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 相遇總是突然?

現在想起來——或許我當時已經有些什麼預感了。

「…………」

那是在一個月色格外皎潔的夜晚。

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意識卻沒有消散。

再這樣下去也睡不著,但也不想爬起來做些什麼……我只是漫不經心地度過這段無所事事的時間。

真稀奇啊,畢竟我算是比較容易入睡的類型。

「嗯……」

我歎了口氣,睜開眼睛。

一片昏暗之中……熟悉的房間擺設模模糊糊地浮現。

房間裏沒開夜燈,窗外也沒有路燈之類的設施。

因此,這裏的夜晚是真的,一切籠罩在黑暗之中的時間。在陰天或雨天的深夜裏,伸手不見五指是家常便飯,由于我習慣了到處都有路燈等光線的夜晚,起初吃了好大一驚。

原來夜晚是如此的黑暗。

但是,這才是真正的夜晚。

也正因為如此……在月亮出來的夜晚裏,那抹白色光輝在暗色的夜幕上顯得格外亮眼,由于沒有空氣汙染,加上萬裏無雲的晴朗天空,那抹沒有溫度的冷光筆直地照射下來。

拜此之賜,外頭看起來比屋內稍微明亮一些。

「……嗯?」

我突然皺起眉頭。

窗戶的方向——透過單薄的窗簾,我總覺得好像看到窗外有什麼東西在動。

是貓頭鷹或蝙蝠一類的嗎?

畢竟宅邸旁就是森林,聽說這裏夜行性動物的種類也比較多,這麼說起來,窗戶外頭就長了一棵大樹,感覺很有可能是鳥獸停在其中一根枝椏上。

所以那只是件沒有必要特別去在意的小事——照理來說應該是如此。

「…………」

不知為何我很在意。

我凝視著窗戶的方向——果然又看見了某個像影子一樣的東西在動。

那不是我多心。

而且我注意到,那不是貓頭鷹或蝙蝠之類。

單從透過窗簾所看到的影子來看,自然是看不出正確的輪廓或大小,只不過那類鳥獸大概不會自己接近這座宅邸……大概也不會叩叩叩地來敲我窗戶。

「……怎麼回事?」

我詫異地從床上起身。

叩叩……敲打窗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輕輕地敲兩下,然後稍微停頓後再敲兩下。

感覺上不是什麼東西被夜風吹起並且打中了窗戶,那聲音顯然是要引起屋內的人的注意,有意識的加上了緩急,並且重複著。

沒錯,那是在敲門。

「——在這種三更半夜裏?」

我拿起枕頭邊的智慧型手機確認時間。

半夜兩點半。

雖然對自宅警衛時期的我來說這時間天才剛黑,不過打從入住這間宅邸之後,我的生活作息非常規律,因此——這是我平時好夢正酣的時間,大概也是宅邸內其他人們的睡眠時間,正是所謂萬籟俱寂之時。

這麼一來——究竟會是誰?

「…………」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緊張得僵硬了起來。

腦海裏閃過了以前在電視節目裏看過的靈異現象的影像。

難道是……幽靈?

當然,在這邊的世界裏,以現代日本的感覺來說涵蓋在「超自然」、「奇幻」、「迷信」等領域的種種事物——像是魔法和精靈之類的——都被歸納于常識的範疇內,所以即使有幽靈之類的也完全不奇怪。

雖然是不奇怪——

「…………」

由于在現代日本成長的十幾年歲月,「幽靈=恐怖的東西」這個圖解已經在我的腦中根深蒂固,甚至已經成為了本能的一部分,所以說道理上雖然解釋得過去——但在感情上恐怖的東西果然還是恐怖啊!

聲音——還在繼續響著。

當然,我也想過要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錯覺,並且用棉被蒙著頭裝睡,但是多虧了充斥于周遭的寂靜,我聽了那聲音後忘也忘不掉,就像一度意識到時鍾上指針的聲響後,會讓人不由得在意起來以至于無法入睡一樣,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

「…………」

沒辦法。

我下了床,走近窗邊。

怦咚、怦咚、怦咚,我感覺到心髒吵死人的跳動。

要是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在要怎麼辦?——我在腦袋一隅這麼思考著。

說到幽靈的基本款式,也就是用一頭濕漉漉的黑色長發半掩住面孔的女人——啊啊,但是西洋版的話,大多是像缰屍一樣露骨的毀容或腐爛吧,動畫裏的話,比起半吊子的幽靈,拿著柴刀、眼神微妙地沒有聚焦的病嬌反而還比較恐……不對這不是重點!

「我是笨蛋嗎……幹麼要自己嚇自己啊……」

與我的意願無關,恐怖的情景一幕接著一幕在腦海中聯想浮現,完全停不下來。不過,都已經走到這裏了,不確認一下反而更恐怖。

「…………好。」

我下定決心在窗前止步。

我用雙手抓住了窗簾的兩端——然後閉上眼睛。

「不怕不怕不怕不怕喔,不怕啊加納慎一!」

我像在念咒一樣自我催眠。

「不怕的話就不恐怖了!管他是幽靈是妖怪是缰屍是惡魔還是邪神,只要是美少女的話就不恐怖了!幽靈系萌角也不是什麼稀有動物啊!」

擔綱女主角的反而也不少!

我一面努力在腦中回想起幾個這種感覺的角色——穿著巫女服的冒失娘幽靈應該不錯吧!——一面猛力地左右拉開窗簾,並且推開窗戶。

「現出——幽靈的真面目吧前世魔人!(注1)」

要是當真是靈異現象之類的話我有可能會嚇到尿出來,所以為了鼓舞自己,我一邊大叫一邊擺好架式。在我手腕的動作及外頭吹進來的夜風拂動下,窗簾飄揚著滑向兩側。

窗外的夜景暴露在我的眼前。

「外道照身靈波…………(注2)」

沒能說完固定台詞(該這麼說嗎?)我就啞口無言了。

一個女孩子在那裏,她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顯得相當醒目。

我原本以為她飄浮在半空中,不過我很快就注意到,她是坐在樹枝上注視著我。

「晚安。」

她露出一抹微笑,跟我打了聲招呼。

她的聲音略顯沙啞。

仿佛在輕撫著聽者的耳朵般——

「啊……晚安。」

注1 Diamond Eye與前世魔人的「現出汝的真面目吧!前世魔人〇〇!」、「唔唔~被發現了~」對話是《光之戰士Diamond Eye》中每集必備的公式橋段。

注2 Diamond Eye的招式之一,被外道照身靈波光線照到後,化身為人類的前世魔人便會現出其真面目。

我幾乎是反射性地這麼回應。

沒有比這更蠢的事了——不過此時的我已經完全嚇破膽了。

該怎麼說呢……太完美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姿態美得極致、美得恐怖,仿佛毫無破綻,看起來就像是一件將一切都計算好之後設計出來的作品,說不上是好是壞,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活人應有的不完美。

纖長的睫毛鑲在眼睛的輪廓上,一雙大大的黑色眼睛直直地注視著我。

從瀏海的空隙間可窺見形狀漂亮的眉毛、線條俐落的高挺鼻梁、看起來柔軟小巧的嘴唇……每一項都描繪出絕妙的均衡排列在她的臉上。

「今晚的夜色很美呢。」

女孩這麼說。

像是在附和她這句話一樣——夜風吹起,樹木的葉片沙沙地合唱著。

風兒吹動她那頭深色的長發以及洋裝的裙擺。

她穿的是哥德式洋裝,上頭裝飾著在日常生活中不可能見到的大量蕾絲荷葉邊,和緊束的腰部相反,肩膀一帶大膽的露出——這恐怕不是為了追求著用者的舒適,而是只管看起來惹人憐愛的設計。但是,非常適合她。

整體上以暗色的比例居多,偏晦暗厚重的服裝。

然而,正因為如此,在各個重點部分添加的蕾絲荷葉邊、露出的肩膀、膝蓋的白皙更顯得鮮明——這種對比醞釀出一股奇妙的存在感。

(……不是幽靈而是吸血鬼嗎!)

這種堪稱過度的自我強調和幽靈的感覺不一樣,幽靈是存在本身很稀薄,會融入周遭的黑暗之中,然而這名少女反而是將黑暗——甚至將月光也化作舞台背景般彰顯自身魅力的工具。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樣,少女露出豔麗的微笑,然後接著說。

「夜風在月光下閃耀——多麼美麗。」

「——啊。」

此時我總算注意到,我曾看過她的洋裝。

我再一次看向她的臉——不對,是看向她臉部的上方,那裏確實和我記憶中一樣,綁著一條幾乎和發色融為一體的深紫色緞帶。

這是……

「——水煉。」

在「薔薇公主」這部動畫裏,一個名為水煉的登場角色的打扮。

那是描述人偶之間彼此交戰的戰鬥故事,而水煉則是在那部動畫裏登場的敵人——與主角處于敵對關系的人偶,我記得以哥德蘿莉系的設計來說,她的造型反而比女主角更為勻稱合度,因此人氣高得非常過分。

當然,「薔薇公主」中的水煉是一般人所說古董洋娃娃,所以原本的身高在人類一半以下——大小和我眼前的這名少女並不一樣,但是除了這點以外,她就像是水煉本尊一樣,即使說她是從動畫裏走出來的也不會讓人感到奇怪。

「你是——」

她看著呆呆的張著嘴凝視自己的傻子——也就是我——唇角微微勾起,然後噗哧一笑。

妖豔……

我的背脊有股戰栗般的感覺竄了上來,但是那並非不快,反倒是相反的,是種類似感動,但又有點微妙差異的感覺。這是所謂的——著迷嗎?

「你是加納慎一先生吧。」

「啊,是的。」

我反射性地點頭後。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說出了我的疑問。

同時——另一個疑問閃過我的腦海裏。

日語,她說的是日語,在這個使用日語以外的語言的人壓倒性居多的地方,意即她是——

「我是——引導黑暗的光芒。」

她將雙手置于自己的胸前,垂下纖長的睫毛。

「是的——我是被選上的光芒,做為新世界的引導者。」

「……那個,」

講日語OK嗎?——我腦裏不由得浮現吐槽,但是當時的我並沒有余力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我被她所散發出來的氛圍吞噬了。

而且——

「……加納慎一先生。」

少女對我伸出了她那白皙的右手。

就像是在說……「來吧,抓住我」一樣。

「——做出選擇,握住這只手,代表你認同了我的存在,這是命運之楔,契約之證。」

「契……契約?」

「倘若不,你貫徹的存在理由將只剩做為黑暗沈淤。引領的是我,然而選擇的是你,來吧——做好覺悟,通往諸神黃昏的道路已經開啓,坐視一切將不被容許。」

「…………」

我——交互看著伸到眼前的纖纖玉手和她美麗的臉。

這種展開莫非是……莫非是動畫、漫畫或輕小說中常常出現的那個嗎!?

與她訂定主從契約投身戰鬥,一起打倒敵人的那一系嗎!?像是她化為劍我揮舞、我高歌她power up開無雙、搶奪聖遺物、背負債務參加搏命賭博然後烤肉磕頭(注3)之類的的那種嗎……不對,最後那個大概不一樣,大概。

「…………」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跳動比開窗前更加劇烈。

畢竟是「命運」、「被選上」、「光芒」、「黑暗」、「契約」、「存在的理由」,再加上致命一擊「諸神的黃昏」……!這股濃厚的感覺是什麼!!寫作「命運」念作「宿命」,寫作「諸神的黃昏」念作「Ragnarok」!基本素養啊!

嗚呼——充滿魅惑的非現實就在眼前。

仿佛美少女從熒幕中飛出來一樣……!

是的!現在正是我告別這平凡無趣的日常的時候!

…………

平凡無趣嗎?你本來就已經一度告別日常,來到一個扯到不能更扯的地方了吧?不過此時,我姑且把這冷靜至極的吐槽擱到一邊不管。

「我……我。」

我躊躇著、顫抖著,卻仍然朝著她伸出手。

然而——

「——咦?」

注3 《賭博默示錄》中,帝愛集團的斡部利根川幸雄在敗給主角後,跪在燒紅的鐵板上土下座謝罪。

面對不解眨眼的我——她握住了她縮回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

「現在似乎還不是時候。」

大小姐!你讓人進入了這種狀況,事到如今才說不是時候嗎!

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悲傷地說。

「但是,約定的時刻已經接近了,我們一定很快就會再次見面吧,既然這是命運的話——」

「你究竟是……?」

我知道——問了也無濟于事。

但是我不得不問……或者說,從剛才開始我一頭霧水的狀況就完全沒有改變,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自顧自地演又自顧自地結束。

「那麼……再會了。」

「等等——」

企圖挽留而伸出的手抓了個空。

下一秒,她的身影便消失無蹤。

不對——

「……!?」

我看向發出些微聲響的方向,發現她就在那裏。

就在窗戶下方……樹根處。

她跳下去了嗎!?從與二樓窗戶同高的地方跳下去了!?

我大吃了一驚——然後看見某種纖細的物體在夜風中搖曳,我發現那是種裝置,她剛才所坐著的樹枝根部綁著像是鋼絲一樣的東西,她大概是用這個——在不致于受傷的範圍內減緩了墜落地速度,並且安全降落的。

「…………」

接著,她靈巧地翻身……背對著宅邸跑走了。

她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凝結于林木間的黑暗之中。

「…………剛才那是什麼跟什麼啊?」

我意識到依然持續鼓動的心髒,並且喃喃自語。

這是夢嗎?是幻覺?還是現實?

照理來說我差不多也該習慣這些超出常識之外的事情了……盡管如此,和她的相遇還是太具有沖擊性了,仿佛我真的與從動畫裏走出來的水煉相遇了一樣,總覺得有種非現實的空氣仍然飄浮在我四周。

所以,我不得不去想。

若是我握住了她的手——等著我的,會是什麼樣的未來呢?

「……啊!」

這麼說起來,結果我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問,我這下才注意到這點。

總不會真的叫做水煉吧?

「搞什麼啊……」

夜風撫過我的臉而去。

那陣風冷卻了我臉上殘留的興奮火燙……感覺好像也洗去了直至方才為止她都還確實在那裏的痕跡。

沒錯,一切都是夢,忘了吧!

沒錯——我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



我的名字是加納慎一。

原本是名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

稍微與一般人有些不同的地方,大概是我曾經是名自宅警衛吧。

啊——那邊的人!不要覺得倒胃,也不要笑!

我的心靈就像玻璃一樣纖細,我會哭的!

算了,姑且不談這些。

因為種種事由,我身為一介高中生卻拒絕上學,繭居在房間裏享受生活,不知道是幸或不幸,我家雙親並不是會一直放任這種兒子的那種溫柔縱容的人。

具體來說,就在某一天,我被拿電鋸劈開房門進入房裏的父母要脅,無可奈何之下開始求職。

當然,社會上的景氣還說不上好。

有過自宅警衛經曆的禦宅族也不可能那麼輕易就能就職,加上我又沒有什麼特殊的資格,因此,我想我至少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做些什麼吧——在這般考量下,我來到了禦宅族的聖地——秋葉原的某家公司接受面試。

在此之前一切都還算順遂。

但是我常識內的日常生活卻就此終結。

豈有此理的是……我在第一間公司的面試會場上,絲毫不懷疑地喝下了他們所提供的加了安眠藥的烏龍茶——然後被綁架,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帶到異世界來了。

沒錯,異世界。

相異的世界,不同的世界。

那是個有龍在天空翺翔、精靈或矮人等與人類相似的不同種族在街上昂首闊步、戰場上劍與魔法一同炸裂的奇幻領域。

我被告知我將要在這裏,擔任異世界第一家「綜合娛樂貿易公司『安謬特克』」的負責人,這家名為「安謬特克」的公司,組織目的是要在異世界推廣禦宅文化,而我被選為這家公司的總負責人。

怎麼可能。

我最初是這麼想的,理所當然會這麼想的對吧?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嗎?

然而事態遠比我所想像的更嚴肅。

異世界——原本指的是什麼?

如先前所述,是個相異的世界。

文化、環境以及其他一切都與我們所居住的地球不同。

而日本似乎和這個世界裏一個名為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國家,透過一個在青木原樹海裏發現的「洞穴」——學者們稱之為超空間通道——彼此相連。

意即異世界與日本接壤。

知道了這個事實的日本政府,將「洞穴」以及「洞穴」另一頭遼闊異世界的存在全數作為國家機密,獨自開始調查這個「洞穴」和異世界。

之所以要當成機密,是因為日本政府不想讓其他國家知曉這個「洞穴」和異世界的存在。

重申一次,因為這裏是異世界。

不一樣的生物、不一樣的文化、不一樣的資源都在這裏。

意即寶山。

善加利用的話,日本要一躍成為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也不是夢想,但是反過來說,若是被其他國家知道的話,異世界的「財富」一定會被人以種種理由奪走。

然後……

經過一番調查後,日本政府成功地與神聖艾爾丹特帝國接觸,並且維持著一定的交流,雖然也曾擔心SF類作品裏屢屢提到的與異種文明的初次接觸……不過這點幾乎是杞人憂天了,最讓人擔憂的溝通問題——也就是語言的障礙——藉由這邊的魔法技術輕松地被克服。

到最後……同為人類,雙方似乎只要開口說話就可以明白對方語意了。

但是,兩國的關系並不可能僅僅因此就變得親密。

日本為了和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建立起良好的關系,不斷尋找著交流的手段,主要著力于構築價值觀或基礎常識,互相理解彼此的文化……然而雙方的文化水准原本就有落差,亦或是由于其他的理由,艾爾丹特的人們對日本一開始提出的各種傳統文化幾乎不感興趣。

當然,在工業技術水准低落的異世界裏,要是以家電等作為代表,引進各式各樣的工業制品的話,想必能夠讓對方大吃一驚吧。

可是,「洞穴」很狹窄,能夠攜帶的量有限,再加上——要是移動了太過大量的物資,恐怕會被各國發現。

困擾不已的日本政府低調地不斷進行了各種嘗試,也不斷地失敗。

最後的結果——令人訝異的,艾爾丹特的人們反應最顯著的是各種現代娛樂作品——其中特別是漫畫、動畫和遊戲等禦宅商品。

但是……日本政府方面在這裏遇到了困難。

政府官僚中沒有熟悉禦宅商品——禦宅文化的人。

正確地說,他們不明白那是「什麼玩意兒」,他們只是一股勁兒地將這些賺來超乎預期的外彙的商品譽為酷日本大加贊揚,主張要成立各種規章法案,卻沒有正確理解禦宅文化的「眼光」。

那麼帶個有鑒識眼光的人來讓他擔任負責人就好了——政府的官員們這麼考量。

但是異世界交流是最重要的秘密案件,不可能把知名創作者或是研究者綁過來,最理想的是就算某天突然從日本消失也不會引起太大騷動的人——而且還要沒有後盾,萬一計劃失敗的話,就可以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他的頭上。

就這樣——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漂亮地被他們所垂下的釣鈎釣上來的笨蛋禦宅族,就是我,加納慎一。

老實說,一開始我很飄飄然。

因為自己身為禦宅族的「能力」獲得認同,自己最喜歡的動畫、遊戲和漫畫將成為與異世界交流的橋梁,那麼身為一個禦宅族,我覺得我該全力支援這個計劃。

我——相當努力,至少我覺得我相當努力,還馬上得到了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皇帝的賞識,感覺上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遂。

然而……有天我注意到了。

日本政府真正的目的不是文化交流,而是文化侵略。

日本政府並不打算要和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對等地來往,他們實際上是想將其化為日本的一部分,當成屬國來加以支配、榨取。

只不過,雖然講到侵略首先會想到的就是武力侵略——但是這做法太不實際。

出動自衛隊的大型部隊的話,各國可能會留意到,加上「洞穴」原本就狹窄,無法運送太龐大的物品進去,要送進大批戰力一口氣壓制對方簡直是作夢中的作夢,而且還有一個不安要素——神聖艾爾丹特帝國擁有魔法技術,也不知道現代兵器與其正面交戰是否能夠獲勝。

所以日本政府決定從文化層面侵略神聖艾爾丹特帝國。

在我們的世界裏,也有昔日大英帝國所采取的做法為例,日本政府的目的是要先從文化層面教化對手國家的國民,營造出讓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國民容易接受日本支配的環境。

起初發現這個事實的人不是我,而是艾爾丹特的國民。

名為憂國士團「貝杜納」的一群人襲擊了我們這群「文化侵略者」,原本只是一心想要「藉由禦宅文化和異世界和睦相處」而工作的我,被稱為「侵略者」時大受沖擊。

從那之後,我開始反抗日本政府——結果,自衛隊的特殊部隊為了「排除」我而被送了過來,引起了一番騷動。

渡過這個難關之後還發生許許多多的事情。

像是舉辦了異世界第一場足球賽。

當時的影像流到網路上——為了掩飾那些外流影像,我們拍攝了電影。

最後是被艾爾丹特的鄰國巴罕拉姆綁架。

來到這邊的世界以後,我的生活可說是波瀾萬丈。

但是……我覺得這一切都很愉快。

這一切充滿了我在自宅警衛時期想都沒想過的充實感,結識形形色色的人、企劃各式各樣的事,並且為此四處奔波,忙得連陰郁的時間都沒有,我甚至開始覺得——開始自大地覺得,這個綜合娛樂貿易公司「安謬特克」的總負責人、禦宅傳教士是不是我的天職呢?

所以,我絕對是——樂觀得太過頭了吧。

換句話說,就是我太小瞧日本政府了。

將特殊部隊送過來進行暗殺,我以為日本政府在用上這個最後手段並且失敗後,就放棄了對異世界交流進行多余的幹涉。

然而當然不會有這種事。

他們並沒有放棄。

沒有放棄對神聖艾爾丹特帝國進行文化侵略——



我大口吸氣,讓早晨清新的空氣盈滿胸腔。

微寒的空氣在體內循環,慢慢地從我腦中驅走睡意。

「嗯嗯~……」

我將睡衣換成日常的服裝,走出房間前往一樓的餐廳。

大家大概都已經先到了吧。

由于我昨天遲遲無法入睡——作了個微妙的夢——即使繆雪兒一如往常的來叫醒我,我也一直處于恍恍惚惚的狀態,在更衣上莫名耽誤了不少時間。

下了樓梯後,肚子裏的蛔蟲像在催促我「快點」般響起。

在日本家裏蹲的時候,我的生活節奏完全亂套,幾乎每天都不吃早餐,但是——自從來到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後,我的生活習慣也為之一變,沒吃早餐的話就覺得一天好像還沒有開始。

我也變成一個真真正正的人類了啊——我這麼想著,並且踏入了餐廳。

「早安……」

「早安,少爺。」

像鈴鐺搖動般可愛的聲音回應我。

第一個轉頭向我打招呼的是正將食物擺上桌的女仆。

繆雪兒·佛蘭。

她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遇見的人——也是負責飲食、打掃、洗衣等,支援我在這間宅邸裏的生活的人,認真、整潔且可愛動人——但是有點軟弱、有點冒失。是個長得格外可愛,充滿親切感的治愈系半精靈女仆。這般全副武裝是怎樣,想打架嗎!?想萌死我嗎!?雖然我不時會出現這類想法——不過她本人似乎完全沒有自覺。

這又是另一個萌點啊。

一頭綁成雙馬尾的亞麻色長發,現在也隨著她的每一次動作,像動物尾巴一樣搖擺著——還時不時可以看見她那白皙的尖耳朵,這點也好可愛啊!

啊啊,生為一個禦宅族真是太好了!

另外是——

「早安,慎一。」

接著跟我打招呼的人是一名坐在椅子上滑著智慧型手機的女性,她大概是在確認今天的預定吧。

她是古賀沼美野裏小姐。

美野裏小姐是名女性自衛官——擔任我的護衛。

她盤起頭發、穿著制服的姿態感覺相當嚴肅死板——但是在眼鏡後方的那雙眼睛十分柔和,加上一張娃娃臉,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壓迫感,給人的印象反而像是-個溫柔開朗的姊姊。

「早餐已經准備好了。」

繆雪兒綻放一抹花朵般的笑容,催促著我入座。

我對她點點頭,在美野裏小姐隔壁的位置上坐下。

「奇怪?只有這些人?」

我還以為我是最後一個,結果餐廳裏只有這間宅邸裏一半的人。

「我想他們馬上就會來了吧。」

美野裏小姐一面把智慧型手機收進口袋裏一面回答歪著頭的我。

就在那個瞬間——

「哈啊……早尤……」

像是在等著美野裏小姐這句話一樣,有兩個人來到了餐廳。

一個人是剛才一面打哈欠一面隨意打著招呼的年輕女孩。

她的胸前僅僅纏著布料,下半身穿著一件寬松的褲子,鎖骨和肚臍完全暴露在外,雖然是一副膚色過剩的打扮,但卻不可思議地不會讓人感覺淫靡,反倒是可以清楚地看見她那毫無贅肉的緊實身體,實際上看起來相當清爽、健康。

愛比雅·哈納曼。

乍看之下會因為顏色相同而難以辨識,不過在她那頭枯葉色的頭發間長著一對大大的下垂耳朵,臀部也同樣長著一條包覆著枯葉色毛發的尾巴,那條尾巴整體上看來非常柔軟,每次看到我都會有股想要去摸摸蹭蹭的沖動。

愛比雅是半獸人系的人種——狼人。

因為種種緣故,她在這間宅邸裏和我們一起生活,但她原本是鄰國巴罕拉姆派出的間諜,是個立場微妙的女孩。雖然說是間諜,不過她看起來也沒有認真在工作的樣子。

又,在她身旁的是——

「早安。」

布魯克·達爾文。

總括在半獸人系種族來說他算是愛比雅的同類——不過外型給人的印象天差地遠。布魯克看起來完全就像是一只用兩只腳步行的蜥蜴,也就是被稱為蜥蜴人的種族,別說是長相了,連變溫性、卵生等生態都和爬蟲類相近。

他擔任這間宅邸的園丁,是我在這裏遇到的第二個異世界人。

他光是看起來就很硬,一副要是無知的打下去自己的手反而會受傷的「強硬」模樣——臉上看不出表情,而且早上因為體溫還沒升高,語氣會顯得有點懶洋洋的,但是我知道,他實際上是個隱藏著與那副身軀不可相提並論的「火熱」的「男子漢」。

「久等了。」

應該是去端其他料理了吧——像是跟退進廚房裏的繆雪兒交替一樣,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是第五位同居人——雪利絲·達爾文。

她是布魯克的太太,蜥蜴人,不對,女性的話應該說是女蜥蜴人?

她似乎曾與布魯克分居一段時間,不過又因某個事件而重歸舊好,現在和布魯克一起住在這裏工作。雖然不太適合她的女仆裝給人一種微妙的印象,而且她的外表看起來像只蜥蜴,又和布魯克一樣看不太出表情,不過大家都知道她是個很溫柔的人,還有,她和繆雪兒一樣有點粗心大意,不過大體上沒什麼問題,畢竟這間宅邸裏沒有那種會因為一些細微瑣事而發怒的人。

「餐點准備好了喔!」

她端上桌的是布魯克和她自己的餐點。

由于生態相異的關系,他們的味覺必定也會和我們相異——也就是說,因為喜歡的食物不同,所以只有他們兩名蜥蜴人准備的是其他的餐點。由于這一點,再加上身分差距,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蜥蜴人以外的人種好像都不會與他們一起用餐……當然,對于在日本出生長大的我來說,這種常識跟我沒關系。

因此——

「嗯,大家都到齊了吧?」

愛比雅和布魯克在椅子上落座,准備完餐點的繆雪兒和雪利絲也坐了下來,大致上雖然有上座和下座的區別,不過所有人都在同一張餐桌上。

現在彼此互相面對面的這些面孔,就是住在這間宅邸裏的全部成員。

「那麼就——開動了。」

我和所有人對看了一眼,然後合起雙掌。


當然,這完全就是日本的風俗習慣,也是餐桌禮儀,不過——不知不覺間,大家也開始會在用餐前做出同樣的動作了,大概是因為我是這間宅邸裏地位最高的人,所以大家也跟著配合我的習慣吧。

「我要開動了。」

在我說完之後,大家也紛紛開口說出「我要開動了」,然後伸手拿起湯匙或叉子,其實他們也沒有必要特地等我,不過我不開動的話其他人也不會開始用餐。所有人一起齊聲說「我要開動了」的感覺很像是小學時期學校的供餐,讓我覺得有點害臊,不過這又是一種……我正在好好地吃一頓飯的感覺,總覺得讓人很愉快。

「……嗯——!」

我品嘗著早餐並發出贊歎。

繆雪兒做的飯當真是次次都美味,甚至會讓人覺得你偶爾失敗一次也好啊——而且還吃不膩。我問了繆雪兒,她說她每天早上去叫大家起床時會順便看看大家的樣子,推測身體狀況,並視情況改變分量和調味。

這是什麼超級料理人的架勢!?

我曾經聽過「女人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這個戀愛必勝法則,我認為這法則相當精准地切中要點。料理就是愛情——這句話意即是,反過來說,飽含愛情所放進料理中的細膩用心會如實地表現在味道上,但是繆雪兒是個美人,就算不這麼做也有很多人會想娶她當老婆吧。

正當我想著這種事的時候——

「哈啊……」

響起了一陣光是讓人聽著就昏昏欲睡的聲音。

連續打了好幾個大哈欠的,是坐在我對面的愛比雅。

「愛比雅,你好像很困?」

「是啊,我一畫畫就停不下來,一個不小心就畫到了天亮…………」

愛比雅揉著眼睛,我看著她苦笑。

愛比雅是我工作的公司「安謬特克」的專屬畫師,至少表面上的職銜是這麼一回事。雖說是表面上,但是她似乎真的很喜歡畫圖,目前正以驚人的氣勢在自學「異國日本的繪畫」——也就是所謂動畫風、漫畫風的萌系圖畫。

她真的相當擅長繪畫——只不過,她的毛病是一旦開始畫圖就會投入到停不下來,因此常常有一開始畫圖就忘記要吃飯睡覺的情況。

「要畫畫是沒關系,但是也要好好地睡覺喔。」

「喔——」

愛比雅忍住哈欠,一邊動來動去的吃著飯一邊點頭。

她真的有聽進去嗎——那含糊的回答聽起來讓人有點擔心,不過以她的情況,光是有好好地來吃早餐就已經算很不錯了。

我苦笑著和繆雪兒及美野裏小姐對看了一眼,然後伸手拿裝在籃子中的面包——就在這個時候。

「——早安。」

帶點沙啞的低沈聲音傳入我耳中。

「——!」

我驚訝地擡起頭,轉頭看向餐廳入口的方向。

我對這聲音有印象,不過在早餐時間聽到還是頭一遭。

「的場先生?」

美野裏小姐有點慌忙地站了起來。

「——嗨。」

餐廳入口站著一名穿著西裝的中年男性。

雖然他的服儀相當工整,但總帶著一種疲憊的氛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擔任所謂中間管理職務的緣故。他一如往常眯起原本就細長的眼睛,乍看之下雖然是個無害的大叔——不過老實說那只是看起來如此而已。

他的名字是的場甚三郎。

日本政府的官員.也就是所謂的官僚。

職稱是遠東文化交流推進局的局長,異世界交流的現場負責人,簡單的說,這個人相當于我和美野裏小姐的上司。

與擔任我的護衛,基本上負責肉體勞動的美野裏小姐相對,的場先生主要負責事務方面——像是運送到這邊的物資籌備和其他什麼的,我承蒙他許多照顧,以「安謬特克」的角度來看算是其中一個「自己人」。

不過以我的最後一道防線來說……我還無法信賴這個人。

的場先生在日本政府的高官和我之間斡旋調停,要說他站在哪一邊的話,他也有過不少次像是在維護我的發言……即使如此,我多半還是無法判斷這位大叔的笑臉背後究竟在想些什麼,雖然他大概不是個邪惡或殘忍的人,但是有必要的話,他也會維持著那抹平穩的微笑,冷酷地舍棄掉某個人——這種程度的事他大概做得出來,而且實際上,他也曾經一度對我采取這樣的行動。

總之。

的場先生比較頻繁地往來于日本與神聖艾爾丹特帝國之間,經常會好幾天不見他的蹤影,當然,他也沒有住在這間宅邸裏,因此他這麼一大早現身是件相當罕見的事。

「怎麼了嗎?這麼一大早——」

甫一開口——

「…………!」

我就當場瞪大了眼睛僵住了。

除了的場先生之外,還有一個人輕飄飄地現身——以感覺不到體重的動作走到他身旁。

對方不是我第一次見到的人。

我見過她……昨天的事情我總不至于今天就忘記。

「你是——」

以深紫色為基調,使用了大量蕾絲荷葉邊的洋裝。

與洋裝同色的長靴及緞帶。

那不折不扣就是「薔薇公主」中水煉的服裝——也就是昨晚,不對,以時間上來說應該是今早?姑且不談這個——和她現身于樹上時的打扮完全一樣,所以說那不是夢嗎!?

「——嗯?」

看到我的反應,的場先生臉上浮現訝異的表情。

「怎麼了,慎一?莫非——你們見過面?」

「嗯,稍微。」

回答的人不是我——而是那名少女。

少女微微勾起唇角注視著我。

在明亮的場所重新審視這名少女,我發現她確實很美,雖然袖子很長,服裝整體上裝飾很多,但由于露出了肩膀的部分,所以還是能夠看出大致的身形。她的頸部及手腕纖細,肩寬很窄,整體上相當苗條——這又讓她給人一種玻璃工藝品般的纖細感,仿佛用力一抱就會碎裂一樣……她身上散發出這種氛圍。

「這位是綾崎光流君。」

的場先生說道。

「從今天開始將擔任你的助手,並在『安謬特克』工作,慎一。」

「——啥?」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我不自覺發出了脫線的聲音。

相對之下,少女——光流小姐像是了解了一切事態並且同意般對我微笑。

「我做為引導黑暗之光芒而誕生。是的,就是你。」

光流小姐朝著我走過來。

她來到呆愣的坐在原位上的我身邊,彎下腰瞧著我的臉,那個動作讓人感覺遊刃有余——還有某種會讓人這麼覺得的強烈氣息。

「我說過了吧?我是引導黑暗的光芒,若這是命運的話,我們必然會再度相會。」

「…………喔。」

不行,對付中二病就要用中二病——不過我是專門讀、專門看的人,即使想要瞬間用更合宜的台詞反擊,但我怎麼也不擅長掰出那種感覺的台詞。

代替詞窮的我——

「——我沒聽說過這件事。」

我聽見美野裏小姐以有點強硬的語氣對的場先生說。

的確,明明頂著「安謬特克」總負責人的職銜,我卻也沒聽說過有新人要來。當然,他若是要說沒有必要和受雇的總負責人討論這種事情的話,倒也是這樣沒錯……

不過以美野裏小姐的情況來說,這話就又不一樣了。

由于她擔任我的護衛……正確地說,護衛「日方『安謬特克』的關系人士」是她的工作,所以,理所當然的,「安謬特克」的關系人士增加的話,她無法周全顧及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而且,前一陣子我才剛被巴罕拉姆抓走。

美野裏小姐在警備相關部分應該是繃緊了神經——在這種時候,要是在毫無心理准備也沒被告知的情況下增加了護衛對象的話,美野裏小姐會不知道該如何對應吧。

「…………」

繆雪兒、愛比雅、布魯克、雪利絲——大家似乎也被突如其來的事態嚇到,停下了進食的動作。這是當然的吧,我們不知道的事其他人也不可能會知道。

「抱歉啦。」

的場先生聳了聳肩。

「最近忙東忙西的,錯過了告訴你的機會。」

「…………」

美野裏小姐的表情更增添了一分嚴厲。

就我看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理由——不過美野裏小姐說不定知道些什麼我不知道的事,而且這回「安繆特克」增加人員跟那件事有關。

「即使如此,還是太突然了啊!」

我插進美野裏小姐和的場先生之間這麼說。

「而且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

雖然學校確實有人手不足的問題,還有禦宅文化的普及活動、確立商品的銷售方法等,不得不考量的事情很多。

就算是這樣,這麼臨時的——

「命運的齒輪總在突然間開始轉動。」

對于我的詢問,回答的人是光流小姐。

「然而,沒有任何偶然不是必然,即使沒有理由,這點也是亙古不變的喔。」

「…………」

哎呀就說我聽不懂了啊!

「就是這麼一回事啰。」

「所以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不由得吐槽——不過的場先生和光流小姐只是曖昧地微笑著。

「事情變得這麼突然,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啊,只不過這件事已經決定了。」

的場先生這麼說。

出現啦——官員名産「這件事已經決定了」!

這樣一來,希望能在決定之前先知會一聲雖然是人之常情,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會被用「這件事的決策不是你的工作」一句話收拾掉。

搞什麼啊……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不得不馬上回日本那邊,各方面都累積了不少要處理的案子呢,所以光流的事就拜托你們了。」

的場先生以滔滔不絕不由分說的流利——或者說像是把事先想好的台詞一字不漏地背出來一樣。說完後,就離開了餐廳。

之後,留下來的自然只剩下——

「那麼——請多指教啰。」

光流小姐這麼說,並且露出微笑。

她用指尖拎起哥德蘿莉風格的洋裝裙擺,以裝模作樣的動作向大家點頭打招呼,這種禮節雖然會讓人忍不住想問你究竟是哪個時代的哪裏人啊……不過這舉動卻又驚人的適合光流小姐。



神聖艾爾丹特城。

正式名稱直接冠上國名的這座城堡——是皇帝陛下的居城,也是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政治中樞,若這座城堡有被攻陷的一天,那只有可能是此國家滅亡的時候,以魔法開鑿整座岩山所打造出來的這座城堡,其規模之龐大足以匹敵一整座城市,並且具有足以當作軍事設施的堅固,長久以來以其「堅不可摧」傲視天下。

實際上……見過其宏偉姿態的人,無一例外全都會被懾服。

初次造訪艾爾丹特城的時候,我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甚至已經到了暗自陷入恐慌的地步,由于沒有察覺到自己精神緊繃,以至于對初次見面的皇帝陛下說了多余的話,還被毫不留情地賞了一發鐵拳……算了,不提這個。

「——好厲害。」

跟著我和美野裏小姐一同進城的光流小姐雖然流露出這般感想,但卻和我首度進城時不同,保持著沈著。不,與她那套衣裝及中二病的言行舉止相輔相成,在我眼裏看來,她和這地方甚至顯得渾然天成。反而是在此地穿著襯衫加牛仔褲的我和穿著女性自衛官執勤服——深綠色夾克加緊身裙的美野裏小姐看起來,更顯得怪異。

然後……

「——這位就是綾崎光流嗎?」

謁見室。

坐在謁見室盡頭禦座上俯視我們的,是一名覆著一頭銀色長發,頭上帶著豪華皇冠的幼女——其實是少女啦!只是想想的話應該不會有問題,不過她在有些地方格外的敏銳,所以還是偷偷修正一下心裏的失言吧。

佩特菝卡·安·艾爾丹特三世。

雖然她的外表看起來似乎會很適合背小學生用的那種硬式雙背帶書包,不過實際上她只小我一歲,十六歲——而且還是這個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的最高掌權者,也就是貨真價實的皇帝陛下。

由于王公貴族大多會迎娶容貌秀麗的女性,就結果而言,他們的親屬中俊男美女會越來越多也是理所當然的……佩特菝卡正是這種意義下的典型範例。

在脫俗超凡的美貌這點上,光流小姐也具備相當水准……不過果然還是無法與佩特菝卡的水平相提並論。雖然說我和佩特蒞卡的感情還滿好,不過即使如此,我有時還是會無意義地感到愧咎,覺得我們身在同一個空間裏真的好嗎?就像是把少年取向搞笑漫畫中的登場人物放進畫風全然不同的少女取向戀愛漫畫裏會出現的違和感——這麼說的話你能夠稍微明白我的心情嗎?

「是的,有幸獲賜拜謁皇帝陛下,在下不勝惶恐。」

在我身旁的光流小姐這麼說道,並且畢恭畢敬地低下頭。

在的場先生離去之後,我們帶著光流小姐前往艾爾丹特城。

原本我們就已經預定好要在這天早餐後進城,向佩特菝卡口頭報告「安謬特克」的活動情形。

所以我們順道帶上光流小姐,跟佩特菝卡介紹她,「安謬特克」之所以能夠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自由活動,是因為有佩特菝卡的許可,因此「安謬特克」的新進職員當然有必要向佩特菝卡打聲招呼!要擔任我的助手的話那就更有必要了。

「你從日本前來,是要當慎一的助手?」

佩特菝卡眯起眼睛盯著光流小姐。

她用手指抵住下巴,樣子像是在考慮——揣度著什麼事。

也是啦,突然被告知說我想介紹一個從日本來的新進職員給你,會有那種反應也無可厚非吧?順便一提,只有我和美野裏小姐的話,也曾經和佩特菝卡以及禁衛騎士團團長迦流士·恩·克德巴爾卿單獨會面,但是今天畢竟還夾雜了一名初次見面的對象……所以今天謁見室裏也有好幾名禁衛騎士以佩劍狀態列隊于牆邊。

「如陛下所言。」

光流小姐依舊低著頭,以恭敬的語調回答。

「時常聽聞有關陛下的事跡,包括最早對日本的娛樂産生興趣的先見之明,以及在極短的時間內學會日語等等,在下十分羨慕能在頭腦清晰的賢帝治理下生活的帝國臣民。今日有幸獲賜拜見尊容,在下不勝歡喜。」

光流小姐流暢地說出這番話。

該怎麼說呢——照理來說她應該是第一次站上這種場合,但是感覺卻相當熟練。

我第一次見到佩特菝卡的時候,也不管事先已經被提醒過不要講多余的話,還是一不小心就失言了,還搞到差點被斬首。

我有點懷念地回想起初次謁見這位可愛的皇帝陛下時的事情——同時為了不讓自己丟了身為前輩的臉,我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口說。

「很抱歉,這麼突然。」

「反正朕本來就因為要聽慎一你的報告而把預定空出來了,關于這一點,並沒有特別不方便的地方……」

佩特菝卡這麼說——並接著對光流小姐說。

「光流,把臉擡起來。」

「——是。」

光流小姐擡起頭。

她那一頭柔順的黑發順著肩膀滑下——端正的臉與佩特蒞卡對視。

喔喔!互相凝視的兩個美少女!

「……嗯哼。」

佩特菝卡蹙起形狀姣好的眉哼了哼。

總覺得她從剛才開始就有點不滿——是對光流小姐有什麼不滿嗎?就我看來,我覺得這碼頭拜得堪稱完美無缺啊。

「不過,你身邊的女人又要增加了啊。」

「……咦?」

「先是美野裏、繆雪兒、愛比雅,現在又是這個光流……你要放多少女人在身邊才甘心啊?」

那個,那句話難不成是對著我說的嗎,皇帝陛下?

「不,不不不!我沒有那種打算……!」

我連忙搖頭。

「關于綾崎小姐的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聽說……!」

又不是我特地去要求增加我日常生活中的女孩子人數的。

不對,這麼一說,我的同居人確實是以女孩子居多!

和許多女孩子處在同一個屋簷下雖然是會讓人想問「這是什麼後宮系作品嗎?」的狀況沒錯!不過我絕對沒有那方面的居心!至少我的不良居心!或者說就我的想法來說,要是可能變成那種美妙的狀況的話,那最好是來更多——啊,不對,我什麼都沒說。

順便一提,要說女性的話雪利絲也住在宅邸裏——但是剛才她的名字並沒有被提及,大概是因為她是蜥蜴人,而且又是布魯克的太太,所以佩特菝卡把她排除在外了吧。

「……你說的話朕該相信多少呢?」

佩特菝卡眯起眼睛瞪我。

那雙碧色眼睛裏清清楚楚地浮現懷疑的神色。

「你可要小心啊,綾畸光流。」

接著,佩特菝卡將視線轉移到光流小姐身上這麼說。

「這家夥最喜歡女人的胸部——尤其是巨乳,一有可趁之機就會謀劃著要把別人的胸部養大。」

「不要再玩這個梗了啦!我才沒有謀劃這種事!」

我哀號著大叫。

「大致上,我對巨乳和貧乳都是一視同仁的喜愛啊!我才不會單單因為胸部大小就有差別待遇!分量足彈性佳的海咪咪也好,洗衣板大平原的小咪咪也好,兩者都一樣美妙!不過!硬是要區分出個高下的話,重點也不在于大小,而是在于——敏感度!」

我不禁握緊拳頭大喊。

「沒錯!比方說遇到偶發性的事態,在遭遇幸運色狼(注4)的狀況下,自己明明沒有那個意思,被碰到時還是不由得發出『啊嗯!』之類的聲音,就是這種敏感度,才能讓純潔無邪的少女升華為豐饒的愛之女神啊!!」

「…………」

「…………」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佩特菝卡和美野裏小姐,好像用超級冰冷的視線刺了過來——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嗯。

「呃、哎呀,總而言之!」

我清了清嗓子,硬是把話題拉回來。

「從今天開始,綾崎小姐要成為我的工作夥伴,這點沒有問題吧?」

「當然,朕沒有理由拒絕增加有才能的人材……」

注4 意指男性偶然和女性發生有點色情的接觸這種相當幸運的情況。

佩特菝卡倏地將視線轉向隨侍在身側的俊美青年。

「迦流士也認為這樣可以吧?」

先前也曾稍微提及的——迦流士·恩·克德巴爾卿。

他是佩特菝卡的親戚,同時也是佩特菝卡的親信。

又是個姿容出類拔萃的人,身材高瘦,但是感覺上該有肌肉的地方都有肌肉,完全不會給人纖弱的印象。

容貌也的確不知道該說是帥哥好還是美形好……要是有天他用他那雙細長而清秀的雙眼送個秋波什麼的,會有女性尖叫著「好帥!」並昏厥過去也不奇怪。

只不過這個人……該說是興趣嗜好稍微有點與衆不同嗎?

一言以蔽之,該說他是個喜歡boys的人嗎?總之比起女人他似乎更喜歡男人,而且看起來完全沒有要隱瞞這件事的意思。不過據說日本禁止男色也是從江戶時代的儒家政策才開始的,這在異世界的艾爾丹特說不定不是什麼格外特殊的事。

只不過,多虧了這一點,就連我都會時常感到貞操危機。

老實說——我不太擅長應付這位美形的騎士。

順便一提,說到佩特菝卡的親信的話,還有一個人,也就是一位叫做劄哈爾宰相的老人家,不過今天沒有看到他,他大概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吧。

「…………」

迦流士他——沈默。

「迦流士?」

佩特菝卡以詫異的表情叫他。

「……是。」

迦流士這才回過神來,他眨了兩、三下眼睛——然後畢恭畢敬地向佩特菝卡低頭。

「很抱歉,陛下。」

「怎麼了?真少見啊。」

如佩特菝卡所言,迦流士出現這種反應真的很少見。

平時的話,他不會沒注意到佩特菝卡叫他……至少我至今為止都沒有看過他發呆的子。

「你似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很在意光流?」

「……是。」

「看得入迷了嗎?」

佩特菝卡打趣似的問。

當然——這是她在知道迦流士那方面興趣的前提下所開的玩笑,所以我和美野裏小姐也都不由得露出苦笑,迦流士臉上也同樣浮現苦笑,否定了佩特菝卡的玩笑話…………………………我原本以為他會否定。

「是啊。」

但是他這麼回答,並且點頭——接著他又多加了一句。

「……太出色了。」

…………

「……咦!?」

「……啥!?」

我們口中發出了愕然的聲音。

我一看,發現美野裏小姐眼鏡下的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至于佩特菝卡則是在極度驚嚇之余,差點從禦座上站起來。

「迦、迦、迦迦迦、迦流士……?」

「什麼事,陛下?」

「你怎麼了?發燒了嗎……?」

這話真虧你說得出來。

話雖然是這麼說,不過佩特菝卡的震驚是貨真價實的,從她的樣子看起來,迦流士大概是真的對女性沒有興趣吧。他和美野裏小姐好像因為身為BL好夥伴而相當要好,不過那也真的只是「興趣相同的朋友」而已。

接著,迦流士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我——

「慎一。」

「是、是的!?」

「你也該多學學。」

「學什麼……」

才剛開口我就明白了。

啊啊——他是指那個啊。

出色這個評價說的不是光流小姐的容貌,而是說禮儀或者言行舉止,總之說的就是那方面吧?

的確,這和打一開始就因為失言而差點被斬立決的我大相逕庭。

我的情況是幸虧佩特菝卡比較不講究這些,後來在互動上也不太需要拘泥形式……不過關于禮儀這部分,姑且不論拘不拘泥,我雖然明白,卻從來沒有克服過,迦流士說我該多學學光流小姐,這話確實說得沒錯。

他說的道理我明白——

「怎、怎麼會……!」

但是美野裏小姐卻大受沖擊。

「我還以為克德巴爾卿對慎一是全心全意的……!」

喂喂喂那邊那位腐女,拜托你不要把話題往沒必要的方向扭曲!

「雖然性情溫柔但實際上是個花心大蘿蔔的直男慎一,漸漸被看似冷酷又獨來獨往卻很專情的克德巴爾卿吸引,你這樣要我這個妄想怎麼辦……」

「美野裏小姐,你的心聲泄漏出來了。」

是說……你平時都拿我當梗想了些什麼啊!

「啊啊,不過實際上男女通吃,並且不由自主地對這樣的克德巴爾卿動了真感情,這種虐心系的迦×慎或許也不錯,還是說是慎×迦?」

「就說請你停止了啊!」

我不由得哀號著大叫。

這人也實在是……要是拿掉這點的話就是個完美的姐系角色了!

光流小姐一副搞不太清楚我們這番動搖是在演哪出的樣子,于是她不管我們——

「光榮之至。」

這麼說道並鎮靜地行了一禮。

她保持著沈著,絲毫不受周遭的無聊拌嘴影響,雖然不知道她身為一個禦宅族的等級到什麼程度,不過要做為有些沖動的我的助手,她確實是個適任人選。

「……總而言之。」

佩特菝卡清了清嗓子說。

「綾崎光流,你將擔任慎一的輔佐一事,朕知道了,我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因此——」

佩特菝卡重新在禦座上坐好,表情倏地一變——總覺得她看起來躊躇了一陣,露出像是害羞靦腆般的罕見表情忸忸怩怩著。

「朕想問你……」

佩特菝卡這麼問,視線看向光流小姐。

不對……正確地說不是看向光流小姐的臉,而是稍微下面一點的地方。

「那件衣服,莫非是『薔薇公主』中的水煉的造型嗎?」

佩特菝卡盯著光流小姐的服裝問。

看來她多半也注意到了。

這麼說起來,前一陣子我把「薔薇公主」的漫畫從第一集到最新一集都借給佩特菝卡了,她好像非常喜歡,在我要來動畫版後,她似乎都會利用公務的空閑時間觀看……

「是的,正是如此。」

光流小姐說道。

「陛下熱愛『薔薇公主』一事,在下略有耳聞。」

啊啊,原來如此。

記得我跟日本那邊要動畫版DVD的時候,有遞交一份在申請理由上備注著「皇帝陛下似乎很喜歡」的文件給的場先生,因為只要這麼寫就可以火速從日本送過來。

光流小姐恐怕是從的場先生那邊聽說這些事情的吧。

意思就是說,之所以做這副打扮,與其說是她的興趣,倒不如說是為了要讓佩特菝卡看的……也就是所謂的表演。

她事先說了一句「失禮了」,然後慢慢地站了起來——

「喜歡嗎?」

光流小姐改變了聲音及語調,微微傾著頭這麼說。

這已經——真的和動畫版的水煉一模一樣了。

「哦哦……」

佩特菝卡想的大概和我一樣。

她露出滿臉笑容,點了好幾次頭。

「實在、實在非常適合你!」

「在下備感光榮。」

看來這表演大概讓佩特菝卡完全喜歡上光流小姐了,她一面點著頭,一面瞥了我一眼說。

「豈不是比某個初次見面就突然大喊『幼女來啦——!』的愚蠢無禮之徒有才能得多嗎?」

「不不不,所以說,那個,就說對不起了嘛……」

和喜歡巨乳那件事一樣,這件事日後大概也會一直被拿出來說嘴吧。

佩特菝卡露出有點壞心眼的奸笑望著泄氣的我——然後將視線轉回光流小姐身上說道。

「接下來你就努力工作,盡力輔佐慎一吧。」

「遵命,這是在下的榮幸。」

光流小姐拎起裙擺低頭敬禮。

她真的是——一切都完美無缺。



異世界第一間綜合娛樂貿易公司「安謬特克」。

其主要活動當然是娛樂商品的進口與販售——照理來說。但是其實這還只是個目標,目前尚未成為正規的活動。

這是因為這個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和其周邊各國的識字率相當低,就算進口漫畫或輕小說——即使是翻譯好的版本,也很少有人能夠直接閱讀。另外,雖然我們配戴的翻譯用魔法道具——魔章戒指能夠幫助配戴者彼此溝通,但終究只能在人類或亞人種之間的對話中發揮效果,無法翻譯不具有意識或魔力的機械所發出來的聲音。雖然曾有制作艾爾丹特語配音版的念頭,不過那樣一來,包含翻譯作業在內,就有必要進行「後期錄音」作業,而在這邊的世界裏,大概沒人有相關經驗吧。

結果,現今階段能夠享受禦宅文化的階層有所限制。

當然,薄利多銷反過來就是所謂的厚利少銷……意即鎖定少數人,訂定高價來販售,這種經營方式也不是不可行,實際上我們也有試著進行這種類型的買賣,像我交給佩特菝卡的「薔薇公主」漫畫和動畫DVD就是一個典型範例。

不過……就我個人來說,我希望盡可能讓更多人享受禦宅作品。

所以我決定從增加識字人數開始著手。

也就是——教育。

因為如此,現在「安謬特克」的主要活動是經營學校。

這間學校是由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和日本政府共同出資經營,所以基本上王宮貴族也好平民百姓也好,人類也好異種族也好,任何人都可以入學。

呃,雖然現在的確都是以貴族或富商等上流階級的子弟為主——畢竟一般庶民原本就不會來這種地方「學習」讀書寫字或其他知識的想法——但是我目前正思索著,希望將來能增加一般庶民的比例。

這麼一來,這個國家整體上的識字率就會提高了。

不管怎麼說——

我的這種想法好像切中了要點,在能夠讀寫日語的學生逐漸增加的同時,也日漸培育出能夠將輕小說或漫畫從日語翻譯成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語的人才。

此外……所謂的學校,就形同一個小規模的社會。

藉由在學校裏實驗性質地提供禦宅作品來看看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的話,也就可以抓到一個大致的方向,推估將來提供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全境、或者這整個異世界禦宅作品時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

因此啦!

我每周有五天,每天有一半的時間在學校裏度過。

當然不是做為一名學生,而是做為一名日語兼禦宅文化的教師。

當然——今後大概也會讓身為新人的光流小姐做為一名教師來幫忙,所以先讓她看看學校的樣子也不是壞事,因此,我們在帝城露過臉後,便像往常一樣來到學校。

「這間就是學校啰!」

我站在校舍前指給光流小姐看。

這間學校是由榖物倉庫改造而成的。

外部是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建造的,內部裝潢及設備則是由自衛隊修整改裝——反正既然有這機會,內部裝潢索性就盡可能接近日本的國中或高中。

「哦……」

光流小姐饒富興味地凝視著學校。

「用那邊那座風車和設置在風車旁邊的太陽能電池板發電,以確保學校的電力,大致上,除了我們的宅邸和自衛隊駐紮的地方以外,這間學校是艾爾丹特唯一電氣化的建築物,不過也只是為了要使用個人電腦、放映機和錄音機而已,算是有限的電氣化啦!」

我一面看著鄰近的風車小屋一面這麼說明——然後催促著她進入屋內。


距離開始上課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鍾。

學生們在學校內的走廊上來來往往——每當我經過他們身邊,他們就和往常一樣向我點頭打招呼,只不過今天他們的視線大多不在我或美野裏小姐身上,而是朝向光流小姐。

哎呀,的確是會有這種反應呢。

老師突然帶了沒見過的人來,而且還是個穿著哥德蘿莉服——在這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的服裝款式——的美少女,會在意這個人到底是誰也是理所當然的,其中大概也有人和佩特菝卡一樣,發現這是「薔薇公主」中水煉的服裝了吧。

「所以——平時上課都在做些什麼呢?」

光流小姐邊走邊問我。

「各式各樣啰。」

我們來到了教室入口,于是我停下腳步這麼回答。

「基本上是教讀寫,不過也會同時進行類似一般教育的課程,畢竟要是不大致了解現代日本的氛圍的話,就無法享受校園戀愛喜劇之類的作品了。」

就現代校園戀愛喜劇之類的情況來說,這和異世界奇幻作品或未來系SF不一樣,完全不會說明世界觀或者常識,因為讀者知道這些是理所當然的事。

因此,我們也會在課堂上補充這些部分——

「嗯,今天要上的是……」

「——老師!」

當我用智慧型手機叫出課程表時——幾名學生從教室裏走近我們。

多半是輸給好奇心了吧——光流小姐的存在讓他們在意得坐立不安了吧?除了出聲搭話的學生們之外,我還看見其他好幾名學生也朝這邊投以感興趣的目光。

「這位難道是新老師嗎?」

代表大家開口詢問的是一名精靈……羅伊克。

他的身材高瘦,從容貌到體型線條整體上都很纖細,完全就是個長得很「精靈」風的美少年,他在學生裏格外醒目,教養看起來也很好,在這間教室裏的精靈們當中是個領導者般的存在。

包含他在內,靠了過來的學生共有五人。

他們以羅伊克為中心,兩個兩個地並列在他左右,圍出一個半圓,仔細看有三男兩女——再仔細一看,我發現這些人全都是精靈。

「我想不久後她就會成為你們的新老師,只不過她今天剛來到這裏,我打算先讓她來見習兼當我的助手,她的名字是綾崎光流小姐。」

「請多指教啰。」

在我介紹後,光流小姐微微傾頭微笑。

被她用那柔和的笑容一看,男學生們——包含因為過去種種原委,原本是美野裏小姐LOVE的羅伊克在內——都面紅耳赤地說不出話來。基本上在我們的眼中看來,精靈裏俊男美女相當多,不過就連他們來看,光流小姐也算是個美人吧。

「這件衣服超可愛的!」

與陷入沈默的男學生形成對比,兩名女學生眼睛閃閃發亮地誇獎著光流小姐的服裝。

先前也稍微提過,哥德蘿莉這種風格設計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在這層意義上,對女學生們來說,光流小姐的打扮感覺就像是「從原産地來的新流行」吧?這一點不管是在我們的世界裏,還是在這邊的世界裏好像都沒什麼不一樣。

「那個難道是『薔薇公主』的——」

「沒錯!水煉!好厲害,簡直一模一樣!」

精靈少女們喧鬧著這麼說。

對此——

「是這樣嗎?謝謝。」

光流小姐仍舊用一副沈著的樣子回答。

佩特菝卡的時候也是,想必她早已算到會出現這種反應了吧。

「好棒喔!我也想穿穿看——」

「不介意的話,下次要穿穿看嗎?」

光流小姐笑容可掬地這麼提議。

「雖然尺寸上可能有問題——不過多少還是可以修改的。」

「……咦?」

女學生們瞪大眼睛愣住了。

「真、真的嗎!?」

「我想你們會比我更適合喔,今天穿的碰巧是水煉的服裝,不過我也帶了深紅和紺碧星的衣服過來。」

「太好了!」

女學生們抓著彼此的手相視著跳了起來。

看到她們的樣子——在遠處觀望情況的其他學生也聚集到我們身邊來,光流小姐也一副這樣也不壞的樣子,露出笑容回答學生們一個接著一個丟出來的問題。

嗯,照這樣看來,光流小姐似乎可以很快地融入學校生活。

這下我姑且放心了……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就說了不是那樣!」

碰!的一聲——拍桌的聲音刺破了和樂融融的氣氛。

我嚇了一跳,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怎麼了?」

一看之下,教室角落有兩名精靈女孩和矮人女孩正在互瞪。

看來是吵得正激烈的時候,雙方的表情都帶著濃厚的怒意。

精靈和矮人同是妖精系的種族,卻不知為何感情很差,彼此之間的沖突反而比和半獸人系人種的對象還多得多——或許也有類似同性相斥的那種感覺在作祟吧,總之他們之間出現小糾紛是家常便飯。

但也不能因此就放任不管。

「你們兩個是怎麼了?」

我左右推開學生們,跑到爭執的兩人身邊。

「是為了什麼在吵架?」

我介入精靈及矮人女學生之間問道。

她們兩人沈默地互相瞪視了好一會兒——大概是想說這樣下去事情也沒辦法解決吧,于是同時將視線轉移到我身上,一人一句地說。

「老師!請聽我說!」

「老師你認為如何!?」

說罷,矮人女學生拿出DVD的盒子來。

上頭描繪的圖像以黑色的背景為底,戴著面具、身穿紅色披風的角色和戴著頭盔、身穿藍色披風的角色背對著背。

下方標題寫著「黑暗騎士團~反逆的零~ Vol.1」。

這是在去年迎向完結篇,最近出了最後一集DVD的動畫。

故事敘述一名少年得到了不可思議的力量,他化身為一個戴著面具、自稱為「零」的男人,並且企圖征服世界。我也看過這一部動畫,由于漫畫版在學生之間反應良好,所以和「薔薇公主」一樣,我在DVD上市的同時就從日本訂了貨,放在學校的自習室兼圖書室裏,讓學生們可以觀看,日語聽力對學生而言應該還很難,不過由于他們已經從漫畫版知道了大致上的情節發展,所以還是能夠很順利地入戲。

「這個怎麼了嗎?」

「主角是零吧!?」

矮人女學生氣勢洶洶地說。

一如先前所述,這個名為「零」的登場人物不但出現在作品標題裏,故事也確實是從一名少年獲得不可思議的力量並成為「零」的地方開始的。

正常地考慮起來他是主角——會有這種認知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

「你在說什麼啊!」

精靈女學生柳眉倒豎,大叫。

「主角是青龍吧!?他是為國效力的軍人,也打算要從中改變世界啊!這不是典型的正義的夥伴嗎!他才是主角啦!」

「啊……」

我歎了一口氣。

確實如她所言,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得到了不可思議的力量的少年是反派,「零」的角色設計在色彩設定上也使用了大量的紅色與黑色,采用了稍顯凶惡的設計,說起來感覺比較像是「魔王」,或者說外型看起來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最終BOSS感。

此外,為了達到征服世界這個目的,與大國為敵進行交戰的「零」,在過程中毫不留情地利用他人,拚命地利用,也拚命地使用奇計或者詐術,那種戰鬥方式就某種意義上而言正是不折不扣的遊擊戰術,但是在不同人的眼裏看來,大概也不是不卑鄙吧。

在這一點上——「零」的對手角色青龍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正統派認真耿直的熱血主角角色,精靈女學生將他的感情代入自己身上的心情我也不是不理解啦。

話雖然是這麼說——

「零怎麼看都是反派吧!」

「才不是!他只是貫徹自己的正義而已啦!」

這兩位女學生分別對這兩個角色入戲太深,似乎走向了否定對方喜歡的角色的方向,這在禦宅族的世界裏是常有的事,為了捧高自己偏愛的角色而貶低其他角色——尤其是處于對手關系的角色——並不少見。

「稍、稍微冷靜一點……」

「老師!老師您認為誰才是主角!?」

被兩人銳利的目光一瞪,我說不出話來了。

引起爭執的這部「黑暗騎士團」在日本也是區分為贊否兩種論點的爭議之作,是部被認定稍微跳脫以往既有框架的作品,大家一直以來只看王道作品也差不多要看膩了,這時候看看這種帶點嘲諷感的作品,就會不小心一頭栽進去——這也是常有的事。

不過,正因為是這樣的作品,所以很多地方都不能用與既有作品相同的判斷方式一概而論。

「這個嘛——」

我稍微苦惱了一下……結果因為答不上來而露出曖昧的笑。

「是誰都好,不是嗎?」

「什麼意思!?」

「沒有確定的主角這太奇怪了!」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我連忙搖頭。

「我認為與其說誰是主角,倒不如說是看自己喜歡哪個角色,對哪個角色的情感有共鳴就好。」

正如她們所言,這雖然是以零或青龍為主的故事,不過動畫中的視角並不僅限于他們兩人,順便一提,上述的兩個人都是超絕的美形,此外還是天才,個人戰鬥能力也不是蓋的,由于他們是這種過于完美的超人型角色,因此我無法産生共鳴,我中意的角色另有其人。

所以——

「看起來好像有好幾個主角,也就是說只要改變視角,就可以重新享受這故事好幾次,不是嗎?歸根究柢,比起爭論誰是主角,我認為用『因為我自己是這麼看的,所以可以用這種方式享受這部作品,那你又是如何呢?』的感覺,用提供彼此新視角的感覺來觀賞這部作品是有意義的。」

「…………」

聽到我這麼說,兩名女學生沈默了。

嗯——姑且順利地說服她們了嗎?

雖然她們還是一臉有點不滿的表情,看起來並沒有打從心底接受,不過爭執暫時就此打住了,這樣已經算很不錯了吧?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我也看了那部動畫。」

意料之外的人插了話。

是光流小姐。

她朝著我們這邊走過來,輕輕地拿走矮人女學生手上拿的DVD,用指尖輕撫盒子的表面。我總覺得那動作非常妖豔,好像是自己的背脊被手指滑過一般顫栗了一下——不過這和現在的情況完全無關。

「零和青龍……」

光流小姐交互看著盒子封面上所畫的兩個角色說。

「要說動畫裏以何者的視角居多的話,那是零稍微多一點點吧。」

「對吧,你看!」

矮人女學生的眼睛因勝利而志得意滿地閃閃發光,精靈女學生的表情則是烏雲密布。

不過——

「可是,因為以某個特定角色的視點來描繪故事的次數比較多,就認定那個角色是主角,這樣是否太過輕率了呢?」

她臉上始終帶著從容的微笑說。

「你們知道嗎?『黑暗騎士團~反逆的零~』原本是以青龍為主角所企劃出來的。」

兩名女學生瞪圓了眼睛。

「是、是這樣的嗎?」

「是的,不過那時候日本流行黑暗英雄作品……也就是以像『零』這樣有點陰暗的角色為主角的作品,因此,為了讓喜歡這類作品的人們也能夠享受這個故事,才將視角改為零——我是這麼聽說的。」

「…………」

女學生們的表情裏混雜了困惑的神色。

這也是啦。

光流小姐所說的是內幕消息——也就是制作群那邊的理由,原本是不對觀衆明說的情報,和觀賞、享受這部作品一點關系都沒有,或者說是不會有任何關系。

而她們從頭到尾說的都只和「黑暗騎士團~反逆的零~」的作品內容有關,因此,話題突然被帶到不同次元讓她們感到不知所措。

不過咧,越是喜愛作品就會越想知道更多關于作品的細微瑣事,這類「內幕消息」無庸置疑是我們這種禦宅族非常喜歡的梗。

「而且——」

光流小姐看著精靈女學生說。

「實際上,以青龍視角為主的故事正在漫畫雜志上連載。」

「咦?是、是這樣嗎!?」

「這表示和你有相同感覺的粉絲大概也很多吧。」

「……!」

這次換精靈女學生的表情霍然亮了起來。

「更進一步來說,以『零』的妹妹的視角所描寫的故事也漫畫化了,還出了小說版,這又是另一個不同的視點,如果要以視角決定主角的話,那麼青龍也是主角,妹妹也是主角喔。」

「原來如此……」

女學生們用一副領會的表情點點頭。

…………是說。

光流小姐所說的話和我所說的話,內容不是幾乎沒什麼不一樣嗎?

然而我說的時候她們卻說什麼都無法認同,這就是所謂勸導的方式不同嗎?或是說還有什麼其他的因素?

而且——

「歸根究柢,主角是誰都沒有關系。」

光流小姐突然這麼說。

「會在這種小事上爭執——證明你們還嫩的呢。」

「可、可是——」

「要說何者是主角的話……」

光流小姐握住精靈和矮人女學生的手——說。

「把兩個人送做堆不就好了嗎?」

喔喔原來如此——欸喂稍等一下!?

「對攻與受而言,主角是誰都無所謂。」

光流小姐高高地舉起DVD盒,仿佛那是聖經之類的什麼東西。

「畢竟這兩個人是兩人一體的!」

「啊啊……!」

先前還在爭吵的精靈及矮人女學生,異口同聲地大叫。

周遭屏息看著事態會如何發展的其他學生們——主要是女學生們——也跟著發出了感動的呼喊。

「你也是腐女喔!」

我不假思索地吐槽。

我身邊的腐貴人還要這樣繼續增加下去嗎!光是美野裏小姐平時就在期待我和迦流士的感情往奇怪的方向「變好」,讓我不敢掉以輕心的說!

不過,女學生們對我的這股危機感不屑一顧——

「我喜歡零×青龍!」

「我反倒是喜歡青龍×零!」

「我反而喜歡抹布(注5)×零×青龍喔!」

「好、好嶄新!?」

女學生們一瞬間就陷入了熱烈的BL討論。

……是說,我一回神才發現連美野裏小姐也加入了。

「主角是誰」的爭論一變成為萌哪對CP的討論,班上的女孩幾乎都卷進去了。

你們有那麼喜歡BL啊?一個不漏的全體發酵中嗎?

「…………啊…………算了,那個,要適可而止喔。」

畢竟也不能加入她們的BL討論,于是我離開了以光流小姐和美野裏小姐為中心、氣氛高亢熱烈個沒完的集團。

「…………」

稍微保持一點距離來看就可以很清楚地發現。

光流小姐——不只是融入了她們,而且是一來就馬上成為了話題的中心。

包含我在內,常有人說禦宅族中有很多人不會看場合、在溝通能力上有困難——不過這說法完全不適用于光流小姐。

「輔佐角色——嗎?」

注5 源自「mob」一詞的諧音,指群衆、集團、路人角色。

我突然想。

人是的場先生帶來的這點就算了,考慮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綾崎光流這個人和我一樣是由日本政府選出並送過來的「禦宅傳教士」。

「如果…………」

如果一開始不是我,而是光流小姐做為「安謬特克」的總負責人來到艾爾丹特的話,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呢?

當然,考慮這種「if」也是沒有意義的事。

不過我——突然開始在意了起來。



到頭來……那天沒有再發生其他問題,授課也順利結束了。

光流小姐的露面可以說是成功吧。

由于一開始就發生了先前那個關于「黑暗騎士團~反逆的零~」的事件,光流小姐似乎被學生們視為和我同樣的存在而接納了。基本上,她只坐在教室一隅看著我或美野裏小姐授課,但是我數度看到她在下課時間與學生們融洽地交談。

然後——時間來到了傍晚。

我、美野裏小姐和光流小姐坐上前來迎接的羽車返回宅邸。

「歡迎回來。」

到玄關來迎接我們的是繆雪兒。

順便一提,她也常常以日語教師的身分到學校去,但是每天都去會耽擱她原本女仆的工作——因此,繆雪兒像今天這樣留在宅邸看家的情況也相當多。

「大家辛苦了。」

「謝謝,宅邸這邊有什麼事情嗎?」

「是的,剛剛——今天市場那邊送來了慎一大人喜歡的納椰爾的果實,晚餐我想把它與鴨肉一起切碎做成餡餅。」

「啊,那個超好吃的!當然繆雪兒做的料理一直都很好吃,不過那個有種特別令人上癮的味道,是因為加了納椰爾的果實嗎?」

「顏色明明完全不一樣,味道卻很像酪梨,真不可思議。」

「酪梨本身也是一種相當奇怪的食物啊,好像還被稱為森林的奶油吧?」

我、繆雪兒和美野裏小姐和平時一樣拉拉雜雜的聊著天——加上光流小姐,我們四人走在宅邸的走廊上。

此時……

「布魯克先生,雪利絲小姐。」

繆雪兒突然自言自語似的這麼說。

如她所言,我的確看見了布魯克和雪利絲相偕走在走廊深處,他們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們……兩人停下腳步轉向這邊,並且一起低下頭。

「歡迎回來,少爺。」

「我回來了——」

我們像往常一樣互相打過招呼,然後——我突然注意到。

布魯克他們手上拿著什麼的袋子。

我原本以為是垃圾,但是仔細想想,身為女仆的雪利絲和身為園丁的布魯克一起拿著相同的袋子走動也是一幅相當不可思議的景象。

「那是什麼?」

「這是……那個……」

不知道為什麼,雪利絲有點躊躇地支支吾吾。

布魯克用他長著利爪的粗糙手指搔著臉,代替她說。

「這是俺們的鱗片。」

「鱗片……?」

「是,現在是換鱗的時期。」

布魯克稍微搖了搖袋子給我們看。

沙沙沙地,袋子發出像是裝了點心糖果般的聲響。

「放著不管的話會掉得到處都是,所以我們像這樣互相把脫落的鱗片一口氣拔幹淨,然後收集起來拿去丟。」

「喔——就像是梳掉夏毛或冬毛一樣吧?」

我歪著頭說。

的確……在家裏飼養會換毛的動物時,飼主似乎不會放任它們的毛發自行脫落,而是會積極的替它們刷毛,痛快地把脫落的毛或要掉不掉的毛除去,這是為了不讓毛掉得家裏滿地都是。

這麼說來愛比雅也曾經說過,月事來的時候她的毛色會變深,但是這方面的事她是怎麼處理的?該怎麼說……總覺得關于身體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會變成色色的話題,不能隨便亂問。

「這麼說來你們也脫皮了嗎?還是說脫皮和換鱗是分開的?」

「……是分開的。」

雪利絲說。

看來她遲疑著要不要說的原因似乎是出于某種羞恥心,對蜥蜴人們而言,換鱗似乎等同于我們的黃腔。

「脫皮是一口氣脫掉的……所以不會掉得到處都是……」

生態也好,文化也好,看來蜥蜴人也有相當多的情況。

即使在我們眼中看來那是種奇怪的生態或文化,但是這點雙方是互相的——從布魯克他們的角度來看,我們大概也有很多奇妙的地方吧。

「抱歉,俺們會馬上丟掉。」

說完後,布魯克和雪利絲正准備要再次邁出步伐——

「那個……」

但是光流小姐叫住了他們。

「可以稍微讓我看一下嗎?」

「咦?讓您看什麼?」

「那些鱗片。」

「鱗片……嗎?」

布魯克和雪利絲面面相覷。

我果然還是無法清楚判別蜥蜴人的表情,不過那大概是呆住了吧?雖然他們兩人看起來有點躊躇,但是——

「是……知道了。」

結果他們似乎無法拒絕光流小姐的請求。

畢竟光流小姐是日本來的賓客,在身分地位上和我一樣比照艾爾丹特的貴族,就算是難為情或是怎麼樣的,以他們的立場來說,大概也很難違抗她的意思吧。

「……請。」

布魯克和雪利絲將各自的袋子打開並遞出。

裏頭——確實放了數十片小指指甲般的鱗片。

我平時完全沒有意識到布魯克他們的身上長了鱗片,不過仔細一看,他們的體表確實有和這些鱗片相似的細致紋路。

由于我把換鱗理解為和掉毛一樣,所以老實說原本沒有什麼好印象,但是這些鱗片……細看會發現是半透明的,出乎意料的美麗。

光流小姐似乎也有相同的感想……

「你們要把這些丟掉嗎?」

「是的。」

「既然要丟掉的話,那能不能給我呢?」

「……咦!?」

布魯克回問的聲音——很難得的感覺有點破音。

「這、這……」

「不方便嗎?」

光流小姐歪了歪頭。

「不,那個,可、可是,這是鱗片喔?」

雪利絲也用帶著驚愕的語氣這麼說。

這對蜥蜴人夫婦的這種反應還真少見,如果只是稍微有點驚訝的話,他們的語調並不會有所改變,意思就是說,這種反應就他們而言是大吃一驚的那種感覺。

「但是——」

光流小姐毫不遲疑地將手伸進雪利絲的袋子裏,然後取出一片鱗片,透著油燈的燈光望著它。

「感覺可以用這些做成耳環或項鏈之類的……」

「啊啊,原來如此。」

美野裏小姐點頭。

這麼說起來,她好像也是玩家。

角色扮演玩家會制衣也是當然的,講究的人甚至連飾品配件都常常自己動手做,然而創作作品中虛構的寶石或龍爪等不僅不存在于現代日本裏,就算存在,感覺也會是價格高昂到無法下手購入的物品,因此,在這種時候,他們會改用塑料或其他什麼的——改用現有的素材做出相似的質感,所以對于那種感覺可以當成「替代素材」的東西,角色扮演玩家們通常都特別敏銳。

不過美野裏小姐的強項似乎是男裝,大概幾乎不會用到耳環、項鏈這類女性取向的飾品吧。

「可是……您不覺得惡心嗎?」

布魯克相當猶豫地說。

「什麼惡心?」

光流小姐歪著頭問。

「或是說很髒……之類的。」

「洗一洗刷一刷不就好了嗎?」

「一般來說,把蜥蜴人的鱗片配戴在身上,人類都會說很惡心。」

「啊啊,在這個國家裏是這樣的嗎?還真是暴殄天物呢。」

光流小姐很幹脆地如此直言。

「我並不認為把你們的鱗片配戴在身上會很惡心喔,雖然可能有人會抗拒將他人身體的一部分加工過後配戴在身上,不過以前的假發一般也是用他人的頭發來制造的啊。」

「是……」

「美的東西就是美,我的判斷基准只有這個喔。」

「美——嗎?」

「嗯,非常美。」

她也將手伸進布魯克的袋子裏,拈起一片鱗片,與先前雪利絲的鱗片一起放在手掌上給他們看。

「兩位的鱗色有點不一樣對吧?像這樣試著排在一起看看,就會顯現出濃淡,我覺得相當棒喔!打磨過大概會更美,精選過形狀的話,我想真的可以做出好東西。」

「…………」

布魯克和雪利絲無言以對。

這大概是——目瞪口呆了吧。

「慎一先生和美野裏小姐,你們不這麼認為嗎?」

光流小姐征求我們的同意,我和美野裏小姐互相看了一眼。

「嗯,是啊,我想應該會不錯。」

我點頭。

如光流小姐先前所言,早期的假發也是直接使用人類的頭發作出來的——在外國小說《麥琪的禮物》(注6)裏曾描述過,有一位妻子為了要購買贈送給丈夫的懷表表鏈,毅然決然地將她一頭美麗的秀發剪下賣掉——這麼說來,在現代也有使用親人的遺骨制作人造鑽石、甚至是做成飾品的行業,大抵上……不限于人類的話,皮革制品原本也是其他生物的一部分,絲綢也是用蠶吐出來的絲制成的。

對于這方面的感覺,日本和艾爾丹特應該沒有太大的差別。

這麼一來——在這個異世界裏,人類覺得蜥蜴人的鱗片「肮髒」、「惡心」並且敬而遠之的原因,恐怕是出于一種先入為主的人種歧視觀點。

然後,這種觀點被這個世界的人類視為理所當然的想法並且接受。

正因如此,只有像我們這樣的異世界人才會有這種點子,而且對于想要盡可能縮小身分差距的我來說,也沒有不贊同的道理。

「所以,既然要丟掉的話,那我希望你們能夠讓給我。」

「…………」

布魯克他們似乎還在猶豫,最後他們看著我——在我點頭之後,他們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將袋口闔上後再次將袋子遞向光流小姐。

注6 又名《聖賢的禮物》。

「……這樣真的好嗎?」

「當然。」

光流小姐微笑。

「謝謝。」

道謝的不是她,而是雪利絲。

「為什麼雪利絲小姐要道謝呢?」

光流小姐對低頭鞠躬的雪利絲苦笑。

「這是第一次——有人類說我們的鱗片美麗。」

「這沒有什麼好道謝的喔,我只是把我所想的事情說出來而已。」

接著光流小姐開心地拿著那些袋子,歪著頭說。

「您不覺得把不同的顏色交互組合,再加上蕾絲或串珠的話可以變成很美的手鐲嗎?」

她詢問的對象是美野裏小姐。

「做成手鐲感覺的確行得通呢!」


「我今晚馬上就來做做看!」

「今晚的意思是——你有帶蕾絲之類的東西過來嗎?」

「嗯,因為我雖然有成品飾品,但也喜歡自制,還帶了很多衣服來。」

「啊——這麼說來。」

至今為止一直安安靜靜地聽我們說話的繆雪兒突然插了話。

「非常抱歉,我忘了向您報告。日本送了許多行李到光流大人的房間裏,運過來的是自衛隊的大人們,他們說打開來整理沒關系,所以我姑且把我知道的東西從箱子裏拿出來,並且把衣服吊起來避免皺掉……那個,請問這樣可以嗎?」

「當然,謝謝你。」

光流小姐說。

「那、那個——」

繆雪兒忸忸怩怩地在身前攪著手指。

感覺像是有話想說或者有事想問,但是又踟躕著難以開口。

「怎麼了,繆雪兒?」

美野裏小姐詢問。

「那個……光流大人的行李……裏面有很多可愛的衣服。」

「是這樣嗎?謝謝。」

「……那些全部,都是光流大人做的嗎?」

「有一半以上是我自制的。」

「好厲害……雖然美野裏大人幫我們制作電影戲服時我也嚇了一跳……不過光流大人的衣服,該怎麼說,好像貴族的洋裝,有好多做得很精細的服裝……」

使用大量蕾絲和荷葉邊的哥德蘿莉系服裝和拍電影時做的制服系服裝,在制作上所花的時間和工夫確實不同,在繆雪兒的眼裏看來,那些可能就像是上流階級所穿著的超高級品吧。

「只要有縫紉機之類幾項方便的工具的話,就有辦法做得出來了喔。」

說到這裏——

「啊,對了!」

光流小姐忽然靈機一動兩手一拍,搖了搖手上裝著鱗片的袋子,讓它們發出沙沙沙的輕微聲響。

「繆雪兒小姐。」

「是、是的?」

突然被叫到名字,繆雪兒眨了眨眼。

「你要穿穿看我的衣服嗎?」

「咦!?」

「我在學校裏也和學生們說過同樣的話,我想繆雪兒的尺寸也合,絕對會很適合的,你意下如何?」

「您……您問我意下如何……我也……我……怎、怎麼敢……」

繆雪兒拚命搖頭——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提議,她似乎無法隱藏她的驚訝。

然而光流小姐似乎沒有放棄這個主意的打算,她反而回頭征求我和美野裏小姐的同意。

「美野裏小姐,您不覺得繆雪兒會很適合嗎?」

「我覺得這主意非常好!」

美野裏小姐秒答——甚至還握起拳頭全力肯定。

「慎一先生您覺得呢?」

「…………」

我試著在腦中想像穿著哥德蘿莉服的繆雪兒。

穿著鑲有黑色蕾絲的洋裝的繆雪兒。

與平時穿著女仆裝,帶著溫柔微笑的她變得截然不同,她那臉上浮現小惡魔般的笑容看著我的身姿——…………

「……很好。」

不妙,好像要流鼻血了。

「你看,慎一先生也這麼說了。」

「……那、那就……呃……麻煩您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繆雪兒大概也無法再拒絕了吧——她仍然帶著不知所措的表情,並且曖昧地點點頭。

「那麼待會兒請到我的房裏來。啊啊——難得有這機會,請愛比雅小姐也一起來吧!」

「愛比雅也一起?」

姑且不說繆雪兒,這還真是令人意外的提議。

由于愛比雅平時的打扮和言行舉止,我很難想像她穿著洋裝的模樣,反而是連身工作服或小熱褲之類……男性化一點的服裝感覺比較「像是她會穿的衣服」——

「以素材來說,她有她有趣的地方,我想做各種嘗試。」

光流小姐這麼說。

「喔……」

是這樣啊。

「那麼——待會兒見。」

光流小姐說完後點了點頭,飛快地先行離去了。

我們目送著她的背影——

「這、這樣好嗎……我……」

繆雪兒還是帶著困惑的表情不知所措。

「衣服的主人都說好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美野裏小姐一派輕松地說。

「而且慎一也說他想看喔?看繆雪兒穿哥德蘿莉洋裝的樣子。」

「啊……」

繆雪兒轉頭看向我——然後倏地低下頭紅了臉。

啊啊!那是什麼擺明了在說「好害羞」的天真舉止!?

像繆雪兒這樣的美少女對我做出這種舉動、對我做出這種舉動的話,我、我快……!

「我、我去叫愛比雅小姐喔!」

繆雪兒像是要遮掩通紅的臉蛋一樣,用雙手捂著臉頰噠噠地跑著離開了走廊。喔喔,徹頭徹尾的嬌羞少女啊!雖然在二次元裏是種不稀奇的「標志」,不過我還真沒想過能在現實中拜見到啊,大飽眼福大飽眼福。

「喔喔,青春啊~」

望著繆雪兒跑走的背影,美野裏小姐也眯起了眼睛。



對于這樣的她——

「美野裏小姐,你這發言充滿了大叔臭喔。」

我為了掩飾害羞,姑且先用死魚眼吐槽了她一句。

就這樣等了半小時之後。

「那個……如……如何……?」

「好、好看嗎……?」

兩名驚為天人的美少女手足無措地出現在起居室裏。

不不,她們當然是繆雪兒和愛比雅。

只不過——

「喔喔……」

我不禁發出歎息。

她們給人的印象和平時大不相同,我一瞬間甚至認不出她們是誰。

明明只是改變了服裝和發型而已,卻真的——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那個……少爺……?」

繆雪兒放下了平時綁成雙馬尾或馬尾的頭發,頭上戴著黑色的蕾絲緞帶,白色襯衫上滾著大量荷葉邊,裙上黑色蕾絲層層疊疊,長度在膝上,腳上則是穿著長統襪與黑色高跟鞋。

雖然平時的繆雪兒也很可愛,不過現在的她就像是一位公主般,散發出一種高雅的美,這可不是靠稍微化妝一下就能粉飾出來的,而是她的五官原本就端正的證明吧。

「慎、慎一大人……?」

愛比雅則是戴著黑色的頭飾,頭發編了起來。

袖子及頸部到胸前的部分都是黑色的透膚材質,胸口的乳溝若隱若現,讓我不禁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吧!是不可抗力!畢竟它用的是會讓人看見的透膚材質啊!

此外,裙子的部分加上了蝴蝶的花紋,只有裙擺滾上了白色的蕾絲,腳上穿的則是黑色長靴。

這和愛比雅平時那副野孩子的模樣截然不同——大概是用馬甲束緊了腰線的緣故吧,她的身形變得更凹凸有致,意外的性感。那副無措的表情更形成了某種落差,更加助長了那股性感。

乖乖!這真是不得了。

半個小時就能讓兩個人産生如此大的變化——這是魔法嗎!?

「你們兩個都好可愛——應該說是好美!」

我握拳大叫。

害羞得忸忸怩怩的繆雪兒和愛比雅,她們那副姿態讓我的心裏小鹿亂撞,這點身為同性的美野裏小姐似乎也一樣——

「超好看!我可以拍照嗎!?」

她邊說邊從口袋裏拿出智慧型手機,也不等人家回覆就沖了上去,開始用相機替兩人拍起照來。

「就這樣不要動,請看著相機。很好~不錯呦~接下來擺個POSE!」

「咦、咦?」

「右手這樣擺!頭像這樣稍微傾斜!」

面對被搞得暈頭轉向的繆雪兒,美野裏小姐像是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攝影師一樣指示

她擺出姿勢,一副再下去很有可能會說「接下來稍微把上衣脫下來一點點試試看~」的老練模樣,什麼跟什麼啊……

「我從沒想過……可以穿上這種衣服啊……!」

一旁,愛比雅將雙手放在胸前,感慨萬分地說。

「總覺得……總覺得好像變成了貴族一樣……!」

「不不,我想貴族不會說這種話。」

我笑著說。

愛比雅似乎認為使用了大量蕾絲的衣裝就是貴族的服飾,繆雪兒好像也是這麼想的,畢竟在不使用機械的情況下,要制作蕾絲是一件相當耗時費事的事情嘛!

「您有注意到她們稍微化了點妝嗎?」

比兩人晚一點進入起居室的光流小姐這麼說。

「啊,真的耶!」

美野裏小姐停下拍攝發出歡呼。

「我完全沒發現!」

喂喂,你好歹也是個女人,給我注意到啊!

「我稍微替繆雪兒小姐上了一點粉色系眼影,愛比雅小姐則是大地色系,她們兩位的膚質很好,上妝的效果很棒呢!」

「粉紅色用得不好的話很容易看起來浮腫,但是繆雪兒用起來完全沒有問題,很適合呢~」

「腮紅則是兩個人都用粉色系。」

「非常好!啊,不過橘色系也很適合愛比雅吧?」

我想她們聊的大概是化妝品的話題吧……很遺憾,我完全不懂。

雖然我也想加入她們的話題,不過那種girl’s talk感覺的談話還真的是讓人很難湊進去插話啊。

「…………」

總覺得自己身在此處很尷尬,于是我環視了四周。

然後我看見布魯克和雪利絲站在牆邊。

身為蜥蜴人的兩人審美觀大概也和我們不同吧?他們一副完全聽不懂美野裏小姐和光流小姐的對話的模樣,只是遠遠地看著情況,而且布魯克是男性,這些他就更不懂了。

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空虛寂寞冷,所以我打算到他們身旁去——就在這個時候。

「對了!布魯克先生,雪利絲小姐。」

光流小姐突然轉過頭來對兩人說。

「下次要丟鱗片時請跟我說一聲喔!那些真的是很棒的材料,我接下來可要傷腦筋該怎麼設計了。」

「是,如果您不嫌棄我們的鱗片的話……」

布魯克答道。

「您能用上那些鱗片的話,我們也會很高興。對不對——布魯克?」

「可以的話我想多做點東西送人,你們能把鱗片送給我的話就太好了。」

「這當然沒問題。」

「這是我們的榮幸。」

……像這樣,光流小姐一瞬間就把布魯克和雪利絲也拉進話題之中,加上白天時在學校的那件事,感覺光流小姐真的很擅長拉近關系,或者說是與人縮短距離的方法。起居室裏接下來也回響著大家愉快的聲音。

氣氛比平常更增添了幾分熱鬧。

只是——

「…………」

不知道為什麼。

感覺像是錯失了加入談話的機會——結果我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牆邊,看著大家快樂的樣子。



晚餐後——我早早就去洗澡。

「呼……」

回想起自宅警衛時期的生活,那時我大多是淋浴,但是果然還是在浴池裏悠悠哉哉地泡澡舒服,全身上下累積的疲勞仿佛慢慢地融化散去了。

「極樂啊極樂~」

這句約定俗成的台詞出口,回響在寬敞的浴室裏。

這浴室我用了數不清多少次,照理說也該習以為常了……初次看到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是哪裏的溫泉旅館大浴場,牆壁和天花板上一堆不切實際的裝飾,熱水還是從獅子——不對,是從長得像狼的雕刻嘴裏滾滾湧出。

順便一提,這個狼頭出水口——由于不可能有電動幫浦,附近也沒有溫泉,所以我推測大概是一邊燒開大量的熱水,一邊由布魯克手動抽水讓熱水循環的。

因此布魯克才會叫我要洗澡時跟他說一聲,雖然我跟他說過這樣不太好意思,不必這麼做也沒關系,但是為了要確保浴池裏的熱水有一定的水溫,我每次入浴時都還是會有熱水從這個狼頭出水口裏流出來。

「啊…………」

我舒服得發出有點歪斜的聲音。

果然舒服,這種稍微有點熱的溫度真贊!這也是多虧了時時將水加熱循環的緣故,這個浴池的設計者,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我感謝你!還有布魯克也是!

然後一定要的,我把毛巾放在頭上並且深呼吸。

接著我把背靠上浴池的牆壁,懶洋洋地將手腳伸展開來。

「…………」

我凝視著天花板,回想今天一整天所發生的事。

光流小姐順利融入學校與宅邸的大家之中是件非常好的事情,對我來說,不必多費心思關照她也樂得輕松,最重要的是學生們看起來很開心,我很單純地為這點感到高興。

然而,我卻總覺得——該說是無法釋然還是如坐針氈呢?我心中總有個角落帶著這種感覺。

女孩子的人數增加,意即男性無法加入的話題也變多了。

雖然說宅邸裏有布魯克,但是他平時原本就不會太積極的參與大家的談話,而且總覺得對于蜥蜴人來說,男女之別和我們似乎又有點微妙的差異,因此,要和他成為共同抱持著「在全是女人的家庭裏被踢到一旁的男性的悲哀」的夥伴同病相憐——想也知道大概不會太順利。

這種身邊都是女性的狀況——本來應該是件「開後宮嗎?」、「這是美少女戀愛遊戲嗎?」之類值得高興的事啦,不過即使腦袋明白,我還是覺得有種……怎麼說……被嚴重排擠的感覺。

雖然這大概是我單方面這麼認為啦。

「不要想不要想!」

我左右搖頭,想要揮去自己往奇怪方向消沈下去的想法。

想太多了想太多!

這是我的壞習慣,現在想起來,就連我變成自宅警衛的契機——被青梅竹馬的女孩子甩掉那件事也……如果當時不要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好好去上學的話,我說不定就這樣毫無問題的過著學校生活了。

不過就結果來說,正因為我成了自宅警衛,所以才能到這個異世界來,和繆雪兒、佩特菝卡、愛比雅、布魯克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人們相遇,從結果來看是萬歲萬歲萬萬歲的。

「嗯……」

我把即將吐出口的歎息吞回去,將下巴浸到浴池裏。

只剩熱水自狼口中流出的聲音持續回蕩在浴室裏。

如先前所述,布魯克在生火和運作幫浦,所以我們不曾一起洗過澡,而我更不曾和女性成員們一起入浴,因此我在這裏向來是一個人。

雖然平時沒有感覺。

但是今天浴室的遼闊卻帶給我一股寂寥。

「…………」

我倏地——望著正前方的浴室門。

在漫畫之類的劇情裏,美少女角色都會不知道男主角正在泡澡,就這麼走進來讓男主角幸運地吃到豆腐,不過就算是我,也不會當真去期待這種事情發生,畢竟我的衣服就脫著放在更衣間裏,一目了然啊。

然而——

「……咦?」

突然聽到門的對面傳來聲響,讓我皺起了眉頭。

有什麼人在更衣間裏?不對,有可能是繆雪兒或雪利絲幫我拿換洗的衣服過來,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門為什麼會打開?

「…………!?」

我愕然僵在浴池裏,視線前方——門喀啦一聲往旁邊滑開。

然後……

「慎一先生?」

「光、光……」

我全身僵硬。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態——我連思考「要遮一下前面,不過脖子以下都泡在水裏大概看不太清楚吧」之類小事的余力都沒有,只能呆愣著——像個笨蛋一樣張著嘴巴,看著走進來的那個人。

不用說,對方正是光流小姐。

雖然她用毛巾遮住了身體,但是毛巾下修長筆直的白皙雙腿以及同樣白皙的頸項、鎖骨、雙臂一覽無遺。

只看見一些無關緊要的部分,反而比全裸狀態更情色。

所謂的遮掩,就是因為被看見會害羞,也就是一定有什麼會令人覺得羞恥的東西在那裏,意思就是主張著在這個隔著一塊布的地方有一片秘密的花園,撩起他人的想像力、撩起——啊啊啊啊啊啊(錯亂中)!

「我、我我我、我現在正在洗!對、對不起!」

我好不容易開口這麼說,然後背向她——雖然我沒有去算,不過大概已經經過了十秒之久吧。這段期間我不小心拚命地凝視著光流小姐雪白的肌膚,這情況就算有一、兩個水桶伴隨著「色狼!」飛過來也不意外。

不過光流小姐什麼也沒說。

這反而更讓我倍感壓力,我拚命地含糊其辭。

「那、那個,我現在不方便從浴池裏出去!」

因為小弟弟處于非常要命的狀態。

「所、所以——那個……」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洗吧。」

「對,所以一起一起——什麼!?」

咦?這是什麼超展開!

神啊!難不成禰終于也為我打開了一條通向現充(注7)的大道了嗎!?我要爆炸了嗎!我以為我要脫團還早得很!啊啊,爸爸、媽媽,我,加納慎一今天要放棄成為魔法使之路……!(注8)

……之類的,我的腦裏上演著這些沒營養的內心戲。

「不、不不不不不,可是!」

然而,神啊,很遺憾的,我果然是個廢柴。

即使有人邀請我一起入浴,我也沒有余力說出「那就一起洗吧!送到嘴邊的不吃是男人的恥辱,嘿嘿嘿嘿~」這種話然後去享受這種狀況啊!

「…………」

背後傳來輕微的水聲——或者該說是洗澡水聲?

大概是光流小姐進入浴池中了吧?我的背部無意義地敏感起來,捕捉到她接近的氣息。

「那、那個,光流小姐……小……姐……」

我知道,光流小姐——就在我的正後方。

啊啊,為什麼只有在這種時候,我的感覺才會像超能力者一樣敏銳啊!?

注7 源自日語中的網路用語「リア充」,又稱為「現實充」,意指不需要靠電腦和網路也能活得很充實的人。

注8 在漫畫《萌系魔法師》中,直到三十歲還保有童貞的處男,就能夠使用魔法。

不知道是因為溽熱還是因為興奮,我的心髒發出了劇烈的跳動聲。

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可以站起來不要問是什麼不可以站起來!!

「那……那個……!」

我拚命壓抑著想要再回頭看一次的欲望,不管三七二十一,總之我閉上了眼睛。

「那、那個,可以請您出去嗎?不不,或者是請您轉過頭去,我出去……那個……」

著急緊張得太過頭,我不由得無意義地用上了敬語。

我的雙肩上分別坐著慫恿我「轉過去啊!對方也說可以嘛!」的惡魔,以及規勸我「不可以!不可以轉過去!慎一大人您不是會輸給這種低級欲望的人!」的天使,並且互相爭執。話說惡魔長著我的臉就算了,為什麼天使是繆雪兒啊!?

「您不樂意跟我一起洗嗎?」

「與、與其說是不樂意……」

就是因為不是不樂意所以才有問題啊!

如果說這種發展原本就是一定要的,那麼在我喜孜孜地轉過頭時,就會有其他的某個人——而且是女性闖進來,目擊這種讓人百口莫辯的狀況,這也是一定會出現的發展啊!美野裏小姐、雪利絲或者愛比雅也就算了,要是被那個老實又正經的繆雪兒目擊到,然後過上被她輕蔑的日子的話,那我大概五年之內都無法振作起來了。

然而——

「不要緊的。」

熱水蕩漾的觸感傳來。

我和光流小姐之間的距離,大概已經連一公尺都不到了吧。

聲音是從略為上方的地方傳來的,代表她不是泡在浴池裏,而是處于站著的狀態。意思就是,如果我此時轉過去的話,那個,就會直接看見她的下半身,而且在浴池裏,毛巾應該是已經拿掉了吧,也就是說那個,這個,她的百慕達三角洲就會呈現在我的、我的眼前——啊啊啊啊(錯亂中)!

「還是說,慎一先生您會對同性的裸體感到興奮呢?」

「不不不,就算是我,也不會對同性的裸體——……………………」

…………什麼?

她剛才說什麼?免死金牌?

混亂的我不由得回頭。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光流小姐小惡魔般的微笑。

下面是大平原般平坦的胸部,以及平滑腹部上一個凹陷的肚臍,然後更下面是——

「…………」

該怎麼說,還真是、還真是那個,雄偉——!?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的慘叫在浴室裏回響再回響。

「什、什、什什什什什……」

我不由得跳起似的站起身來。

「用不著這麼驚訝吧?」

光流小姐露出有點不滿的表情說。

「不,因、因、因因因因因為!」

「因為?」

「你、你、你是、你是、男的……?」

「我是男的啊。」

光流小姐一副「怎麼事到如今才在那裏大驚小怪」的語氣說道。

稍等一下!為什麼是用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和語氣說啊!

「可、可是、服、服裝、水煉的——」

「不就是cosplay嗎?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吧?」

光流小姐笑著,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

冷、冷靜點加納慎一。

冷靜下來數數質數(注9)——不對是整理一下狀況啦!

男的?誰是男的?光流小姐嗎?她是男的!?cosplay!?女裝!?

注9 漫畫《JOJO冒險野郎》中,反派BOSS普奇神父習慣在緊張時藉著數質數讓自己冷靜下來。

「…………!」

此時我的腦內閃過了幾個片段。

也就是迦流士所說的話。

『……太出色了。』、『慎一。』、『你也該多學學。』

難道迦流士一眼就看穿光流小姐是男的了嗎!?

也就是說,他說我該學學的是——不對給我等等!?

種種危險的妄想在我腦裏轉個不停,我好恨自己是個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想像力過剩的禦宅族!

而且……

「慎一大人!?」

我剛才的慘叫可能已經傳到其他房間去了。

慌忙飛奔進浴室來的人——好死不死就是繆雪兒。

啊啊,這麼說起來,繆雪兒說過她遺傳自精靈的耳朵聽力很好呢…………這種事現在怎樣都無所謂啦!

「究竟發生了什……」

「——啊。」

時間當場停止了。

站在浴池裏——也就是正對著繆雪兒露鳥,或者說是全裸示人的我。

以及同樣站著,不過只讓她看見背影的光流小姐。

還有瞪大了眼睛盯著我們呆看的繆雪兒。

「…………」

每個人都紋絲不動……只有僵住了的繆雪兒,臉蛋以驚人的速度變得一片通紅。

「那、那個,繆雪兒——小姐?」

「……………對……對不、對不、對不起!!」

繆雪兒用力閉上眼睛結結巴巴地說完,就這樣閉著眼睛轉身跑了出去——

「呀啊!?」

然後碰的一聲全力撞上更衣間的牆壁,倒了下去。

「喂!繆、繆雪兒!?」

我連忙出了浴池,跑到繆雪兒的身邊。

不知道是因為撞擊太過猛烈,還是單純因為看到的東西讓她受到足以昏厥的沖擊——總之她似乎昏倒了,但是嘴裏還不斷囈語著「對不起」,真是個有禮貌的女孩子啊。

不對,這不是重點——

「沒、沒事吧……?」

我審視著她的臉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候——

「怎麼了?」

「怎麼了嗎?」

「發生了什麼事?」

宅邸裏的女性成員偏偏在這個時候到齊了。

「……啊。」

我渾身僵硬。

因為我發現現在的狀況比剛才更百口莫辯。

昏厥倒地的繆雪兒。

剛剛出浴、全裸,動作像是覆在她身上的我。

這什麼負面連鎖效應!?

「慎一?」

笑咪咪的美野裏小姐在我前面蹲下。

真不愧是大人,對小鬼的裸體絲毫不動搖。

這樣好歸好,不過——啊啊,這種動作,讓美野裏小姐豐滿又充滿彈性的胸部變得更壯觀了呢,而且現在這時間美野裏小姐還穿著寬松的汗衫,咦?難道裏面沒穿內衣嗎?不對,這不是重點,那個,我的那裏,變得越來越難以辯解了……!

「……那個,這、這是誤會、誤會——」

雖然覺得無濟于事,但是我還是試著辯白。

美野裏小姐一副「無需多言」的樣子用力點了點頭。

「多說無益♪」

「我就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面對必然的發展我無力回天,只能在美野裏小姐華麗的關節技招待下慘叫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