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天空與大地之間,是唐小棠

陳皮皮跪坐在葉蘇身邊,看著那道白煙,神情微惘,有些痛.

對他來說,葉紅魚的死訊,也意味著很多東西,童年的記憶,觀里的生活,就此戛然而止,再沒有分享的同伴,同時這意味著,父子反目的悲劇.

"不是終結."

他沉默片刻,然後說道:"只要活著,一切都有可能,那為何要走?"

說話間,來自西陵神殿的強者已經殺至台前,新教的信徒再如何虔誠,也不可能減慢這些人的步伐,只是徒流鮮血罷了.

陳皮皮站在葉蘇身後,開始收拾行囊,他如今是個雪山氣海皆廢的廢物,沒有辦法參與戰斗,卻顯得很平靜,很有信心.

離開臨康城後,這樣的情形,已經發生了很多次,他們每次都能沖破西陵神殿的阻截,他相信今天也不會例外,哪怕那道白煙已經升起.

因為他相信她能保護師兄離開.

唐小棠站立的位置,在他和葉蘇之前.

劍閣弟子正在與那些道門強者厮殺,劍光縱橫間,不時有鮮血揮灑.

她只是站在葉蘇和陳皮皮身前,沒有去別的地方,手持鐵棍,遇著有人來,便是一棍砸將過去,伴著雷鳴般的撞擊聲,敵人噴血震飛.

她不是大丈夫.

但她當關時,同樣無人能過.

看著這名穿著單薄的棉衣,明明年紀不小卻依然像少女般梳著雙馬尾的魔宗女子,小漁的眼里流露出強烈的敵意.更多的卻是震撼不解.

她對唐小棠的敵意很好理解,她只是不解,千里顛沛流離,新教眾人在道門的追殺下艱難度日,真正倚仗的強者就是唐小棠一人,她是如何撐到現在的?她曾經受的那些傷去了何處?那具小小的身軀里究竟有多少力量?

唐小棠確實很疲憊.

離開臨康城後的這些天里,她帶著眾人突破了西陵神殿的四道防線,她遇到了二十一場戰斗,她殺死了三百七十一名神殿強者,受了十四次傷--無論戰局險或平淡.她都是主將.無論傷勢輕或重,她都在流血.

她堅持了下來,沒有倒下,帶著葉蘇和陳皮皮這對雪山氣海皆廢的師兄弟.越莽莽群山.行千里路.來到了宋國都城.

她已疲憊至極,她搖搖欲墜,但她還是手持鐵棍將人打.站在台下,唱著這出漂亮的打戲,無論誰都無法逾越一步.

劍斷人飛馬蹄亂,幾名從斜側方趁亂突襲高台的宋國騎兵,被唐小棠掃倒在地,伴著沉重地撞擊聲,連人帶馬摔倒不起.

小漁挑眉,眼眸驟然明亮,青色道袍在晨光里微飄,手里的道劍,變成一道筆直的線條,刺破晨風與寒意,瞬間來到唐小棠的身前.

修行者的劍,都是飛劍,但她的劍沒有離手,腕與肘,也是那道線的一段.

從軻浩然開始,再到柳白,劍道的曆史已然改變,真正的劍者,再不肯輕易地讓劍離開自己的手,尤其是面對真正強敵的時候.

劍鋒冰冷,映著廣場地面的殘雪,直刺唐小棠的眼睛.

唐小棠沒有閉眼,眨都未眨,盯著仿佛帶著咸濕海風味道而來的道劍,感受著其間隱藏著的海雨天風意味,沉默揮棍而出.

面對知命境的小漁,她沒有留手,嬌小的身軀變成灼熱的石頭,明宗功法榨取體內每一絲的力量,盡數投注到那根鐵棍上.

她手里這根鐵棍,原本是刀,是魔宗聖物--血色巨刀,在當年長安一戰里,余簾用這把刀割斷了觀主的彩虹,血刀被燒融成了鐵棍.

她投身書院,拜余簾為師,成為書院第三代的大師姐,其後這根鐵棍,便一直握在她的手中--看著像鐵棍,本質上依然是刀,刀意深藏其間,曾在後山絕壁挖天階,也曾把那張棋盤砸的轟天響,曾于光明祭時,在桃山上殺得西陵神殿騎兵亂作一團,殺的群雄側目,不敢亂動,也曾在陋巷破屋里切過白菜梆.

此時鐵棍再次全力揮出,縱然小漁的道劍攜來海雨天風,也驟然被破之,萬千雨點揮灑不見,柔韌天風被切成無數碎絮.

道劍微偏,刺中唐小棠的左肩,然後極犀利地上挑.

唐小棠依然稚嫩的清麗面容上,神情不變,鐵棍繼續前行.

小漁悶哼一聲,眼眸里閃過一絲悸意,急速後掠,手里的道劍彎折變形,蒼白的臉上布滿了不正常的紅暈,鮮血在咽喉里蘊積.

只是相遇瞬間,她便告敗,受傷.

劍折而未斷,恐怖的勁意順劍身而上,落在小漁的身軀之上,頓時把她擊飛,掠過下方的湧湧人群,向著後方墜落.

唐小棠沒有收手,腳掌一踏地面,踩碎周遭十七塊青磚,身體驟然騰空,如飛石般追殺而去,手里鐵棍直襲她的胸膛.

看著這幕畫面,很多神官執事,驚的不行,面露恐懼之色,紛紛向小漁落地處湧去,一時間,廣場擁擠的人海里竟拱起了數道潮水.

小漁是**海的親女,是觀主最親信的下屬,身份地位特殊,人們哪里敢讓她受到任何損傷,不知多少道劍凌空飛起,想要攔住唐小棠.

唐小棠神情不變,專注地看著前方飛掠的道門女子,任由那些飛劍斬在自己身上,似乎只是想一棍將對方砸死,一門心思地砸將過去.

嗤嗤嗤嗤,無數聲尖銳的利響,在空中響起,只是瞬間,便至少有七道飛劍,落在了她的身上,割破了那件普通的衣裳.

卻沒有血落下.

身為魔宗聖女,她的身體已被天地元氣焠煉的堅若鋼鐵.


那些道劍再如何鋒利.也只能割破她的肌膚,留下些極細而淡的傷口,劍意入體,讓她唇角滲血,卻無法阻止她的去勢.

鐵棍舉起,成燎天之勢.

鐵棍落下,便要將小漁生生砸死.

小漁落在地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先前湧出的那些紅暈.早被當下的危險逼散.但她的眼睛里,卻沒有太多懼意.

唐小棠神情甯靜,似乎也猜到會有別的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果然,有異變發生.

一朵黑色的桃花.忽然在廣場的空中盛放.

那朵黑桃並無實質.純由天地元氣凝結而成.美麗至極,卻不嬌媚,只是一味肅殺.黑色的花瓣里,散發著湮滅一切的味道,顯得極其強大.

黑色的桃花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唐小棠的目光,更是盡數落在它的上面,因為它正好盛開在她的眼前.

她並不意外,猛然一棍砸下.

從昨日到今晨,道門表現出來的態度很絕然,隨著那道白煙升起,戰爭正式開始,和平不可能回到人間,道門志在必得.

知命上境的南海少女,加上那些道門強者,還有宋國騎兵,陣勢看似強大,但哪里配得上志在必得四字?

唐小棠知道,西陵神殿必然有真正的強者在旁窺視,她甚至猜到那人是誰.只是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那個人始終未曾出現,這讓她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做出誓殺小漁的姿態,就是要逼出那人來.

所有的專注,其實根本不在小漁身上.

她等的就是那朵黑色桃花綻放的刹那.

轟的一聲巨響.

黝黑的鐵棍,准確而暴戾地砸在了那朵黑色的桃花上.

無形無質的黑色桃花,應聲而散,瞬間化成無主的天地元氣,向著廣場四周流散而去,如云如蒸汽一般消失不見.

唐小棠臉色微白,一口鮮血噴將出來.

當鐵棍砸中黑色桃花的瞬間,她便知道自己錯了,所以她敗了.

那個人不是隱藏起來,准備最後的一擊,那個人現在很強大,強大到不需要等待時機,他只是靜靜等著,然後出場戰勝所有人.

唐小棠落在地上,踩碎青磚,右臂微微顫抖,望向某片院牆.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兩根黑色的馬尾辮,在身後微微擺蕩.

她的臉色很蒼白,明顯受了重傷.

十余名神官執事,向著唐小棠攻了過去.

小漁疾掠向前,彎折的道劍,驟然重新筆直,再次一劍刺向她的眼睛.

沒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從如此重的傷勢里複原.

這是殺死唐小棠最好的機會.

便在這最危險的時刻,唐小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廣場上的寒風,被她盡數吸入腹內.

那些空氣,在她的肺里迅猛地燃燒.

有些黯淡的眼神,驟然間回複明亮.

那些傷勢,似乎瞬間便被治好.

鐵棍破風而起,擊中小漁手中的劍.

一聲清脆的鳴響,那柄道劍終于碎了,鐵棍卻沉默堅實如前.

小漁悶哼退後,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她想不明白,這名魔宗女子的身體究竟是什麼材料做的,為什麼受了如此重的傷,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回複如常!

唐小棠揮棍砸死了從側後方襲來的一名黑衣執事.

她向著那堵院牆走了過去,遇者筋斷骨折,無人能擋.


她要去那里,誰都攔不住她.

一路行來,鐵棍不知砸死了多少人.

鮮血從天空灑落,滋潤大地.

她在天空與大地之間,一個人向前走著,身影很孤單,四周都是敵人,她沒有幫手,她只有自己,但那也夠了.

她仿佛根本沒有受傷,那朵黑色的桃花,再如何恐怖,也沒能給她留下任何傷害,似乎人間根本沒有誰能夠傷到她.

看著這幕畫面,道門強者和宋國騎兵們,震撼沉默.

便在此時,遠處響起數道淒厲的鳴嘯.

噗的一聲,一枝弩箭.射進了唐小棠的左胸.

弩箭未能入體,鋒利的箭簇刺破了肌膚,不多的血滲出,染紅了衣裳.

但這至少意味著什麼,或者是種安慰.

本已絕望的神官執事精神一振,心想果然沒有不會受傷的人,這個事實,讓他們醒過神來,變得極為興奮.

"她不行了!"

"她的魔功失效了!"

"殺了她!"

清晨的廣場上,到處是神官執事還有宋國騎兵們的喊叫聲.人們仿佛瘋了一般.唐小棠卻是充耳不聞.握著鐵棍,繼續向那堵院牆走去.

不知又有多少人倒在她的身前,她終于走到那堵院牆之前.

悄無聲息地,那堵院牆塌了.磚石悄然落地.如枯葉落在雪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靜寂地令人心悸,就如那道身影.

隆慶站在院牆缺口處.靜靜地看著她.

遠處傳來淒厲的聲音,大地開始輕微地震動,所有的城門同時被打開,數千名隱藏在城郊山林里的西陵神殿護教騎兵,縱馬而入.

唐小棠聽到了,也知道了,但她只是看著垮掉的院牆缺口,看著站在那里的那個人,看著他臉上的那道疤,看的異常專注.

她清楚,只要殺死這個人,那麼就算有再多的西陵神殿護教騎兵到來,都沒有意義,如果殺不死對方,那麼就輪到她和她在意的那些人去死.

安靜,廣場忽然變得很安靜.

所有人都看著這邊,陳皮皮如此,便是葉蘇也看著這里.

然後他看到了院牆後方那堆干柴堆,那些干柴已經堆到了一人多高,密密麻麻地很是整齊,上面那個十字架似是熟練的木匠做的.

陳皮皮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葉蘇只是沉默,仿佛看見命運.

隆慶走出院牆缺口,看著唐小棠說道:"你比我想象的更強."

唐小棠看著他,說道:"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強."

忽然間,一道明亮的劍光閃過.

一名劍閣弟子認出隆慶,想著劍閣覆滅便是此人的手筆,想著柳亦青便是被此人帶著道門強者逼死,熱血上湧,悄然便是一劍刺出.

這一劍很決然,帶著必死的信念,所以很強大.

隆慶神情不變,右手自胸前拂過,如長安城香坊里那些耍戲法的人一般,手里便多了一朵黑色的桃花,將將迎在那道劍光之前.

這朵黑桃不是天地元氣所凝,有真實形質,似是廉價的絹做的.

那柄劍刺入黑色桃花,桃花瓣瓣震落,而那劍,卻像是受了風霜的花蕊一般,迅速凋零,劍身上塗滿了鏽跡,仿佛陳放了數千年.

劍鏽而折,那名劍閣弟子的氣息驟然衰敗,滿是憤怒的臉上,多出了很多斑點,仿佛老了很多歲,就此倒地而死.

看著這幕畫面,唐小棠的眼睛眯了起來,如柳葉般寒.

她發現隆慶已非當年,邪惡的灰眸功法已然大成,便是不需對視,也能奪取其他修行者的精魄修為,強大到了一種恐怖的境地.

知命巔峰還是什麼,對于現在的隆慶來說,沒有太多意義.

唐小棠神情凝重,卻依然不懼,因為恰好,她也是一個可以無視修行境界區隔的強者,只要不逾五境,她都可以試著戰勝對方.

隆慶面無表情說道:"請."

唐小棠吸氣,胸膛高高聳起,她先前一口吸了廣場上半數的寒風,此時便將剩下的寒風盡數吸進身軀里,甚至似要把高空的雪云都吸下來.

空氣在她的身軀里燃燒,化作無窮無盡的力量.


她微微曲膝.

當年在書院後山,她被余簾逼迫著不停跳瀑布,跳之前,便要曲膝.

她跳了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向瀑布下跳去,而是向天空里跳去.

轟的一聲,無數塊青磚破裂,最中間那幾塊已然碎成齏粉.

院牆前一片塵土飛揚,好些人被迷了眼睛.

唐小棠消失不見.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隆慶沒有閉眼,待塵礫落地後,抬頭望天.

他知道她去了天空之上.

他知道她不會逃走,那麼無論跳的再高,總有落回地面的那一刻.

于是,他就站在原地,平靜地等著.

他看著天空,翹首,以待.

場間所有人,都隨著他的目光向天空望去.

晨光從東面的海上灑過來,雪云是那樣的白,偶爾露出的天空是那樣的藍,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什麼,沒有人影.

片刻後,天空里終于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那是一個人影.

天空里忽然有尖銳的鳴嘯聲響起,那聲音傳到地面上,震破了宋國王宮里的琉璃瓦,啞了道殿里的那口古鍾,驚了林里無數的眠鳥.

很多人聽到那道鳴嘯,痛苦地捂著耳朵蹲了下來.

那道鳴嘯是磨擦的聲音,是物事與空氣高速摩擦的聲音,那物事必然極為堅硬,不然在這般恐怖的速度下,早就碎裂不見.

很難想象,那是人的身體.

黑點迅速擴大,那是一道身影.

唐小棠的身影.

就像她兄長曾經做過的那樣.

就像她老師曾經做過的那樣.

她,從天空里跳了下來.

她舉起鐵棍,帶著一道難以想象的力量,砸向隆慶的頭頂.

那道力量,來自天空與大地之間的距離.

沒有人能夠無視這段距離,也應該沒有人能夠無視這道力量.

當那道尖銳的鳴嘯聲到了最大時,唐小棠回到了地面.

她就像顆隕石一般,轟向院牆缺口前的隆慶.

她的皮靴已經開始燃燒,帶著火星,在空中拖出十余道細細的火線.

下一刻,天空與大地相遇.

地面扭曲變形,那些青磚像蛛網一般裂開,在隆慶的腳下變成無數細小卻威力十足的石礫,伴著淒厲的撕裂聲,四處激射.

院牆旁一顆不知名的冬樹,瞬間被射成木屑,隨風飄舞.

……

……

(這兩天努力的感覺真的很好,工作其實是一味良藥,我要早些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不過不遲,微博里有人說什麼到月底你自然就有存稿什麼的,忍不住笑了,這是新讀者吧,以前沒看過我的書吧?不知道我這一年就沒要過月票吧?什麼都不知道吧?是在搞笑吧?

在這里推薦一位將夜書友寫的小說,書名叫:重生之我叫楊九郎.簡介如下: 現代大混混楊九在一次幫派火並中裝逼扮忠義,不幸被誤中喪命.帶著不甘的怨氣穿越到北宋初年,正好被楊繼業收為第二個義子,名玖,字延德,俗稱楊九郎.從此,楊玖開始了一段混混的經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