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搖籃

排列著白堊圓柱的走廊裏,回響著一人和一匹的腳步聲.跑在前面的是有著飄在空中的略長的黑發,穿著灰色的輕鎧甲,腰間掛著細劍的少女.一隻全身包裹著淡黃色皮毛的幼龍搖著長長的尾巴緊緊追在少女後面.尚未生角的龍頭比少女還要高那麼一點.

少女名為蘿涅‧阿拉貝爾.幼龍名為月驅.

這如同童話般美麗到讓人微笑的場景,使人完全無法想像這一對搭檔數年後會成長為Under World具有最高戰鬥力的《整合騎士》.

然而,哪怕是現在,事實上能和這位少女在劍和術式上對抗的人類在人界和暗黑界也不過百人.少女因在令人恐懼的《東門之大戰》及隨後的《四帝國大亂》中戰鬥於最前線,以史上最初經實戰而建立的功勳而被任命為見習整合騎士.

雖然這麼說——

此後,經不斷磨礪而終於有所成果的少女的劍技,恐怕再也沒有在任何場合加以發揮的機會了.

因為Under World在近三百年的動亂後,終於迎來了真正的和平.

人界人,暗黑界人,哥布林,Oak,Ogre,巨人間締結了六大種族的永久和平條約.對民眾加以暴虐統治的四大皇帝家族和上級爵士的特權也被廢除.通商的馬車不斷通過已然崩毀的《東之大門》,在央都聖托利亞的各處也可以見到來自暗黑界的觀光客.過去曾將兩個世界分隔的恐怖與不理解,如同暖陽中的殘雪一般毫無蹤跡地融化.

大概不會再次染上敵人鮮血的劍在腰間搖晃,在因被圓柱遮擋而呈現出斜條紋模樣的美麗的日光中,少女和幼龍仍在奔馳.

「咔咔」「啪啪」的腳步聲終於遠去消失.

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大蝴蝶,在再次陷入靜寂的走廊內快樂地飛舞.

「蘿涅,這邊,這邊!」

蘿涅聽到聲音踮起腳尖眺望,終於在人牆的另一側看到瞭如同要燃燒起來的搖晃著的紅發.

在緊挨著的廚師,書記,術師等大教堂職員間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低頭跑過.帶著看著礙事者的表情轉過來的人們,注意到蘿涅後面鳴著鼻息的月驅,像是吃了一驚般讓開了道路.甚至連飼主看到這個光景都彎下了腰.

終於擠到最前面的蘿涅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真是的,太慢了!都已經開始了啊!」

蘿涅向面前嘟著臉的紅發親友低頭再次道歉道:

「對不起,不知道該穿什麼......」

「不知道......到頭來還不是穿成一副老樣子嗎.」

露出發呆的表情的少女名叫緹卓‧施特莉涅恩,和蘿涅一樣是見習整合騎士.和頭發很像的紅葉色眼瞳閃著光芒,久經鍛煉的身體上穿著可愛的毛織上衣和裙子.腰間掛著的紅色皮革劍鞘可以說和這套穿著非常相配.

果然該穿著上週買的那件像是披肩一樣的南方産外套過來的啊,蘿涅帶著這份悔意移開視線,看到緹卓另一邊她所養育的幼龍‧霜咲正碰著月驅的鼻子,而更遠處的一位青年則呵呵地露出了笑容.

雖然相比青年更像是少年,但他外觀上卻更像大人.腰間懸垂著華麗的長劍和彎曲成『く』字形的投劍.劍的優先度相當高,但那枚投劍更是非凡.如同薄紙一般的銀制武器,乃是世上為數不多的《神器》級武具.

蘿涅趕緊右手握拳水平握於胸前,向他行了一個正式的騎士禮:

「早上好,雷恩利大人.」

聽到聲音的整合騎士雷恩利‧Synthesis‧Forty-nine在兩匹幼龍的另一端苦笑著回答道:

「早上好,蘿涅小姐......不用這麼害怕也可以啊,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才有的祭典呢.」

「祭典......是什麼呢?」

蘿涅反射性地歪起了頭.今天,也就是二月十七日,在日曆上是完完全全的平日.不論在去年發布的〈Under World基本法〉上,還是現在正在進行修訂工作的〈禁忌目錄〉上,都沒有任何一行慶祝這一天的內容.

然而只要環視周圍,就能看到在寬廣的中央大教堂正面廣場上,有著如同令所有職員都擠過來一般熱鬧的大批觀光客.手拿著茶,酒或是零食的他們引發了相當的騷動.

不僅如此,圍繞大教堂的白色石牆,今天似乎也對央都市民開放了.擠在正門左右觀光客的人數恐怕已經超過了一千人.

「嘛,除了祭典倒也沒什麼可以描述這種狀況的了.實在沒辦法,因為前輩......不,代表劍士大人做什麼事情的時候,肯定就會變成這種樣子.」

蘿涅對緹卓帶著發呆的表情說出的話點點頭回答道:

「是這樣呢......今天別把大教堂毀了就好......」

三人的視線前面是——

矗立在那裏的不知道該說是什麼的東西.

那個東西位於鋪設著純白石板的正面廣場中央,由黑色和黃色繩子圍出的邊長一百Mel的正方形空間的正中,發出奇怪的「噗噗」聲音.簡單來說,就是《像是金屬制的龍一樣的東西》.

然而,尖銳伸出的頭部卻是由透明玻璃做成,證明它並非只是一個雕像.極為平坦的身體左右延伸出短短的翼,而從奇怪地膨大著的後部伸出的,並非雙腿而是兩個巨大的筒.

全長大約五Mel的《那個東西》以最下面的大筒直立著,但從後部可以看到的跳動著的橙色火焰已經讓人搞不清它到底是什麼了.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有相當不好的預感.

在心裏這樣自言自語的蘿涅將視線從金屬飛龍上移開,耐心注視著旁邊的三個人影.

這麼注視著的時候,其中的一人——栗色的長發飄舞於微風中,穿著珍珠色裙子,腰間掛著細劍的年輕女劍士,似乎是注意到了蘿涅的視線一般轉過臉來.之後她露出微笑,擡起右手向蘿涅示意:

「餵,快來這邊.」

被緹卓嘻嘻笑著拍了一下後背,蘿涅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由得跨過了面前的黑色和黃色繩子.月驅也像是理所當然一般地跟在她的後面.

意識到數千人的目光一齊聚集在自己身上,蘿涅趕緊縮起頭在石板上小跑起來.到達女劍士的身邊後,先伸手行了一個騎士禮才說道:

「早上好,副代表大人.」

「早上好,蘿涅小姐.今天可是突然的慶祝日,該更開心一點才好啊.」

看著她令人著迷的美麗臉龐上露出輕鬆的微笑,蘿涅也放鬆下來回答道:

「是,亞絲娜大人.」

「明明都說了不需要加《大人》這個稱呼的.」

哪怕她嘟起嘴這麼說,蘿涅還是很難接受這麼做.

面前站著的這位比蘿涅看起來稍微年長的女性——人界副代表劍士亞絲娜,對於全Under World人來講,某種意義上是比代表劍士更應當加以尊敬的對象.要說原因的話,眾人都相信她乃是Under World創世三神之一,《生命之神絲提西亞》的轉世.

盡管她自己一直堅決否定自己並非神明,但蘿涅在過去的大戰中,曾近距離目擊到亞絲娜一劍揮下,大地便出現巨大裂縫的場面.看到了那個場面,根本就不會考慮在她的名字後面省略《大人》這個稱呼.

雖然禁忌目錄上記載了『不得加上《大人》的稱呼』的話就不可能不服從,但蘿涅還是帶著堅定的意識搖了搖頭.亞絲娜苦笑了一下,聳聳肩切換了話題:

「說起來,蘿涅小姐,你最擅長的神聖術是燃素系統吧?」

「嗯,是的.」

蘿涅眨眨眼點了點頭.亞絲娜將臉貼過來小聲繼續說道:

「那稍微有一個請求呢.如果存儲在《那裏》的燃素要暴走了的話,可以告訴我一下嗎?」

「誒,誒......?燃素,存儲在那裏?」

一時間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的蘿涅再次眨眨眼轉過身去.在視線前方矗立著的金屬飛龍旁邊,兩個男人正在大聲喧嘩著.

「聽好了,桐小夥子,不管這個燃素密封罐的天命在計算上能承受多少熱量,也要對其充分供給凍素!本來你小子就不擅長凍素術式,哪怕稍微一會來不及生成因子,那個瞬間密封罐就會爆炸了!」

喊著詳細意義不明但實際上極為危險的話的,是留著漂亮胡須的五十歲男性.這個名為姆達伊的人是蘿涅也熟識的,央都聖托利亞首屈一指的鍛冶師.之前很長時間都在平民區裏過著隱遁生活,但在《四帝國大亂》中為解放軍提供幫助,藉此機會成為了大教堂工廠的最高顧問.

聽著名為姆達伊的鍛冶師的牢騷,像是小孩子一般嘟著臉的那個人——

則是黑發黑眼的,一眼看去極為平凡的青年.

穿著相當合適他的上衣和褲子,外面套著奇怪的黑皮大衣.腰間沒有武器.少年戴著同樣是黑色的皮手套的雙手繞在背後,歪著嘴回答道:

「喂喂,這種事情已經聽夠了啊.再說了,姆先生差不多也別用那個《桐小夥子》稱呼我了好吧.」

「嘛,休想.從五年前你拿著那個超硬的樹枝到我的工房,把那個磨成劍耗費了我貴重的三塊砥石的時候開始,我就決定要永遠叫你小夥子了.」

「......切,要是沒有那把劍的話,現在這個世界可是會變成相當不的了的樣子啊......」

嘟噥著的青年突然回過頭,看到了蘿涅的身影.

從三年前初次見面時起沒有絲毫改變的,既像是任性的小孩子又像是曆經戰鬥的劍豪的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看到他笑出來的蘿涅,內心深處緊緊地揪了一下.

格外小心地不將這個感情表現出來,蘿涅急忙低頭說道:

「早上好,桐人前輩.」

這裏本想加上《大人》的稱呼,但實際上已經下發了對他禁止稱呼《大人》的正式文件.因此現在蘿涅不得已只能使用最初使用過的《前輩》這一敬稱作為稱呼.

過去是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上級生,現在則是人界代表劍士的青年——桐人,帶著笑臉揮揮右手回答道:

「哦,蘿涅!月驅也還好嗎!」

跟在蘿涅後面的幼龍發出「咕嚕嚕嚕」的鳴叫聲跳到前面,毫無顧慮地舔著桐人的臉頰.鍛冶師姆達伊將身體轉向撓著幼龍顎下的桐人這邊,也向蘿涅打了個招呼:

「哦哦,早上好,蘿涅小姐.」

趕緊靠近露出一反常態的柔和笑臉的鍛冶師,蘿涅小聲詢問道:

「那,那個......剛才您所說的,燃素......密封罐,到底是什麼啊?」

「就和它的名字一樣啊,來,看看那邊的《機龍》試作一號的臀部.」

「ji......long?」

雖然是沒聽過的詞語,但蘿涅很快就明白所指的是那邊矗立著的金屬制飛龍.眺望過去,從膨大的臀部位置,正發出連繩子外面的人都能聽到的巨大的「噗噗」聲音.

「那邊用西方産的阿達曼特鋼製造的兩個容器裏,每一個都封有十個燃素呢.」

「誒......誒誒!?」

聽到這句話的蘿涅被嚇的整個人向後仰去.

燃素乃是神聖術之源的八種屬性的因子中最難以對付的存在.與可在空中常時維持的凍素和風素不同,生成並加以釋放的瞬間就會伴隨放出的高熱反應並消失.如果呼出燃素,在進行加工處理之前決不能切斷意識,因此對於以術師為目標的孩子們,這一教學乃是基本中的基本.

「怎,怎麼會這樣......哪怕是耐燃性再好的鋼材,如果和十個燃素接觸著不管的話,總會熔化爆炸的吧!?」

「這可花了一番功夫呢.容器外側,可是繞了用高耐凍性的尤魯德大蜈蚣的殼造出來的管子呢.通過跟這些管子連接的凍素密封罐供給冷氣,防止燃素罐熔化,可是相當複雜的裝置呢.」

「............哈,哈啊............」

雖然說下了番功夫,但對蘿涅來講燃素和凍素乃是歸屬於神之秘跡一般的神聖術領域,與加工金屬和甲殼的鍛冶/冶金術可謂是南北兩極的存在.將這兩者加以組合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樣的事情一次都沒想到過.

「............那,那個的話,應該能正常工作吧......」

聽到發呆的蘿涅的話,鍛冶師姆達伊攤開強壯的雙臂說道:

「我也不知道.」

「誒誒!?」

「乘上機龍的又不是我,是桐小夥子啊.」

「誒誒誒——!?」

乘上去——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蘿涅戰戰兢兢地轉過臉,擡頭看向坐落在那裏的《機龍》的前端.

注意到由透明的玻璃板組合成尖銳形狀的頭部內側,設有一個不論怎麼看都只能認為是椅子的東西.椅子周圍是彎曲著的金屬管,奇怪的圓形板上有著好幾個突出位置.板子中央附著著一根細針,細針似乎正隨著「噗噗」的聲音微微顫動著.

「............難,難道說......什麼人坐在那裏,然後......將燃素解放......從臀部的筒裏噴出爆發力............」

「嗯.飛起來.就像飛龍一樣.」

回答蘿涅的是不知何時已經站到旁邊的桐人.

此外他的旁邊,月驅聞到了《機龍》金屬翼的味道,像是被嘲笑了一般從鼻子裏發出哼的鳴叫聲.

「太......太,太,太亂來了,前輩!!」

蘿涅不由得喊出聲來,抓住桐人那件奇怪衣服的袖子哆哆嗦嗦地拉著.

「要,要是燃素暴走的話,整個都會被吹飛的吧!對對對了,還是用風素吧,就像大教堂的升降盤那樣!」

「不行啊......那個是封閉在升降洞裏面,所以通過風素的壓力就可以上升或者下降了.要是想在什麼都沒有的空中飛行的話,就只能靠燃素的爆發力......」

說到這裏桐人笑了一下,環視周圍繼續說道:

「而且,都已經來了這麼多人了.現在要是說中止什麼的話,肯定要引起第二次央都大亂吧.」

「把,把他們集合到這裏的不就是前輩你自己嗎!!」

今天在這個中央大教堂正面廣場上集中了這麼多人,乃是桐人本人將《大教堂工廠開發部進行的實驗》廣而告之的結果.

如今已經成為最大騷動來源的人界代表劍士殿下所做的什麼事情又會為迎來和平的Under World帶來什麼,對於在上次的《守護龍再生實驗》中大為享受的職員和市民來說,再次聚集過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當時,如果在與蘇醒了的白龍的問答中桐人稍微錯了一點的話,大教堂的一角稍微缺損這種程度的結果無論怎樣都無法了事.了解這一情況的蘿涅不由得身體向後倒去.

在身後支撐住她的,是緊靠在後面的副代表劍士.似乎和桐人交往了很長時間的亞絲娜,帶著像是達觀又像是放棄一般的表情說道:

「已經沒用了喲,蘿涅小姐.都到這個地步了,就只能堅持做下去了呢.」

「怎,怎麼會............不............也是這樣呢............」

一瞬間搖了搖頭的蘿涅,在腦海中整理思緒後點了點頭.這幾年來,她已經徹底理解了桐人只要想到什麼事情就『只能堅持做下去』這一事實.

至少全力避免出現大慘案吧!蘿涅在心中自言自語著,將精神集中在《機龍》的心髒部位.

雖然說被任命為見習整合騎士,蘿涅終究還是尚未到達自如操作《心意》這一騎士最高奧義的領域.像桐人等上位騎士那樣通過心意將行使神聖術的術式縮小到極限完全不可能做到,但感知現在生成的因子狀態這種程度似乎還是可以做到的.

就和鍛冶師姆達伊說的一樣,可以感覺到機龍的內側封有數個燃素.然而,燃素絕不可能像是大人一般並排排列.它們不高興地抖動著,以若有縫隙便會將周圍的殼一口氣吹飛一般的態勢跳動.

因子階段就已經如此混亂,要是解放出來的話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雖然蘿涅感覺一股惡寒襲過身體,但之後就只能注視著結果了.

「那個......總之已經和燃素建立交感聯繫了,亞絲娜大人.」

聽到蘿涅小聲說出的話,旁邊的亞絲娜也低聲回答:

「謝謝你了.那麼,就這樣保持迴路暢通吧.」

「好,好的.」

蘿涅點頭的時候,位於稍遠處的桐人大聲說道:

「好,那麼就開始吧!亞絲娜,倒計時就麻煩你了!」

「為,為什麼是我啊!」

「從過去開始突入Boss房間的時候倒計時什麼的都是你做的吧——」

聽到桐人謎一般台詞的亞絲娜搖搖頭說著「真沒辦法」,伸出右手開始詠唱神聖術的起始句:

「System Call!」

接著,流暢地組成了由風素和晶素組成的《廣域擴音術》.盡管她也還在修習心意的途中,但在術式的把握和應用上,如今大教堂的術士們已經無法與她匹敵了.

亞絲娜向著在空氣漩渦中央形成漏鬥狀的玻璃薄膜,以極為清澈的聲音說道:

『前來的各位,讓你們久等了!現在,我們將進行中央大教堂工廠開發部所製《機龍試作一號》的飛行試驗! ! 』

經過放大的聲音響徹空中,在遠處圍起來的大教堂職員們和擠在城壁上的央都市民們一齊發出了「哇啊!」的歡呼聲.如果仰望南側中央大教堂的白堊質的威容,可以看到位於迪桑三十層的陽台上,上位整合騎士們的鎧甲也反射出耀眼的光輝.

在歡呼與鼓掌中,桐人向觀光客們揮手,開始登上由長鐵柱組成的,支撐機龍的階梯.不一會他就到達龍頭位置,隨後碰觸了透明板的一部分.隨著透明板啪的一聲打開,桐人的身體滑入了內部.

在向著天空設置的椅子上坐下,用皮帶固定身體,再低下頭將奇怪的巨大眼鏡戴在臉上後,桐人向位於地面的鍛冶師姆達伊伸出了左手的拇指.

姆達伊老人回過頭,後退到比蘿涅和亞絲娜所到的位置更後面二十Mel左右的地方.蘿涅也在保持與燃素的交感狀態不被切斷的情況下,慎重地保持距離.

『那麼,開始讀秒!各位,請一起和我倒數! 』

亞絲娜帶著已經習慣了的樣子向觀眾呼喊.之後她高舉雙手伸出十指:

『準備,十!九!八! ............』

一千多人的聲音隨著亞絲娜的倒數響起.仔細看過去,可以看到緹卓和雷恩利也帶著笑容倒數著.

緊緊抱著旁邊月驅的頭,蘿涅也一起倒數計時.

『七!六!五! 』

突然,燃素的震動開始增強了.桐人開始用心意加以控制它們.

他那如此強大而深遠的意識,通過因子的媒介,流入與之交感的蘿涅心中.

心中再一次被緊緊揪住.

......不可以,只有這份感情絕對不能表現出來.作為前輩的近侍,直到老去而天命耗盡的時候之前,都必須讓這份感情靜靜地沈睡.

蘿涅盡量不讓這個想法被旁邊的亞絲娜感覺到,眨了眨已經稍微發熱的雙眼,拼命喊出聲音.

『四!三!二! 』

咻............機龍運轉的聲音開始逐漸增強.帶著暗銀色光輝的巨大軀體劇烈顫動,底部的筒中漏出的光從橙色變為黃色,最終變為純白.

『一! ............零! ! 』

倒計時搖晃著廣場石板的同時,聽到了桐人微弱的喊聲:

「Discharge!!」

將因子解放的術式語句.

之後,二十個燃素一齊將其中蘊藏的威力釋放出來.

隨著「咚!」的一聲沖擊,從機龍下面噴出了劇烈的藍白色火焰.火焰將擁有近乎無限天命的大理石板熔化,捲起了巨大的煙塵.觀眾間響起一片歡聲.

從煙塵內部——

金屬龍化作銀色的箭,一口氣直線飛出.

接著,蘿涅聽到了至今從未聽過的高亢的金屬音.機龍的兩個大筒拖著長長的火焰尾巴,向著更高,更高的地方飛舞.

蘿涅通過舉起的雙手傳來的痛感,感覺到了被解放的燃素的猛烈程度.本來不論是何種素材製作的容器都會因超高熱而一瞬間天命全損,機龍整體也會發生大爆炸.然而,通過埋入密封罐的管道逐個送入超低溫的凍素,就可以抑制容器的熱量.結果,燃素的爆發力就會從噴射筒向一個方向釋放,讓那個機龍直線飛行.

也就是說,如今在Under World曆史上,第一次有人乘坐龍或大鳥以外的東西在天空中飛翔.

「............好厲害......」

蘿涅的雙眼,因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理由而滿是淚水.

已經歪曲的視線遠端,銀色的龍與中央大教堂的威容平行飛翔,在空中不斷加速.

如果機龍只停留在地面上,因為不停生成的凍素的緣故,周圍的空間神聖力不過數秒就會枯竭,然而只要那樣移動,就可以通過空間內神聖力的供給加以補足.這樣的話,那條龍——可以到達生物無法呼吸的高空——這種事也是可能的.

想到這裏的瞬間,蘿涅如同被電流擊中一般,領悟到黑衣的人界代表劍士真正的意圖.

桐人並沒有隻將讓它飛起來作為目的——如果,通過那個機龍,可以跨越不論何種生物都無法跨越的《世界的盡頭》的話......

然而,這一想法掠過的瞬間,蘿涅突然感覺到了燃素膨脹的氣息.

密封罐在膨脹.因為熱量而熔化了.雖然不明白理由,但恐怕是降低溫度用的凍素出現了供給停滯現象.

「亞,亞絲娜大人!燃素——」

剛剛說出話的瞬間,令人不快的「砰」的聲音響起,可以看到一側的噴射筒漏出黑煙.

機龍很快開始繞著錐形軌道回轉.方向向南側偏移,在它的前面——

是中央大教堂第九十層位置的牆壁.

「要,要撞上了!!」

蘿涅雙手緊握在胸前喊道.從觀眾們中間,也傳來了高聲的慘叫.

之後,突然響起「鏘!」的一聲.是亞絲娜將細劍從腰間拔出的聲音.

世界上最為美麗的刀身將索爾斯之光分為七色閃耀,亞絲娜將細劍徑直指向了大教堂.

「......好的!」

在亞絲娜發出這完全不像神一般的聲音的同時,細劍的劍尖輕輕向右移動.

就像是被這劍尖拉過去一般,巨大的中央大教堂從第九十層往上的部分,向西側移動了一下.

拖著黑煙的機龍在這一瞬通過了出現的空間.

在遙遠的南側天空,啪的一聲發出令人目眩的閃光.

咚的一聲,傳來巨大的爆炸.

雖然已經隨著機龍上升而耗費了相當的量,但二十個燃素同時被解放的威力仍然極為驚人.

通常每根手指僅能操縱一個因子,因而不論位居何等高位的術士在極限情況下都只能同時生成十個因子.雖然在傳聞中有著過去於神聖教會執掌權柄的首席元老可以連腳趾也加以利用而操縱二十個因子,已不在人世的最高祭司將頭發也作為末端而能操縱近百個因子的說法,但蘿涅當然一次都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場面.

連身為騎士的蘿涅都這樣了,擠在大教堂外圍的市民們也相當震驚.隨著在遙遠的高空中産生的猶如第二個索爾斯般的橙色閃光,像是搖動天地般的轟鳴傳到地面的時候,大量的觀光客都雙手抱頭發出了悲鳴.

然而理所當然的,由於未經加工的燃素只是爆炸的緣故,相比華麗的爆炸場景,爆炸並沒有波及距離數百Mel的地面.


在戰戰兢兢地擡起頭的一千多人的視線前方,濃密的黑煙無聲地擴張,掩蓋了大教堂的最上方部位.

在這相當於兩個月前簡直要將這個廣場燒掉的慶祝新年的大篝火數倍規模的爆炸下,乘坐鋼之龍的那個人到底變成什麼樣了——恐怕所有人無疑都在這麼想.同樣懷有這個想法的蘿涅,雙手緊握在胸前,睜大雙眼看去.

「桐............」

桐人前輩!

喊出話前的瞬間,旁邊的亞絲娜砰的一聲敲了下她的肩膀說道:

「沒事的啦.」

在這毫無畏懼的冷靜聲音響起的同時,一個小小的影子突破黑煙的底面緩緩落下.是人.雖然構成機龍的所有金屬都已蒸發成為空間力而擴散開來,繞著圈子落下的那個人的黑皮大衣卻看不到一點燒焦的痕跡.

那個人影突然伸出了雙臂.

袖子上的皮革如同融解一般流動著,變為薄翼的形狀,從肩部伸出.

如同黑龍一般的雙翼拍動了兩三下後,下落的勢頭減緩——最後完全停止了.

飛行術——不對,正確來講這並不是術式.通過心意將衣服變為真正的翼,將『自己是可以在空中飛行的生物』插入了《世界之理》.

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人,如今就只有他一個了.擡頭仰視的觀光客們發出的大聲驚呼,隨之變為了巨大的歡呼聲與掌聲.

雖然當初所定為目標的《機龍飛行實驗》可以說有一半失敗了,但他——桐人仍帶著笑顏向觀眾們揮手,緩緩降下.蘿涅仰視著他的身影拼命拍著雙手.將不得了的想法付諸實施,然後極可能又引發不得了的結果——桐人的行為不論經曆了多少年,似乎都毫無改變.

雖然還在笑著,但蘿涅卻注意到自己的雙眼已經濕潤.

緊閉雙眼,拂去淚水,她在心中偷偷祈禱著.

如果能實現的話,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永遠延續下去.

中央大教堂第五十層,被稱為《靈光大迴廊》的廣闊空間,現在成為了《人界統一會議》的議事堂.

過去只有被磨光的大理石鋪設的地面的中央,如今安放了由白橡樹的古木切削而成的巨大圓桌,周圍則有二十把椅子環繞.

縮著身體桐人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如同仁王般站在他面前的魁偉騎士,以堪比雷鳴的聲音說道:

「今天的事情可是今天就要說的,代表騎士殿下!!」

「............是.」

「你應該不會忘了自己曾對著劍發誓,說這次絕對不會破壞任何東西了對吧!!」

「..................是.」

對著人界最強的劍士像是教師一般叱責著的騎士,身上穿著粗獷的紅銅鎧甲.他有著剛毅的面容,削短的頭發和銳利的眼瞳如同火焰一般.名為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的他,乃是最古老的整合騎士中的一員.

「如果沒有亞絲娜大人為我們顯現神力的話,現在大教堂的九十層以上都要被燒焦了!雖說是無人樓層,但擁有曆史傳統的《白堊之塔》如果變成了《黑炭之塔》的話,央都的百姓們會是何等的歎息與悲傷!更何況,代表殿下相比您自己所處的需要承擔的無數責任的立場,在自覺性的方面差得太多了!術式及工具的準備,交給以此為天職的術士和鍛冶師就可以了!」

如同要永遠持續下去一般的迪索魯巴特的痛斥,被稍遠處靠在桌子上的苗條騎士打斷了:

「差不多就這樣吧,迪索魯巴特.代表殿下簡直就像日光下的蟲子一般要枯萎掉了呢.」

帶著笑聲以嬌豔的聲音說出這句話的,是穿著如同鏡子一般光亮的鎧甲,波浪狀的黑發垂到背上的女騎士.左腰佩帶著白銀劍柄的細劍,右臂則抱著有著少見藍發的,約兩歲的幼兒.

「但,但是,騎士長......」

「再這麼叱責下去,代表殿下恐怕連從家裏出去都會猶豫的吧.他可要準備下個月和暗黑界五種族間的合議呢.」

有著如綻放的大朵蘭花一般嬌豔的美貌的,被稱為騎士長的女性,名為法娜提歐‧Synthesis‧Two.從她現在輕輕搖著幼兒的樣子,無論怎樣都看不出她是位居第二代整合騎士團長這一要職,擁有世界最高級別劍力的人物.

法娜提歐走到仍然消沈地低著頭的桐人面前,帶著嬌豔的微笑說道:

「經曆了這樣的事情,差不多也該成熟一點了呢,小夥子.」

聽到這句話一下子擡起臉的桐人,臉上帶著苦笑回答道:

「《小夥子》這個稱呼可比《代表殿下》更讓我害怕啊.」

「呼呼,讓你害怕的不是就在後面的暗處嗎?」

法娜提歐這樣說著,斜眼看向抱著雙臂站立的副代表劍士亞絲娜的身影.雖然她也帶著笑容,眼睛卻微微顫動著.

法娜提歐隨後向稍遠處站在圓柱旁邊的蘿涅看了一眼,意義不明地眨了眨眼睛後露出了調皮的笑容.之後她回過頭來,砰的一聲拍了拍桐人的肩膀:

「嘛,這次沒造成什麼損害,所以也就不繼續苛責你了.作為交換,到晚飯之前煩請你認真辦公.」

「............是.」

將垂頭喪氣地點點頭的桐人所坐的椅子轉向圓桌,法娜提歐又看向蘿涅,招了招手.蘿涅慌忙從圓柱那裏跑了過來.

「蘿涅,雖然並非你的職責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但可以幫我照顧一下貝爾切嗎?這種時候讓他一個人玩的話會打擾到的.」

「是,是,我很樂意!」

蘿涅這樣回答著,伸出雙臂,從騎士長手中輕輕接過幼兒.接過來的時候,心裏為手臂上的重量而大為吃驚.雖然蘿涅作為見習整合騎士,可以單手揮動長達2Mel的大劍,但她覺得小孩子的重量和武器可以說有著完全不同的含義.

將雙臂重新緊抱在胸前的時候,小貝爾切發出了「嗚呀嗚呀」的聲音,但之後就再次陷入了沈沈的睡眠中.蘿涅行了一禮後,回到了牆邊.在那裏等待著的月驅,伸出鼻子興趣滿滿地聞著味道.

桐人,亞絲娜,法娜提歐和迪索魯巴特在圓桌邊隔開適當的距離坐下,立刻就開始喧嘩地議論起來:

「首先,是日前報告過的,《終結山脈》南洞窟的再開通......」

「雖然洞窟的挖掘可以做到,但在南方的密林地區建設街道需要相當多的時間......」

今天的會議並非正式評議,因而作為見習的蘿涅並沒有必須出席的義務.實際上,她的搭檔緹卓就為了學習術式,而將自己關在大圖書室裏.

然而,蘿涅卻有著不論怎樣都想秘密詢問桐人的事情.是上午看到飛行實驗的時候,突然想到的無限的想像.桐人一旦離開自己的眼睛,就馬上會跑到大教堂的什麼地方——在不好的情況下會跑到聖托利亞的城區,更過分的時候會飛去《終結山脈》,因此打算在這個會議一結束就趕緊抓住他.

在心意的修行中,要在細鐵柱的頂端單足站立數個小時,怎麼說也不可以背靠柱子等待會議結束.幼龍月驅和緹卓的霜咲相比更加成熟,也不會累的靠在柱子上吧.

蘿涅耐心站在柱邊,耳邊聽著活躍的議論的時候,突然懷中的幼兒可愛地打了一個噴嚏.

雖然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但不知道他是否著涼的蘿涅還是橫向移動了幾步,讓從高處窗戶中射入的索爾斯之光直接照到他的身上.柔軟的藍發閃閃發光,豐滿的臉頰也極為順滑地反射出光輝,這純潔無垢的美麗讓蘿涅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嬰兒,嗎......

蘿涅帶著微笑在心中自言自語.

同時,她的意識,又迷失在上個月回到央都北部的家時,那段實在很難說是開心的記憶中了.

阿拉貝爾家曆代,在舊貴族制度中都是敘列最低級的六等爵士的家族.

生活絕對無法稱得上富裕.並沒有上級貴族所能擁有的私人領地,收入只有於帝國衛士隊任小隊長的父親的薪資,以及相當少的爵士津貼.這些收入當然比不上無需工作即可獲得大量稅收的一等或二等貴族,甚至連聖托利亞中心開設大型店鋪的商人都遠遠不及.

但即使如此,和開朗而擅長家務的母親,嚴格而溫柔的父親以及調皮的弟弟一起生活,每天仍然過得十分開心.

唯一讓人憂鬱的,是父親本家——四等爵士家偶爾會召開的宴會.父親在本家是第四子,祖父在蘿涅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被召還天界,繼承家業的長子——也就是蘿涅的伯父一家,都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泛著貴族氣息的人.雖然討厭打扮考究的伯母在故意褒獎蘿涅母親穿舊了的禮服時的表情但也毫無辦法,每次一到舉行宴會的時候就嘮嘮叨叨地撒嬌,不想出現在宴會上.

然而,在鎮壓了《四帝國大亂》後,貴族制度也被大幅度改革了.私人領地上的居民全部被解放了.貴族的等級也被廢止.雖然保留了爵士的定期津貼,但僅靠這些並不足以維持生活,因而有相當多的貴族不得不去在再編成的《人界君》中謀求職位.

雖然對自古以來的大貴族家可以說是等同於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對蘿涅來說,是終於變成了應有的姿態.只靠家係就可以帶著將軍或參謀的肩章炫耀的時代已經過去,現在是憑借劍力和智力,而擁有經驗和知識的人才能擔任重要的職務的時代.

也就是在現在,可以說所有貴族家庭的等級都處於同一水平線上的狀態.

然而這裏只有兩個例外.

亦即,在聖托利亞的全部貴族中,只有兩人被選拔為見習整合騎士的蘿涅和緹卓的本家——阿拉貝爾家和施特莉涅恩家.

上個月,蘿涅在進入騎士團後第一次回家探親.一年不見的父母和弟弟都還不錯,尤其是還在聖托利亞修劍學院上學的弟弟相當喧鬧,甚至還揮起了蘿涅的劍——當然做不到拔劍,還和蘿涅掰手腕——當然連半Cen都沒掰過去,引發了相當大的騷動.父親詢問了騎士團的這樣那樣的事情,而母親的料理也一如既往的美味,過了相當開心的一夜——然而.

第二天一大清早,父親的三個兄長和他們的家族就前來拜訪,還帶來了相當多的令人不可想像的禮品.

也就是,向蘿涅提出的婚約.

總有一天蘿涅將被正式任命就職的整合騎士,在舊時代乃是作為神聖教會的守護者,被全人界的居民因壓倒性地畏懼和尊崇而加以崇拜的對象.這種感情,哪怕在教會變為《人界統一會議》的現在也毫無改變.甚至可以說,因為相當數量的整合騎士在《東門之大戰》中殞命,將他們視為英雄的程度大概還有所增加.

如果能夠迎娶這位騎士的話,那麼這個貴族的等級和收入將會一口氣上升吧——伯父和伯母們似乎是這樣想的.有年齡合適的兒子的家庭就將兒子帶來,而沒有的就帶來了近親家的繼承者.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聘書之山堆在蘿涅的面前,而她的伯父伯母們則喋喋不休地說道:

——就算你是見習騎士,對女人來講最重要的天職,乃是生養子女啊.聽說整合騎士團長就生下孩子了呢.那麼,你這麼做倒也不壞啊.就推薦這家的兒子,不,是那家,不對,是這邊這家......

過去,桐人曾私下向蘿涅和緹卓說過一點事情.

支配了舊神聖教會的最高祭司,集中全帝國劍技和術力最為優秀的人並將他們提升為整合騎士.然而在事實上,騎士們被施加了名為《合成之秘術》的禁斷術式,抽出了過去的記憶而封入『自己是無法成為被神界召喚之人』的虛僞記憶加以替代.

無疑,這一令人恐懼的行為存在——在提高騎士團運轉的效率這點上可以說是巧妙的手段.在伯父伯母們喋喋不休的時候,蘿涅對此也並不意外.

抑制著自己想要通過煙幕術式從這個場合逃走的想法,蘿涅拼命向他們說明即使迎娶了整合騎士,爵士津貼不會增加,也不會獲得領地.然而伯父們根本不相信她的話,到後來他們說出蘿涅每天在大教堂肯定過著相當奢華的生活的時候父親憤怒地將他們趕了回去,這樣蘿涅才總算從危險的境地中逃脫.

然而——

『爸爸,謝謝你. 』

雖然這麼道謝了,但蘿涅的心中無意間並沒有這種想法.

父親雖然對自己說真的沒有想要結婚的男性也好,但在內心中肯定是希望早日看到孫子的臉吧.不,在這之前,父母無疑就真心為女兒成為見習整合騎士的事情而懷抱不安吧.如果沒有發生戰爭的話,蘿涅應該會很平常地從修劍學院畢業,迎娶某個貴族家的次子或三子,繼承阿拉貝爾家的家業吧.

因而二人希望蘿涅能夠安然結婚生子,這一願望大概是極為明顯的吧.

能夠實現這個願望的話就去實現,想讓二人安心的想法蘿涅當然也有.

然而蘿涅在離開家回到大教堂而在門口向父母行騎士禮的時候,在心中偷偷自言自語道:

——對不起,爸爸,媽媽.我大概,不,是一定,一生都不會結婚生子了.

——要問原因的話,我的心情,已經永遠傳不到那個人的身邊了.

蘿涅的回憶,被抱在臂彎間的,終於醒來的貝爾切咿呀咿呀的聲音打斷了.

她趕緊以笨拙的動作輕輕搖晃著幼兒,但他的哭鬧卻毫無停下來的跡象.

「來,好孩子,好孩子......」

雖然蘿涅拼命地試圖安撫他,可幼兒的臉不一會就一片通紅,在表情馬上就要扭曲而大哭出來的時候——

幼兒的繈褓被從前方伸出的手一下子接了過去.

「這種程度可是滿足不了這孩子的呢.」

站在那裏的是幼兒的母親,騎士長法娜提歐.有著光滑的黑發加以裝飾的美貌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來,舉高高——」

法娜提歐說著便將小貝爾切「嚯」的一聲向上拋去.雖然動作看起來很輕巧,但這動作可是以最強的整合騎士的膂力做出的.

幼兒打著圈子,向著《靈光大迴廊》那高到不可思議的天花板不斷上升.

「哇......哇啊......啊,嗚......!!」

蘿涅的口中漏出不連貫的奇怪聲音.幼兒在差不多要碰到天花板上的神界繪畫的時候才終於停下——然後一口氣落了下來.

之後,被母親用雙手輕輕收回.幼兒似乎很高興地「哈哈」笑著.

「真是的,可以想像以後是什麼樣子呢.蘿涅,剛才麻煩你照顧了.以後還請多指教.」

法娜提歐留下這句話後便輕快地走向出口.會議不知何時已經結束,迪索魯巴特等騎士也跟在她後面走了出去.

「......似乎在養育的方法上也有原因呢......」

蘿涅聽到這輕聲的自言自語而轉過頭去,看到了站在那裏的,帶著一半是驚訝一半是恐懼的表情的桐人.旁邊的亞絲娜也露出了相當微妙的笑容說道:

「嘛,嘛,總有一天會成為騎士乘坐飛龍在高空飛翔,不過現在就讓他習慣高空倒也......不是什麼好事情啦.」

「謝塔小姐也好,這個孩子也好,再之後的未來大概不難想像......不,是能讓人快樂的吧.」

桐人晃了晃腦袋,雙手插在腰間對亞絲娜說道:

「接下來,反正今天的工作都已經結束了,我就去看看二號機的情況......」

「誒,誒誒!?還要接著做嗎?」

「下次會更厲害的哦.在燃素發動機和遊標中間加上風素壓縮裝置,就像渦輪增壓器那樣......」

「我說桐人君你啊,在考慮推進力前先把安全性能搞好吧!」

蘿涅不由得舉起手插入了用與他人相比摻雜著更多古代神聖語的二人間的會話:

「那,那個......不好意思,桐人前輩......」

「嗯?」

「啊,我,有點......想要問的話......」

桐人的黑眼睛因驚訝而眨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帶著微笑點頭說道:

「嗯,可以.那麼,雖然有點早,還是去喝茶吧.亞絲娜呢?」

被桐人看著的副代表劍士「嗯」了一聲說道:

「雖然我想說我也去,不過之後還要去大圖書室接受神聖術的教導呢.」

「是嗎.第二代圖書管理員是奧卡納伊呢.別翹課比較好......」

「只對那些不認真的學生才是那樣吧.」

亞絲娜苦笑著看向不由得身體一陣顫抖的桐人,退後一步輕輕擡起右手說道:

「那麼就晚飯時再見吧.蘿涅小姐麻煩看好桐人,別讓他吃蛋糕吃太多了呢.」

「我,我知道了!」

亞絲娜向低著頭的蘿涅和自言自語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的桐人又微笑了一下後,留下虹色的反射光颯爽離去了.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南門後,桐人這才轉過頭來說道:

「那麼,我們就去......很久都沒去的第八十層好了.蘿涅,我想吃雪桃蛋糕呢——」

「好的,那麼我就去廚房準備了.」

「麻煩給我帶兩......不,是三份!那我就先走了!」

桐人不等蘿涅反駁,就穿過通向升降洞的北門一口氣消失了.

蘿涅摸著懶洋洋地打著盹的月驅的頭小聲說道:

「還是整個拿過去比較好呢......」

蘿涅將澆有純白的雪桃砂糖的蛋糕整個——被廚師長瞪了——和茶壺一起放進放進籃子,離開大廚房走向大教堂的第八十層.

乘著自動升降盤一口氣上升.過去這個裝置似乎是人工操縱的,但在自動化後,聽說負責操作升降盤的少女從原本的天職中解放,現在在工廠的新職位上發揮著自己卓越的風素術式操縱才能.

《中央大教堂》第八十層,如同其別名《雲上庭園》一般,屋內整個被花田鋪滿.身著黑衣的人界代表劍士,站在如今叢生著霜百合的淡銀色小花的廣闊草坪中央凸起的光滑的小山丘上.

桐人佇立在山丘中央的金木樨的樹苗旁邊,右手靠著樹苗,回過頭看著接近過來的蘿涅,露出微笑說道:

「喲,辛苦你了.」

「不必這樣,這也是《近侍練士》的職責.」

蘿涅笑了一下回答,然後便將餐布鋪開.從籃子裏取出器皿,然後切下一大塊蛋糕,遞給眼睛像小孩子一般閃著的桐人.接著切好自己和月驅的份,再將茶注入兩個茶杯後說道:

「請用.」

桐人喊出「我開動了!」之後,就以足以比擬飛龍的速度張口吃了起來.看著他這個樣子的蘿涅,意識到心中有某種溫暖的感覺一點點擴散開來.

可以在現在就這樣和桐人在一起的幸福感,伴著如果有時間凍結的神聖術,可以將這一瞬變為永恆就好的想法,一起從蘿涅的腦海裏湧現.

然而,不論怎樣的術式無疑都無法操縱時間.時間既無法倒轉,也無法停止,只能向著未來流動.

時間雖然是這樣的存在,這個世界也跨越了最大的危機,就這樣得到了真正的和平.蘿涅總有一天也會被任命為正式的整合騎士,乘著自己養大的月驅在空中翺翔.雖然她的心中當然有著等待這一天到來的心情,但同時也有著另一個願望——期望這時間能夠停止.

「......涅,蘿涅?」

聽到桐人的聲音,仍然沈浸在思考中的蘿涅一下子擡起了頭.

「啊,抱,抱歉!還要一份嗎?」

「不,不是,雖然很想要......但不是這個問題.」

桐人這樣回答著,將已經空了的盤子遞過來,稍稍歪了頭繼續問道:

「你剛才不是說了有什麼想要問我的話嗎?」

「啊......」

終於想起自己說過什麼的蘿涅一下子漲紅了臉,這才開口說道:

「對不起!是這樣......那,那個,是前輩做的那個鐵龍......叫做機,機龍的那個東西.」

大口咬著蘿涅遞過來的第二份蛋糕的桐人點點頭回答:

「嗯.」

「那個,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了......不,是很在意......」

蘿涅無意間看向周圍,這才壓低聲音繼續問道:

「前輩難道是打算乘坐那個機龍,飛越《世界的盡頭》嗎?」

聽到這句話的桐人發出「咕」的一聲奇怪聲音,左手敲著胸口,右手在空中晃動.蘿涅慌忙讓他握住茶杯,將裏面的茶一口氣喝光.

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口氣的桐人,帶著和初次相遇時完全一樣的,像是搞出惡作劇一般的笑容說道:

「......不愧是近侍練士呢,我的想法根本藏不住.」

「誒?真的是這樣嗎?」

「嗯,是這樣.」

蘿涅呆呆地註視著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擦著臉頰的桐人.

《世界的盡頭》——這是圍繞著包含人界和暗黑界在內的Under World的無限絕壁的通稱.

蘿涅只親自看過一次這從聖托利亞根本無法注意到的,與藍色的天空化為一體的絕壁.隨同桐人前往位於暗黑界北部邊境的山嶽哥布林族的領土時,當注意到地平線遠處閃著淡淡霞光的斷崖時,蘿涅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根據哥布林們的說法,絕壁似乎並非由土建造,而是由具有超高硬度的礦物構成的.想在絕壁上像挖掘洞窟和階梯一般開一個小洞都極難做到,而在三百年的曆史上,嘗試自力攀登絕壁的哥布林最終都只落得摔死的淒慘下場.

巨人族和Ogre族裏也有同樣的傳說.在如今居住於Under World的無數人的認識中,這個絕壁已達到了絕對不可侵犯的,與其名稱——《世界的盡頭》相應的境界.

——應該是這樣的.

「那,那個,嗯......」

雖然只是說了稍微預料到的事情,但立刻就被桐人肯定的蘿涅還是驚奇地站了起來,拼命整理自己的思路.含了一口茶後,她才好不容易總結出話來:

「......那個......也就是說,前輩已經自己嘗試過通過飛行術式跨越那個絕壁了,是這樣吧?」

「嗯.」

桐人雖然點了點頭,但立刻又搖搖頭說道:

「試過了,然後放棄了.不論是《翼形成》的術式,還是《光素變換》的飛行術都根本飛不過去.而且,在接近某個高度之後,似乎重力會無限增加...... 」

桐人雙臂抱在胸前,後背靠在金木犀的樹苗上,像是相比向蘿涅不如更像是向自己說明一般繼續說道:

「......但如果是在極限高度投擲小刀的話,小刀可以飛到相當高的地方.也就是說,絕壁並非拒絕了一切物體的侵入.恐怕,只是選擇性拒絕了被分類為生物的Unit吧.就算把身體變換為光素,我的Unit ID也不會發生更改......就這樣,之後我就只能把可能性賭在系統會將將我完全封閉為某類移動型外殼的整體認知為非生物的對象了......」

桐人的話漸漸變得有點令蘿涅難以理解.她怯生生地舉手問道:

「那也就是說,如果只靠肉體飛不過去,乘上那個金屬機龍就可以飛過去了,是這樣對嗎?」

「嗯......?」

這時才擡起頭的桐人啪地眨了下眼睛,重重點了點頭:

「啊,不好意思.嗯,就是這樣......實際上,我也試過用皮革或是紙做的飛機,哦不對,是龍,用術式和心意操縱它們飛起來.但也不行......如果我自己動起來的話,它們好像就會被認成和衣服和鎧甲一樣了.需要讓龍以自身的動力飛行.但是,為了承受燃素的熱量無論怎樣都需要用金屬製作,而想著為了讓這個重量的龍飛起來到底要用多少力量就陷入了使用的燃素數量增加的惡性循環呢——」

「啊啊......好像很難呢......」

蘿涅「哈」的一下,從之前不由自主地和桐人一樣陷入了思考中的境地中清醒過來:

「不,不是這個!那個,我想問的事情......」

「嗯,是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越過《世界的盡頭》呢!?雖然我一直在桐人前輩的旁邊做近侍,對有障礙就要越過的前輩的心情也能理解......但總覺得......現在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

這時蘿涅才注意到雖然一開始的口氣還沒什麼,但後面就不知為何變成了說教的口吻而縮起了頭.桐人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膝蓋回答道:

「謝謝你了,蘿涅.一直讓你這麼擔心,總感覺不好意思.」

看著桐人的微笑,蘿涅的心跳又開始加快了.她像是沒有覺察到一般拼命地抑制著自己.幸好桐人沒有註意到她的樣子,將雙手繞到頭後面,視線朝著上面說道:


「............但是,我是把越過那個《絕壁》,當作對現在的Under World最為優先的課題的.」

「誒......那是,怎麼一回事呢?」

「......絕對不要對他人提起.哪怕是對緹卓和法娜提歐也一樣.」

蘿涅聽到如此突然的話,睜大了眼睛.然而,她好歹還是點了點頭.

然而,真正讓她驚訝的,是桐人接下來的話:

「——這樣下去的話,總有一天戰爭又會爆發的.」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好不容易才迎來和平時代......」

緊皺著眉頭的桐人聽著蘿涅如同喘息一般的話,輕輕搖了搖頭回答道:

「很遺憾,這樣的時代恐怕持續不了多久......隨著東大門的崩毀,人界變成了暗黑界的任何人都可以來的的情況,也出現了通商和旅遊.如今到訪人界的暗黑界的居民們還為少見的風景和食物而開心.然而......總有一天他們會注意到的.兩個世界有著決定性的不同.」

「不同......?」

「對.人界的土地太過豐饒,而暗黑界的土地又太過貧瘠了.蘿涅也見到過那個血紅色的天空和如同灰炭一般的地面吧......暗黑界只有首都奧布西蒂亞的周邊土地比較肥沃,而支配那裏的並非亞人,而是人族.這樣下去的話,哥布林族和Oak,巨人等種族之間恐怕又會出現雖然極為輕微但卻確實存在著的不滿吧......我和亞絲娜曾經努力試過能否讓亞人族的領土綠化,但最終還是不行.空間資源......神聖力的供給,少到讓人絕望.」

蘿涅一言不發地聽著桐人的話.

——暗黑界荒涼的景象確實印入了她的腦海.但是至今為止都只認為它就是這樣而已.她甚至根本沒有想過用什麼方法來改變它.

「......前輩......我......」

桐人的黑眼睛看向低語著的蘿涅,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

「對不起,我也不是打算責備蘿涅.實在沒辦法,Under World一開始就是這樣做出來的.目的就是要讓貧瘠的暗黑界和肥沃的人界間爆發戰爭.而且戰爭也確實爆發了.經曆了無數的犧牲,總算避免了最糟糕的結果.為了在那場戰爭裏犧牲的人們,不能再讓同樣的事情重複上演了.」

「但,但是,這樣的話,又該怎麼辦......」

「答案只有一個.亞人族需要的,不是不斷向邊境開拓的領土,而是他們足夠引以為傲的國家——不需要再被稱呼為《亞人》的,真正的國家.」

「真正的......國家......」

需要非常費力才能明白的桐人的話裏,只有這句話的意義,蘿涅不知為何能夠瞬時理解.

蘿涅曾經親眼見過的,只有山嶽哥布林族的領土而已.他們的國家位於從東大門向東北一直前進到達的丘陵地帶.土地無法種植小麥,河流裏無法養殖魚類——就是和字面上一樣的荒野.

而且,上上代組長巴卡西,以及他的兒子——也就是上代族長科索基相繼離世後,才剛剛選舉出新族長的部族遲遲未能複興.若是在Dark Territory只需服從『力量即法律』的舊時代,他們大概就會被襲來的巨人和Oak族,或是平地哥布林族消滅掉了吧.

跟隨桐人到訪他們的土地的蘿涅,因病人躺在粗糙的幹草床上,饑餓的孩子們微弱地哭泣著的景象而無話可說.雖然靠著從人界運來的大量救援物資脫離了最糟糕的情況,但這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那片土地,差不多已經無法支撐多産的哥布林族的人口了.

然而蘿涅直到剛才,都沒有想過『那之後』的事情.不,是拼命地想要讓自己忘掉.想要讓自己忘掉那些一個個從自己的手裏接過以耐久度為優先而實在無法說美味的硬麵包時,如同身處夢中一般的哥布林孩子們的樣子.在那之後,人類應該也還在繼續向他們輸送物資吧.那麼這又有什麼不好的,她向自己說道,而忽視了自己在豐饒的人界,而且還是作為貴族自由生活著的內疚感.

但在現在,從聽到桐人親口說出『真正的國家』的話時,蘿涅沒法讓自己不意識到這一點.那片荒地,根本沒法稱作國家,甚至不能稱作領土.那是片流放地.是在那裏生存就如同刑罰一般的土地.

「............前輩......我............我......」

蘿涅深深低下頭,將叉子「鏘」的一聲落到放著吃到一半的蛋糕的盤子上,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貴族有著比獲得的特權更大的義務.不論何時都必須為沒有力量的人戰鬥的這個義務,被賦予了古代神聖語《Noblesse Oblige》的名稱.

很久之前,這樣教導她的,正是面前的桐人.

——明明這樣,我卻不知怎麼就忘掉了......不,不是的.實際上,並沒有把哥布林族當成同樣的人類加以對待.雖然覺得他們很可憐,但心底的某個地方,卻覺得這樣也是沒辦法的......

從眼裏慢慢滲出的淚水滴落到白色的盤子裏.一旁的月驅也很擔心地發出了「咕嚕嚕嚕」的喉音.從前方伸出的手,輕輕撫摸著蘿涅的頭.

「對不起,蘿涅.我知道說出這種話,可能會傷害到你.」

與平常一樣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過,不必為此責備自己.如今能夠從人界向暗黑界運輸救援物資,也是因為阻止了皇帝們和大貴族的浪費,以及人界能夠急速複興的結果.不論哪一個,如果沒有蘿涅和騎士們的力量都不可能實現.所以,蘿涅已經為他們盡力了.」

「是......這樣嗎?」

「對.我經常去山嶽哥布林的領土,那裏的孩子們直到現在還好好記得給他們麵包的你呢.」

與先前有著不同意義的淚水從蘿涅的眼中溢出,流過臉頰.桐人用樸素的手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蘿涅拼命壓抑著自己想要飛撲到面前的人的身邊,將臉貼在他的胸口大哭一場的沖動.只是就這樣低著身體,拼命忍住淚水,擡起頭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謝謝.我已經沒事了......對不起,在談話的中間哭了.」

「蘿涅是個愛哭鬼這點,從是初等練士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了.」

雖然噘起嘴瞪著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桐人,蘿涅卻不得不忍耐再次刺向心底的痛楚.

將這份痛苦連同茶水一起飲下後,她才眨了眨眼拭去最後的淚水,開口說道:

「......那個,前輩所想的事情,我大致都理解了.哥布林們和Oak們也需要和人界一樣美麗而豐饒的國家.這樣的地方在Under World已經沒有了,所以只能到《終結之壁》的另一側尋找.為此,那個機龍無論怎樣都要跨越絕壁......是這樣對吧?」

「嗯,是這樣沒錯.」

蘿涅又老實地繼續向深深點頭的桐人問道:

「可......可是,《壁》的《另一側》什麼的,真的存在嗎?要是那個絕壁向著無限遠的位置永遠連續著的話......?」

「這個我也想過.但是呢......如果那個絕壁真的是這個世界的盡頭的話,我覺得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那樣的話就只需要不可侵入的地址......像是虛無一樣的東西就可以了.」

「虛無......像是既看不到也進不去的空間一樣的東西嗎?」

「對.但是,實際上《終結之壁》是有著實體的絕壁.相當高,相當硬,對吧.如果它成為這種樣子的理由,是不讓居民面對無法理解的現象的話......我們到達《世界的盡頭》時,它也就不成為《盡頭》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一切都要看Main Visualizer有著怎樣的餘地和余力了......」

再次陷入了很難理解的領域的話讓蘿涅皺起了眉頭.桐人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

「不好意思,跟蘿涅說著話結果腦子裏想的都是這些.那個......是這樣......《世界》本來是沒有什麼《邊界》的.」

「沒有邊界......?」

又是一個蘿涅不熟悉的概念.

對在北聖托利亞出生長大的蘿涅來講,將城市分割為扇形的巨大城牆就是最初的《邊界》.之後學到了在另一側有著廣大的諾蘭高爾思帝國的知識,又知道此外還有三個帝國,加起來便是圓形的《人界》.

終於知道將人界包圍著的《終結山脈》和在那另一邊的令人恐懼的Dark Territory,是八歲進入幼年學校的時候的事情.雖然教師這麼說,但並沒有提到暗黑界具體的地形——如今想想,他知道才怪.知道將暗黑界也包圍起來的無限絕壁,也就是《終結之壁》的時候,已經是和緹卓一起志願參加人界守衛軍,趕赴東大門以後的事情了.

換而言之,在蘿涅所知的世界裏,總是有著《邊界》的存在.就算跨越了這個邊界,下一個邊界也一定會出現.她相信,總有一天會到達絕對無法跨過的,真正的《世界的盡頭》——然而.

「......那,也就是說......《終結之壁》的另一側,也有像是人界和暗黑界一樣的......草地,森林,荒野延伸著嗎?」

桐人對蘿涅帶著不確定的語氣提出的問題,「嗯」了一下說道:

「要怎麼說明才好呢......對了,跟我來.」

他站起後將手伸了過來,輕而易舉地拉起緊張地伸出手的,帶著劍的蘿涅,將她帶向《雲上庭院》外圍開著細縫的窗戶.

「來,看那個.」

黑衣的右臂指向的,是位於藍色逐漸變深的東側天空中浮現的白色半圓——也就是月亮【Lunaria】.蘿涅和月驅聽著他的話,擡頭看向乃是幼龍名字來源的巨大星球.

桐人說出了相當理所當然的話:

「是圓的,對吧?」

「嗯......是的.是圓的.」

雖然想著「要說什麼?」,但蘿涅還是點了點頭.

「那個月亮並非平面的圓盤,而是正圓形的球體.所以才會像那樣有著圓缺變換.這個是......聖托利亞的學校裏會教的對吧?」

蘿涅苦笑著看向沒有自信地確認著的桐人,又點點頭說道:

「當然是的.那是浮在位於天空另一端的神界的,露娜莉亞神禦座上的巨大的黃金珠子......幼年學校裏是這麼教的......」

「這樣嗎.那個......嗯......實際上,根據我的推測,包含了人界和暗黑界的這個世界,其實應該是和那個一樣的的球形.」

「誒......誒誒!?球形的?」

蘿涅不由得喊了出來.一旁的月驅像是想要嘲笑桐人在說什麼蠢話一般,吐出呼嚕嚕的鼻息.

桐人之後花了五分鍾,將世界的球形構造——根據他的話,也就是行星——告訴了蘿涅.雖然並非很容易就能接受的話,但只有一個事情是可以深信不疑的.

《中央大教堂》第九十層《曉星望樓》,是對外部完全開放的構造.站在邊緣眺望地面時,可以看到遠處的地平線向上描繪出平緩的弧形.

如果世界真的是球形的話,這樣也是理所當然——雖然大概如此,但蘿涅仍然無法在腦海裏形成理解的實感,只是盡力注視著浮在空中的月亮.

突然,她的口中說出了自己都沒有想過的話:

「要是這個世界和那個月亮都是球體的話......月亮上也會有草原,森林和城市,也有人住在那裏嗎?」

「嗯......」

這個問題似乎出乎桐人的預料.黑發的劍士眨了眨眼睛,隨後平靜下來說道:

「......說不准是這樣呢.考慮到和月亮間的距離,月亮並非小型衛星而是與這裏一樣大的行星也是有可能的......嘛,總有一天去看的話就知道了.」

毫不在意地說出的話,並未讓蘿涅感到意外地吃驚.反過來講,她甚至預感到了這個人理所當然地會說出這種話.

所以蘿涅只是微笑著向桐人靠近了一Cen,小聲說道:

「到了那個時候,我也一定會去的.作為前輩的近侍練士.」

「那就得造複座機龍了呢.」

兩人和一匹飛龍,就這樣繼續擡頭注視著天空另一端的半圓.

在突然決定的茶會結束將餐具送回廚房之後,蘿涅一直想著桐人所說的話.

並非終結之壁的另一側,世界是球形的,或是通向月亮的旅行的事情.而是最初的話題——『再次爆發戰爭的可能性』.

蘿涅覺得,人界的富饒讓亞人族的不滿不斷積累,這確實是有可能的事情.然而,不管怎樣都沒法相信這不滿會和真正的戰爭——也就是再次武力入侵人界會聯繫到一起.

要說原因的話,現在暗黑界也頒布了名為《五族和平條約》的基本法,所有的種族都應該知曉這部法律.雖然相比人界的法律更為原始,但其中還是寫入了禁止殺人和掠奪的內容.

無疑,這對經曆了數百年以力量決定一切——亦即只需遵從『力量即法律』的時代的暗黑界居民來講可以說是翻天覆地的大變革,因此在過渡期裏,保留了不奪去性命範圍內的《決鬥的自由》作為緩沖裝置.然而如果變成戰爭的話,恐怕就沒有如此手下留情的餘地了.

而且,哪怕是暗黑界的居民,在名為『無法破壞法律』的靈魂封印這一點上和人界人相比應該也沒有任何差異.因此,在上次戰爭後僅僅過了數年,人界便可以接納來自暗黑界的觀光客了......

「......蘿涅,餵,你在聽嗎,蘿涅?」

右肩啪的被拍了一下,蘿涅一下子擡起了頭.

本應在大教堂第四層大修煉場的一角進行《心意》的修行的,可卻不知何時沈浸在思慮中了.今天的課題是《端坐無想》,與《素因維持》和《柱頂直立》的修行不同,是很容易被雜念引開的東西.

然而不知為何,旁邊的搭檔似乎因雜念而想要挑起話頭.蘿涅窺視了一下修煉場中央正在指導下位騎士們修行劍技的教師——今天是《熾焰弓》迪索魯巴特——的樣子,小聲向旁邊道歉:

「抱歉,做白日夢了......」

蘿涅注意到雖然這麼說,但這個狀況下道歉總有點奇怪.紅發的搭檔嘟著臉小聲說道:

「什麼啊,你沒聽到嗎?......我說了有想向你諮詢的事情.」

「諮詢?」

蘿涅歪著頭看向旁邊.

從修劍學院時代就是夥伴的見習騎士,緹卓‧施特莉涅恩帶著一臉事態嚴重的表情點點頭說道:

「嗯.............那個,我......被人提出請求了.」

「啊,交手嗎!不要決鬥了啊!」

蘿涅條件反射般地小聲喊了出來.緹卓紅葉色的眼睛瞪了一下她,然後猛地搖搖頭:

「不是啦!正好相反......不是交手......是相親嗎......那個......」

一時間沒能明白對方在說什麼,蘿涅楞了幾秒鍾,這才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接著,蘿涅不得不以全部心意壓制自己想要「誒~~~~~!!」的一聲喊出來的想法.取而代之的是深吸一口氣,停頓了一下,再細細地將氣吐出.

吐出最後一口氣後,蘿涅這才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麼,也就是說,是......結婚嗎......?」

聽到這句話的緹卓,視線落向前方的地面,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理所當然地想要問是被誰求婚了,但蘿涅卻並沒有這麼做.如今有可能向緹卓求婚的男性只有一人,也就是上位整合騎士雷恩利‧Synthesis‧Forty-nine.

他對緹卓的感情,在兩年前的異界戰爭時就已知曉.與其說是意外,還不如說這個求婚來得太晚了.

蘿涅在腦海裏描繪著性格內向,但臉上的微笑從未消失的瘦小騎士,說了一句「恭喜你了.」

然而緹卓卻像是想要製止一般立刻搖搖頭低聲說道:

「......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回複他.」

蘿涅的眼睛驚訝地眨了一下.

「誒......為什麼......?你不討厭他吧,或者說你喜歡雷恩利大人對吧?你們兩個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

聽到她怯生生的問題,緹卓低下去的臉上,露出了和一直很精神的她一點都不像的哀傷神情:

「我喜歡他啊.可是,喜歡他的理由,我自己也知道.因為......雷恩利大人,有些地方和前輩很像.」

「............!」

蘿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緹卓所說的『前輩』,並不是代表劍士桐人.還是修劍學院的初等練士時,和蘿涅擔任桐人的近侍一樣,緹卓也跟隨了另一位上級生.緹卓從心底仰慕著在平穩的風度和柔和的微笑深處隱藏著絕不輸給桐人的堅強意志和劍力的他這件事,蘿涅也知道得很清楚.

然而,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蘿涅一直相信紅發的親友已經不再悲傷了.將如同寶石一般的無數回憶珍藏在心底,如同過去一般精神地再次前進——她是這樣想的.

然而緹卓臉頰上的淚珠告訴她,這些想法全都錯了.

蘿涅皺緊眉頭,咬著嘴唇,終於下定決心站起身,向位於修煉場中央大聲指示著的迪索魯巴特喊道:

「師傅閣下!騎士施特莉涅恩身體不適,請就此暫停今日的修煉!」

留著短發的魁偉騎士,雖然投來瞭如同鋼箭一般的視線,幸好他還是無言地點了點頭.蘿涅趕緊讓緹卓起身,行了一禮,在不讓他人看到她的臉的情況下離開了修煉場.

蘿涅就這樣抱著緹卓的肩膀,快步走下大樓梯,走向大教堂後院的廣闊的薔薇園.通過時向旁邊據說過去曾是獄卒的,有著魁梧身材的園藝師急忙點了點頭,進入迷宮一般的通道,在誰也不會出現的深處找到小凳子坐了下來.

二月的薔薇園裏,最早開花的品種已經開始結出花蕾,深綠色的葉子和生有棘刺的藤蔓在寒風中搖晃著.

緹卓紅葉色的眼睛注視著薔薇的花蕾和藤蔓,過了一會才低聲說道:

「............如果和雷恩利大人在一起的話,總有一天會變成回憶的吧,我相信是這樣......嗯,希望是這樣.」

「緹卓............」

蘿涅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背上.緹卓無力地倒下身體,頭靠在蘿涅的肩膀.

「可是......等到注意到的時候,我已經在雷恩利大人的笑容,話語,動作中尋找和前輩的相似之處了......雷恩利大人也知道我忘不了前輩的事情,可他說這樣也沒什麼.而且,他還向我求婚了.我很開心......很開心......」

眼淚又一次流過長長的睫毛滴了下來.這次不僅是一滴滴淚珠,更一點點溢出,流過臉頰,打濕了二人簡樸的修煉服.

「雖然很高興,但我真的不想忘掉......從心底想著想一直和前輩的回憶在一起......我也知道的......所以,我......」

顫抖的喉嚨裏深吸了一口氣,緹卓將臉緊靠在蘿涅的胸前喊道:

「我想見他......想見前輩啊......!」

蘿涅只能緊緊抱著全身顫抖哭泣著的親友的身體,而她的眼中,也有熱淚滲出.

兩人在修劍學院擔任近侍練士的時間不過一個月而已.然而對二人來講,卻是命運的相遇,是一生中只會發生一次的奇蹟.

在很久前的過去,她們曾發誓要跟隨這個奇蹟,永遠不會愛上其他人.所以在某個程度上,想著緹卓能夠找到下一份幸福——然而蘿涅現在才明白,這是何等自私的願望.

因為和蘿涅不一樣,緹卓已經永遠無法見到她所愛著的那個人了.對她來講,甚至連牽手,交談,在遠方注視都已經不被允許了.

等到緹卓的眼淚好不容易止住,薔薇園已經被黃昏籠罩了.

紅發的親友像是全部的感情都已經被壓榨殆盡一般,就這樣將頭靠在蘿涅的肩上,呆呆地仰望著沈入地平線的索爾斯.

「............抱歉,謝謝你.」

聽到緹卓沙啞的低語,蘿涅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的事......我才要道歉啊,緹卓......我一點都沒注意到你的心情,只是自私的想著你和雷恩利大人能夠幸福......」

「沒什麼.我也有一半的想法想成為這樣啊.」

緹卓深吸一口氣後,以稍微恢複了一點力氣的聲音說道:

「我拜託雷恩利大人再稍微等一下.雖然在這段時間內,大概什麼都不會發生......但是,我有一個預感.」

「預感......?」

「嗯.從看到桐人前輩造的那個《機龍》的時候開始......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有什麼東西被改變.」

緹卓的話讓蘿涅也想起了那一瞬間的事情.

在藍天的背景下,不斷上升著的銀色光芒.注視著它的時候感覺到的痛楚又開始湧上心頭.確實在那個景像中,有著讓人預感到大變革的什麼東西.

「............是呢.我也可以感覺得到.」

蘿涅自言自語著,緹卓也輕輕點了點頭.

兩位少女騎士,就這樣在石凳上又坐了一會.幾分鍾後,聽到五點的鍾聲響起的緹卓站起身來,看向蘿涅,說出了令她意想不到的話:

「然後,蘿涅又怎麼樣?」

「誒......怎,怎麼樣是指什麼?」

緹卓紅葉色的眼睛眨了一下,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有向桐人前輩稍微傳達了自己的心情嗎?」

「那......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啊!」

蘿涅不由得喊了出來,縮起肩膀猛烈地搖搖頭.

「那種事情......已經根本做不到了吧.我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對我這麼客氣的話,真沒有這個必要嗎?」

蘿涅對著一臉認真地問過來的緹卓再一次做出了堅決否定的動作:

「不是那樣,我真的沒什麼的.因為......前輩已經有亞絲娜大人了啊.而且,還有總有一天會回到這個世界的愛麗絲大人......人界軍隊的賽璐璐特將軍......說不准還有法娜提歐大人......」

「蘿涅真是的.」

緹卓像是愣住了一般歎息著說道:

「桐人前輩不會只和其中的某一位結婚的吧.而且,現在前輩已經比皇帝還要偉大了,按照帝國基本法,妻子可以有......三位?還是四位來著......?」

「我,我說啊,前輩不可能做那種事情的吧!」

蘿涅又一次喊了出來,像是想要掩飾自己熱的通紅的臉一般站起身來:

「我真的這樣就好了!緹卓還是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幹脆地宣言後,她轉過身去.

紅發的親友再次看了過來,「哈」的歎息了一下後也起身站到蘿涅的旁邊.

「嘛,桐人前輩自己當然也不會說這種話的吧............差不多該回去了,蘿涅.霜咲它們恐怕要餓肚子了.」

「嗯.我也想這麼說......」

蘿涅看向左右由薔薇形成的牆說道:

「......緹卓知道回去的路嗎?」

「......一直在哭的我怎麼可能知道?」

二人互相對視了一下,在巨大的薔薇迷宮深處,又一次發出了歎息.

當天晚上.

躺在位於大教堂第二十二層的自己房間的床上,蘿涅卻一點都沒法讓自己入睡.

——都怪緹卓說了奇怪的話.

蘿涅恨恨地對著被厚石牆隔開的隔壁房間自言自語.然而馬上就反省到她恐怕今晚也一定無法入睡.

畢竟緹卓在今天,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被男性求婚了.


——地點是大教堂的哪裏呢?又說了什麼呢?

這樣的想像很快就飄向了某個方向.

——如果,假如......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桐人前輩向我求婚的話,那個人會選擇哪裏呢?大教堂第九十層的望樓嗎? ......還是有著回憶的,修劍學院的後院呢? ......嗯,說不准是用飛行術式,在雲層之上呢......

深吸了一口氣,將被套一口氣拉到頭頂,蘿涅打斷了自己的思考.

絕對不能再有這樣的想法了,她自言自語著.願望就只有一個,希望像現在這樣平穩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此外的願望就沒有了.一個都沒有.

蘿涅轉過身將臉埋在枕頭裏,老實的睡眠精靈終於來訪,讓她輕輕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二月十八日.

然而,蘿涅在早餐的時候得知,發生了讓自己唯一的願望都動搖起來的事件.

臉色大變地跑進來的下位騎士,跪在桐人面前,喊出的話是——

在央都聖托利亞,山嶽哥布林族的觀光客,殺死了一名聖托利亞市民.蘿涅沒有可以安慰悲痛地嗚咽著的親友的話能夠讓她說出來.因此蘿涅只是一直擦著親友的後背,撫摸著她的頭發.

即使是人界代表劍士和恐怕比他膽子更大的副代表,也一下子睜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

桐人隨後閉了一下眼睛,接著將刀叉放在桌上站了起來:

「亞絲娜,還有法娜提歐小姐,請掌握人界全部軍隊和衛士隊的指揮權.讓他們只執行通常任務,不要對此次事件作出任何特別對應措施.——那個哥布林族現在在哪?」

後半句問向的是傳來消息的下位騎士.還留著少年的影子的騎士仍然跪坐著,立刻回答道:

「是,已經收押於南聖托利亞的衛士廳!」

「知道了,辛苦你了!」

剛一說完,桐人的黑衣下擺便飄揚起來,他大步走了出去.這時蘿涅才從茫然中回過神來,慌忙站起來從大圓桌的另一側喊道:

「請......請讓我也一起去,代表殿下!」

聽到這句話的桐人想了一下,但之後便點點頭說道:

「麻煩你了.可以稍微抄近道嗎?」

「啊......啊?誒......」

雖然跑了過去,但蘿涅還是反射性地皺起了眉頭.要說抄近道的話,《中央大教堂》位於圓形的央都的中心位置,從南門出去就是曾是舊桑德克洛伊思帝國首都的南聖托利亞市.而且像衛士廳這種重要設施,肯定位於從大教堂延伸出去的,貫穿城市的大街旁邊,也就是說到目的地怎樣都是直線......

桐人用行動回答了蘿涅的疑問.他毫不猶豫地走向的地方,不是位於廣闊空間南側的大門,而是東側的陽台.

跟在後面的蘿涅,看向相當於大教堂約二十層高的地方,突然想到,難道他會......

此時桐人的左臂已經隨著他「失禮了」的聲音繞過了蘿涅的身體.心跳不由得一下子加速——

隨著「咻」的一聲異響,視線被金色的光吞沒了.

不光是風景.注意到自己的身體也被變為近乎透明的光之塊,蘿涅喊出了聲音,但在此之前二人便以猛烈的勢頭飛向空中.

大教堂逐漸遠去.廣闊的央都街區越來越近.已經不能用快來形容了.明明已經達到飛龍的最大飛行速度的數倍,卻幾乎感覺不到風壓.

等到花了幾秒鍾才明白這是全Under World內只有桐人能夠使用的《光素轉換飛行術》的時候,二人已經如同一條閃電般降落地面.

隨著再次響起的不可思議的聲音,身體和裝備恢複了原樣.揮去襲向身體的輕微的眩暈感,睜大眼睛,面前矗立著巨大的——雖然這麼說但卻怎樣也無法和大教堂相比——石頭建築物.用紅色砂岩切割而成的有著粗糙質感的牆壁,無疑是南聖托利亞市特有的材質.

石階上的正面出口被穿著紅銅厚鎧甲的兩名衛兵守護著.看到蘿涅等人出現的樣子的二人,露出了驚愕和訝異的表情.桐人大步走向帶著警戒感提起大型斧槍的兩名衛兵.

「什麼人!」

衛兵喀嚓一聲將槍交叉起來盤問.蘿涅在桐人背後以極為嚴厲的聲音喊道:

「人界統一會議的人!」

衛兵的視線捕捉到了短披風搭扣上裝飾著的整合騎士紋章.雖然沒有見習騎士在下方應有的編號,但幸好它似乎發揮了足夠的效力.衛兵們似乎被彈回去了一般立正站好,右臂碰到胸甲,發出咔的一聲清響.

桐人一口氣從衛兵中間跑了過去.蘿涅跟在他的後面.

這時蘿涅才注意到,人界代表劍士並沒有帶劍,也沒有穿著鬥篷,只穿著樸素的黑色麻織襯衫和同樣是黑色的厚棉褲.這樣也無法責怪不明情況的衛兵們了.

然而桐人穿過投來可疑視線的衛士廳職員們,直接跑向通往地下的階梯.簡直就像是已經知道了引發事端的哥布林族人被囚禁在何處一般.

不,恐怕他真的知道.沿著石階跑到地下二層時,蘿涅的耳邊響起了富有特徵的刺耳尖聲:

「......沒有!俺什麼都沒幹!什麼都沒看到!」

「少說謊了,你這個亞人!」

緊接著響起大嗓門的聲音,之後又是咚的一聲鈍響.

衛士廳地下二層,是被黑黝黝的鐵格子分隔開的牢房.雖然這麼說,通過的多數房間的床上都布滿了塵埃,沒有被使用過的樣子.這是理所當然的.人界中原則上並不會出現犯罪者,而極為稀少的情況中,也只會出現不記得禁忌目錄和帝國基本法龐雜的內容的細枝末節而成為『在結果上犯了細微的罪』的人而已——到現在都是這樣.

通道的對面似乎是用於訊問的地方,是個沒有鐵格子的寬敞房間.昏暗的空間中放著一個粗糙的木桌,而趴在桌子上的,無疑正是那個年輕的山嶽哥布林族人.

他矮小的身體被健壯的衛士從後面按住.而站在正面穿著隊長制服的男人,現在正要將拔出的長刀從高處揮下:

「我倒要看看,砍掉一隻手臂後你還說不說謊!」

刀上反射出蠟燭的光芒.

——住手!

蘿涅正想喊出來,但在這之前——

隨著「鏘」的一聲尖銳聲音,如同被不可見的刀刃打到一般,隊長的劍散著火花,飛向最內側的牆壁,最終釘在石牆的縫隙之間.

這無疑是桐人所使出的《心意劍》.全力奔跑著使出騎士最高奧義的黑衣青年就這樣馬不停蹄地跑進訊問室喊道:

「到此為止!關於此案的全部工作,從現在起交由人界統一會議處置!」

「什麼......」

呆然看著被打飛的劍的隊長回頭看向桐人,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正想顫抖著修剪整齊的髭須,大聲喊出來的時候,目光捕捉到了蘿涅的肩章.

隊長的臉在表情再次激變的同時失去了血色,他和部下立刻單膝跪地,與其說是向著桐人,不如說是向著蘿涅低下了頭.

被央都的眾人做出這種反應的情況,實際上在不斷增多.但不管怎麼樣都沒有習慣的跡象.畢竟蘿涅在兩年前還只是個學生而已.在異界戰爭中志願參加人界守衛軍,此後拼命地揮著劍,等到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被任命為見習騎士,而與此對應的覺悟或品格卻並未跟上.

如果能夠稍微正經一點的話,就不會有這樣無地自容的想法了.蘿涅在心中這樣想著,注視著桐人的舉措.

從外觀上只能讓人認成是住在央都的普通居民的青年,先是向著縮起身體咔嗒咔嗒顫抖著的山嶽哥布林族的年輕人,像是要讓他安心一般低下頭,用平穩的聲音問道:

「你的,名字是?」

哥布林淡黃色的眼睛劇烈地眨了一下,隨後小聲回答:

「............奧羅伊.」

「奧羅伊嗎.這個裝飾羽,是鋸丘的烏波利一族的吧?」

哥布林搖晃著從卷在額頭上的皮帶裏伸出的藍黃色羽毛點了點頭.

「是嗎,我的名字是桐人.目前是人界統一會議的代表.」

聽到這句話,仍然低著頭的兩名衛士的身體微微起伏了一下,名為奧羅伊的年輕哥布林睜大眼睛喊道:

「桐人......知道,俺知道!就是在抓蟲子比賽裏戰勝了烏波利的白紐姆!」

雖然蘿涅在心裏因想著這個人到底都幹了什麼而驚呆了,但臉上卻並沒有露出表情.桐人從容不迫地點點頭繼續說道:

「那時候拿到的百人長獎牌我還留著呢.那麼奧羅伊,現在開始我要先從這邊的衛士們開始,然後到你,按順序問話.不會因這些內容就下決定處罰的,所以冷靜點,把發生的事情告訴我.」

被催促著站起來的衛士隊長,帶著恐懼中夾雜著些許憤懣的表情對桐人說出了下面的話:

——今天上午約11時30分,位於南聖托利亞四號街的衛士所,接到了市民通報的『卡魯街旅店裏有個亞人拿著刀發狂』的消息.趕到的時候,有個哥布林族拿著帶血的短劍站在旅店二樓的走廊,而一個人類男性流著血倒在裏面的房間中.那個男人是旅店的清掃人員,心髒被一刀刺穿,天命已經被完全消滅.根據狀況,他們判斷是那個哥布林族用短劍殺死了清掃人員,立刻將他帶到衛士廳開始訊問——

而與此相對的,山嶽哥布林族的奧羅伊所說的話則是這樣的:

——奧羅伊和同族的五名年輕人一起,在三天前來到聖托利亞觀光.同伴在早餐後出去了,而奧羅伊因為肚子不舒服,在旅店的房間裏睡覺.中午之前,有什麼人敲了門,但他走到外面時候,已經沒有人影,只在走廊裏有一把短劍.他撿起短劍注意到上面有血,之後就被從樓梯上來的衛兵隊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逮捕了.

「......俺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沒看見......」

奧羅伊剛一說出這句話,隊長就無法忍受地喊了起來:

「喂喂,我都說過別說謊了吧!那把短劍根本就不是人界的東西!使用那種粗糙的鑄造品的就只有亞人而已!」

「不對,不對!那把劍雖然很像但絕對不是!哥布林的劍在劍柄處會有氏族的紋章的!那把劍沒有,所以肯定是假的!」

隊長聽到奧羅伊刺耳的反駁,站起來打算喊回去,卻被桐人用右手按住了.桐人之後說道:

「檢查一下就知道了.隊長,那把短劍現在在哪?」

「......啊,保管在一樓的武器庫.」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看看嗎?」

聽到這句話的隊長向部下使了個眼色.年輕的衛士像是被彈起來一般跑過石板——

過了大約五分鍾後,衛士還沒生出鬍子的臉上帶著發青的神色回來報告:

「............沒有.」

「什麼,你說什麼!」

將頭縮到極限的衛士對高聲怒吼的隊長重複道:

「確實沒有.武器庫裏沒有那把有問題的短劍.」

兩小時後.

回到《中央大教堂》——這次是坐馬車——的桐人,將人界會議的主要人員集合起來說明了情況.隨同他同行的蘿涅,作為特例被允許坐在圓桌旁邊.

首先打破了充滿第五十層‧主議事堂這一空曠空間的靜寂的,是副代表亞絲娜:

「......那個名為奧羅伊的哥布林現在在哪?」

「啊,我把他從衛士廳帶到這裏,總之先讓他住在第四層的空房間了.在門口設置了警衛,事實上算是軟禁......」

對皺起眉頭的桐人,亞絲娜一臉鬱悶地回答:

「在解決事件之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時從圓桌的對面,響起了騎士迪索魯巴特低沈的聲音:

「不管怎樣,二位,可以確信這個哥布林實際上並沒有犯下殺人罪行了吧?」

「——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桐人點了點頭,將雙手在桌上交叉,靜靜說道:

「從Dark Territory前來人界的觀光旅行,是統一會議作為兩個世界間的交流事業而運行的.在越過《東大門》的時候,有必須確認禁止事項的義務.雖然是極為簡單的規則集合,但其中也明確地標示了禁止傷害和殺人的內容.也就是說,如果奧羅伊打破了這個禁忌,殺死了旅店的清掃人員的話......」

「右眼一定會破裂.」

接過話頭的是騎士長法娜提歐.

坐在圓桌邊上的眾人,在片刻的無言中玩味著這句話的含義.

Under World的所有居民,無論人類還是亞人,都一定會被施加名為《右眼的封印》的術式.這是當違背法律和規則時,右眼會發生劇痛,而採取實際的違反行動時眼球會被吹飛到毫無痕跡殘留的可怕存在.

而且,普通人也根本不會有違背法律的想法.蘿涅自己過去雖然曾數次直面《禁忌目錄》和《帝國基本法》的不公平之處,但卻一次也沒有反抗過它們.帶著這樣的想法行動,而最終右眼破壞的,在目前能夠確認的Under World三百年的曆史中,也只有三人而已.

而且,山嶽哥布林族的年輕人奧羅伊的雙眼沒有任何異常,這一點蘿涅也親眼確認了.

「......雖說這樣......」

老實地說出自己想法的,是整合騎士雷恩利.

向緹卓求婚,現在還在等著她的回答的年輕騎士,似乎因此而帶著憂鬱的神情,繼續說道:

「殺人行為對奧羅伊以外的百姓可以說是最大的禁忌.哪怕是有著超越大多數法律的權限的我們這些整合騎士,也無法將毫無抵抗的普通人的天命全部消除.也就是說... ...如果奧羅伊之外的某個人殺死了那個清掃人員的話,那個人......」

「——他右眼的封印會被破壞,就會變成這樣的情況.」

桐人低聲說著,嘴邊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真是諷刺.如果是過去曾經存在的《自動化元老機關》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查出那個犯人了.」

但亞絲娜很快就搖搖頭說道:

「不可以依賴那種不人道的機制了.」

自動化元老機關,是作為人界會議前身的神聖教會運營的,將數十位高級術士的天命和自我意識加以凍結,遠程搜索違背法律之人——也就是人造的監視裝置.雖然戰爭後束縛《元老》的術式被解除了,但他們都未能恢複自我意識,在數日後陷入了永恆的長眠中死去了.

桐人似乎想起了這些事情,重重吐了口氣回答道:

「啊,我知道了.那個......總感覺,有消除不掉的違和感.」

「比如說?」

桐人的黑眼睛看向提出問題的法娜提歐:

「要怎麼說呢......過去打破了右眼封印的三個人,都不是只為了殺死什麼人而這麼做的,而是想要堅決抵抗不公平的事物的強烈意志驅使他們這麼做了.這樣的話,對犯人來講,受害者是不論怎樣都一定要殺掉的絕對的惡之象徵......雖然說是這樣沒錯.」

桐人看了一眼桌上的資料繼續說道:

「然而,被殺死的名為亞傑恩的清掃人員,在調查的範圍內,是沒人會去憎恨的人.他長年以來在大貴族的私人領地上種植小麥,去年被解放後就在旅店工作,對Dark Territory來的客人們也毫無隔閡地親切相待.被抓起來的奧羅伊也說他對亞傑恩很有親近感.」

「也就是說,那位亞傑恩先生,不可能出現對什麼人行使不公平權力的情況......是這樣對吧?」

聽到亞絲娜的問題,桐人幹脆地點了點頭.

「怎麼想都不可能.而且......還有那個消失了的凶器的問題......」

在衛士廳的地下牢房裏,聽到『似乎是用來殺死亞傑恩的短劍從武器保管庫裏消失了』的報告的桐人立刻以人界統一會議的名義向廳內的全部衛士質問了.然而沒有一個人曾經將它拿出去.應該沒有會反抗指揮著包括衛士廳在內的人界軍的統一會議的命令的衛士.也就是說,那把有問題的短劍,從旅店運送到武器庫保管後,被外部的什麼人偷走了——或是自動消失了,就是這樣的情況.

「關於這個問題,有人有意見嗎?」

桐人環視圓桌問道.

迪索魯巴特隨後發言:

「雖然聽說是粗糙的鑄造武器,但也不會只使用一次天命就消耗殆盡,在保管中全損吧?」

「嗯......好歹也是金屬武器,就算這種情況也不會完全消失,還是會作為鐵屑存在一段時間......」

「嘸......確實是這樣.」

看著雙臂抱在胸前哼著的巨漢,蘿涅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個想法.

看向圓桌的左右兩側,確定沒人打算發言後,她這才怯生生地舉起了手.

「哦,蘿涅,有什麼想說的嗎?」

「啊......有的,那個......師傅,哦不,是迪索魯巴特殿下,在箭筒裏準備的箭用光的時候,會用術式補充對吧?」

聽到這個問題的弓使重重地點了點頭:

「唔.但優先度相比真正的鋼箭有所下降.」

「如果和那個一樣的話......凶器的那柄短劍,說不准是用鋼素生成的《暫時的武器》......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蘿涅指出的情況讓議事堂陷入了短暫的沈默.

打破這個沈默的是桐人.並非聲音,而是動作.他將右手隨意伸到桌上,然後瞇起眼睛.

手掌下突然亮起了三個銀色光點.是連術式和起動句都一並省略生成的鋼素.三個光點隨後融為一體,閃著光的同時開始變形.銳利的一端彎曲,而相反的一側則收縮成細長形狀.

隨著咚的一聲落到圓桌上的,是過去蘿涅多次見過的,哥布林族善用的單刃短劍.厚實的刀身和粗糙削制的刀柄都充滿了沈重的存在感——但即使如此,也仍能看出與真正的短劍多少有些差異.

首先,表面的質感太過光滑了.此外,真正的短劍刀柄上卷著染色的皮革,但這把短劍的刀柄卻和刀身一樣是金屬質的.只要看到這把短劍,立刻就能分辨出這是用鋼素製造的代替品.

桐人拿起自己製作的短劍說道:

「哪怕是對哥布林族的短劍極為了解的我,做出這種程度的代替品也是極限了.然而有問題的凶器,可是讓奧羅伊將其與真貨混淆的精密製品......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把凶器恐怕是身居高位的術士花費了相當時間製成的.」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輕輕響起了「嗪」的一聲金屬聲音.是桐人用極輕的心意擊中了短劍.然而僅僅是這樣的動作,就讓這個《暫時的武器》天命全損,如同玻璃一般粉碎,變為光之粒子飛散,連一個碎片都沒留下.

「......要是這樣,問題可就嚴重了.」

騎士長法娜提歐搖晃著黑發低聲說道:

「現在聖托利亞所有的高位神聖術士應該都處於人界軍隊......或者說是這個統一會議的指揮之下.是他們中間出現了反叛者麼......還是說......」

——是Dark Territory的暗黑術士所為麼.

被省略的這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從心底揪了一下.

如果是暗黑術士侵入聖托利亞,為了策劃什麼陰謀而殺死了無辜的一般人的話,可就是比哥布林族的奧羅伊因突發的沖動而殺死了亞傑恩的情況讓人恐懼數倍的事態了.決不能讓剛剛開始交流的人界和暗黑界間再次發生戰爭.

「不......可能這就是目的嗎......?」

傳來了桐人沙啞的聲音,但他立刻就回過頭斷然說道:

「目前所有的情況都還沒有超過推測範圍.在繼續調查的同時,也需要將此事對市民的影響控制在最低限度.哪怕無法阻止謠言擴大,也絕對要防止因此而誘發的第二次,第三次事件......亞絲娜,人界軍隊那邊如何?」

被問到的副代表立刻點頭回答:

「已經拜託莉娜......不,賽璐璐特將軍負責通常任務外的治安維持工作了.雖然將軍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但果然舊大貴族的派閥裏還是有將Dark Territory來的所有旅行者逮捕起來這種強硬論調存在呢.雖然已經以統一會議的名義下達命令,可以稍微抑制住他們......」

雖然一瞬間停下了話,但之後榛色的眼睛又閃現出了光彩.亞絲娜繼續說道:

「但如果再次出現同樣的事件,那麼命令就會引發對我們壓倒性的不滿和不信任吧.而且如果我是這起事件的幕後操縱著,肯定會引發下一個事件的.」

「嗯,如果是我也會這麼做.」

桐人的回答裏夾雜著歎息,接著將雙手如同要握緊般輕輕拍了一下說道:

「——那麼,統一會議的對應措施就是以下四點.第一,公佈事件的犯人還沒被鎖定的消息.第二,對亞傑恩的遺孤進行充分的說明和賠償.第三,進入對事件調查的最大動員狀態.第四......與暗黑界的五族會議盡早達成協議.有什麼意見嗎?」

法娜提歐立刻舉手,帶著疑惑問道:

「盡早......但就算這麼說,離下次和暗黑界側的會談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要將預定時間提前嗎?」

「不.」

桐人搖了搖頭,像是極為隨便地回答道:

「我去奧布西蒂亞見伊修凱恩.」

會議結束的時候,索爾斯已經沒入了西邊的地平線.

蘿涅急忙跑向中央大教堂西側的飛龍廄舍,向已經將月驅帶來的緹卓揮手致意:

「對不起,我來晚了!」

聽到這個聲音從草地上立刻擡起頭的淡黃色幼龍,「咕嚕嚕」地鳴叫著跑了過來.蘿涅抱住幼龍軟軟的身體,搔著幼龍的顎下,又對著緹卓說道:

「謝謝你了,緹卓.這個謝意......也是,精神上......」

「你說的話越來越像桐人前輩了.」

搖了搖頭站起來的紅發親友換了一副表情問道:

「然後......會議怎麼樣?」

與緹卓並排坐在廄舍牆邊的板凳上的蘿涅將臨時會議的梗概告訴了她.

面露難色地聽完大致內容的緹卓慢慢低聲說道:

「有種什麼......不好的感覺,呢......」

「嗯......人界人應該不會殺人,雖然這一點至少騎士他們也想到了......」

「但也有利用法律和規則的盲點,將其歪曲以求方便的家夥呢......」

事實上,之前《四帝國大亂》便是因當時的皇帝們下達了將新組織的人界統一會議定性為反叛舊神聖教會的軍隊而加以處決的敕令引起的.如果要將在一度被歪曲了的法律的強烈拘束力下襲來的四帝國近衛軍加以鎮壓,除了討伐諾蘭高爾思,威斯達爾思,伊斯塔瓦利耶思,桑德克洛伊思四帝國的皇帝並將敕令廢棄之外便再無別的辦法.蘿涅和緹卓突入北聖托利亞帝城,最終與皇帝克魯格‧諾蘭高爾思四世直接以劍對決時,也感覺到了那個人強烈地膨脹著的自我意識.

二人不由得同時搓了搓手,緹卓像是想讓氣氛改變一般開口說道:

「嘛,要是這樣的話,就把月驅再交給我照顧一陣子吧.」

「誒?為什麼?」

看著緹卓愣住的臉,親友微笑著說出了不得了的話:

「因為你肯定會去的吧?跟著桐人前輩到奧布西蒂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