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新一代的小師叔

聽著這番對話,唐小棠睜著大大的眼睛,困惑問道:"但我那時候一直都是拿狐兒尾巴遮著臉的,他們怎麼能認出我來?"

余簾看著自己新收的學生,緩聲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痕跡,尤其對于修行者來說,你可以理解為味道."

甯缺沒有參與到討論當中,沉默坐在崖洞內,臉上的神情平靜,內心卻因為三師姐先前那句話而掀起了陣陣波瀾.

當年他還是前院普通學生時,曾經在劍林里與余簾相遇,余簾知道他想進書院二層樓後流露出不贊成的意思,並且表示如果他放棄進入書院二層樓,那麼她可以介紹一位不弱于柳白的強者做他老師.

劍聖柳白乃公認的世間第一強者,余簾常年遠離人群,居住在書院里,又去哪里認識不弱于柳白的強者?甯缺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聽到這番話後的震驚,更記得當自己表示依然想進書院二層樓時,她那聲可惜了的感慨.

今天余簾所說的這句話,聽上去平淡尋常,卻是那般的自信驕傲,因為這等于在說--唐小棠既然拜到她門下,那麼如果將來不能戰勝甚至直接殺死道癡葉紅魚,會是件很沒道理的事.

她的神情依舊恬靜,並不是刻意驕傲囂張給任何人看,只是基于某種近乎本能的自我判斷,很隨意地說出了這句話.

正是這種隨意和尋常,愈發顯得有些深不可測.

聯想起當年劍林里的對話,甯缺的思緒不禁有些紊亂,書院後山所有人都知道三師姐是洞玄上境修為,她那份平靜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甯缺想了想,最終歸類于書院後山弟子共同的氣質特性,三師姐排位僅次于大師兄和二師兄,本來就有資格無道理的自信.

他誠摯道:"師姐是後山同門里第一個收學生的人,恭喜."

余簾說道:"都是老師的安排."

她回頭看著唐小棠,平靜說道:"過來給師叔見禮."

唐小棠走到崖洞前,站在那根線外面一點的地方,收斂笑容,神情凝重認真地行禮,拜道:"小棠見過小師叔."

甯缺注意到小姑娘身上的舊皮襖換作了嶄新的書院院服,腳上那雙舊皮靴,換成了一雙小巧的青布鞋,顯得很是清爽.

正打量著她,忽然聽著小師叔三字,他不知為何忽然心情變得極為舒爽,片刻後便明白了這種美妙心情由何而來.

首先他不要擔心自己多出一位小師妹,其次他比唐小棠高了一輩,那將來豈不是那位魔宗行走也得敬自己三分?

最關鍵的地方在于,對書院而言,小師叔是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個稱謂.

書院後山上一位小師叔,是世間最了不起的角色,是二師兄念念至今依舊崇拜到無以複加的傳奇人物.

如今甯缺他成為了下代弟子口中的小師叔.

每一代中,小師弟只有一個,小師叔自然也只能有一個,想著從今往後,可能會有更多的人不停對自己恭敬行禮,喊自己小師叔,他便覺得很是得意.

唐小棠行禮完畢,直起身來,發現甯缺的神色變幻不停,似乎陶醉到了極點,自然想不到他此時心里在想些什麼.


在荒原上便相識,于長安城重逢,她在書院里最熟的便是甯缺,而且二人年齡相近,真的很難把對方當成真正師長來看待.她偏著腦袋看著他,覺得他此時的神情好生滑稽可笑,竟是忍不住格格笑出聲來.

甯缺看著她說道:"再叫兩聲小師叔來聽聽."

唐小棠當然不想喊他小師叔,在她看來像甯缺這樣實力弱小,又很是無恥的家伙,哪里有資格做自己的師長.

先前是因為老師有命,而且初入書院總要見過所有人,所以她才會捺著性子行禮,喊了一聲小師叔.

"快喊啊."

甯缺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變化,樂滋滋說道:"我最喜歡聽別人喊我小師叔了."

"書院三代弟子現在就是我一個."

唐小棠咬著牙,看著他說道:"哪里有別人?"

甯缺說道:"所以你以後多來崖洞探視我,多喊我幾聲小師叔."

唐小棠生氣說道:"你要再這樣,我以後不來找你們玩了."

甯缺得意說道:"我現在輩份比你高,你必須聽我的話."

唐小棠惱怒說道:"不要忘了我是書院三代弟子第一人,也就是說我將來會是書院大師姐,小師叔你如果不想以後的兒女或者是愛徒,被我欺負一輩子,最好現在不要太過欺負我."

甯缺怔了怔,感慨說道:"繁華中原果然是蝕骨汙魂地,一個不通世務的荒原小姑娘,只用了這麼短時間,便變得狡猾起來,真是無趣."

唐小棠不再理他,走到桑桑身旁,牽起她的小手把她拉進草屋里,開始關心她在崖坪上過的好不好,有什麼需要她做的.

桑桑有些不習慣她的開朗和熱情,愣了愣後才想起來月前在山那邊的草屋外,她們已經說好要做朋友,小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她向唐小棠講了講在崖坪間的生活,雖說聽著有些無趣,但似乎一切都好,唐小棠確認自己這個最好的朋友,沒有受小師叔甯缺的欺負,也沒有吃什麼苦頭,才如釋重負,拉著桑桑坐到地面上,開始玩耍起來.

桑桑未滿十五歲,唐小棠年齡更小,尤其是心性都很簡單,其實都還是小姑娘,湊在一起玩的還是那些孩童們喜歡玩的石子棋.

崖洞口,余簾師姐正在翻看甯缺這些天記下的學習疑難,靜思片刻後,她抬起頭來開始輕聲講述其中的某些道理.

甯缺專心致志地聽著師姐清雅柔和的聲音,發現有很多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經由師姐簡潔描述提醒之後,頓時豁然開朗.

余簾明顯不懂浩然氣,但對天地氣息的運轉規律,尤其是在不同材質上間的細微差異上極有研究,而且她的知識淵博到了極點,信手便能拈來一段修行往事或是精妙比喻,最讓甯缺震驚的是,這位師姐的思維方式竟是那般的飄渺,常常能于不可能間發現可能,于山窮水盡里看見山青水秀.

時間緩慢流逝,絕壁外的日光漸趨強烈,甯缺沉浸在師姐為自己點破的那片風光中無法自拔,對師姐的敬佩更是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心想果然不愧是書院後山僅次于兩位師兄的女子,無論見識智慧乃至眼光,竟都強大到了如此程度,即便是陳皮皮和她相比起來,只怕也有極大一段差距.


…………余簾的授課向來簡潔明了,沒有任何廢話,時間剛剛過午時,她便已經解答完了甯缺所有的疑難.

不等甯缺致謝,也沒有任何寒喧的意思,她平靜站起身來,喚出草屋里的唐小棠,向洞中輕輕點頭,便飄然下山而去.

狹窄陡峭的絕壁間,兩道嬌小身影和那兩件款式相同,寬松相似的院服時隱時現,沒有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那道瀑布處.

先前在崖坪草屋里,唐小棠拉著桑桑玩耍,要她陪自己下石子棋.

石子棋是從荒原到大河國所有孩童都會玩的簡單游戲,也正因為簡單,所以輸贏往往沒有什麼規律,然而她竟是一局都沒有贏過!

唐小棠是意志力堅強,極為好勝的魔宗少女,一開始連輸十余局,如果換作別的人,面對如此簡單的游戲大概便會覺得很是無趣,就此罷手,但她卻是堅決不干,非要和桑桑繼續下,最後竟是輸了一百二十九局!

如此簡單的石子棋,居然連輸一百二十九局,唐小棠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再如何意志力堅強,此時的小臉上也不免流露出幾分沮喪神情,看著身旁的老師苦惱問道:"老師,我是不是很蠢?"

余簾緩步自絕壁懸崖畔走過,向那道窄峽里走去,說道:"你不是蠢,你只是愚蠢地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對手."

唐小棠遠遠跟在她身後,好奇問道:"我知道桑桑是光明神座的傳人,但下棋這種事情又不是修行,再說怎麼可能一盤都贏不了呢?"

余簾平靜說道:"數十年間,西陵神殿那座桃山之上,便只有光明神座擁有真正的智慧,他所挑選的傳人自然非凡,至于為什麼一盤都贏不了……那是因為她把你當成了真正的朋友,所以她很認真."

聽說桑桑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朋友,唐小棠稚嫩的臉上流露出開心的笑容,蹦蹦跳跳像個調皮的石頭般追向余簾的身影,先前的沮喪和難過仿佛像葉屑一般,被峽谷里風瞬間拂進深淵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想著自己的好朋友終日呆在鳥跡罕見的絕壁之上,唐小棠忽然又不開心起來,抱怨說道:"甯缺這個無恥的家伙,自己被囚也就算了,還要拖累桑桑……"

余簾停下腳步,說道:"那是你的小師叔,豈能直呼其名?"

唐小棠在她身後吐了吐舌頭,辯解說道:"我喊甯缺喊習慣了."

余簾平靜說道:"教後再犯,依院規當罰."

唐小棠微驚問道:"怎麼罰?"

余簾說道:"走到這道瀑布之上,再跳下來."

唐小棠看著不遠處那道急落如束的銀色瀑布,愁苦說道:"好像有些高."

余簾說道:"一百二十九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