱莉?」
「跟剛才一樣,請你閉上眼睛傾聽心跳聲。」
「喔、喔……呃,不是要睡覺了嗎?」
「是啊。因為媽媽這樣抱著我,我馬上就睡著了。」
「原、原來是這樣啊……可、可是我好像無法馬上睡著耶。啊哈哈……」
正當我想繼續說,「所以你把手放開吧」時——
「不然,我們就這樣躺下來吧。躺一躺就會睡著了。」
在我斜上方的茱莉這麼說。
「——咦?呃、等等……茱莉?這樣躺下……你該不會是……?」
「一定也能作個好夢的。因為我每次都是這樣。」
咕咚。
被她抱在懷里,我就這樣和茱莉一起滾倒在床上。
當然,我的臉一直埋在她小巧卻柔軟的胸前。
「晚安,透流。」
「晚、晚安什麼的……等、等等啊,茱莉——」
「齁——」
「太快了吧!」
或許是降溫床墊奏了效,茱莉完全發揮了好睡的本事,很快就進入夢中世界了。
(唔唔,怎麼好像都被茱莉牽著鼻子走了……)
就某方面意義來說,其實平常就是這樣了也說不定。
即使如此,一想到茱莉是為了我才將我抱在懷中,還是讓我非常高興。
「謝謝你啊,茱莉……」
低聲感謝茱莉的貼心,我便照她吩咐地閉上眼睛,傾聽心跳的聲音。
可是……
軟綿綿軟綿綿軟綿綿軟綿綿軟綿綿軟綿綿軟綿綿軟綿綿軟綿綿軟綿綿。
(這種狀態下怎麼可能睡得著————!)
結果,拜臉上綿軟的觸感和充滿鼻腔的香味所賜,我整晚始終無法入睡,就這樣迎接早晨的來臨。
早上茱莉醒來時,看見我東倒西歪的樣子,歪著頭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
由于這天已是周末,只上了上午半天課就結束訓練。
只不過,我因為整夜沒睡,上了什麼課根本一點記憶也沒有。※簡單來說就是睡著了。
下午只要不外出,平常我都是以自行訓練的方式度過,今天決定稍微變更行程,小睡一下。
睡了大概三小時,醒來之後,和茱莉一起前往訓練室時——
半路上,在一樓玄關巧遇三個正在交談的女生。
分別是橘、莉莉絲和莎拉。
「嗨,這不是九重和茱莉嗎?你們正要去訓練室嗎?」
「正是如此。你們在這里聊些什麼啊?」
「在聊等一下要去外面買東西的事啊。」
金黃少女這麼回答。
這句話里的「外面」,指的是校外的意思。
莉莉絲頭戴寬邊帽,身穿有荷葉花邊的無袖罩衫和短褲,一身夏日裝扮。再加上她的美貌,到外面時肯定吸引許多路人的目光。
另一方面,橘則是穿著一身運動服,而且還是長袖,看起來熱得不得了。
「什麼不好穿,穿運動服也太扯了吧……」
我的意思不是說運動服不好,但是穿成這樣上街去,肯定能以不同于莉莉絲的另一層意義吸引路人的目光啊。
「才、才不是咧!我是有事情要在校園里辦啦!」
「什麼嘛,原來如此……也好,嗯,這樣我就放心了。」
「呼……我看,下次有必要好好和你坐下來談談喔……」
看著仰天長歎的橘,我只能發出干笑。
「那就這樣,我差不多該出發了。巴,剛才說的那件事,就拜托你了喔!」
「知道了,交給我吧。」
這兩人之間好像已達成什麼協議,莉莉絲則催促著莎拉趕著外出了。
正要走出宿舍時,莉莉絲突然回過頭來,對我拋了個飛吻說:「等會兒見啰,透流。」
「——哼,為什麼要為了你這種人……」
「啥啊?」
沒跟著主子走出去,莎拉停下腳步狠狠瞪了我一眼。
「……莎拉,別多嘴,快走了!」
「非常抱歉,大小姐。我現在就來。」
被莉莉絲一叫,莎拉馬上快步跟上前去。
——最後還是回頭再瞪了我一眼。
「呼,我還是一樣被她討厭啊。」
「沒辦法啊。再怎麼說,莉莉絲都是上流社會的大小姐,對莎拉而言,你這個男人算哪根蔥啊——啊、抱歉。」
「哈哈,你說得也沒錯啦。」
濱海課程那件事後,莎拉雖曾向我道謝,但之後正如剛才的表現,她對我的態度和以前並沒什麼兩樣。我雖不奢望她能喜歡我,如果態度能軟化一點的話,相處起來也會比較輕松吧。
「對了,巴,你又是要上哪去呢?」
指著橘放在腳邊的水桶——里面放著裝滿水的寶特瓶和手套——茱莉這麼問。
「呵呵,現在要先保密。」
難得看到她露出搗蛋鬼的表情,笑著打馬虎眼。
「對了對了,茱莉,我有點話想跟你說,可以借我點時間嗎?」
「好——」
雖然還很想追究.,卻被橘轉移了話題,也就無法繼續問下去。
「……九重,現在我們女生有點事要說,你自己先去訓練室吧。」
「——咦?喔,好吧。那我就先過去啰,茱莉。」
我也沒興趣偷聽人家說話,便照橘說的自己先下樓前往地下室了。
晚餐時,難得沒看到莉莉絲出現在餐廳。
雖說她平常總是單獨行動,但用餐時間幾乎都和我們在一起——尤其還要指定坐在我左手邊。因此,沒看到她出現,讓我有點擔心。
該不會白天外出之後,到現在還沒回來吧?
「莉莉絲怎麼啦?」
當我在餐廳里提起這位金黃少女的名字卻換來如下反應……
「拜此之賜,這頓飯吃得真順心。」
「哼,反正那女人在或不在都沒差。」
「啊哈哈……」
我後悔不該對和莉莉絲合不來的茱莉&小虎提這件事。
「噯,好了啦,我想她應該是有什麼事外出去辦了吧。」
「呵呵,我也這麼覺得,應該是這樣吧。」
如此搭腔的是橘,還有雅。
自從前幾天展露開朗笑容後,她似乎已完全恢複從前了。
(……不,應該說甚至比以前更開朗了。不過——)
「嗯?」
我停止思考,停下腳步。
「怎麼了?透流。」
小虎這麼問,我轉向橘和雅。
「不是啊,為什麼雅和橘也跟著我們過來呢?」
我和茱莉、小虎的房間在二樓,但雅她們的房間應該是三樓的女生樓層才對。
而通往樓上的階梯要從交誼廳前面上去,現在這里早就走過頭了。
「我們有話和茱莉說啊。因為是不大想被別人聽見的內容,所以才想到你們房間去說嘛。對不對,茱莉?」
「————唔!對、對!」
話題被拋到自己身上,茱莉猛烈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啊,既然如此我是不是離開一下比較好?」
「不、不用。你也一起來。」
「——咦?喔,好吧。」
橘緊張的口氣雖然讓我有點狐疑,但還是答應了。
不過,當我正想轉動房間門把時,再度察覺另一件事。
「唔?難道小虎他們也要一起嗎?」
不知何故,連小虎和龍都通過自己房門而不入,跟在我們身後。
「她們說也有話跟我講啊。」
小虎望著橘。
「……這樣啊。」
我簡短應答,腦中卻裝滿了大量問號。
(到底想講什麼啊?)
事前已經跟茱莉說過,卻不告訴身為房間另一個主人的我,這一點也讓我更加在意。
不只如此——
「嗚哈,我早就來了,快讓我進房里!難道說這是你想強調『我才沒那麼快』的性方面暗示啊,嗯嗯?」
不知為何連月見都在。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馬組合……)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打開房門時——
砰!隨著驚人的爆裂聲,眼前是一片散開的各色繽紛物體。
「唔欸?」
臉上被那東西直擊的我,不由得驚呼出聲。
「哇,噗呼……!這、這是什麼啊……?」
拿下纏繞在頭臉和上半身的那東西,原來是五種顏色的紙彩帶。
混亂的我視線正前方——也就是房間里面,站著肩膀上架著形似火箭炮物體的金黃少女,身後則站著她的管家。
「咦?莉、莉莉絲和莎拉?這到底是……」
我原本想問的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句子卻無法說到最後。
因為——
啪啪啪啪!這次是被來自我背後連續爆裂音嚇了一跳。
「這、怎怎怎麼……?」
回頭一看,包括茱莉在內,說要在我們房間談事情的那四人,手上都拿著拉炮。同時,莉莉絲朝著難以理解事態的發展,呆若木雞的我飛奔而來,緊緊擁抱。
「生日快樂,透流——♪」
「哇啊?莉莉絲,等、等等。咦?生日?」
「對啊,今天不是透流的生日嗎?所以,祝你生日快樂♪」
把雙手勾在我脖子上,身體貼在一起,嘻嘻一笑抬頭看我的莉莉絲。
接下來,站在她身後的眾人也紛紛獻上祝福的話語。
「生日快樂,九重。」「生日快樂,透流同學。」「咕哈,朝大人更進一步啦,要是想往大人的階梯再踏上一步,隨時都可以跟我說喔?」「哼,好好感恩我幫你祝壽吧!」
另外,龍則像平常一樣咧嘴大笑,在此就割愛不多介紹了。
最後,茱莉站在我面前。
「祝你生日快樂,透流。還有……」
話說到這里打住,茱莉伸出雙手插進我和莉莉絲之間,用力又拉又推。
「我可沒聽說還要讓你貼在透流身上。」
「這點小事有什麼關系嘛。就當作是企劃者該享有的特權啰~」
「沒有。沒這個必要。」
不滿地鼓起臉頰,莉莉絲看了仍呆若木雞的我一眼,表情變得有點驚訝。
「怎麼了啦?你該不會是忘了自己今天生日吧?」
「我、我當然記得今天是我生日,可是……」
「既然如此那就沒問題了。我們准備得可周全了,好好享受生日派對吧♪」
說著,莉莉絲攤開雙手引導我環顧室內,確實布置了不少裝飾品——不知為何,連聖誕節用的閃亮燈泡都有——房間正中央,還有張不知從哪弄來的大桌子。
而且桌上,正放置著一個心型的大蛋糕。
「為何是心型……」
「順便預演我和透流的婚禮蛋糕嘛。」
「……可以把它從中間砍成兩半嗎?」
「為什麼要這樣——是說,未經許可就具現出『焰牙』是違反規定的吧!」
莉莉絲吐槽著正要揮下「片刃劍」的茱莉。
「三秒以內就算安全過關。」
「哪有這個規定!」
「咕哈哈哈!我批准你用,銀發♪砍吧!」
「哇——等一下等一下!總之你們先冷靜點,茱莉!還有莉莉絲也是!月見你也不要在那火上加油啦!」
我趕緊介入銀與金——兩位對比強烈的少女之中。
接著開口安撫茱莉的是橘:「今天是九重的生日,為了他就睜只眼閉只眼吧。」如此一來,氣氛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
「如何,透流?嚇了一跳吧?」
「哈哈,是啊。嚇了我一大跳,不過我很高興唷。莉莉絲,謝謝你,還有也謝謝大家。」
我環顧圍著蛋糕坐下的平日伙伴與多出來的某人,向眾人道謝。
「呵呵,事發突然,來不及准備禮物就是了。」
「不不不,這樣就足夠了。」
「哎呀,我可是有好好准備的喔。」
正當我苦笑著回應橘時,莉莉絲插了進來。
「禮物啊,就·是·我♡」
「……可以把她從中間砍成兩半嗎?」
「當然不可以吧!」
說著,莉莉絲再次吐槽著正要揮下「片刃劍」的茱莉。
「對了,為什麼你會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知道我生日是哪一天的人,應該只有小虎和茱莉。
這兩人和莉莉絲合不來,不可能告訴她。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經由橘那邊聽說……
「你忘了我是『特別』嗎?校內學生的資料,只要我想看隨時都能看啊。」
沒想到金黃少女會說出如此驚人的話。
雖說莉莉絲擁有「特別」的稱號所以才能辦到,但這也未免太罔顧學生的個資保護了吧。
「我也是聽她說了才知道是你生日。她說派對由她來准備,大家只要吃過晚飯再集合過來就好。」
「啊!白天時你們該不會就是在說這個吧?」
「聰明,正是如此!」
至于茱莉,則是藉口要聊女生之間的事而支開我時得知的吧。
「……那麼,為何這家伙也會在這?」
我一邊問,一邊指著兔耳發圈。
「咕哈,班長和銀發在講話時我正好從旁邊經過啊。聽起來好像很好玩,就要求讓我也參加啰!」
「她說要是不讓她參加,就要去向透流告密……」
垂著肩膀似乎有點沮喪的茱莉補充說明。
「然後,趁我們吃飯的時候,莉莉絲和莎拉就過來布置房間。」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咦?房門鎖上了不是嗎?」
「莎拉幫忙打開的。」
「這種程度的鎖,開來一點也不費工夫。」
莎拉看著我嗤之以鼻。
(看你這麼得意,這可是非法入侵吧……)
算了,既然目的是為了幫我慶生,這事姑且別跟她計較好了。
「不過,你為什麼會去查看我的資料呢?」
「……你忘了我轉學來的原因了嗎?」
「這樣啊,記得很清楚啊……是說,大家的生日各是幾月幾日?」
「呵呵,你想知道未來伴侶我的個人檔案嗎?」
「……不,我在問大家。」
「我是五月,所以早就過了喔。剛好是轉學進來那陣子。」
對我的吐槽充耳不聞,莉莉絲兀自說下去。
「所以,我很期待明年的生日呢,透流。建議你生日禮物可以照日本習慣,買相當于月薪三個月的戒指就行了喔♪」
「………大家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呢?」
這次換我充耳不聞,把話題轉移到眾人身上。
「我是三月喔。」
「那跟我很近耶。我是四月,雅。」
幸好大家都願意回答我,充耳不聞作戰大成功。
「咦,茱莉是四月?」
「對,四月一日。怎麼了嗎?」
「不、沒……只覺得有點意外……」
「——嗯?」
看我一臉驚愕的樣子,茱莉似乎也一頭霧水。
然而,也難怪我會驚愕。班上最平——喔不、是最嬌小的少女,竟然是最早出生的,任誰也料想不到吧。
「要是再晚出生一天就無法和透流相遇了,真是滑壘成功呢。」
「什麼意思?」
「根據日本學校教育法,兒童從滿六歲隔天起的第一個四月一日就讀小學?換句話說,四月一日出生的茱莉,是學年里的早讀生中最後一個生日的人。」
「喔,原來是這樣啊……」
橘的說明又讓我驚訝了一次。
(不過,這樣我就能接受了。)
看著那幾近平坦的隆起,我這麼想。※當然,這麼想很失禮。
「巴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呢?」
「我是七月,所以上個月已經過了。」
「和透流很接近呢。」
「嗯,剛好相差一個星期吧。」
「咦?一個星期,那不是超近的嗎!為什麼不跟我們說呢。」
根本就是最近的事了,我不由得加入她們的對話。
「問我為什麼,我也……自己跟人家說『今天是我生日耶』,不就等于要求別人幫我慶生的意思嗎?」
試著想像了一下,那樣確實有點羞恥。
「……既然如此,不如兩位現在一起慶祝吧?」
「咦……?」
出乎意料的,如此提案的人竟是莎拉。
「有什麼問題嗎?」
「呃、不,這確實是個好主意。就這麼辦吧。」
被莎拉一質疑,我趕緊搖頭,並尋求眾人的同意。
「不用介意我啦,再說雅也已經幫我慶生過了啊。」
她們兩人似乎在入學那天自我介紹時,就知道彼此的生日了。
不過,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布里斯托家的管家卻堅持不放棄。
「可是,在這里的其他人原本都不知道啊,既然如此,兩位一起慶生不是也很好嗎?」
「對、對啊。小巴,難得的機會嘛……」
「我也這麼覺得喔,巴。」
除了雅之外,茱莉也跟著表示支持。
「大小姐您也這麼認為吧?」
「對啊。我也覺得該慶祝。既然兩人生日這麼相近,巴也算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啰。」
「可、可是……」
「別讓我說第二次,巴。你就死心吧,讓我們幫你慶生♪」
「……那好吧。雖然有點害羞,那就請大家幫我們一起慶生吧。」
莉莉絲熱情地對橘眨了眨眼,她也只好苦笑著答應了。
「那麼,大家一起幫他們兩位唱生日快樂歌吧。」
不知不覺,莎拉扮演起流程司儀的角色,催促著大家。
在蠟燭上點火,熄掉房里電燈,除了我和橘之外的七個人唱了起來——
唱完生日快樂歌,該准備吹熄蠟燭了。
「橘,我們一起吹吧。」
「嗯,看我的。」
「預備……」
並肩站在蛋糕前,深吸一口氣……
我們兩人「呼——」地用力吹熄了蛋糕上的燭火。
隨後,房間的燈立刻被打開,我們對看了彼此一眼。
「好棒喔,一口氣就吹熄還真痛快。」
「呵呵,對啊。」
此時,我們才發現。
兩人臉靠得好近。
距離近得仿佛剛才吹滅蠘燭的行為,是為了在這個心型蛋糕面前做出愛的誓言。
「「——咦?」」
慌慌張張別過頭,兩人趕緊正襟危坐。
(嚇、嚇死我了……)
心髒枰抨地跳得好大聲。
只見這時,擔任司儀的莎拉臉上堆著笑容這麼說:
「那麼接下來,就請九重先生和橘小姐為大家分切蛋糕吧。」
「啥?」「咦?」「你說什麼!」
驚訝的是我和橘。大叫的是莉莉絲。
「等一下莎拉,你在胡說什麼啊!」
「不好意思,大小姐,請容我再說一次——請九重先生和橘小姐為大家分切蛋糕吧。」
「開什麼玩笑!那蛋糕是我為了和透流一起分切而買的,你忘了嗎?」
「是,如您所說。但是大小姐在准備派對時也說了。『切蛋糕是派對主角的任務』。而您剛才也對橘小姐說,她是今天派對的主角之一。」
莎拉,再次展現笑容。
莉莉絲,無話可說。
英國的管家令人畏懼。為了阻止我和莉莉絲共切蛋糕,一直在找機會想辦法,一定是在發現橘的生日接近時,立刻謀畫出如此縝密的計劃了吧。
「大小姐似乎已經接受了,那就請兩位動手吧。」
漂亮地讓主子聽從自己意見的管家,將綁著紅白緞帶的蛋糕刀(這種婚禮用品是從哪里找來的啊)交給我們。
以這種形式共切一個心型蛋糕,怎麼想都只符合一種情境。
「呃……」
「呀啊!你、你、你干嘛看我,九重!」
「什麼干嘛,不是要一起切嗎……」
「——唔!怎、怎麼這麼不知羞恥!話話話話說回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要我和你切這個結、結、結——」
橘想到的果然和我是同一件事。
只不過她驚慌失措的程度我完全比不上。
我當然也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這麼羞恥的事啊。
更何況告白那件事都還沒解決的雅也在場,我也想避免任何讓她聯想起那件事的行為。
然而——
「請快一點。」
怒目而視的莎拉好恐怖,太恐怖了。
不知道違抗她會有什麼下場啊。
所以我盡可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試著說服橘。
「別自己想歪了嘛。只是要幫我們慶生而已,哪有什麼知不知羞恥的呢?」
「唔……可是,那個……你說得確實……或許有道理……」
在我裝傻的語氣下,橘似乎也稍微恢複鎮定了。
很好,再加把勁。
「應該要謝謝大家才對啊,特地幫我們慶祝生日呢,應該要懷著感恩的心來切蛋糕,帶著答謝的心意請大家吃才對。」
「…………也、也是。不管怎麼說,這只是生日蛋糕喔,嗯。」
說服完成。
我們兩人共持一把蛋糕刀,放在蛋糕上——
巍巍顫顫巍巍顫顫巍巍顫顫巍巍顫顫巍巍顫顫巍巍顫顫巍巍顫顫巍巍顫顫。
一旦把注意力再度放到這上面,橘的手就顫抖了起來。
(哎呀哎呀,她對這種事真的毫無免疫力啊……)
說到我自己對異性是否真那麼有免疫力,其實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可是在橘的失措之下,我反而比較冷靜了。
(沒辦法,雖然對橘不好意思,但這樣下去事情會愈鬧愈大……)
「——噫?」
「你干嘛,透流?」
我用手包覆橘握刀的手,就這樣切進蛋糕。
對莉莉絲在旁發出的抗議充耳不聞,按人數切成等分。
「大家,今天很謝謝你們幫我們慶生,來吃蛋糕吧……橘,你也是。」
「咦……?啊……大大大、大家,謝謝!」
只不過,橘的聲音都破嗓了,讓我差點失笑。
總而言之,如此一來總算能和樂融融地單純享受這場驚喜慶生派對,我也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我太天真了。
品嘗著軟綿綿又紮實的海綿蛋糕,搭配不過甜而入口即融的鮮奶油,美味的蛋糕連我都吃得出絕對是高級品。此時——
「莎拉,准備拿出那個吧?」
「明白了,大小姐。」
在金黃少女命令下,管家拿出葡萄酒瓶開始准備。
我原本以為里面裝的不會真的是酒,一問之下……
「是香檳喔。」
「還真的是酒!未成年飲酒不好吧!」
「你真是死腦筋……就今天一天不守規矩而已,有什麼關系嘛。」
「咕哈,真的呢,喝個酒而已嘛,有什麼關系!是說,我允許!」
「你自己也未成年吧!」
因為她身為教師的立場讓人容易忘記,其實月見去年才剛畢業,年齡只有十八歲。
「放心,五月時我就滿十九歲了。」
「那還不是一樣未成年!」
「四舍五入就滿二十了吧。」
「照你這個說法憲法的存在意義豈不是蕩然無存!」
就在我和月見你一言我一語之間,耳邊傳來一聲清脆的「啵」。
莎拉把香檳打開了。
「別打開——!」
「透流真是的,從剛才開始到底在啰唆什麼。」
「……莉莉絲,我也覺得喝酒不大好吧。」
終于有橘出來站在我這邊。
「照這個人數,一個人頂多分到半杯酒的量吧?在日本不是也給小孩喝甜酒釀嗎?既然如此喝點香檳又有什麼關系,是吧♪」
「甜酒釀啊……唔嗯,確實如果只喝一點的話是……」
站到我這邊的橘慢慢又被拉回那邊。
之後,直到我舉白旗投降為止,沒花上多少時間。
咕嘟咕嘟咕嘟……琥珀色的液體一一注入玻璃杯中。
「…………」
「怎麼了,茱莉?」
看到銀色少女微微皺眉,一問之下——
「我是擔心自己真的能喝嗎。」
「你沒喝過是嗎……是說,我也沒喝過。」
「以前曾因為看到爸爸很美味地喝著葡萄酒的模樣,想偷喝一口看看酒到底是什麼味道。」
「那味道怎麼樣?」
「光聞氣味我就頭暈了,回過神來,已經是隔天早上。」
沒喝就醉倒,看來酒量相當差。
「……喔,那不叫曾經喝過,應該是『曾經想喝』吧。聽起來你的酒量好像很差,不需要勉強自己喝吧?」
「不。這可是難得為透流和巴慶生的派對。」
就算我說不需要介意,她應該會回答我現在喝一小口應該無所謂,畢竟那次之後也過了好幾年。
「透流,你是今天的主角,就由你來帶領大家干杯吧。」
在莉莉絲的催促下,我舉起酒杯。
「呃……謝謝大家,那麼,干杯吧!」
「「「干杯!」」」
我和大家,當然包括茱莉在內,都喝下玻璃杯里的酒。
第一次喝酒的滋味是——
「……好像果汁喔。」
「畢竟這是無酒精香檳嘛,跟果汁也差不多了。」
「什麼,竟然不是酒嗎?」
月見超級不爽。
莉莉絲遮著嘴嘻嘻笑了起來,惡作劇成功的意味不言可喻。
「真是的,為什麼要說這種謊……」
「開個小玩笑嘛。不過,托我的福,這下有好戲看啰。」
金黃少女伸出手指。
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
搖搖擺擺、踉踉蹌蹌……茱莉的身體正左右搖來晃去。
白雪般的肌膚染上一層紅暈,眼神恍惚朦朧,看起來似乎無法聚焦。
「真是個容易被催眠的孩子呢,呵呵。」
「茱莉——?」
「是……」
噗咻。茱莉如斷了線的傀儡人偶般倒下。
幸好她倒下的地方是我的大腿,腦袋才不至于直接磕到地上。
把大腿讓給茱莉當枕頭躺,她立刻發出嘶嘶的鼻息聲。
「喂,你這個女人!想趁機對我老公做什麼!」
「莉莉絲才是呢!趁機亂說什麼啊!」
派對開始一陣子之後,現在大家正玩著從交誼廳借來的豪華版人生游戲。話雖如此,在床上睡著的茱莉並沒有參加,莎拉也只是站在後面看我們玩而已。
「接下來輪到我了,那麼……三!給我三!給我三……!」
橘使出強烈念力轉動輪盤。
「可惡,竟然是七——嗯,買個東西好了。這個應該可以吧。」
「呵呵,真不錯耶巴。既然如此我也要——嘿!」
在喀啦喀啦的聲音停止的同時,輪盤也選擇了雅的命運。
「太好了!買彩券中獎,獲得臨時收入♪」
開心拍手的雅看起來非常樂在其中。
然而,看到她這樣,我心里卻感覺有點複雜。
即使雅露出開朗的表情,我卻仍有無法單純為她感到開心的理由。
因為聽橘說,幾天前,在結束訓練後的更衣室里,雅反常地對同學歇斯底里大吼大叫。
光看她外表開朗的模樣,還以為她已經打起精神了,沒想到或許她只是在勉強自己。
雖然擔心,但若雅的心傷未愈,我們也不能貿然試探她的心情。當時,橘便是用五味雜陳的表情這麼對我說的。
也正因為如此,我到現在還難以開口跟她談告白那件事。
「透流同學?」
這樣的雅,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啊……呃、什、什麼事?」
「輪到透流同學了喔。」
「咦?啊,這樣啊。抱歉。」
我趕緊道歉,急急忙忙地轉動輪盤。
輪盤發出喀啦喀啦聲,數字團團轉。
轉出的數字對所有玩家都造成影響,形成幾家歡樂幾家愁的結果。
過了一會兒。
「好耶,抵達終點!太棒了!」
我完全靠運氣以第二名抵達終點。
因為笑得太過頭了,喉嚨好干。
手上拿著空杯,正想退到房間角落的桌旁拿果汁時——
「啊,可惡,為什麼是給小孩喝的香檳啊。讓我喝酒啊,我要喝酒!」
第一個抵達終點的月見,嘴上叼著杯子靠在牆邊。
「明明未成年,你還真敢說……還有,穿裙子就不要用那種把膝蓋立起來的坐姿!」
一邊將視線從頭上戴兔耳的班導身上轉開,一邊給她忠告。
「嗯?為什麼?你會發情嗎?」
「誰會啊!話說回來,我的慶生會你來干嘛!」
「我不是說了嗎。因為覺得好像很有趣啊。還有,之前我也說過吧,我很欣賞你這家伙。」
一個曾經一度想殺死我的人,現在竟然說什麼欣賞我,我怎麼可能相信。
(……不過,濱海課程那時,保護班上同學不受「神滅部隊」傷害的也是她呢。)
上次與她對峙時,看到的雖是那戰斗狂的一面,也不排除她單純是個好斗份子的可能性。
(這麼說起來——)
一想起濱海課程時的事,當時腦中的某個疑問又從底層複蘇。
「噯、月見,我問你一個問題。」
「啊?什麼問題?」
「你對付『神滅部隊』時,使出的就是『焰牙』的真正『力量』嗎?」
「算是吧,那又怎樣。」
「……再問你一個問題,在和我們的戰斗中為什麼不用那『力量』——」
「耶,抵達終點♪」
「什麼!」
蓋掉我說話聲的,是雅開心的聲音和小虎難以置信的聲音。
「可惡,沒想到我竟然得品嘗最後一名的屈辱滋味……」
看來小虎吊車尾了。
「……我不承認!再比一次啦!透流!月見!回來我們再戰一局!」
「……他這樣講耶。你要跟我說的話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月見拍拍我的肩膀,在我耳邊發出讓人誤以為是親吻的啾啾聲後,就一邊轉動手臂一邊走回大家身邊了。
「來啊,我不會讓你複仇得逞的啦,小不點!」
「你說誰是小不點!」
月見大搖大擺地坐下,和小虎彼此瞪視對方。
看著她的背影我仍在想。
為什麼在「新刃戰」上襲擊我們時,月見不使出真正的「力量」呢。
要是她當時用了那力量,根本輕易就能分出勝負。
(然而她卻……為什麼呢……)
「你怎麼了?透流?你不過來游戲無法開始唷♪」
「喔,抱歉抱歉,這就來。」
大概看不過去我出神的模樣,莉莉絲過來喊我。
「來,透流。」
抓住金黃少女伸出的手,讓她把我從地上拉起來——
才一站起身,莉莉絲就挽住我的臂膀。
順道一提,她的胸部碰著我的手肘。
「莉、莉莉絲。」
「第二回合要開始啰,透流。這次我一定會讓你贏得勝利的♪」
對我用力眨了個眼,發出勝利宣言。
「嗚哇!好、好啦,你先放開我的手臂……!」
不過是幾公尺的距離,我整個人被莉莉絲拉扯著回到圍成一圈的大家身邊。
「那麼,明天早上見。」
「晚、晚安。透流同學……」
結束第二回合的人生游戲,也接近熄燈時間了。
面對曲終人散的派對,因連續吊車尾而還在嚷嚷著要一決第三次勝負的小虎,也被龍拖回房間。
為了不吵醒仍在睡夢中的茱莉,一起小心翼翼地拆下房中所有布置品後,我才將要回房的雅和橘送到走廊上。
「兩位,今天謝謝你們呢。」
「呵呵,我本來是來慶祝你生日的,自己卻也成了被慶祝的立場啊。」
「哈哈,說起來,你應該比我更驚喜吧。」
「真的……」
「嘻嘻,你的臉好紅喔,小巴。」
「別、別這麼說……」
看橘一臉尷尬,雅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那就這樣,送我們到這就好。晚安,透流同學。」
「晚安,雅。還有橘也是。」
「唔嗯。那麼明天見。」
走在幾乎無人的走廊上,那兩人也回自己房間去了。
目送她們的背影遠離時,我想起今天派對上雅的樣子和從橘那里聽到的事。
(反常的模樣啊……)
遭「神滅部隊」襲擊之後,已經兩個星期了——
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我和茱莉的外傷幾乎完全痊愈,橘的腳傷也好多了。
然而,內心受的傷有多深,卻沒有人看得見。
就算是她本人也一樣。
「透流,怎麼了?站著睡著了嗎?」
剛從房間走出來的莉莉絲,輕拍獨自站在走廊上恍神的我的肩膀。
「我可沒有這項特技。」
「需要的話,我可以陪你入睡喔?」
「已——」
「已?」
「是一啦,一點都不需要。拜托別開這種玩笑了。」
好危險,差點講出「已經有人陪了」……
「不是開玩笑就可以嗎?」
「那就拜托更不要了……」
稍早前我可是親身體驗過莉莉絲得全裸才能入睡的事。
到現在,我就連讓茱莉陪在身邊都還因緊張而睡眠不足,更不可能讓一絲不掛的莉莉絲睡在我旁邊。
——最重要的,要是敢那麼做,她的管家非常有可能讓我從此長眠。
「真可惜。不過,只要透流要求,隨時叫我過來都可以喔……當然,透流要過來我房間也大大歡迎。」
眨眼之外又拋了一個飛吻。面對這搞不懂是開玩笑還是真心的誘惑,我歎了一口氣說我不會叫你過來也不會去的。
「話說回來,那個,今天突然幫我慶生真是嚇了我一大跳,不過盡管又是高興又是害矂的,老實說還是玩得很開心。」
我坦率地將感謝為我策劃慶生會的心情告訴她。
「老實說……最近情緒是有點消沉。所以今天托了莉莉絲舉辦這場慶生會的福,終于能盡情地笑了……真的是相當開心地笑了喔。所以……謝謝你,莉莉絲。」
「……是嗎。那太好了。雖然只是碰巧,這個意外驚喜好像還挺有用的呢。不過,比起感謝的話,我比較想要——」
「說什麼只是碰巧啊,大小姐。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吧。」
突然,莉莉絲的話遭人否定。
說話的人正是管家莎拉。
她正以一臉明顯不滿的表情看著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莎拉?」「莎拉!」
在我發出疑問的同時,莉莉絲也發出制止。
「很抱歉,不中用的我還是非多嘴說這一句不可……你給我聽好了,九重先生。你這陣子情緒消沉的事,聰明的小姐怎麼可能沒有發現?今天的派對除了為你慶生,同時也是為了替你打氣而策劃的。」
「原來是這樣啊……」
「……莎拉,這種事不需要說出來。」
「不,多虧她說出來了。謝謝你這麼為我著想,莉莉絲。」
「……道、道謝的話說一次就夠了。」
眼前的少女失去了平日游刃有余的態度。
取而代之的,是個一臉嬌羞,指尖繞著卷發忸忸怩怩的少女。我不禁覺得這樣的莉莉絲好可愛。
明明過去對她只有美麗的印象,一次也不曾覺得她「可愛」過。
讓我這麼想的,不只是長相和動作。
平日毫不掩飾對我的好感,積極展開追求的她,這次卻用平常的態度佯裝、掩飾真正的心意,這樣的心思非常可愛。
當然不可能察覺到我正在想的事,金黃少女仍用帶著罪惡感的眼神由下往上偷偷窺探著我。
「……那你振作起精神了吧?」
「是啊,雖然不到完全複活,但振作了不少喔。」
「這種時候就要說你完全複活了嘛。不過,知道你振作不少,真是太好了。最近你無精打采,今天也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
(……今天是因為拜茱莉所賜,整晚都沒睡好的緣故就是了。)
不用說,這事是不可能告訴她的。
「可是啊,透流。雖然由我來說這話也很奇怪,但覺得難受時最好學著依賴身邊的人喔。悶著不說,只會讓人更擔心……」
「莉莉絲……」
「不用說,你可以依賴的人當然就是我啰♪」
沒想到在短短幾天內,被兩個少女說了類似的話,真讓我過意不去。
然而同時,知道有這麼關心我的伙伴,也讓我覺得欣慰。
「說得、也是……下次沮喪的時候,我會這麼做的。」
「嘻嘻,你知道就好了。不用說,到時候依賴的人也只能是我唷……好了,我也該回房了。下周見,透流。」
撥著金黃色的頭發,莉莉絲走出房門,管家跟在她身後。
(不管是茱莉還是莉莉絲,我老是讓身邊的人替我操心啊……)
這樣的我卻擔心著雅的事,說起來或許有點滑稽。
然而傷害雅的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
(雅……)
得找個機會和她好好談談告白那件事才行——
盡管真的有很多原因,但從海邊回來都兩個禮拜了。
(總不能這樣無止境地拖下去。)
因為這是個敏感問題,最好兩個人獨處的時候談。
(問題是,該怎麼樣才能跟雅獨處呢……)
才剛這麼想完——
這個機會就突然降臨了。
回房之後,看到茱莉還睡得很沉,正在考慮今晚我睡上鋪時,突然聽見敲門聲。
想不到這時間會有誰到訪,打開門一看,竟是雅站在那里。
「抱歉,我有東西忘了拿。」
一問之下,原來是手帕忘了帶走。這麼一說,我也記得派對中好幾次都看到她拿手帕擦拭杯底的水漬。
「橘呢?」
「她有說要陪我來,但只是拿個手帕,不好意思還要她一起。」
「這樣啊。那你等我一下。」
說著,我讓雅留在打開的房門口等,再次回房間里——
立刻找到手帕,回到門口交給她。
「謝謝,透流同學。那再跟你說一次晚安啰。還有,雖然已經說了好幾次了,祝你今天生日快樂。」
「不管說幾次我都很高興。謝謝你,雅。」
雅輕輕揮手,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後——
「…………」
就在門「砰」一聲完全關上的瞬間,我像被雷打中一樣跳起來。
「雅……!」
「透流同學……?」
我把門打開,只見雅略顯驚訝地看著我。
「怎麼了嗎……?」
「啊……呃……」
一陣短暫的沉默。
雅在等我繼續說。
然而,明明把她叫回來,我卻又猶豫了。
預期之外的兩人獨處,讓我獲得談談那天那件事的機會。
可是,我懷疑和現在這個狀態下的雅談,真的好嗎?
那天心里受的傷,或許還沒痊愈。
我猶豫了——
很快地,我做出覺悟,開了口。
「我想跟你談談濱海課程時那件事。」
這些詞彙,讓雅身子倏地一震。
「那天,在海邊……」
「啊、那個……!我也一直想著得和透流同學說才行……」
打斷我的話頭,雅繼續說下去。
「謝謝你救了我……」
先是對我道謝。
「我真的很害怕。以為自己死定了,一定會被打得很慘,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別的下場了——正當這麼想的時候,透流同學來救我了,我真的好高興。可是我卻沒能好好道謝就……」
我不是要說這件事。
受到「神滅部隊」襲擊而驚懼害怕的心,在對我告白之後又被我的反應傷了心,即使如此仍說出口的謝意,即使聲音微弱,但我確實是有聽見的。
然而,對雅而言,那似乎等同于沒說。
她告訴我,自己一直沒能當面看著我的眼睛道謝而介意。
「真的很抱歉。一次又一次給你添麻煩……濱海課程時和『生存競爭』時,我都成為透流同學的絆腳石……被這樣的我告白,你一定很困擾吧。真的很抱歉。」
「沒這回事,那是我——」
正當我心想,這次一定要告訴她那時我的困惑是出自別的原因時——
「不過……我已經沒問題了喔。」
雅突然轉換表情,面露笑容。
「我已經不會再成為你的絆腳石了。下次換我來保護你,透流同學。」
「咦……?」
「我變得很強了呢。所以下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能保護透流同學。」
「雅、雅……?」
她微微一笑的模樣,卻讓我背脊發涼。
那是一抹充滿自信的笑容,然而卻讓我打了莫名的寒顫。
不對——
我認識的那名叫穗高雅的少女,不是臉上會浮現這種笑容的人。
不知原因是橘所說的情緒不穩定,還是有什麼其他更根本的原因。無論如何,現在的我感覺雅不是雅,仿佛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嘻嘻……你不相信嗎?」
「唔……不、不是……」
「呵呵。既然這樣,下次就讓你見識一下我到底變得多強了吧……啊,我差不多該回去了。晚安啰,透流同學。再見。」
我還愣在原地,雅就擅自結束話題離去。
望著她朝樓梯口小跑步離開的背影,我回想著剛才那段談話,和過程中她出現的笑容。
(到底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雅……?)
內心喃喃自語。
被一陣難以言喻的不安籠罩。
◇
「這就是那個東西嗎……」
白人少年——「K」那雙犀利的雙陣,正朝向快組裝好的那東西望去。
站在「K」面前,人稱「裝鋼技師」的清瘦老人揚起嘴角,含笑點頭。
「沒錯。這正是專為你身上所穿『裝鋼』特制的外部武裝……所以從開始制造到完成,才會需要這麼長一段時間。」
連測試運轉在內需要兩星期——一如老人預設的天數。
就這樣「裝鋼」完成了。
不過,「神滅士」卻還是未完成狀態。
那麼,要怎樣才算完成呢?
老人腦中已有了答案,為此也已事先埋了伏筆,就連下一步要怎麼走,都已經想好了。
「對了,『K』,你今天來所為何事?不可能只為了好奇而來看一眼尚未完成的這個吧?」
說著,「裝鋼技師」在椅子上屈身坐下。
「正如您所言……我帶了干部會的警告來。」
「K」和「裝鋼技師」所屬的組織——「歌革與瑪各」,是個表面上不存在的非法組織。
因此,組織必須避免所有可能導致組織曝光的行動或戰略,縱使被別人注意到組織的存在,若被深入察覺到某種程度時,整件事便會被埋葬于黑暗之中。
然而,兩星期前執行的那場襲擊——「品評會」,卻未免太明目張膽了。
雖說昊陵學園平日並不特別受到一般人注意,但爆炸時的巨響,加上部分建築起火燃燒,形成短時間內照亮夜空的巨大篝火,即使位于四面環海的孤島上,發生這種非比尋常的事態,引人注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話雖如此,驚人程度就算遭到新聞報導也不足為奇的這場襲擊,外加瓦斯爆炸引起的火災——卻因為無一人傷亡,不出幾天就為世間淡忘了。
此外,隔天某大公司爆發交易弊案的新聞轉移了民眾的注意,這也是原因之一。
事實上,前者是出自黎明機構,後者則是出自歌革與瑪各的情報操作結果。
彼此的想法固然一致,但此二組織竟為了掩飾那場襲擊而形成聯手的局勢,想來倒世諷刺!
「組織要我轉達『吾等確實委托您鑒定「裝鋼」的威力程度。但是您仍不該采取那種令組織陷入曝光危機的行動』。為此我也帶來警告,今後請您自肅,切勿擅自再采取行動。」
「哈哈,別笑死人了。要不要干脆坐在安樂椅上休息算了。也不想想一直以來都是靠我催生的『力量』之賜,現在才來說這種話。」
正如老人,也就是愛德華所言,這十年來,組織可說靠著他所制作的各種武器,始能將勢力擴展到現在的地步。
不過,即使考慮到他的貢獻,這次干部會仍決定對愛德華做出警告。
不只對昊陵學園的襲擊事件,至今老人的擅自行動,已為組織帶來許多麻煩,這次的警告可說是總結而出的決斷。
「別提這件事了。能不能讓我拜托你一件事啊——」
「這麼做真的好嗎?」
老人要拜托自己行動,就表示他決定對干部會的警告視若無睹,因此「K」才會這麼問。
「無所謂啊。我本來就不打算受到任何人束縛。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脫離舊東家。」
「……那我明白了。請告訴我內容吧。」
愛德華點點頭,開始說起委托內容。
內容雖然很簡單,至少對「K」來說卻是可能伴隨危險的事。
「你願意讓我拜托這件事嗎,『K』。」
「聽從『裝鋼技師』大人吩咐……這本來就是我被賦予的任務。」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你啰。只不過,千萬不要接受答案。別忘了告訴對方,我要在宴會上直接聽到答案。」
「明白了。」
身為老人的下一步棋,惡魔的使者出動了。
為了讓惡魔撒下的種子發芽。
不久之後——當室內只剩下「裝鋼技師」時,他如此自言自語:
「等著瞧吧,九十九,還有布里斯托……沒想到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吧……終于……」
凝視近乎完工的外部武裝,老人內心暗自充滿喜悅。
這也難怪。
他那可說是堅持數十年的偏執夢想,終于快要實現了。
也曾被人斥為荒誕無稽,而一笑置之。
也曾被認為遠離真意而被舍棄。
即使如此,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窮盡一生的願望,就快要達成了。
夾雜著歡喜與各種複雜的情緒,在胸中縈繞盤旋,使身心都為之顫栗了。
這些交雜的情感,很快地令他感到瘋狂,如激流般從高聲大笑的愛德華體內翻騰滿溢。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之中,惡魔在訕笑。
笑聲不絕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