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章 窮途末路?

佩特菝卡心情好得不得了。

「原來如此……!」

該怎麼說?該說是——讓人認不出來了嗎?

佩特菝卡原本就是個外表年幼、容貌端正的美少女,加上她的服飾、身分和言行舉止,這一切所醞釀出來的形象,形成了「佩特菝卡·安·艾爾丹特三世」的印象。

因此,光是穿著配色和設計全然不同的服裝,就可以讓她看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

「喔喔……!」

她現在穿著的是以前光流先生穿過的,「薔薇公主」中的角色水煉的服裝,當然,即使借了光流先生的衣服,長度和其他各方面的尺寸也不合,所以這套是光流先生在這邊重新制作的。由于拍電影的時候,美野裏小姐就為了制作服裝而安排讓人把縫紉機帶到這邊來了,所以這套新裝似乎是訂購了布料,用光流先生帶來的蕾絲、方便穿著的拉鏈、扣子等一些材料重新制作出來的。

而且——現在的佩特菝卡拿下了王冠,頭上戴著黑色的wig,也就是假發,這讓她給人的印象又更加不一樣了,雖然她沒有連變色片也一起戴上去,眼睛的顏色仍然是碧綠色。

該怎麼說……一名會令人看得入迷的美少女,就在那裏。

雖然俗話說「美女看三天也就膩了」——不過由于印象改變了,就連原本已經差不多習慣了佩特菝卡容貌的我都覺得有種新鮮感,並且感到怦然心動。

「太棒了!」

「謝陛下誇獎。」

光流先生在我身旁,他跪在謁見室的地毯上這麼說。

謁見室裏——「安謬特克」方有我、美野裏小姐和光流先生,艾爾丹特方則是佩特菝卡和騎士迦流士,門的對面有幾名禁衛騎士站在外頭,不過屋子裏就只有這些面孔。光流先生還是一樣,與這個地方非常協調。

這與其說是禮法,倒不如說是溝通能力,他一面觀察對方的樣子,一面斟酌著用詞遣字和姿勢來行動。他可能是在cosplay的過程中學到了這項技巧,自己一個人穿著衣服玩的時候或許另當別論,一旦到了人前——自命不凡的人做什麼事都不會順利。他這點真的和我很不一樣。

關于這一點,我只能甘拜下風了。

「好看嗎?」

佩特菝卡問。

「是的,非常適合您。」

光流先生答道。

我當然也這麼想,絕非客套。

但是——

「好看嗎?」

佩特菝卡再度詢問。

我——過了十秒以上才發現那句話是在問我。

「咦?啊——抱歉,是、是在問我嗎?」

「不然還能問誰?」

佩特菝卡拉下臉來。

「抱、抱歉,當然好看啊!」

「假惺惺,慎一你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家夥,是不是啊光流?」

「或許是陛下的美讓他看得入迷了吧。」

「這家夥有這麼識貨嗎?大致上,初次見面的時候,他一看到朕就突然——」

「……就說對不起了嘛。」

我只能道歉。

我偷偷瞥了旁邊一眼,只見光流先生平靜地笑著——

「陛下,在下還有一物想奉上。」

他再次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然後接著說。

「喔?其他角色的服裝嗎?」

「不……」

光流先生從懷裏取出的是——

「是這個。」

「嗯?那是……」

佩特菝卡從禦座上向前探出身子,看著光流先生手上的那個物品。

那是……

「是卡片,這是在民間試賣的集換式卡片,簡稱卡牌,卡牌本身是從日本引進的交易商品,但是包裝請了畫師在艾爾丹特重新繪制。」

「朕有聽聞,是那個巴罕拉姆的間諜女孩吧?」

佩特菝卡臉上浮現苦笑。

佩特菝卡早就已經知道愛比雅是巴罕拉姆的間諜了——事實上她現在已經變成類似雙重間諜的身分。佩特菝卡也知道她不太認真工作、知道她在我被巴罕拉姆王國綁架時,為了救我而大顯了一番身手。

因此,神聖艾爾丹特帝國並不深究愛比雅的事——「巴罕拉姆的間諜女孩」這個稱呼,也算是帶著某種戲謔的綽號,並且固定了下來。

不過即便如此,也無法改變她的來曆及身分。

愛比雅是絕對不被容許進入這間謁見室的。

然而……

「我們以那位畫師重新繪制的圖為基礎制作了卡片。」

「喔?」

「貨真價實的稀有卡,世上僅此一張,艾爾丹特産卡牌第一號。現今于艾爾丹特流通的是『遊技WAR』,這張卡片也是以其形式為基准制作的。」

「喔喔!?」

佩特菝卡的身子又往前探了一點。

「距離太遠了朕看不清楚,上前。」

「是。」

光流先生依言走近佩特菝卡的禦座。

此時我也看到了他手上那張卡片的圖。

那是——

「這是!」

佩特菝卡吃了一驚,自一旁瞧見的騎士迦流士也微微揚起了眉——他大概也很驚訝吧。

「這是陛下嗎?」

「您能看得出來是我們的榮幸。」

光流先生說道。

是的,那張卡牌上畫的雖然是動漫風格的圖,但是畫的很顯然是佩特菝卡,上頭畫的不是她今天穿的cosplay衣裝,而是她平時的穿著、王冠,以及銀發的模樣。當然,雖然不是寫實的畫風,但是像這樣畫出特征的話,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佩特菝卡。

「……這是那個巴罕拉姆的間諜女孩畫的?」

「是的,圖中是否也反映出對陛下的敬意呢?」

光流先生微笑。

「嗯……」

「卡牌的試賣期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我考慮要大規模地進行販售,然而我也知道,重臣之中有許多大人對于讓愛比雅·哈納曼繪制封面插圖一事感到不悅。但是,她對陛下的敬意就如您所見——看到這張卡片上的圖,您會將這張圖理解為她對帝國的敵意、反叛之意嗎?」

「……嗯。」

佩特菝卡和迦流士對看了一眼。

事實上……制作電影的時候她們常常會在一起更衣,所以佩特菝卡對愛比雅似乎沒有什麼不好的印象,只不過,即使她對愛比雅印象不差,她周遭的大臣或其他人也不見得就是如此。

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出現流行征兆的商品……其包裝紙是由身為巴罕拉姆間諜的愛比雅來繪制,這件事正如光流先生所言,大概有很多人不會給好臉色看吧。

但是,如果有了佩特菝卡和迦流士的推薦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光流先生一定是為了讓他們成為靠山——所以才特意讓愛比雅畫了卡片用的佩特菝卡肖像畫,皇帝陛下和其親信大力推薦的話,其他大臣大概也就不好當面反對了。

「…………」

我只能歎息了。

該怎麼說……光流先生真的很精確地掌握到了對手的心情或心理,就這層意義上來說,他確實相當能幹。

「……慎一。」

「啊,是、是!」

我連忙擡起頭。

「怎麼了?總覺得你從剛才開始臉色就不太好——」

「啊,沒、沒事,我沒事啦!」

我連忙搖頭,並且揮了揮雙手。



表面上並沒有任何改變。

我的工作和生活——順遂到可以說是順遂過頭了,而且也沒有出現什麼特別明顯的問題,反而還因為把一部分的授課和工作交給了光流先生,讓我多少可以從容一些,感覺變輕松了。

這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吧。

但是——

「…………」

學校課與課之間的休息時間。

我心不在焉地走在走廊上。

光流先生打算做的事,是重新進行文化侵略。

至少把光流先生送過來的日本政府是這個打算。

但是,就像我當時那樣,所謂的文化侵略並沒有「這麼做的話就是文化侵略」這種明確的定義,傳入文化的一方必須因地制宜,根據接收者的習慣靈活地變化。

所以我把判斷丟給神聖艾爾丹特帝國,回避了「侵略」。我們只負責提供,選擇的自主性則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一方,將來供給安定化,就會變成單純的通商,而不是文化侵略——「安謬特克」的工作將會穩定下來,成為如字面上所示的單純貿易公司,這就是我所得出的答案。

然而——

光流先生卻鑽了「安謬特克」業務的漏洞,開始進行文化侵略的實驗。

透過支配供給、賦與獨有的價值觀來營造出饑渴狀態並且穩定市場。

既然是卡牌,那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正因如此——如果不單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制造出「中毒者」而實行販售的話,産生的效果可不是開玩笑的。

艾爾丹特的人們原本就對這種東西沒有免疫力,這將會在他們身上産生過度強烈的效果。

我認為——我應該要阻止。

但是乍看之下,光流先生所做的事和我所做的沒有太大的差別。

正因如此,現狀——不同之處只有我和光流先生是怎麼想的而已,看起來並沒有差別,所以即使我想阻止光流先生的卡牌案子,也很難想像能夠得到大家的贊同。

而且光流先生越來越被大家視為一個「能幹的好手」接納了。

這麼一來,我——

「那個……」

在我陷入陰郁的思考時,有人出聲叫了我。

我倏地看向聲音的來源,發現走廊上站著一位女性。她很年輕——看起來和美野裏小姐年紀差不多,不過從那對尖耳來看,她是名精靈,年紀大概比外表看起來更大吧?不,她穿著的服飾顯然和學生中的精靈們不同,有種更整潔穩重的感覺……這位女性大概是哪位學生的家人,看情況大概是母親吧。

「您是慎一老師嗎?」

「咦?啊,是的,我就是加納慎一,請問……」

「您好,我是夏德的母親,小犬平日受您照顧了。」

那名女性端正地行了一禮。

她果然是學生的母親,夏德這個名字我也記得,那是一名常和羅伊克在一起的精靈少年,我記得他感覺上雖然有點懦弱,但是做事心神專注,因此成績相當不錯。

「哪裏,您太客氣了。」

再怎麼說對方都是比我年長的女性——我也留心著禮節回了一禮。

夏德的母親神情憂郁地說。

「很抱歉這麼突然……不過我有事情想跟您商量。」

「商量?」

我皺起眉頭回問,而夏德的母親點了點頭。

哥哥在學校上學,所以請讓弟弟或妹妹也入學——之類的,有時候也會有學生家長來找我,希望可以「走後門」入學,不過她要商量的看起來似乎並不是這種事。

那——會是什麼事?

「是有關小犬的事。」

這也是當然的吧。

「小犬幾乎不肯從房間裏出來。」

「……嗚啊。」

對方提出的話題刺中了我的痛處,我呻吟了一聲。

對于原本身為自宅警衛的我而言,這不是與自己無關的事,夏德的母親說他「關在房間裏,叫他也只給一些曖昧的回應」。

然後——趁他有事離開房間的時候進去一看,發現了一台開著沒關的掌上遊戲機……任地堂3TS。

是的,那是之前足球大賽時帶進來的獎品。

比賽最後由騎士團和蜥蜴人隊爭奪冠軍,蜥蜴人隊獲得了SOMY PLP和3TS,但是他們不知道掌上遊戲機是什麼玩意,所以那些遊戲機大半都被賣出,由學生的家長和一部分的貴族購入。

夏德所持有的大概也是其中一台吧。

這件事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

問題反而是——

「怎麼叫他他都不從房間裏出來……最後還說『吵死了』。」

「這樣啊……」

這麼說來,最近都沒有看到他。

「他原本不是這樣的孩子……」

夏德的母親一副日暮途窮的樣子說。

「嗯……」

和3TS一起帶進來的遊戲中毒性有那麼高嗎?

無論如何,如果原因是出在3TS的話,那麼引進遊戲機的我就也有責任。

「我明白了。」

而且,身為原家裏蹲的我,也明白家裏蹲的心情。

或許我能幫助他重生。

「呃,那到府上訪問的話能見到夏德嗎?」

「啊,不,他現在在學校。」

「……啥?」

「他每天都會好好地上學。」

夏德的母親垂下眼睛說。

「只是除此之外一直關在房間裏……」

啊啊,原來如此,理解。

3TS雖然是以充電電池來驅動,不過當然沒有充電一次就可以維持好幾天的電容量,沈迷其中不斷使用的話就需要每天充電。

而如今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只有這間學校裏有一般人能使用的充電設備,他是為了充電而來上學的。

「可是,他在哪裏呢?」

我最近確實都沒有看到夏德。

來了學校,卻沒有來上課?

這麼一來——

「……我知道了,那我先問問看夏德他怎麼說。」

「有勞您了。」

夏德的母親說完後,對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雖然答應下來了——但是接下來的事可麻煩了。

我把授課的事交給美野裏小姐、光流先生、以及今天來當講師的繆雪兒,然後在學校裏到處尋找,教室裏當然沒看到他的人影,圖書室和庫房裏也找不到他。

「會在哪裏呢……」

大致上所有的房間我都去繞過了。

但是卻沒有看到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歪著頭——決定再找一次已經找過的地方,畢竟有可能是我們正好錯過了。

不管怎麼說,既然我已經答應了夏德的母親,那就沒有放棄的道理。

因此——

「欸欸。」

下課時間。

我開口叫了在教室裏說說笑笑的精靈學生們。

「你們知道夏德在哪裏嗎?」

「……夏德嗎?」

對于我的詢問,學生們面面相覷。

「說起來最近都沒有看到他呢。」

「……咦?我有看到喔。」

「我也有。」

只有兩個人這麼回答我。

「在哪裏?」

我一問之下,兩名聲稱他們有看到夏德的學生把手放到下巴上試圖回想。

「呃,在教室……」

「他每天都在替3TS充電喔,雖然一開始上課人就不見了。」

「他剛才也在充電呢,雖然馬上就離開了。」

「真的嗎?」

糟糕,看來是互相錯過了。

「知道他去了哪裏嗎?」

「去哪裏這點我就不清楚了……」

「我知道了,謝謝。」

向學生道謝後,我離開了教室。

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在教室裏,代表他果然在學校裏的某處,大概是重複著同樣的模式——窩在一個玩遊戲不會被幹擾的地方,電池的電量下降後就到教室的充電孔前。

「學校裏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玩遊戲的地方……」

並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有3TS。

所以要是隨隨便便地在教室裏玩,可能會被其他學生們嫉妒並且幹擾,所以夏德只在教室裏充電。

可以一個人獨處的地方。

一個人——……

「…………嗯。」

我在走廊上前進——然後在我所想到的那個場所停了下來。

停在男廁的前面。

這棟建築——原本的基礎和外部裝潢雖然是神聖艾爾丹特帝國樣式的建築物,但是由于裏頭是由自衛隊的人們參與打造而成的,形式相當接近日式風格,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本來似乎沒有劃分男廁女廁的概念,只有這棟建築是個例外。

當然,裏頭的單間廁所也是比照日式基准。

如果是西式廁所,蓋上蓋子的話就可以代替椅子用,還曾一度流行起「廁所餐」(注16)這個可悲的名詞……不過比起吃便當,玩遊戲大概比較沒有抗拒感吧?我也有在廁所裏埋頭看漫畫的經驗嘛,看到欲罷不能,結果腳都麻了。

「…………」

我進入男廁,環視裏頭。

裏頭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不過該說果然如我所料嗎?裏面有一間單間廁所的門是關著的。

我走近那扇門,輕輕敲了敲。

「不好意思,是夏德嗎?」

考慮到搞錯人的情況,我客客氣氣地出聲詢問。

等了十秒——沒有回應。

雖然我又再敲了一次門——但是結果果然還是一樣。

取而代之的是……

「……啊啊……妙兒……」

「……夏德?」

我好像聽到了微弱的低語,于是我貼在門上豎起了耳朵。

然後——

「……妙兒的……妙兒的……」

注16 意指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沒有可以一起用餐的對象,因此選擇在單間廁所裏吃飯。

聽到了,我聽到了喃喃著嘟噥些什麼的聲音。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聲音雖然含糊不清,但是確實是夏德的聲音。

「夏德!是夏德吧?是我,加納慎一,請你開門!」

我好像站在案發現場說服閉門不出的犯人的警察啊!我腦裏想著這種有點搞錯場合的事情,同時一面更用力地敲著門。

但是他果然還是沒有回應。

我只聽得到痙攣似的嘶啞笑聲與粗重的喘息。

……不妙!

我反射性地想。

這好像……有點不尋常?

「抱歉了!」

我這麼說完後,舉起右手手掌對准那扇門。


接著詠唱魔法的咒語,這是繆雪兒教我的,我會使用的兩種魔法之一。

「——『疾風之拳』!」

轟!

室內突然刮起的強風吹得我的頭發亂飛一通,我施放的「疾風之拳」化作看不見的集合體猛力撞上門——門上發出了劇烈的聲響,門鎖彈了出去。

我拉開了門。

在被強行突破的「天岩戶」(注17)對面。

在那裏的人自然是夏德——

「妙兒……」

——他的人是在。

但是對于突如其來的事態,既不見他有驚慌的樣子,當然也不見他臉上有我印象中的懦弱笑容……只有一名精靈少年在那裏,憔悴削瘦的臉上浮現不像樣的笑容,持續盯著手上拿的3TS的畫面。



我很焦急。

看到夏德那個樣子,我不可能不焦急。

雖然我也試著跟他說話,可是他沈迷于3TS之中,完全沒有要聽我說話的樣子,結果我只能讓他回家。我也考慮過要拿走他的3TS——不過這作法也由于他的反抗而失敗了。

注17 日本神話中的一處地方,傳說須佐之男命在衆神居住的高天原四處惹是生非,令他的姊姊天照大神相當憤怒,于是將自己關進天岩戶裏,導致整個世界昏暗無光。後來高天原的衆神用計將天照大神騙了出來,世界才重新恢複光明。

他完全中毒了。

而且……他沈迷的那款遊戲不是我引進的。

那是成人遊戲,簡單的說就是十八禁的H-Game。

當然,這裏是神聖艾爾丹特帝國——並沒有禁止十八歲以下的人玩H-Game的限制,而且我以前也曾經引進少數的H-Game。

我對H-Game本身並沒有什麼好或壞的想法,母親原本擔任H-Game的原畫師,由于工作的緣故,家裏有很多H-Game的樣品,我以前也會背著父母偷看偷玩。

但是問題不在于那是不是H-Game。

而是遊戲的內容——或者說形式(類型)才是問題所在。

雖然通通稱為H-Game,不過H-Game也有各式各樣的種類。

我之前引進的H-Game是所謂的冒險遊戲系,也被稱作文字冒險遊戲或圖像冒險遊戲,雖然玩家可以在各個地方透過選擇選項或多或少幹涉故事內容,但是基本上就像漫畫、動畫或小說一樣,劇情會按照事先准備好的故事情節走。

反過來說就是,「劇情跑完遊戲也就結束了」。

如果是沒日沒夜地玩的話,不管玩得再怎麼钜細靡遺,充其量大概三天左右就會玩完了。只是結局的部分多少有些自由度而已,基本上和漫畫、動畫、小說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意即是這類遊戲會有結束的時候。

但是……遊戲中也有不存在「結束」這個概念的類型。

可以重複一玩再玩的遊戲,經常以亂數持續變化一部分的內容,如果玩家有那個意願的話,就可以不斷地玩下去,網路遊戲中不乏這種類型,單機型(獨立系統)的遊戲中也有這種形式的遊戲。

特別是在H-Game的情況下,女主角可以由自己設定——長相和身材都可以自由設定,台詞也是從大量准備好的樣本中隨機選出來的,這種系統讓人沈迷其中的要素可不是蓋的……遊戲不斷重複循環(鬼打牆)的情況也不算少見。

簡單來說,就是和自己設定的「理想的女朋友」永無止境地卿卿我我,不只不願意回到現實之中,還有可能會因為陷得太深而堂而皇之地說出「現實不過是個垃圾遊戲!」這種話。

而且,如先前所述,禦宅文化對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人效果奇佳。

不論是什麼素材,只要配合巧妙的推廣方式,其副作用也會相當驚人。

要是産生了實際上的損害——我們自然就會遭人責難。

再加上那是H-Game,也就是與下流內容有關的娛樂,來自社會的壓力想必會更加強烈吧!在這類否定的情緒不只針對H-Game,也針對「安謬特克」本身的情況下——曾經發生過這股情緒化作排斥感,並且歇斯底裏地失控的事件,這點我在「憂國士團」那次事件中已經深刻地了解到了。

初期引進的幾款遊戲本來就算是出了點差錯不小心帶過來的東西——在那之後,我不再引進與H-Game相關的一切物品到這邊來,如果要引進,我想也要等到更以後,等這邊的禦宅文化紮根為「普通的事物」之後再說。

然而——究竟是誰?

當然是日方的人吧。

而且僅限于在這個世界裏的日本人。

我、美野裏小姐、的場先生、光流先生,還有自衛隊的人們。

美野裏小姐似乎會把BL本帶進來,但是那只是她自己的興趣,頂多就是讓迦流士看看取樂而已,我不認為她會引進H-Game販售或租借給這邊的少年少女。

那麼是的場先生嗎?這也不可能。

他對禦宅系的娛樂原本就一竅不通,搞不好連H-Game的存在都不太清楚,至少在遇到我之前,他連H-Game原畫師這個詞都不知道。

那會是駐紮的自衛官嗎?

這個可能性倒是無法否定,如先前所述,有很多自衛官會用「定期貨運」把私人物品帶進來,其中大概也會有H-Game吧。

只是——

「……啊!」

想到「定期貨運」,就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個——光流先生的貨物。

紙箱中塞得滿滿的記憶卡。

「是這麼回事啊……」

要引進H-Game的話,要使用什麼當媒介呢?

專用的卡帶或是同樣專用規格的光碟當然是不可能的,畢竟PLP的制作公司SOMY和3TS的任地堂都不認可在自家遊戲機上制作H-Game。

所以這兩種遊戲機都沒有官方的H-Game。

但是……最近的掌上遊戲機都附加了照相、音樂播放器等功能,在這種情況下,就會有傳圖檔或音樂檔用的記憶卡插槽,下載販售的遊戲,其檔案也都是存在這種記憶卡裏。

而這會有一種情況,如果安裝了在電腦上制作的程式,那麼就算沒有專用規格的卡帶或光碟,也可以制作3TS、PLP用的同人H-Game。

假使光流先生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把那些記憶卡帶進來的話?

「糟糕……不妙啊!」

我自言自語著朝教室走去。

夏德一臉樵悴卻不肯放開3TS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裏,那個樣子怎麼看都不尋常,聽說某個國家有人不眠不休地連續打了好幾天線上遊戲結果死亡,夏德就算落得同樣的下場也不奇怪。

當然,那個,所謂的H-Game,呃,是會邊玩邊開始進行那種行為的,不僅僅是玩通宵而已。我以前曾經在某個地方看過一則故事,有人教導了猴子如何自慰,結果猴子似乎——不斷重複著自慰行為直到精疲力竭倒下為止。同理,若是沒有免疫力的話,在沒有斷定這是「壞事」、「羞恥的事」等外在壓力的環境下,人是完全無法煞車的。

最後——如果那種類型的H-Game散播到衆多學生手上的話,一定會出現直到倒下為止都不肯離手的人吧!就跟以前我的學生們渴求禦宅文化,變得像強屍的情況一樣,正因為他們還不習慣,所以無法抑制。

同樣的事情不能再度發生了!

「果然——還是應該早點阻止他的……」

我碎碎念著自言自語。

「他」指的當然是光流先生。

「可是該怎麼做……」

我應該去找光流先生,于是我走在學校之中。

現在已經不是觀望情況的時候了,姑且不論卡牌,H-Game顯然是非官方的業務,不是可以大聲宣稱為「生意」的範疇。

終于——我透過窗戶,找到了在教室裏的光流先生。

「光流先——」

我打開教室的門,正打算質問他H-Game的事——

「…………」

但是我停住了。

光流先生看起來相當愉快。

他在教室裏,被學生們圍繞著,帶著笑容與大家交談,繆雪兒和美野裏小姐也在光流先生的身旁,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聊的是什麼,但是似乎聊得很熱絡。

大家……看起來很快樂。

為了質問光流先生而來的我甚至感到了一股被疏離的孤獨感,對于該不該輕率地破壞這個氣氛感到躊躇。

說起來……要是我在這時候譴責了光流先生的行為的話,事情會變得怎麼樣呢?

學生們很喜歡他,就連佩特菝卡也對他很滿意,繆雪兒、愛比雅和美野裏小姐也因為cosplay的緣故,總是很愉快地和他聊著天,如果有人責備他的話,會不會有人站出來替他說話呢?

(他是為了取代我而送進來的文化侵略尖兵……)

也就是說,我的容身之處是不是會被連根拔起奪走?

如果我與光流先生對立的話,大家會擁護誰?

是身為原自宅警衛的沒用禦宅族,招人誤解的發言也很多的我?

或是溝通能力優異,頭腦清晰,外表也相當美麗的光流先生呢?

「…………」

我覺得很可恥。

但是我害怕了。

害怕會不會有人對我說——「加納慎一,我們已經不需要你了。」

我害怕得立在當場,一動也不能動。

「——少爺。」

繆雪兒突然注意到我僵在門口,于是對我微笑。

「怎麼了嗎?」

聽到她這句話,光流先生、美野裏小姐和其他的學生們也注意到了我——他們中斷了談話轉頭看向我。雖然腦袋裏認為不會有這種事,但我還是覺得他們正在對我抱怨著「我們聊得正開心,你不要來擾亂啦!」——讓我有種相當無地自容的感覺。

所以——

「啊,沒、沒什麼……」

我反射性地搖了搖頭,然後離開了教室。

「少爺?」

繆雪兒感到奇怪地追了上來——但是我已經無法繼續待在這裏了。



回到宅邸後——晚餐前這段短暫的時間。

看准美野裏小姐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繆雪兒也進了廚房的時機,我在走廊上叫住了光流先生。擔任護衛的美野裏小姐最近經常跟在光流先生的身邊,所以我和光流先生兩人獨處的時間實際上很少。

「——光流先生。」

「嗯?什麼事嗎?」

光流先生面帶笑容轉過頭來看我。

我明明一臉嚴厲的表情——他的笑容卻絲毫不減。

遊刃有余嗎?或者是沒想過自己會被責難?

我有種自己像是撼樹蚍蜉般的感覺,正面沖突的話我說什麼都贏不了光流先生的,這種打從一開始就認輸的可恥情緒存在于我腦海中某處。

但是——

「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遲疑幾秒後,我盡可能用冷靜的聲音這麼說。

「那個3TS的軟體是什麼?」

「咦?您在說些什麼呢?」

「不要裝傻了。」

我極力壓抑著快要提高的分貝。

「把同人H-Game放進記憶卡裏交給夏德的人是你吧?」

「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記得有這種——」

「少裝蒜!」

我把對方的話頂了回去。

「我之前看到了,寄給你的貨物裏裝了大量的記憶卡,那些是為了販售H-Game用的媒介,也就是『容器』吧!要不是這樣的話,就沒有必要買來那麼大量的記憶卡了,你八成是事先在自己的個人電腦裏裝了大量的H-Game,接著打算複制到記憶卡裏散發出去吧!」

「…………」

光流先生沈默了。

笑容緩緩地——從那張美麗的臉上消失。

光流先生筆直地回看我的眼睛,不對,是回瞪著我並且聳肩。

「所以呢?是的話又怎樣?」

光流先生這麼問我,絲毫沒有著急的樣子。

他反倒露出一副將錯就錯的樣子,雙手插著腰,一面歎息一面看著我,像是在說「哎呀哎呀,事情變得真麻煩」一樣。

「我希望你立刻停止。」

「為什麼?」

光流先生毫不在乎地這麼問我。

「大家——都樂在其中喔?」

「等等,你說大家……!?」

不只有夏德嗎?

不對,就連夏德的情況都是因為他母親來找我商量我才知道的,我自己並沒有注意到,學生們的身分原本就從貴族到平民都有,糾紛也很頻繁,所以好幾天沒看到某個學生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和日本的義務教育不同,他們對于上課缺席是件「不好的事」的認知也很薄弱。

但是,如果他們——缺席的學生大多都處于和夏德相同的狀態的話?

「你送出了多少個!?」

「賣掉的有十個喔,畢竟還在實驗階段。」

光流先生這麼說。

「十個……!」

「他們陷得相當深呢,十個人當中有六個人從隔天開始,除了充電的時候以外都沒有出現在教室裏,雖然另外四個人大致上還是很平常的出席。」

即使如此,還是超過半數了。

中毒性可說是出乎意料。

「這下糟糕了啊!你不能做這種事——」

夏德的身體狀況顯然已經出問題了。

而且,即使如此——他卻更不肯放開3TS了。

如先前所述,他手上的遊戲是充滿「沈迷要素」的類型,劇本型的遊戲大致上只要看過一次故事——即使有好幾種分歧的結局,只要將選項通通選過一輪的話,遊戲就會結束了。

但是內含大量仿真要素這種類型的遊戲幾乎看不到終點,這類遊戲的結構是由自己設定喜歡的角色,耽溺于和那個角色的擬真約會、擬真性愛之中,然後隨著這種耽溺率再增加新的圖像。

如此一來,真的是到厭倦為止都放不了手了。

「那種遊戲……」

「您也引進了H-Game吧?」

光流先生笑著說。

「您十八歲了嗎?還沒吧?」

「這、這個……」

的確,我也未滿十八歲。

不是可以公然說我玩過H-Game的立場。

但是……

「我希望大家都能樂在其中,能夠讓人樂在其中的是什麼?我只是這麼思索,然後把遊戲帶過來而已,而且那些是檔案,甚至不像漫畫書或動畫DVD一樣需要從物理上透過超空間通道運送,只要先販售作為媒介的記憶卡,之後便只要販賣檔案就好,複制就靠個人電腦,輕輕松松,沒有比這更好做的生意了吧?」

「生意——那是你沒看到夏德的樣子才能說得出這種話!」

「樣子?怎麼?像學會自慰的猴子一樣不斷沈溺于H-Game之中,導致身體不適這種程度的小事嗎?」

「!你知道?」

「可以想見啊。」

光流先生聳了聳肩。

「難不成,你是在明知道會有人變成那樣的情況下……?」

「突然把充滿沈迷要素的H-Game交給不習慣刺激的人們的話大概就會變成那樣吧,這種程度的事我當然預料得到。」

「…………」

這樣,是這樣啊。

以前——我開始引進一般的禦宅作品時也是這樣。

對于不習慣刺激的對象而言,即使是輕微的刺激也會相當「有效」——結果甚至出現了禁斷症狀。但是,普通的漫畫、小說或動畫這些東西,只要看過一次就可以告一個段落,和H-Game不同,這些不會讓人在其他事情上耗費體力。

而且——

「所以你是明明知道卻還這麼做的?」

「當然,因為想見了這種情況,所以才進行實驗的。」

光流先生一副毫不愧疚的樣子回答我。

「那你實驗夠了吧,H-Game——」

「非常成功呢!目前中毒率超過了五成,這會是筆好生意喔!」

光流先生這麼說。

啊啊——他真的只把這當成買賣嗎!

認為賣得好就好,賣得好就是正義。

「生意——這已經不是那種等級的事情了!卡牌也是!」

「卡牌?」

「大家已經無法平常地去享受這項娛樂了!」

大家花費的金額可不是開玩笑的。

而且那已經——雖然說規模很小,但是已經自行形成市場了。

「現在應該要一度回收看看情況啊!」

「為什麼?」

光流先生一臉摸不著頭腦的表情歪了歪頭。

「大家都樂在其中、『安謬特克』的業績上升、雖然有限,但是對日本經濟有所助益、我們的評價也提升了,這些不都是好事嗎?為什麼要特地停止呢?」

「你——只想著買賣、只想著錢嗎!」

「除此之外還需要想其他事嗎!?」

我是不是踩到他的地雷了?

光流先生的語氣冷不防地激動起來。

「拿娛樂來做生意,禦宅業界就是這種東西吧!?只要有情色,名為消費者的豬不管是什麼都會撲上來,給他們想要的東西有什麼不對!?故事劇情什麼的怎樣都無所謂,只要有肉就什麼都好!」

「…………!」

他一口氣連珠炮似的說完——我說不出話來了。

怎麼回事?光流先生這種討人厭的說法。

就像是……身為一個禦宅族卻把禦宅族當白癡的言行。

同性相斥嗎?

還是說,綾崎光流這個人其實不是什麼禦宅族……反而很討厭禦宅族,把禦宅族視為笨蛋嗎?畢竟又不是除了禦宅族以外的人都不看動畫、漫畫。光流先生說過他的雙親是禦宅族,他的情況會不會……只是正好陪著父母一起接觸,因為這種緣故才對禦宅作品變得熟悉呢?

「把消費者想要的東西帶過來,以賣方的角度來說沒有錯吧!?那你是怎樣?你想說是制作出那種東西的公司不好嗎?」

「不……不是……」

我想說的不是這樣。

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來表達。

「……哼。」

看我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光流先生勾起了一邊嘴角。

他眯著眼——嘲諷似的斜看著我。

「……你以為你算哪根蔥啊?」

「咦……?」

「『安謬特克』的總負責人?嗯,是啊,但是這個位置你能站到什麼時候呢?」

「這句話是什麼意——」

「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裏?你還沒有注意到嗎?」

「咦……?」

什麼、意思?

光流先生的臉倏地湊近我。

我反射性地閃過身想要避開,而他湊近了我的耳邊——像說著悄悄話一樣輕輕低語。

「我是為了取代不在了的你而被選上的人。」

「不在了……?」

過去式?為什麼?

「照理來說,我應該要成為『安謬特克』的第二任總負責人,然而你卻恬不知恥地回來了,所以我才臨時被安上輔佐的名目,你完全沒有注意到嗎?」

「…………!」

光流先生盯著我的臉看,我吃驚得發不出聲音來。

明明是在近距離被一張美到會錯認成女孩子的臉凝視著……但是我不但談不上臉紅心跳,還知道自己臉上甚至失去了血色。現在的我,就像是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

「姑且過來看看,你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不過就是個禦宅族。相較之下,能夠確實地以商業經營的角度來思考的我,比你更適合擔任總負責人吧?」

光流先生嘻嘻笑著。

「不只曾經一度反抗日本政府,而且還無法提高多少營利的你,和雖然只是短期實驗,卻確實提升了實際業績的我,你覺得日本政府會站在哪一邊呢?」

「…………」

不用說。

一定是站在光流先生那邊。

沒錯……在我一度被巴罕拉姆王國抓走的那個時候,日本政府就已經安排好要讓光流先生來當接替人員了,對于日本政府來說,我不要回來反而比較好吧!畢竟積極的排除我很有可能會讓日本與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關系産生裂痕。但是如果是「事故」——

至少不是由日本政府動手將我排除的,他們反而能大搖大擺的把「替代品」送進來。日本政府知道我被巴罕拉姆抓走時大概樂翻了吧。

然而我卻回來了,多虧了繆雪兒、愛比雅、美野裏小姐、羅伊克和羅蜜妲——我平安無事的回來了,于是日本政府幫光流先生安排好的第二任總負責人寶座卡在不上不下的窘境……無可奈何之下,才讓他作為我的助手送進艾爾丹特來。

恐怕是因為有了我當時的教訓,他們充分調查過光流先生這個人與他的情況。

他會徹底依照日本政府的意向來行動。

接下來——只要伺機把我和他的職位調換過來就好了。

只要佩特菝卡和迦流士等人重視光流先生更甚于我,那麼就可以在不起糾紛的情況下完成「安謬特克」總負責人的更動。為此,他們事先經由的場先生或其他人獲悉了佩特蒞卡的興趣嗜好,並且擬好了對策。


「…………」

我的腦海裏閃過了教室中的情景。

大家圍繞著光流先生愉快地談笑。

假使……即使我不在了,大家是否只要有光流先生在就沒問題了呢?

不,不僅如此,如果說要在我和光流先生之中擇一的話,會有幾個人選擇我呢?說不定會有超過半數的人——不對,大家該不會都選光流先生吧?

不會有這種事的!

我想否定掉這個想法——然而一度浮現在腦海中的討厭想法卻揮之不去。

很難堪的,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發抖。

「話說完了嗎?」

光流先生微笑著問我。

那抹笑容看起來仿佛在宣示著自己的勝利,這大概不是我的錯覺。

「晚餐之前我會在房裏休息。」

光流先生這麼說完後,轉身背對著我從容不迫地邁出步伐。

而我——只能怔怔地目送著他的背影。



我無法繼續和光流先生處在同一個空間裏——于是吃完晚餐後,我早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我沒有食欲,晚餐也沒吃幾口,雖然對為我准備晚餐的繆雪兒很不好意思,但是我連吃了什麼都不記得,只是姑且用叉子和湯匙機械性的往嘴裏送了兩、三口,完全食不知味。

太可悲了……

「…………唉。」

我倒在床上,歎了一口氣。

也想不到該怎麼做。

以前——走到向日本政府挑釁的局面時,那算是近乎正面對立的沖突,所以我還能做好應戰准備,當然,佩特菝卡和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大家也站在我這邊,我心中某處一直覺得是他們賦與了我勇氣。

然而如今……該怎麼說呢?

老實說,光流先生甚至連「敵人」都不是。

他只是一心想著要依照日本政府所希望的形式來經營「安謬特克」,並沒有打算要積極地排除我,如果他有這種打算的話,應該有機會采取各種更明顯的行動才對,那樣的話,我想我說不定就可以與他對抗了。

但是,他真的沒有敵視我。

這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他只是努力再努力,最後讓我被逼上絕路,僅僅如此而已。

即使要將他的行為視為問題行為加以坪擊,以我的立場也有很多不能把話講得太嚴厲的地方。

「如果我被拉下總負責人的職位的話……?」

我試著把這個想法說出口,結果覺得這想法變成現實的可能性更高了。

日本政府會殺了我嗎?不對,無論大家再怎麼接納光流先生,日本政府也不會再采取殺了我那種強硬的策略了吧!畢竟那種作法給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留下的印象太糟糕了。

這麼一來,會不會就只是任務完成被帶回日本放逐呢……?

想到這裏,我才總算想到。

可以回日本。

我原本就是被綁架到這裏來的,而且由于要保守機密,日本政府不允許我回到日本,雖然我偶爾會想到爸媽可能很擔心我,但是我也會想,像我這樣的米蟲,不在了說不定反而清爽,于是便不去多想。

…………是說。

不行啊!想法逐漸陷入陰郁的方向了。

我再度歎息。

這個時候——

「…………?」

我聽到了敲門聲。

我依舊癱在床上,只把臉轉過去看向聲音來源,老實說,我沒有回應和爬起來坐好的力氣。

可是——

「那個……少爺,您在嗎?」

我沈默不語,接著傳來了一陣語氣相當客氣的聲音。

「我是繆雪兒。」

「啊——」

我反射性地跳了起來。

「啊,在、我在!可以進來沒關系!」

……是說,你不是沒有回應也沒有起身的力氣嗎?加納慎一。

就連我都受不了自己的勢利,我迅速將衣服理整齊,接著便戰戰兢兢地看見門把轉動了。

「少爺——慎一大人?」

門開了一條細細的縫,繆雪兒怯生生地從門與牆壁的縫隙間露出一張臉。

在我點頭過後,她推開了門走進房間。

「……怎麼了嗎?」

進入房間的繆雪兒——只是反手關上了門,然後便待在原地不動了,她只是盯著我看,感覺像是在遲疑著什麼一樣,低下了頭忸忸怩怩的。

「那個……那個……或許是我多事了……可是……」

繆雪兒紅著臉——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擡起頭。

「發生了、什麼事嗎?」

「咦……?什——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由得這麼回問。

這話問得真蠢,仔細想想,我晚餐幾乎沒吃幾口就躲進房間裏,繆雪兒會擔心我是不是身體不適也是很平常的吧?感覺上,繆雪兒她反而像是那種會認為是不是自己作的菜味道不好——即使她完全想錯了——的類型,不過這些姑且放到一邊去不談。

「那、那個,最近,慎一大人……好像沒什麼精神……尤其是剛才,看起來真的……很難受,所以……」

繆雪兒這麼說著,同時又低下了頭。

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嗎?她連耳朵都紅了——

「…………」

我呆呆地看著這樣的繆雪兒。

姑且不論剛才的晚餐,直到晚餐之前,我以為我已經盡可能維持像平常一樣的言行舉止了,但是似乎還是被繆雪兒看穿了。

話雖如此,但是她替我擔心,還特地過來看看我的樣子——

她的溫柔讓我開心得不能自已,我感覺到我的眼眶濕了。

不妙,在這種時候哭出來未免太丟臉了。

「……繆雪兒。」

我連眨了好幾下眼睛把眼淚逼回去——然後重新看著繆雪兒說。

「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嗎?」

我用手輕輕拍了拍自己身邊床上的空位。

繆雪兒看到似乎一瞬間呆了一下——

「好……好的……」

不知為何她的腳步有點僵硬,她走近床邊,小心翼翼地在我剛剛拍過的地方坐下,她像是在祈禱一樣,就這樣閉上了眼睛雙手交疊在胸前。

「……我希望你能聽我說些話。」

「咦……?」

聽到我的話,繆雪兒一副驚訝的樣子眨了眨眼。

「不行嗎?與其說是想聊聊……倒不如說是我希望你聽我說,只要聽我說就好。」

「咦?啊,不、不是,那個,好的,呃,沒問題!」

繆雪兒不知為何一副慌張著急的模樣點頭如搗蒜。

她到底是怎麼了?臉比剛才更紅了——算了,姑且不管這個。

「其實——」

我把光流先生來了之後到今天為止,我所感覺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繆雪兒。

卡牌的事、H-Game的事、日本政府的意圖、還有光流先生的意圖。

雖然我也害怕——或許繆雪兒可能會對說光流先生壞話的我幻滅,但是我總覺得,倘若如此的話,那我就能接受這整件事都是我不好了。決定要反抗日本政府的時候也是這樣,對我來說,繆雪兒是這個世界的代表、這個世界的象征——她怎麼感覺怎麼想是一個基准。

我把藏在心裏的所有事情毫無保留地對繆雪兒吐露。

在說明H-Game以及說到夏德的狀態時,她又再次紅了臉害羞了起來,但是她仍然好好地聽我說到了最後,雖然我不知道途中她是怎麼想的,至少她陪著我、聽我說完了這些等同于牢騷的話。

然後——

「光流大人他——」

繆雪兒臉上露出了有點詫異的表情,但是又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掩住嘴巴發出驚叫。

「啊……」

「怎麼了嗎?」

「這麼說起來……那個……」

遲疑半晌之後——繆雪兒告訴我。

「慎一大人被巴罕拉姆王國帶走的時候……日本政府好像打從一開始就覺得慎一大人被帶走在預料之內的樣子……」

「啊啊,果然是這樣啊。」

我歎了一口氣。

我之所以會被巴罕拉姆綁架——看來是日本政府這麼安排的,他們故意泄漏情報,誘導巴罕拉姆對我産生興趣,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身為接替人員的光流先生也是在那之前就找好了的。

恐怕……是在我反抗日本政府之後就馬上找好了。

日本政府這次找的是會服從自己的人才。

所以——

「…………」

我想起光流先生那些瞧不起禦宅族,堪稱是同性相斥的發言。

他著實是個理想的人選。

對禦宅作品暸若指掌,同時卻又厭惡著名為禦宅族的消費者,所以他完全不排斥禦宅作品被用來進行文化侵略,對于玩弄消費者于自己股掌之上這件事,他反而還會感到一股優越感吧。

真令人不愉快,非常的不愉快。

可是——現實是,光流先生漸漸獲得大家的信賴,至少就我看來是這樣。

我不過是個禦宅族,只能羨慕地看著他,若是想要輕率地與他對抗,我就不得不做出和他相同的事,而當我産生了「競爭銷售額」、「賣的好的東西就是對的」這種想法時,那我就變得和光流先生一樣了。

那……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做才好……?」

嘴巴上說著「你只要聽我說就好」,最後卻還是講出了這種話,我或許相當軟弱吧!或者該說是隨便呢——

「大家是不是已經不需要我了——」

「沒有這種事!」

像是要抹消我的聲音一樣——繆雪兒用尖叫似的聲音大叫。

「啊!對、對不起。」

看到我嚇了一跳而陷入沈默,她又再度惶恐地低下頭。

那大概是她不經思索脫口而出的話吧,但是——正因如此,那也可以說是她毫不虛僞的肺腑之言。

「我……太困難的事情我不懂……」

繆雪兒先這麼聲明後,又用躊躇的語氣慢慢接著說。

「我也不知道光流大人做的事是對是錯……但是,慎一大人對我來說……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絕對沒有不需要您這種事……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美野裏大人、羅伊克大人和羅蜜妲大人也就不會到巴罕拉姆去營救慎一大人了……」

繆雪兒握緊了放在膝上的雙拳這麼說。

「就連陛下……也助了我們一臂之力……愛比雅小姐也從途中開始變得相當積極……」

「……這樣啊。是啊,抱歉。」

我老實的道了歉。

是啊,大家並不會因為我從「安謬特克」總負責人的位置上被拉下來就討厭我,不是敵人就是同伴,這種極端的思考方式視野太狹隘了,又不是說大家喜歡光流先生就會自動的討厭我。

我已經被逼到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的地步了嗎?

真丟臉……

「而且……如果,光流大人是慎一大人的『敵人』……萬一,就算美野裏大人、愛比雅小姐和陛下都變成光流大人的同伴,我也……」

不知道為什麼——繆雪兒用依賴的眼神看著我。

眼下我本來是處于被鼓勵的立場的。

「我也站在慎一大人這一邊,只有這點不會改變,絕對不會。」

但是她的語氣和聲音聽起來——反而像是在說「請讓我當你的同伴」一樣。

啊啊!

我的內心深處一陣悸動。

這樣啊,和那個時候一樣。

如果有繆雪兒站在我這一邊,我就能夠努力。

「繆雪兒……」

我喜不自勝,開口說。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該說什麼才好,只說得出這種陳腔濫調。

「不會,那、那個,這沒什麼——我只是……」

說到這裏,她說不出話了。

我和繆雪兒兩人就這樣並肩坐在床上,沈默了一陣子——

「總之,我會努力看看,再這樣下去情況果然會很不妙。」

「是,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情的話,請讓我幫忙。」

「嗯,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我姑且有了能夠笑著這麼說的精神。

像是要證明這點一樣——

——故嚕嚕嚕嚕嚕。

「…………」

「…………」

聽到肚子發出饑腸轆轆的叫聲,我們瞬間對看了一眼……然後笑了出來。看來我的食欲似乎是回來了。

「我去做宵夜。」

「啊,那我到餐廳去。」

「不用這麼麻煩……我送到房裏來。」

「不不不,那個,該怎麼說……」

我用食指搔著臉頰說。

「我想一起去。」

想暫時跟你待在一起。

不過我畢竟沒有勇氣把這麼露骨的請求說出口。

繆雪兒不可思議的眨了眨眼,而我一方面為了要掩飾我的難為情,于是說。

「請給我好吃的東西,麻煩了!」

「是!」

露出笑臉用力點頭的繆雪兒——當真是,可愛到我想當場打滾啊!

然後——在那之後。

從這裏開始稍微變成繆雪兒的視角,而不是我。我們談話的時間是在夜間,這件事則是她隔天早晨來叫我起床時告訴我的。

也就是——

「——那個。」

繆雪兒輕敲了兩下門之後說。

「光流大人,我把茶端來了。」

「門開著,進來吧。」

屋內馬上傳來了這般回應。

繆雪兒像平常一樣先說了句「打擾了」,然後推著裝著成套茶具的餐車進入了光流先生的房間,光流先生在用過晚餐大約三個小時之後有喝茶的習慣,于是總會拜托繆雪兒看時間差不多了就送茶來。

光流先生原本在房裏看著筆記型電腦進行著什麼作業,他像是要遮掩內容一樣啪的一聲將電腦蓋上,然後轉身對繆雪兒說。

「謝謝。」

「哪裏——」

這也是一如往常的交談。

繆雪兒往茶杯裏倒了茶,然後將茶和配茶吃的烘焙點心一起放到光流先生的辦公桌上,因為光流先生正在「工作中」,所以她盡可能不去打擾到他——若是平時的話,繆雪兒會直接推著餐車退出房間。

但是……

「那個……光流大人?」

繆雪兒突然止步叫了光流先生。

「什麼事?」

光流先生歪著頭看繆雪兒。

「您總是工作到很晚呢……」

繆雪兒看著筆記型電腦說。

她送茶來的時候,光流先生總是對著那台電腦進行著什麼作業。

那個時間我視情況會在房間裏看漫畫或動畫,美野裏小姐在宅邸中也是把護衛工作交給各種警報器,那個時間大多在看BL本、女性向作品、或是腐女取向的同人志玩樂。

相較之下,光流先生給她一種過度熱衷于工作的印象。

「或許是我多管閑事,可是……那個……不適當休息的話,身體會吃不消的……」

繆雪兒自然是看不到被蓋上的電腦裏有什麼東西,所以光流先生也有可能是在玩遊戲之類的——可是他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像是在玩。

實際上……

「也是。」

光流先生露出了些微的苦笑說。

「因為我只有這個才能,所以不由得就……」

「……咦?」

出乎意料的話讓繆雪兒眨了眨眼。

繆雪兒之所以會不同于以往,跟光流先生搭話的原因,是由于和我談過以後,開始在意起綾崎光流這個人的意圖……之類的。

對繆雪兒而言,光流先生不是「壞人」。

他反而和我——加納慎一一樣,無論是繆雪兒、愛比雅、布魯克或雪利絲,他都不會因為他們是混血兒、是亞人種就輕蔑他們,而是非常溫柔的對待他們。當然,這也不可能是因為他別有居心,畢竟就算他特別關照繆雪兒他們這樣的下人也不會有什麼好處——這應該不是他的算計吧!至少繆雪兒是這麼想的。

就像我當時一樣。

正因如此,如此溫柔的他要把我攆走……假使這件事是真的,那他的用意是什麼呢?繆雪兒似乎感到很奇怪。的確,想把我趕走的畢竟是日本政府,而不是綾崎光流他個人。

仔細想想——他從來沒有積極的對我有過任何敵意或加害之意,雖然我為了卡牌和H-Game的事情責備他,雙方因此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了起來。

「怎麼會沒有才能呢!」

繆雪兒慌張地這麼說。

「大家都覺得光流大人很厲害……」

「啊啊,這是當然的吧。」

光流先生平心靜氣地說。

「我啊,只有讓大家『說我很厲害』的才能喔。」

「……?」

繆雪兒不懂他的意思,于是閉上了嘴巴。

光流先生看著她微笑——

「不,簡單的說,我會成為周遭所期待的樣子、回應周遭的期待,我只對這件事有興趣……不對,該說我沒有任何的興趣嗎……」

「那、那個,這樣不是很厲害嗎?」

要回應周遭的期待,就必須具備做得到的能力吧?

然而光流先生搖搖頭說。

「我是個人偶——就像『薔薇公主』裏的水煉一樣,空洞洞的,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也沒有將來的夢想,只因為回應周遭的期待大家就會感到高興,所以我才像條件反射一樣這麼做而已。」

光流先生說,那和高性能的——只是高性能的機械沒什麼兩樣。

繆雪兒似乎不太明白這個比喻——

「這次也是因為的場先生——或者說是日本政府的高層對我說『期待你的表現』,所以我不知不覺就……我所做的事情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才能,盡是一些只要不怕麻煩、不怕花時間就可以靠土法煉鋼做到的事,所以我姑且努力去做,就這樣而已。」

「這樣啊……」

繆雪兒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曖昧地點了點頭。

能夠回應周遭的期待是件好事吧?照理來說是件好事。

然而——

「結果我變得只對察覺、感受周遭的期待特別敏感……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了呢,cosplay原本也只是因為父母高興,而且其他人的評價也很好才繼續玩的。」

光流先生聳了聳肩。

「我、我很笨,不是很明白,可是……」

繆雪兒慌張的說。

「難道說……光流大人您……討厭這樣的自己嗎?」


「你說呢?」

光流先生又歪了歪頭。

然後露出一抹像人偶一樣端正,堪稱無懈可擊的完美微笑說——

「我不知道。」

像是在說「人偶是不會判斷好惡的」一樣。



翌日。

我和光流先生突然一起——接到了來自艾爾丹特城的傳喚。

我們向來會定期入城報告,所以這次傳喚顯然是不同的事情,從艾爾丹特城前來傳喚我們的騎士們,臉上生硬的表情感覺也和平時不一樣。

究竟是怎麼了?

我莫名其妙地想——並且被帶到「安謬特克」平時進行業務報告時所使用的小型謁見室裏。

「…………」

我偷偷瞄了身旁的光流先生一眼。

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仿佛昨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不對,他大概沒把我放在眼裏吧。

只不過……

「——寒暄就免了。」

現身于謁見室的佩特菝卡首先這麼說。

騎士迦流士和劄哈爾宰相頂著一臉陰沈的表情站在她的左右。

謁見室裏充斥著森嚴、或者說是緊繃的空氣,我一踏進這個地方,就知道佩特菝卡叫我們來的原因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迦流士,你來說明。」

「——是。」

迦流士行了一禮,然後走上前來。

他依序看著我們的臉,同時開口這麼說。

「日前——似乎有貴族家的小姐被綁架了。」

「綁架?」

我和美野裏小姐面面相覷。

說到綁架,我們不由得想起了巴罕拉姆那次的事件。

不過在那之前——

「因為不是學校裏的學生,所以我想你們並不知道……」

畢竟我又不清楚沒入學的貴族子女的事情,不對,雖然夏德那件事我本來也不知道,但是學生缺席幾天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假使被綁架的是我的學生,綁架發生後我可能也不會馬上注意到。

姑且不說這些——他們為什麼要特地把我們叫過來告訴我們這件事?

大概是因為學校的學生裏有很多貴族的子女,所以要我們多加留意吧?畢竟學校以前也曾經被一個名為「憂國士團」的恐怖組織占據,當時連佩特菝卡都一起被當成人質,這件事對帝國而言無庸置疑是個黑曆史。

「由于尚未接到對方的任何要求,所以還不能確定是綁架,不過那位小姐的隨從似乎是被什麼人從背後擊昏,醒過來時才發現小姐不見了。然後——案發現場掉了這個東西。」

與迦流士的話同時,劄哈爾宰相拿著什麼東西朝我們身前走近。

劄哈爾宰相在我們面前停下腳步,然後讓我們看了他手裏拿的東西。

「……是要占蔔嗎?」

我不假思索地這麼嘀咕,因為劄哈爾宰相手裏拿的東西很像是占蔔師常用的那種水晶球。

「並不是!」

佩特菝卡駁斥了我的白癡發言。

對不起,因為這麼嚴肅的氣氛實在太緊張了,我不知不覺就……

「這是魔章水晶。」

佩特菝卡說。

「慎一,你應該也看過,映照在使魔的眼睛或其他水晶上的事物可以顯示在這上頭。」

「啊——嗯。」

這麼說起來,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人在宅邸裏埋伏自衛隊的特殊部隊時,用的好像就是使魔身上的水晶球,簡單來說,大概就是像監視攝影機及熒幕一樣的東西吧!

「最近加上了一些改良,為了不必仰仗自衛隊的機關也能夠看電影,我方將其改良至可以重複播放一度拍下來的畫面,雖然和自衛隊的機關相較之下畫面美觀度差了很多。」

「呃……意思就是說……」

現在不只可以映照出即時影像,也可以錄影播放了吧?

至于放映出來的畫面,由于是在球面上,所以無論如何都會産生扭曲,問題是出在水晶的大小吧?也就是說這很難取代放映機和錄影機,不過姑且不談這些。

「所以呢?這個魔章水晶怎麼了嗎?」

我一問之下,劄哈爾宰相輕輕地搖了搖頭。

此時魔章水晶發出了光芒。

眩目的光芒讓我眯起了眼睛,不過那就只有一瞬間……光芒褪去後的魔章水晶上映出了什麼東西。

那是——

「……!」

我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映在上頭的東西我有印象。

不,正確地說起來並不一樣,上頭映照出來的是一幅女孩子的圖畫,那名少女的畫風很卡漫,不過是3D的,而且還是半裸——

「…………」

我反射性地轉頭看向身旁的光流先生。

是的,那是光流先生帶進來的H-Game的畫面。雖然我是第一次看到遊戲裏畫的女孩子,但是畫面上作為界面出現的icon之類都和昨天夏德玩的那款遊戲一樣。

畫中的女孩子我之所以是第一次看到,是因為可以依照玩家的喜好進行變更調整吧。然後,那個女孩子像是代表著某一種「標志」一樣,金發碧眼,身著洋裝,而且頭上還帶著一頂小小的王冠。

仿佛在說她是個道道地地的公主或者貴族小姐一樣。

女孩被鎖上頸銬,倒在石頭地板上,擺出一副有失體統的姿態。

被剝到半裸強制性交,王冠卻還留在頭上這點很不自然,不過這大概就是——

「慎一。」

佩特菝卡的聲音相當冰冷。

是的,畫面中的少女——就像是漫畫版的佩特菝卡一樣。

雖然畫面中的少女和佩特菝卡不同,胸部非常的大……不對,這點先擱置不談,我一看就知道,那場景顯然是縛綁貴族小姐或公主那種「大家閨秀」並且強迫性交的類型——也可以簡單扼要的稱為「淩辱系」。

從佩特菝卡的角度來看,那就像是以自己為模型的色情圖片吧。

即使她認為自己被侮辱了也不奇怪,而我可沒有力氣在這種情況下得意洋洋地主張——不不不,H-Game也是了不起的禦宅文化喔!

「這是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這個、這是……」

「這、這種東西……」

佩特菝卡的聲音顫抖,臉上也泛起了些微紅暈。

雖然說佩特菝卡所知的禦宅文化相關事物多少也混雜了一些包含性感讀者服務畫面的情色成分,但是那些應該都沒有直接地描寫性行為——況且就算是我,也知道引進SM系、貴族公主系作品這些不太恰當。

(——對了!)

那個沈迷系的H-Game。

那種模式的遊戲「可以自由設定出自己喜歡的角色」、「能夠一玩再玩,體驗各式各樣的情境」的特質大抵上比故事本身還有賣點,雖然有最低限度的角色設定,但是接下來要往什麼方向發展也可以自由調整。

當然……放上銀色長發、碧眼、王冠這些清楚易懂的特征的話,看起來就會像是佩特菝卡,尤其美人通常都是由「平均值」所構成的——例如兩眼間距不會太寬、不會太窄,取得大多數人平均值的那個距離看起來就會是最美的——所以在事先准備好的原型角色上加上上述特征的話,看起來自然就會很像佩特菝卡。

而且那些大概……也是大多數艾爾丹特貴族小姐共同的特征。

「這是貴族小姐吧?」

迦流士用確認的語調這麼問我。

「這怎麼看都是日本的産物吧?」

「啊……是這樣沒錯……啦……」

「把這東西帶進來的人——所有者是你吧,慎一?」

迦流士用銳利的視線瞪著我。

我——

「…………你們,」

自覺到自己的膝蓋快要開始發起抖來了。

「該不會是在……懷疑我……?」

比方說——這個H-Game是我的東西。

我因為這個H-Game而産生了獸欲。

沈迷于H-Game之中,然後漸漸無法忍耐,于是想要對真正的千金小姐做出同樣的事——

「…………」

迦流士一句話也沒有回答。

只是用嚴厲的表情看著我。

不否定,也就是代表他這麼想啰?

「怎、怎麼可能……」

「可是這東西確實是遺落在現場。」

既然存在著這種貴族公主淩辱系的遊戲,而且也真的有貴族家的小姐被抓了……那麼犯人就是玩這個貴族公主淩辱遊戲的家夥,他們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可、可是……」

二次元和三次元是不一樣的!

啊啊,不過這是3D的——不對,這不是重點!

我原本就不知道艾爾丹特做出了這種水晶,更不知道記錄了這種畫面的水晶為什麼會掉在現場……之類的,可以吐槽的地方太多了,不過大概都欠缺決定性的說服力。不對,不僅如此……

「慎一,就算不是你做的——」

佩特菝卡說。

「那麼還有一個疑問——這又是誰的東西?這無庸置疑是日本的産物,意思就是,你引進的這款遊戲引起了這次的綁架事件,這麼想很自然吧?」

「光憑這張圖,就足以問你不敬之罪。」

迦流士清了清喉嚨後繼續說。

「這種東西的流通可能會擾亂我國的秩序,畢竟這是侮辱貴族的東西。無論好壞,目前『日本制』的物品在市井間的影響力不斷上升,既然日本的禦宅作品會侮辱、淩辱貴族和王族的話,那這麼做就是對的——要是這種想法在平民間流行起來,將無疑會是一種危險的思想。」

「…………!」

我無言以對了。

不妙,當真不妙。

我想起我在日本時看過的幾個事件。

每當發生少女綁架案時,媒體就會像是在說「你看」一樣,寫說「犯人的房間裏居然有這種東西!」,大肆報導H-Game或禦宅商品的存在,反正這是一種簡單易懂的標簽——因為他們是即使社會輿論彈壓也不痛不養的少數派,為了讓人們痛快點,于是媒體就把犯罪心理畫像指向禦宅族。

說——那些家夥是變態,是犯罪高危險群。

所以我們歧視、打壓他們吧!這才是正義!攻擊他們的人是正常的!

「這……」

再這樣下去,同樣的情況可能也會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上演。

「…………」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于是轉而看向美野裏小姐跟她求救。

但是美野裏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思索解決這個狀況的辦法想得煩了……她只是將嘴唇抿成一直線保持沈默。

這麼說來,我想起她以前曾經說過。

引進平等思想到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是很危險的,意思就是說,萬民平等這種想法也會變成不必尊敬貴族階級的意思——更進一步來說,平等思想會與這種積極地侮辱貴族或王族的想法彼此關連也是必然的。

當然,回顧我們的世界——回顧曆史的話,就會發現許多嘲笑當權者的繪畫或詩歌,這種情況在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大概也一樣,不管引不引進平等概念,這種可說是反骨的精神都會自然發生。

可是——

「…………」

我再度轉頭看向光流先生。

引進那款H-Game的人本來就是他。

對于現在這種狀況,應該辯解的人不是光流先生嗎?

我心裏這麼想,並且催促地看著他——但是他一對上我的眼睛,就用一副「我不知道」的樣子,裝出一臉不知情的表情轉過頭去。

行不通,他打算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而且現在——「安謬特克」總負責人的頭銜還是我的,不管細節如何,最終責任還是要算在我頭上。

「慎一。」

佩特菝卡用低沈的聲音叫了我的名字,我連忙挺直背脊。

坐在禦座上的佩特菝卡對我投以瞪視般的視線。

「可以請你說明嗎?」

「這……這是……」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重新瞥了光流先生一眼——但是那個引進H-Game的罪魁禍首,仍舊是一副事情與我無關的樣子,泰然自若地用那張美麗的側臉拒絕了我的視線。



如先前所述,現在綜合娛樂貿易公司「安謬特克」的總負責人是我。

光流先生的職位是我的部下,因此他闖的禍最終還是要算我的錯,縱使把事情歸咎于他的專斷獨行,允許他這麼做的我也得背起督導不周的責任。

結果我……告訴他們「那款H-Game確實是日本制的,但我發誓不是我引進的」,說「我會詳細調查事情的經過並且向您報告」,然後便離開了帝城。當然,學校方面也不得不停課,畢竟我目前算是綁架貴族小姐的嫌犯,這種人接近其他許多貴族子弟所就讀的學校,大概只會遭到莫須有的誤解吧。

況且佩特菝卡他們也姑且接受了我的說明。

但是這只是權宜之計,顯然並沒有根本地解決問題。

因此——

「這樣不太對吧!」

回到宅邸後,一踏進玄關——我就馬上對光流先生這麼說。

「……什麼不太對?」

光流先生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覺得剛才的事情沒什麼,還是在隱藏內心的動搖。

「如果是由于那款H-Game而導致了那種事件,那我們就責無旁貸了吧!」

「——綾崎。」

美野裏小姐的表情有點嚴肅。

「是你把那遊戲帶過來的?」

「……您第一個懷疑我嗎?」

光流先生斜眼看著我繼續說。

「從興趣上來看,我想他的嫌疑比我大吧?」

「慎一的確曾經引進過H-Game。」

美野裏小姐說。

「但是他身為一個實驗體,很清楚輕率地引入新文化會引起什麼樣的事態,你自己一個人玩也就算了,可別不跟我們商量或報告就四處散播那種東西啊。」

「美野裏小姐……」

看來她還是信任我的。

和繆雪兒那時候一樣,我開心得快要哭出來了——但是現在可不是暴露那種醜態的時候。

「……原來如此。」

光流先生瞥了我一眼,然後聳了聳肩。

「引進的人確實是我,不過這種程度也在預料之內吧?」

「……咦?」

光流先生笑容可掏地對皺起眉頭的我和美野裏小姐這麼說。

「遲早可能會發生這種事——這點程度的事我早就預料到了,在日本也常有惡心的禦宅族犯罪吧?」

「什……!?」

我和美野裏小姐瞠目結舌。

雖然我隱隱約約這麼覺得——但是他這麼明白地藐視禦宅族還是讓我不得不吃驚,這顯然不是一個自認為禦宅族的人會有的發言,他反而比較接近我記憶中……日本政府那些送來自衛隊的特殊部隊,企圖送我上路的政治家們。

這下我終于理解了。

光流先生他——不是想法接近商業主意。

而是只看數字或官方發表的文字。

他搞不好連「暗之騎士團」和「薔薇公主」都沒看過,或者是有看過,但卻對作品一點感覺都沒有。仔細想想,對于各種作品,他都只說些客觀且顯而易見、或是稍微搜集一下資訊就可以知道的事情,我完全不記得有聽他說過「這個地方這樣看很有趣」、「我覺得這裏有這種感覺」這種話。

他對于作品的相關評論全都是從其他地方引用——現買現賣來的。

「賣得好的東西就是正義」、「銷售額才是正義」——他會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在他心中原本就沒有作品好不好看的判斷基准。

(「人偶」——嗎?)

我想起從繆雪兒口中聽到的話。

光流先生說過自己是個人偶,沒有自發性的欲望,他的存在只為了扮演著周遭所期待的角色,雖然說包含單純的好惡在內,為了評斷什麼有趣、什麼無聊,他也需要有判斷的基准,但是——他沒有自己的興趣嗜好,將一切都交給周遭反應的光流先生,大概只是單純的「不懂」吧?

所以他討厭必須仰賴感性的曖昧事物,因為自己不懂。

所以他喜歡可以用簡單明了的數字得出結果的事物,因為自己也能懂。

他甚至……憎惡禦宅作品和這些喜歡作品的人們。

「禦宅族全都是犯罪高危險群——」

「禦宅族並不全都是那種人!」

「但是禦宅族裏有犯下那些案件的人,這也是事實吧?不對嗎?」

光流先生半眯著眼睛盯著我。

「會受到那麼多的非難,就代表和非禦宅族的人相較之下,禦宅族中出現綁架女童的癡漢或犯下獵奇殺人案的機率更高吧?」

「那是受人操作而來的印象吧!」

「你有證據嗎?」

光流先生滿不在乎地這麼問我。

「有客觀數據顯示禦宅族的犯罪率比一般人還低嗎?」

「這——」

「那是惡魔的證明吧,你這麼問根本是詭辯。」

美野裏小姐替支支吾吾的我解了圍。

「反而是你應該先提出能夠證明你的主張的客觀數據吧。」

「這不是常識嗎?根本沒有必要去證明。」

光流先生冷笑著說。

「而且——」

光流先生臉上浮現得意洋洋的笑容,轉頭對我說。

「你打從剛才就一直說著H-Game、H-Game的,代表你認為這一次的事件是由于H-Game而引起的吧?」

「這……」

「你不覺得這表示你認同我的想法嗎?認同禦宅族就是一群只要給了他們H-Game他們就會走向犯罪的家夥。」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的論調就是H-Game很危險,所以不能引進吧?這和某個政治家一樣喔,那可是限制表達自由的主張呢,以禦宅族的立場來說這樣比較好?」

「並、並不是……!」

問題當然不在那裏。

但是……我跟不上光流先生的邏輯,只覺得腦袋在空轉。

不行了,光流先生打從一開始就料到自己會被責難,並且用理論把自己武裝了起來。

眼下這個情況,在什麼准備都沒有的狀態下跟他議論大概只是白費工夫,他已經有了結論,完全沒有跟我們交換意見的打算。

「說到底,雖然禦宅族在日本也受人非難,但是娛樂産業並沒有消失,這回的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好了傷疤就會忘了痛啦。」

說完後,光流先生一個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自己房間離去。

我和美野裏小姐在玄關站了片刻……

「慎一,你要怎麼辦?」

美野裏小姐仍舊瞪著光流先生的背影。

「這裏可是艾爾丹特喔。」

「我知道……」

這裏和日本不一樣。

因為和日本不一樣,所以連像夏德那樣沈迷于「過度強烈的刺激」的人都出現了,就算要把這視為文化的一部分,這裏也不是個曆經過諸多小糾紛,對這些事累積出耐性的世界。諸多事情的對策可能因為我的一個判斷而産生戲劇性的效果,另一方面——要是采取了輕率的處理方法,也可能會立刻遭到非同小可的報應。

這已經不是該拿光流先生怎麼辦的問題了。

「讓我稍微想想。」

「嗯……」

聽到我的話,美野裏小姐微笑。

「加油,我期待你的表現。」

「是!」

我點頭——但是。

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我咬緊了唇,如墮五裏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