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又見青峽

橫木立人的雙眉挑了起來,因為想起什麼,不再像先前那般甯靜喜悅,容顏扭曲,格外憤怒不堪,尤其是當他低頭望去時.

他穿的神袍很寬大,低頭便能很輕易地看到自己的胸膛.

他雖然是昊天的兒子,但至少在人間還是凡人,所以胸膛上有兩個**,但這時候卻好像多了一個**--那是一顆黑色的棋子.

這顆黑色的棋子,深深地鍥在他的肉里,讓他覺得很惡心.

"我要殺了你們."

橫木立人低吼道:"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他清稚微尖的聲音在湖面上不停回蕩,輦旁的神殿騎兵以及十余名紅衣神官,驚恐地跪下,根本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橫木立人真的很憤怒.他本以為自己這時候應該已經殺進了長安城,至少也應該到了長安城下,誰能想到,現在……還在清河郡里!他有強大的下屬,有神殿騎兵,有十萬大軍,卻被唐人攔在了……青峽之南!

又是那道青峽.

很像當年.

橫木立人曾經遺憾地感歎過,君陌斷臂,他再也無法看到一人守青峽的畫面,也錯失了擊敗最強大的君陌的機會.

現在君陌在西荒,大先生不在,余簾不在,陳皮皮不在,甯缺也不在……然而他卻依然被攔在了青峽之南!

在清河郡北部的田野上,西陵神殿聯軍與唐國鎮南軍已經交戰了數十日.雙方各有勝負,橫木最後親自出手,竟反而中了書院的埋伏,受了不輕的傷!

曾經的那些感歎,現在仿佛變成了一記記耳光,每當橫木想起一句,便覺得臉上一辣,然後極痛極痛,痛到快要發狂!

"幾個洞玄境的小螻蟻……也能攔住我?"

橫木立人低著頭,看著那顆黑色的棋子.微微扭曲的眉眼間.盡是厭惡的神情,聲音從齒間傳出,寒冷到了極點.

他閉上眼睛,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氣.神輦四周幔紗開始瘋狂地舞動起來.狂風大作.湖面上的空氣被他盡數吸入胸膛.

他的胸膛微微隆起,神袍獵獵作響.

這一次,他沒有咳嗽.

一道不屬于人間的力量.來到了人間,來到了他的身體里.

只聽得噗的一聲悶響,嵌在他胸膛里的那顆黑色棋子,瞬間裂成無數粉末.

他睜開眼睛,望向青峽的方向,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殺意.

他的傷已經好了,那麼,就該那些人死了.

……

……

自清河郡叛亂後,青峽對于唐國和書院來說,便是真正的國門,因為南方已經盡數歸于道門,這里是必守之地.

數年前舉世伐唐,唐國起用了藏了數百年的手段,黃鶴教授和朝廷的陣師聯手,不惜以本身修為為代價,催動青峽里的大陣,直接埋葬了無數敵軍和強者,而在隨後的數年里,唐國則開始重新開拓青峽里的道路.

封死青峽,或者可以更簡單地禦敵于國門之外,但唐人更想做的事情是殺出青峽,擊潰所有的敵人,收複失去的土地.


只是在西陵神殿聯軍的威壓,尤其是橫木立人的威脅之前,現在扼守唐國南方咽喉的鎮南軍及羽林軍,暫時還沒有南下的布置,沉默地守在青峽深處,以地勢,距離為武器,將那些強大的敵人,擋在了青峽之外.

連續數十日的戰斗讓唐軍有些疲憊,那些深藏在峽谷里的兵所也變得安靜了些,只有一處兵所有些特殊,明明已經是深夜,卻依然很熱鬧.

有人在吵架.

"我以前就說過,論起棋藝來,我肯定是當世第一人,師弟,你怎麼可能是我的對手?可你偏偏不肯認輸,拖著我下了這麼多年,不累嗎?"

"師兄,你要說別的事情,我就忍了,但這種事情,我是斷然不會忍的,明明這些年下過四百九十二盤棋,我還比你多贏了一盤,我怎麼就不是你的對手呢?"

"那盤棋是三連劫!怎麼能算我輸?"

"按我從小學的規矩,那就是我贏啊,自然就是你輸."

"呸呸呸!反正棋盤上的手段你不如我."

"憑什麼?"

"就憑前些天橫木誤闖棋陣,最後傷到他的是我的黑棋!而不是你的白棋!"

"如果不是我的白棋妙奪天工,怎麼能困住他?"

"那前些年呢?不要忘記,熊初墨最後也是靠我擋著的!"

"我呸!如果沒三師姐,你早就嗝屁了!"

昏暗的兵所里,許家倫低頭專心煎著藥,就像沒有聽到這段對話,這些天聽這些人吵架,實在是聽的有些膩了.

書院五師兄宋謙,看著對面嘴硬的八師弟,憤怒地難以自已.沒想到,側面傳來了兩道更憤怒的聲音.

北宮未央舉著自己纏滿紗布的手,似在炫耀又似在示威,大聲嚷道:"沒我擋住那些神殿騎兵,你們那破陣早就被沖垮了,哪里還能困住橫木?"

"還有我,你可不能忘了我……"西門不惑同樣舉起纏滿紗布的手,提醒道,然後他望向五師兄和八師兄,冷笑說道:"不要忘記,青峽這兒我們可是守第二次了,論位次你們在前面,論功勞,你們可別想著跑前面去."

他這話哪有人肯聽,尤其是說的太過生硬,頓時激起了師兄們的好勝心,一時間,兵所里唾沫橫飛,髒話滿天,好生吵鬧.

"好了好了,別吵了,先吃藥."

王持走了過來,阻止了四人繼續幼稚下去.

燈被調亮了些,這才能清楚.四人現在都躺在床上,渾身裹著紗布,到處是藥味和血味,也不知道究竟受了多重的傷,但很明顯,已經沒有再戰之力.

喝完師弟配的難聞的草藥,房間里變得安靜了很多.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北宮未央忽然問道:"十一,你的毒藥能不能攔住橫木?"

又是很長時間的安靜.

王持搖了搖頭.

"從來沒有聽說過逾五境的大修行者會被藥毒死."

宋謙的神情有些淡,看淡生死的淡.

"橫木已經逾過五境.如果不是他輕敵.我們四人聯手借著青峽里殘存的陣意陰了一道,沒有人能攔住他."

房間里的氣氛變得壓抑了很多,先前的熱鬧,這些天的熱鬧.都來自于得意.他們很得意.像橫木這樣逾過五境的大修行者,也敗在了自己的手里……然而,對方的傷總是會好的.接下來該怎麼辦?


戰爭的形態早已經改變,橫木不可能踏進同樣的兩條河,誰能攔住這樣一位強者?如果攔不住,唐國如何守住這道國門?

王持忽然輕聲說道:"算日子……北邊的事情應該已經結束了."

西門不惑皺眉說道:"雖然師姐當初是這般計劃,但……金帳何其強大,如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被擊敗?我不抱希望."

"我不管了."

北宮未央有些惱火,說道:"四個沒用的殘廢,加上十一這個花癡,還打個屁啊!如果甯缺再不來,我可不管了."

王持有些不悅,說道:"花癡是個女子,師兄你不要瞎說."

西門不惑有些不悅,說道:"怎麼能把事情都扔給小師弟?"

北宮未央把被子往頭上一蓋,嗡聲嗡氣說道:"我倒是想扔給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姐,但他們得來啊!反正我可打不過橫木那丫!"

油燈再次變得黯淡起來,就因為這句話.

那場青峽伏襲,書院四弟子用盡渾身手段,還借了前賢留下的陣意,占盡所有優勢,結果卻只能傷到橫木,而自己則是身受重傷.

如果橫木沒有輕敵,如果沒有那些條件,他們想不到任何辦法能夠戰勝對方,每每想及,那日橫木憑借那道磅礴的力量,強行破陣而出時的畫面,他們都會沉默,然後警惕凜然,直至惴惴不安,心生悸意.

許家倫煎好了第二輪藥,走到床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被角--當年的小書童,現在已經變成了真正的少年,眉眼清秀喜人.

北宮未央掀開被子,有些煩,說道:"天天喝藥,有啥用啊?"

"不喝藥,難道就有用嗎?"

許家倫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少爺說過,如果怎麼做都沒用,那麼你是做還是做還是做呢?當然還是得做,因為只有去做才有可能,不做就沒可能."

房間里忽然變得安靜了起來.

先前壓抑甚至有些絕望的氣氛,頓時被這句話沖淡了很多.

北宮未央在王持的攙扶下,艱難地坐起身來,端過藥碗,大口大口地喝著,宋謙等三人,也是以最快的速度喝著藥.

他們要盡快地複原.

哪怕打不過橫木,也得多些力氣,讓對方也多費些力氣.

……

……

清晨時分,薄霧漸去,晨光灑落青峽.

一騎自北而來.

幽靜的峽谷里,蹄聲異常清晰.

深夜值守的唐軍,從看似簡陋,實則堅固的崖體箭垛後探出身來,沒有警惕地拉弓待射,因為看的清楚,來騎是從北方來.

騎是黑騎,人也穿著黑衣.


正是甯缺和大黑馬.

甯缺黑色的書院院服上滿是風塵,大黑馬在泥塘里養了數年的肥膘,在千里奔波里迅速消失無蹤,現在顯得格外精駿,也很疲憊.

從渭城至青峽,數千里路程,他與大黑馬未曾真正的休息過,晝夜不眠,只在路過楊二喜家時,喝了鍋大碴子粥,打了個盹.

隨著時間的流逝,書院早已不再是聯系世內世外的神秘地方,經過朝廷的宣傳還有軍營里像北宮那樣大嘴巴之人的述說,甯缺的形象還有他的武器,座騎,都是唐人津津樂道的內容,此時看著峽谷里那匹明顯不凡的大黑馬,看著他身上的鐵箭鐵刀,很快便有人猜到了他的身份,然後迅速傳播開來.

青翠的峽谷兩側,隱蔽的兵所箭垛後方,越來越多的唐軍站起來,望向峽谷里南下的甯缺,有的人起來的匆忙,不停地揉著眼睛,打著呵欠.

十三先生終于到了.

陡峭的山崖上,唐軍的議論聲漸漸彙在一處,變成興奮的喝彩聲,沿途數萬羽林軍和鎮南軍發出真心地歡呼,也有那膽大的士兵大聲地打著招呼.

甯缺抬頭望向峽谷兩面,笑著揮手打了打招呼.于是青峽里的歡呼聲,喝彩聲頓時變得更大,直似要沖破清晨的天空,把昊天的神國都要震翻.

終于到了青峽出口.

甯缺提缰,大黑馬停下前進的蹄步.

青峽在這里收束成一道數丈寬的縫,從峽內向外看,便是清河郡北方那片肥沃的原野,時值深春初夏,放眼望去,都是幽深的綠.

峽谷內外有很多陳舊和新鮮的戰爭痕跡,有很多發烏的血漬,有斷裂的箭枝,那些裸露的石壁上密集的箭簇劃痕,昭示著戰斗的激烈程度.

這里是大唐的國門,數年前的那場戰爭,今年的這場戰爭,決定長安城安危的戰場,始終就在這里,就在這片青峽間.

甯缺曾經數次進出青峽,今日再至.

他站在峽內,看著峽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何時,王景略出現在他身旁,和他一道向南方望去,神情非常凝重,眼神里的殺意沒有做任何掩飾.

"一定要殺死橫木."

甯缺沉默片刻,然後說道:"當然."

當年被顏瑟大師逐出長安,從軍跟隨許世後,王景略便瘦了很多,現在他更加消瘦,看著就像是枯枝一般,這讓甯缺有些意外.

"你已破知命境的門檻,為何如此?"

王景略想著那夜清河郡里的屠殺,想著那些他辛苦召集的勇敢的諸門閥的年輕人,還沒有來得及成熟,便成為從枝頭墜落的果實,摔個稀爛,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說道:"悲痛使人成熟,也讓人畏懼."

甯缺側身,望著他問道:"你在畏懼?"

"是的."王景略沉默片刻,說道:"你沒有與橫木朝過面,不知道他強大到什麼程度,我知道,所以我很害怕."

甯缺重新望向南方,笑著說道:"而你要我殺死他?"

……

……

(最近非常辛苦,過些天向大家報告辛苦的原因.身體挺好的,純粹是工作原因,屁股都坐的痛了,下午按摩不是很爽,等老婆下周過來打我一頓或者會舒服很多,哇哈哈哈,我就這麼賤,誰不服就來打我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