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邪龍與聖女 第四章

在戰場上手持聖旗,面對如雨般灑落的箭矢也無所畏懼,騎著白馬向前飛馳。

沒問題的,雖然想要放棄、想要跪下來的沖動都快到極限了,但還是可以忍耐住。

壓抑著恐懼的悲鳴,和士兵們一起奮勇前進——

“這神場面,不管重複多少遍也——”

不管重複多少遍,自己要做的事情也不會改變,自己要走的路也同樣不會改變。自己的過去不會改變,也不會對自己的過去有所後悔。

就算迎來死的瞬間……自己的心也不可能會屈服。

(原來如此,的確正如你母親所說的那樣呢。你的心是火和鐵鑄成的,無論處于什麼樣的狀況,只要明確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就徑直朝著終點飛奔。實在太美妙了!)

貞德·達爾克勉強忍住沒有把“吵死了”這句話罵出口,繼續應付著“紅”Caster所構築的故事。

懇求饒命的敵兵,主張不需要俘虜而將其殺死的士兵,在戰場上發生的眾多矛盾。

明明身為聖女卻在戰場上戰斗,明明身為聖女卻接受自己人的殺害行為。

本應已經死去的敵兵對此發出譴責。

“如果是聖女的話,為什麼要殺死我們?”

“手里拿著聖旗,還要加害于我們?”

“我們並不是罪人,只不過是跟你站在不同立場上的普通人啊。”

貞德靜靜地接受了這些罵聲。他們說的全都沒錯。明明身為聖女卻揮舞著旗幟,並且認同傷害他人的行為。那應該不是聖女應有的行動吧。

過去聖女瑪爾大曾經以祈禱的力量把龍趕走——

自己現在做的卻只是和人一起打倒人的指揮官。

“的確是這樣呢。我決不是什麼聖女,我自己就是這麼認為的。”

即使自己懷著無比虔誠的信仰,每天都對主奉獻祈禱——甚至成為了接受啟示的存在,也還是這麼認為。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站起來?”

被箭矢貫穿了頭顱的敵兵問道。鮮血淋漓的頭,空洞的眼瞳,緊繃著的紫色嘴唇。

面對已經變成僵尸的他,貞德以肅然的態度回應道:

“因為即使如此,我也深信著這條路是通往正確道路的。”

那並不是憤怒,而是堅決的意志表明。

她所說的話語,將敵方和己方的士兵們都全部粉碎了。他們化作了粉塵,和飄蕩著血煙的戰場一起慢慢消失不見。

踐踏著無可奈何的罪惡感,貞德大叫道:

“Caster!你還有第三幕是吧!?快點開始行不行!”

(好的,好的,那當然了。這是為了探尋你的人生是否是錯誤的,如果是錯誤的話又應不應該加以糾正的故事。那麼現在就讓我們進入第三幕吧!)

景色變暗——在場景切換之後,只見貞德正騎著白馬置身于游行隊列中。周圍的人們都在發出歡欣雀躍的呼喊聲。

不用看也知道,光憑這些歡呼聲就理解自己身在何處了。查理王七世的戴冠式,好不容易才得以成立的奇跡。在蘭斯大教堂里,查理七世接受在額頭注入聖油的儀式,戴冠式就在這里完成了。

位于大教堂正面入口的微笑天使像——自己在仰望著天使像的同時,也在跟同伴們分享著內心的感動。

站起身來的查理七世把臉轉向自己。盡管身材瘦削、卻擁有蘊含著強韌意志的眼神的他,以真摯的表情向貞德·達爾克問道:

“聖女貞德,你為什麼不到這一步就收手呢?”

歡呼聲停了下來,大教堂中的所有人都以疑惑的眼光注視著她。沒有理會心胸中掠過的輕微痛楚,貞德反問道:

“——您的意思是?”

查理馬上回答說:

“我就是在這里跟你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從這一時刻開始,你的失墜——就算不是主也應該可以理解過來吧。如此聰明的你,想必也不至于什麼都不知道吧。”

“…………”

“回答我,貞德。你現在——難道還認為你所走的道路是正確的麼?”

“……是的。”

“你是完全沒有根據的吧。你所接受的啟示是主僅僅賜予你一個人的東西。結果都是在後來才得到的。那條只有你相信是正確的道路,為什麼其他人要跟著你一起相信?”

“——我所走過的道路說白了就是這樣的道路。這跟抱有猜疑心的同時卻想嘗試相信別人的陛下是不一樣的。”

查理七世希望和敵方的勃艮第派實現和平,這就成為他和貞德·達爾克離別的決定性理由。

盡管擠滿了人,大教堂內卻像被凍結了似的鴉雀無聲,這是貞德·達爾克的故事,作為配角的他們未經許可就不能發言當然也不能擅自消失。

查理七世以吐血般的聲音傾訴道:

“回首曆史來看,你的確被證明是正確的。但是,那只是後世的曆史家擅自添上去的後期作業罷了。在那個時候,在那神狀況下,難道我的選擇是錯的?那能夠說是錯的嗎!還有貞德,你為什麼——不想辦法讓我相信你啊!只要有你的力量,我應該是會相信你的!並不是我沒有相信你!而是你沒有相信我啊……!”

那是因為在後來的曆史中被指責“犯下錯誤”而產生的苦惱。

與此同時——那也是因為拋棄了敬愛的少女而產生的煩悶。貞德握住查理七世的手,搖頭否定道:

“不,陛下和我在這里走上不同的道路是命中注定的。……而且,就算陛下選擇了相信我,結果大概也不會有任何不同吧我們只不過是構成曆史這條巨大階梯的一塊磚瓦。但是,是正確的。我也許是正確的。但是,也是錯誤的。我和陛下都竭盡全力去戰斗了。光是這樣——光是這樣,不就已經足夠了嗎?”

在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一切都消失了。

(——我就是想知道這個答案。很好,那麼我們就進入下一幕吧。)

接下來出現的,是或許可以用“果然不出所料”來形容的人物。

“皮埃爾·科雄……”

那正是主持貞德·達爾克的審判的主教。他是屬于跟貞德所支持的查理七世相對立的勃艮第派的人物,本來應該是沒有權力裁決她的男人。

也是對將貞德·達爾克作為異端分子處刑這件事抱有異常熱情的男人。

男人在臉上露出嘲笑般的笑容說道:

“我們又見面了啊,淒慘的母狗。”

貞德歎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把視線轉向那里才好——只好暫且先注視著虛空了。

“‘紅’Caster,沒用的。就算你的劇本將他再現出來,也只會重複跟生前同樣的一幕而已。這個寶具是無法造成肉體上的痛苦的吧?”

貞德的指摘是正確的。“紅”Caster的寶具純粹是對精神起作用的東西。即便是擁有世界最高知名度的莎士比亞,也無法在舞台劇上將痛苦重現出來。

皮埃爾,科雄聳了聳肩膀,點頭答道:

“的確沒錯,聖女貞德啊。憑我的力量,就連讓你流出一絲的血也無法做到。能夠跟你對抗的,大概就只有像‘紅’Lancer和‘紅’Rider那樣的古代英雄,又或者是我們的Master吧。”

“紅”Caster借皮埃爾·科雄的嘴巴滔滔不絕地說道。

“……既然這樣,你這個保局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那個,就留到最終局面再告訴你吧。”

扮成皮埃爾·科雄的“紅”Caster走了起來。僅僅是彈了一下響指,風景就發生了切換——雖然早就有這樣的預感,貞德還是很疲倦似的歎了口氣。

“這里是你遭受磔刑那一瞬間的風景吧。”

時間是停止的。

嘲笑她的人、投來同情視線的人、還有哭著為她送行的人——悼念在魯昂的維埃·馬爾什廣場被處刑的她的人幾乎都是一般市民。當然,嘲笑她是魔女的人也不在少數。

——如果說咒罵是遙遠國度的歌謠,那麼悲哀就像是母親的搖籃曲——

“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一幕嗎?”

面對“紅”Caster的提問,貞德點頭道:

“是的,我早就對這樣的結局有所覺悟了。”

“沒有後悔麼?”

“——當然了。因為以我作為基石,已經成功挽救了祖國。”

“是嗎!你說沒有後悔嗎。無論是在這個時代,還是在後世,明明都沒有比你更受到悲劇傳頌的少女了啊?”

“站在旁人的角度來看,和自己親身體會是不一樣的。我從來不覺得我的人生有什麼不好。”

那就是貞德的真心。

過于短暫的人生,過于短暫的榮耀,令人悲歎的結局。但即使是這樣,她卻能滿懷自信地斷言說自己的人生絕非只有悲哀。

火光瞬間籠罩了她的周圍。在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空無一人的廣場里,兩人正面對面地互相對視著。那就是過去消失在火焰中的聖女,以及做出這個指示的男人。

“你死在這里是命中注定的嗎?”

“是的,那是我無法逃避、同時也不打算逃避的命運。”

“對于被你的傲慢牽連其中的人,你需要做什麼辯解嗎?”

“紅”Caster借用皮埃爾·科雄的臉笑著說道——即使是貞德,此時心中也不禁有所動搖。

熊熊燃燒的烈焰就像是在指責自己似的不斷搖曳。一雙漆黑的眼睛正在緊緊地盯著貞德。跟過去的異端審問一樣,那是一雙充滿憎惡和嘲笑的眼睛。

即使如此,貞德還是若無其事地做出了回答。她並不憎恨皮埃爾·科雄。他也以他的方式生存著,而最後也迎來了可以用淒慘來形容的死。……在某神意義上也可以說是同類。

“不,沒有必要,雖然我覺得很可悲。”

沒錯,對于受到自己牽連的那些人,自己根本沒有必要辯解。因為那是對他們的命運和選擇的冒瀆行為。

貞德導出了毫無錯誤的正確答案——

“我就是想聽到這句話。”

“紅”Caster對這個正確的答案報以一笑。他啪的彈了一下手指,火焰就馬上消失了。展現在視野中的並不是黑暗,而是什麼都沒有的純白空間。不知什麼時候,皮埃爾·科雄已經不在,“紅”Caster現出了身姿。

“那麼,就讓我們轉入下一幕場景吧。”

“……你說什麼?”

下一幕場景。貞德·達爾克已經沒有下一幕了。接下來的人生什麼的,她根本就沒有。她到這里就已經結束了。面對皺起眉頭的貞德,“紅”Caster笑道:

“因為這是有點讓人受不了的場面,請小心注意!”

啪噔。

切換後的場景,是一個實體化的地獄。昏暗的石砌房間里充滿了惡臭。中央是一張奢華的大床,旁邊的桌子上排列著無數被切割出來的孩子們的頭顱。而地上則堆滿了無數的原本屬于他們的胴體。雖然有一半是新鮮的,但另一半已經開始腐爛。但是流著血、以絕望的表情死去這一點都是一樣的。

貞德握緊了拳頭。這樣的地獄,貞德並不知道。但是,在知識上她是有印象的。那是在論述自己這個人的時候絕對無法避免的內容。

“……這里,是蒂福日城對吧?”

“說的沒錯。就是那位地獄男爵——吉爾·德·雷的居城啊。”

吉爾·德·雷。那是為了拯救祖國而挺身而出的貞德的隨從,也是解放奧爾良的功勞者之一。在百年戰爭中立下了眾多功勳,最後還當上了陸軍元帥的偉大英雄——然後。

與此同時,他也是在自己的領地里沉溺于少年愛和黑魔術,對數百人以上的少年實施過拷問,並將他們虐殺的連續殺人魔。

貞德並不知道。除了作為自己的守護者在戰場上並肩戰斗的吉爾之外,她什麼都不知道。當然,她畢竟是Servant,在知識上也還是對吉爾·德·雷的殘忍暴虐的行為有所了解。

但是——

“知識和實際情況是不同的兩回事吧?”

貞德以僵硬的表情眺望著那堆曾經是少年的尸體。那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在戰場上曝尸荒野,那是相當平常的事情。但是在貞德眼前的這些實體,都是身材矮小、手腳都像枯枝般瘦弱的——在大人們互相厮殺的戰場上很少會見到的尸體。

雖然是令人頭昏腦脹的冒瀆情景,但也僅僅是讓貞德的心稍微動搖了一下。過去畢竟是過去,那是絕對不允許推翻的事實。

他們的死,就算說是舞台劇的布景,也是必須銘記于心的。

但是與此同時,她卻對單憑這個就將自己的人生斷定為遺憾的做法抱持否定的態度。

貞德的意志很堅定,清廉的心也決不會有所動搖。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會動搖。”

“大概吧。就算你看到不認識的少年們的尸體,也最多只會產生同情,其中並沒不存在能讓你的心屈服的弱點。”

伴隨著嘎吱的傾軋聲,木制的門扉被打開了。反射性地回頭一看的貞德,頓時露出了驚愕的神色。瘦削的臉頰、閃爍著燦爛狂氣的雙瞳,過去的勇猛氣概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充滿絕望和憎惡之色的容貌。

那並不是貞德所熟悉的吉爾·德·雷——

而是被稱為“藍胡子”的、為人們所恐懼的傳說中的怪物。

“哎呀,這不是貞德嗎?怎麼啦,為什麼會到這神地方來呢?”

吉爾不慌不忙地以輕松的態度向貞德打招呼道。雙手還很愛惜似的緊緊地捧著一個用沾滿變色血跡的布包裹著的什麼東西。

冷靜點,這只是幻覺——貞德在心中這麼說服自己。就想咬碎了生鏽的鐵似的不快感,如同冷霧纏繞著全身般的惡寒,那用布包裹著的什麼東西——不行,絕對不能想象那是什麼東西。那一定是對貞德·達爾克來說最致命的東西。

“……已經夠了吧。馬上結束這個場面。因為我的死導致他開始做出惡劣的行為實在是很遺憾俄事情。但是,我——”

“讓我告訴你一件好事吧。這個吉爾並不是像剛才那些只會說出我指定的台詞的劇團員傀儡。吉爾·德·雷是能以白己的意志思考、用自己的意志侵蝕到這個世界的英雄,是我‘紅’Caster所召喚的使魔(Servant)啊。”

一臉愕然的Ruler說道:

“Servant……太荒唐了!你自己明明身為Servant,難道還能召喚出Servant嗎?”

“只要是這座庭園的主人就完全沒有問題。不過話雖如此,他並不是被賦予了職階的存在。你既然是Ruler就應該明白吧?他只是再現出吉爾·德·雷的靈魂,外殼就僅僅是一個脆弱的老人而已。”

貞德狠狠地盯著“紅”Caster。這樣的召喚簡直是對吉爾·德·雷這位英雄的侮辱。

“‘紅’Caster,你究竟懷著什麼目的才做出這神事——!”

“那個你只要問他本人就行了。男爵啊,你應該是有些什麼話想說的吧?”

聽“紅”Caster這麼說,吉爾就露出了充滿狂氣的笑容:

“是的。貞德,我有件東西想讓你看一看。我至今為止已經割下過數不清的孩子的頭顱,而且每次都讓我感受到絕頂的興奮……”

布慢慢地被剝開。緩慢的時間流動是因為恐怖的關系嗎?貞德張開嘴巴——以沙啞的聲音小聲說道:

“……住手,快停下來,吉爾!”

吉爾沒有停下來。貞德在知識上是知道的,吉爾總是將自己喜愛的少年腦袋割下來,並對之疼愛不已。快住手,吉爾。他殺害少年並將其肉體切開,然後挖出腸子來享受那神觸感————

“請看吧,貞德!這個頭顱,即使在我至今為止疼愛過的頭顱中也是屬于最高級別的素材呢!”

被剝開的布。頭顱、可以看到一個頭顱。這個頭顱是——啊啊,那是自己多麼熟悉的少年的容貌。

“很美麗對吧!?這張端正而又稚氣未脫的臉,像紅寶石般美麗的眼瞳,還有更重要的是頭發非常美麗。簡直就像將銀溶化做成的頭發——”

“……不行……那個,是不行的……!”

貞德捂住眼睛蹲了下來。那是絕對不能看的東西。就連想像也沒想過的東西。

那是跟自己共同戰斗、還在某神程度上達到了互相理解的人造人的頭顱。

“拜托了。不要讓我……看到那樣的東西……!!”

面對大聲喊叫的她,吉爾繼續說道:

“——那太奇怪了。你不是必須拋開所有的人嗎?”

那是一句極其冰冷、極其寂寞的話語。茫然抬起頭來的貞德,更進一步遭到了驚愕的襲擊。

“吉爾……?”

抹去了狂亂的眼神,盡管很華麗,但並非古怪詭異的長袍、而且穿上了鋼鐵鎧甲的那個姿態,完全就是昔日的元帥——吉爾·德·雷的樣子。

但是,他那冰冷的雙眸卻讓貞德懷抱著難以言喻的不安。

“你是聖女。不管你自己怎麼想,那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正因為如此,不管面對著什麼樣的人,你都會盡量做出公平的裁決,以平等的方式對待。無論是對待親近如我的人,還是對待那可恨的皮埃爾·科雄,都是一樣的。你不管是面對我還是面對他,都會努力體現出作為人的誠實。”

“那……又怎麼樣了?”

吉爾無視了脆弱的少女的話語。

“但是有一個人卻是唯一的例外。你並不是表現出誠實,而是對他懷抱著近乎于狂熱般的感情。就是對我剛剛殺死的他,對那個人造人……”

心在嘎吱作響。不對,那是錯的。因為那神感情並不是屬于自己——

“……不是這樣的。齊格是以自身的意志參加了聖杯戰爭他有令咒,更重要的是他自身既是Master也同時是Servant。而且在這場極度混亂的聖杯大戰中,他是能讓我從心底里抱有信賴的存在。”

只是這樣,就只是這樣而已。因為是並肩戰斗的同伴,說白了就是後輩。關心他的未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吉爾卻作出拒絕。別再說慌了——他說道。

“不,事實可不是這樣哦。因為,你曾經想試圖讓他脫離這場聖杯大戰。你一次又一次地確認他的意志,在歎息著‘沒有辦法’的同時也在心底里懷抱著遺憾。”

“你可以不戰斗的,齊格君就算不戰斗也沒有關系。”

“遵從存在的意義並不等于是人生的一切。”

“所以,齊格君你就算逃出去也是可以的呀。”

“那個——那是,因為他——”

“因為他太可憐了嗎?但是如果說可憐,‘黑’Assassin也同樣很可憐。無論是生前,還是現在。在你的周圍不是還有無數個可憐的人嗎!”

吉爾的聲音中並不含有任何責備的色彩。但是,貞德卻很清楚,吉爾的沒有惡意。他正在以過去的熱情和威嚴——向貞德·達爾克展開詰問。

“我只是信任他是同伴而已!”

“不,不是的!你是——”

不要說,不要再說下去了。那是禁忌的感情,那不僅是毋庸置疑的罪惡,同時也是打開更深層的絕望之門的鑰匙。

吉爾把依然捧在手上的少年頭顱遞向貞德。自從被召喚以來,這恐怕是她第一次感到戰栗的瞬間。明明應該是幻影,現在的自己卻不那樣認為——這個,是對自己的譴責。貞德·達爾克現在正接受著由身為盟友的吉爾·德·雷執行的異端審問。

“你——對這個少年抱有好感。以聖女不應有的感情傾慕著這個少年。那既不是父母對孩子抱有的感情,也不是對以朋友相稱的人抱有的感情。你的這神感情,毫無疑問是應該稱之為愛的東西。”

不對,不是這樣的。那是錯誤的。

因為懷抱著這神感情的——並不是自己。因為,無論如何也必須是這樣。

“不是的!戀愛和愛都是跟我沒有關系的東西……必須是這樣!”

……“紅”Caster的寶具“開演時刻將至,在此獻上轟雷的喝彩”不管對象是敵方還是己方,都會將其人生和精神剝離出來,作為娛樂將其揭穿。

在她的人生中不存在戀愛,有的就只是對人類的普遍性的愛。明明所有人都這麼認為,就連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啊。“紅”Caster的寶具卻將她無意識地封存起來的感情揭開,毫不留情地將其解體。而貞德的感情也不例外。

“那麼,你不承認是嗎?”

吉爾以柔和的聲音詢問道。在剛想作出肯定的瞬間,喉嚨卻像卡住似的說不出話。掠過腦海的,是那雙深邃的紅色眼瞳。明明是離人類有著遙遠距離的存在,卻做出了比誰都更富有人性的選擇的那個少年的容貌。

在無可奈何的境遇中誕生,卻被迫從最惡劣的選項中做出選擇——

啊啊,承認那神感情什麼的……簡直是讓人為之目眩的冒瀆。更重要的是對他太失禮了。因為他是——

“……不承認,我不承認這神感情。”

她堅決地說出了這句台詞。

那份心中的激情,應該是屬于那位可愛少女的。

那神滲透心窩的喜悅,緊緊勒住胸口的愛憐,這一切都是應該由本來生存在這個世界的人類去享受的東西。

而自己,並沒有那樣的權利。

“——哎呀,果然確實如此!不愧是奧爾良的聖女貞德!你不可能有那樣的感情,也不應該有!”

“………………咦?”

拍著手的吉爾,拍著手的“紅”Caster。貞德只是茫然地接受著他們的喝彩。本來以為會被拒絕,自己對他懷抱著不恰當的感情……本來以為他們會這樣說的。

自己明明集中了渾身的力量,做好准備去否定那個說法,他們卻很干脆地肯定了這一點。

然而,那卻是“紅”Caster的圈套。兩段三段的一百八十度大轉折什麼的,對被公認為世界第一的作家來說完全是理所當然的魔術。

吉爾宣告道:

“因為,你——非常清楚他的宿命。無論再怎麼掙紮抗拒,他在這場聖杯大戰中都會耗盡所有的令咒而死。”

————————撲通。

————————感覺好像全身都響起了心跳聲。

“那、怎麼會——”

究竟是怎樣呢?自己應該是早就知道的吧?一旦在這場戰斗中耗盡令咒,肯定就會導致他的死亡。而他將在這場戰斗中使用令咒,而且毫無疑問會全部消耗掉。

不,沒有那個可能。他一直渴望著生存。至少自己感覺到是這樣。啊啊,但是……但是,他同時也是“英雄”。

比起存活下來的意志,他更強烈地追求著自己的夢想。正如過去拼上性命殺死了龍那樣,在現世中他不是也應該會拼上性命去打倒“紅”方的英雄嗎?

……說不定,自己是對這一點——不對,不對,不對。

“不是的!沒有那個可能!那是不可能發生的!”

“紅”Caster叫喊道:

“然後,你也不得不利用他。因為他作為Servant的力量,是跟我們對抗所必需的東西!沒錯,讓那個人造人走到這一步的並不是他的選擇!而是你作出的選擇,是你殺死了他啊!”

“紅”Caster那有如利劍的話語,分毫不差地貫穿了聖女的心髒。

“啊——————”

完全找不到否定的語言。

不管如何否定,不管如何辯解,他的話也是正確的。由于和自己一起戰斗,讓無垢的他走上了戰場。明明一次又一次地對讓他走上戰場作出否定,卻沒有拒絕跟他走在一起。

如果真正是為他著想、真正關心他的話,那麼就算是要傷害他,也不應該繼續和他在一起的吧——

吉爾,德·雷作出宣告。他以溫柔的聲音平靜地曉喻著貞德。就像給過去不了解戰場的她講述了戰場的殘酷和生存的要快那樣。

“——你是知道的吧,貞德。不,你只是裝作不知道,刻意不去理解而已。聖女啊,是你的‘啟示’命令你把人造人帶到這個戰場的。你還被告知‘如果不這樣做,他就無法迎來幸福的結局’是嗎?確實如此。這個少年就是為了在這里死去而誕生的。而那正是他的幸福。”

“不……對……”

快說話,快說點什麼吧。說什麼都沒關系。必須毅然面對著他們,用語言之盾來抵擋語言之刃的攻擊——但是在下一瞬間,她作為Ruler的感應能力卻發動了。

——“紅”Lancer,消滅已確認。

——“黑”Saber,消滅已確認。

“…………死、了?”

無法相信。這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是應該能以高概率推測到的未來,也是早就有所覺悟的未來,但是自己卻完全無法相信。這是舞台劇,他的死也同樣只是在夢的彼方發生的事情。

……不,不對。

這是傳遞給Servant Ruler的情報。“紅”Caster是只會“展現情景”的Servant,並不具備干涉Ruler能力的要素。

所以,這是真實的。

Servant,“紅”Lancer的消滅。還有在那之後,“黑”Saber也從現世中完全消滅了。換句話說——那就意味著人造人齊格的死亡。

死了。

就這麼輕易地死了,連道別的話也沒來得及說,這就是自己一直不敢正視的結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聖女喊叫了起來。“紅”Caster攤開雙手高聲宣告道:

“好,這出舞台劇的分類已經決定了!是喜劇!我說,聖女啊!歡迎來到殺人的世界!從來不曾玷汙自己雙手的你,沒想到最初選中的犧牲者,就是你從心底里傾慕著的少年呢!”

“是我殺死的!”

“是我殺死的。是我自己親手選擇,用話語加以誘導,然後殺死了他!”

“殺人犯。為什麼不竭盡全力去阻止他!為什麼不懷著不惜被他討厭、不惜令他悲傷的決心,將自己的心冰封起來拒絕他!”

“騙子,騙子,騙子!我明明應該早就知道他的死!明明應該知道事態會變成這樣、會導致這神結果的啊……!”

面對跪地慟哭中的Ruler,“紅”Caster作出宣告。世界發生切換,到達這個結果只用了十分鍾。“紅”Caster為了打倒聖女而賭上一切的這部舞台劇,僅僅是十分鍾內發生的事情。

但是,這個成果是有意義的。一直在鳴動的大聲杯忽然陷入沉默。與此同時,地板開始出現微微的震動。根本不需要思考發生了什麼,“紅”Caster已經能感應到那個“存在”。那是通過支配大聖杯而產生的壓倒性存在感。光是站在那里,就被承認足以支配世界的神聖莊嚴的力量。這是前一部喜劇迎來終結、另一部喜劇開始高唱凱歌的時刻。

“紅”Caster擦去瞬間湧出的汗水,高聲唱道:

“小丑的時間到此結束,救濟的准備已經完成——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Master、天草四郎時貞的再臨。”

◇ ◇ ◇

“虛榮的空中庭園”的地下空間,由于承擔著保護大聖杯的

能而通過投影出無數的房間和各神各樣的術式形成了迷宮式的構造。

就像一步步地掉落到人體的深處般的感覺——假如是普通的魔術師、或是普通的Servant的話,肯定會因為找不到出口而永遠在這里迷路下去了。

但是,“黑”Rider卻擁有寶具“破卻宣言”。飛舞的紙片就像小小的蝙蝠似的在周圍飛來飛去,在指示出正確路線的同時將各神陷阱無效化。

就算可以用魔術來增殖房間,那也決不是無限的。只要存在著起點和終點,那麼不管用魔術將這個距離延伸到多遠,時間上的損失也是相當輕微的。因為增加房間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對方迷路而已。

“來,我們快點走吧!Ruler在等著我們!”

“黑”Rider和齊格奔了起來,靠萊斯則在後面追趕著兩人。雖然由于在腳步施加了魔術強化而不必擔心被兩人拋下,但距離要是拉得太遠就會超出“黑”Rider所持書本的有效范圍,所以他非常的拚命。

這也是正常的。因為“黑”Rider畢竟是Servant,在行動速度方面並不存在什麼問題。但問題就在于身為他的Master的齊格。

“黑”Rider似乎沒有發現,齊格現在正跟Rider並肩前進。並不是因為兩人手牽手而被拖著走,也不是通過魔術施行了強化術式。就算考萊斯作為魔術師是i流的水平,對于魔術是否在發動這神事還是可以做出判斷的。

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像有什麼弄錯了——考萊斯心里這麼想著。

就算說他到剛才為止還是Servant,現在的他也只是人造人。所以,能夠和Servant並肩前進這神事,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

雖然有假說,但說到底也只是假說。況且在這神現狀下提出假說也沒有任何的意義。但是考萊斯卻無論如何都對此感到非常的在意。

在使用過五次令咒之後,考萊斯就推測到應該會發生些什麼變化。盡管是很模糊的推測,但如果從理論角度來考慮的話,由于多次讓遠遠超出容許限度的魔力在體內循環,導致魔術回路完全損壞,最終導致死亡——會不會是這樣的結果呢?

但是,齊格卻能做到以和Servant同等的速度奔跑這樣的事情。眼前的這個人造人,他真的……還活著嗎?考萊斯的思考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這里不停地循環。無論構築起什麼樣的假說,那個人造人也應該會死掉才合乎道理啊。但是他現在依然若無其事地在自己前面奔跑——

三人突破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的房間,打開了門扉。

走在前頭的“黑”Rider停下了腳步。巨大的回廊、呈規則性排列的石柱。毫無疑問,這是跟剛才走過的地方截然不同的通道。

紙片先在Rider的周圍回旋了一圈,然後排列成直線的形狀指向回廊的最深處。看到這個反應,齊格點頭道:

“看來就在前面了。”

于是,三人又再次奔了起來。他們一口氣沖過長長的回廊,推開了最深處的巨大門扉。

三人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里正是王之間,有著跟女帝相配的絢麗無比的王座。但是,那個王座上卻空無一人。牆壁和地板上都有著非常驚人的破壞痕跡。根據殘存的魔力和爪痕來想象了一下在這里被使用過的魔術,考萊斯頓時不寒而栗。即使是菲奧蕾和達尼克,恐怕就算發生一億個奇跡也不知道是否能到達這樣的領域吧。

女帝不在這里。取而代之的是,有一名魔術背靠著牆壁,就像在沉睡一般死在那里。

“獅子劫界離……”

盡管考萊斯念出了他的名字,但本來應該跟他在一起的Servant也不見蹤影,他自身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大概是覺得這樣的死法過于淒寂吧,內心也不由得瞬間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寂寥感。

“……繼續往前走吧,這里什麼都沒有。”

聽齊格這麼說,考萊斯點了點頭。先一步到達這里,和“紅”Assassin展開戰斗的應該是他和他的Servant吧。

不過究竟是敗北了,還是也向對方報了一箭之仇呢……不管如何,“紅”Assassin現在還活著。“虛榮的空中庭園”還沒有呈現出要崩潰的跡象,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那麼,就算說要繼續前進,從這里到底要朝著哪一邊——

就在“黑”Rider這麼自言自語的瞬間,紙片就開始劇烈地舞動起來。Rider轉眼看向自己的Master。在一如往常的露出略帶茫然的表情的他背後,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

“Master!”

Rider毫不猶豫地立刻撞開自己的Master,用手背撥開從漩渦中飛出的鎖鏈。但是,鎖鏈卻像蛇一般纏住了Rider的臂,開始甩動著他的身體。Rider盡管被猛撞到了牆上,但還是立刻使勁壓制住狂暴的鎖鏈大叫道:

“快逃,Master!這東西的目標是你啊!!”

其中一部分紙片飛到齊格身邊,就像在帶路似的在空中滑動起來。

“就跟著那個走吧!那邊的你也是!”

“明白了。Rider你也盡快追上來吧!”

“……嗯!那當然了!”

紙片在急轉彎後沖破了牆壁,齊格也緊跟在後面奔了起來。目送著他逐漸遠離的背影,“黑”Rider才終于放心了。不知不覺間,他的背影已經變得相當可靠了。那並不是因為單純變強了或者變得魁梧之類的原因。

那是拼命朝著自己領悟到的重要東西奔跑的、屬于人類的可靠感覺。必須盡快追上去——Rider邊想邊打算用蠻力將鎖鏈扯斷。但是,很快又出現了下一條鎖鏈向Rider襲來。

“可惡……煩死了……!”

這是一神無比陳腐、同時還灌注著深深的執念的魔術。應該不是來自“紅”Caster,而是“紅”Assassin的招數吧——“黑”Rider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但是這神陳腐卻向Rider提供了另一個重要的情報。Rider抓住鎖鏈,就像很開心似的朝著虛空叫道:

“原來如此,我算是理解過來了!‘紅’Assassin!你已經受了致命傷對吧!你現在只能召喚出這神毫無新意的鎖鏈就是最好的證據!如果你是動真格的話,剛才就應該可以輕松殺死我的Master了!既然你連這神事也做不到——”

Rider把下一條鎖鏈也扯斷,正准備朝著牆壁上的空洞奔去。但是仿佛無論如何也不肯放走他似的,新召喚的鎖鏈再次將Rider纏住。

“你現在受了傷,沒有辦法保護Master!而我的幻馬就比你的Master更強!換句話說!這就意味著如果讓我到達那邊,你們就會很不妙對吧!”

Rider將鎖鏈折斷了。行使這個魔術的“紅”Assassin還是沒有現身。這樣的沉默,更反過來印證了“黑”Rider的推測是正確的。

◇ ◇ ◇

球狀的大聖杯。從那充盈著龐大魔力的大聖杯中,伸出了兩條手臂。

空間發出傾軋聲,就像嬰兒呱呱墜地時發出的聲音。“紅”Caster立刻理解過來了。這場聖杯大戰實質上已經結束。天草四郎時貞已經完全掌握了作為這場聖杯大戰的一切根干的大聖杯。那也就是說,大聖杯長年累月不斷積聚起來的龐大魔力,如今都全部由士郎所保有。

“實現了!我的夢想在這里實現了——!!”

伴隨著充滿喜悅的喊叫聲,支配者誕生了。從大聖杯的世界中脫離的天草四郎時貞,終于再次回歸到現實。正在脈動的大聖杯就是最好的證明。

看到他的姿態,“紅”Assassin不禁瞪大了雙眼。生前穿的紅色陣羽織加上奢華的裝飾衣領,那就是士郎選擇的打扮。原來如此,這的確就是凱旋。長長的白發被束在腦後,那是即使和女帝相比也毫不遜色的“王”的風范。

“一切都還順利吧,我的Master啊!”

對于Casteer的提問,士郎以平靜的聲音回答道:

“……實現了,所有的一切,全部。現在是讓機關預熱的階段。不用過多久,這個大聖杯將會到達天之杯,然後在從靈脈補充魔力的同時,將長生不老賦予給全人類了吧。”

于是,士郎就跟Ruler對上了視線。就好像在同情她似的,士郎痛切地眯起了眼睛。連聖旗也沒有拿就在那里拼命哭泣的她——希望那就是最後所必要的犧牲吧,他心想。

“你勝利了嗎?”

聽了士郎的提問,“紅”Caster得意洋洋地摸著胡子肯定道:

“是的,除了在下以外的登場人物都全部誤會了一點。Master,也包括你在內哦。’

“是什麼呢?”

“她只是個小丫頭。盡管像聖女一樣行動,以聖女的標准律己,運用著聖女的力量,她實際上也只不過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女。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她作為Servant被召喚時所必需的東西,並不是作為達爾克家的女兒度過的十七年,而是作為祖國的英雄匆匆走過的那短短的兩年啊。”

“……實在可憐。”

經曆過類似狀況的天草四郎,也非常理解其中的痛苦。作為聖人行動的代價,將過去所存在的“理所當然”徹底拋棄的痛苦——

士郎打從心底里為Ruler感到可悲。同時也理解到既然這個裂縫已經被撬開,Ruler對自己就已經不會再構成威脅了。

他毫無防備地走近Ruler,發話道:

“已經結束了,貞德·達爾克。通過第三魔法,我的人類救濟馬上就要實現。”

“第三魔法——”

當然,Ruler也知道魔法的存在。尤其是第三魔法跟Servant系統也有著很大的關聯,所以作為特例由大聖杯賦予了與其相關的知識。

靈魂的物質化。那正是作為鑄造大聖杯的禦三家之一的艾因茲貝倫所渴望的遙遠奇跡。

“那並不是半吊子的長生不老,而是舍棄了會腐爛的肉體枷鎖的、完全全全的長生不老。這並不是賦予給單體,而是讓全人類來共同分享。無論是善是惡都沒有關系。激情和私欲將會淡化,虛榮也將變成毫無意義的東西,那是完美無缺的和平——那麼,貞德·達爾克,我再問你一次,你認為我的行為是錯誤的嗎?”

士郎終于在聖杯大戰中下了將軍的一步棋。

……明明應該開口,聲音卻發不出來。

明明應該對他加以譴責,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說法。

第三魔法,靈魂的物質化。將這個體現了真正的長生不老的魔法,不分善惡地普遍賦予給全人類。全人類都將變成僅以靈魂生存的存在。圍繞資源的紛爭將會消失,那麼思想帶來的爭執也必然會隨之消失吧。

複仇的連鎖被切斷,世界將發生急劇的變化。其方向——恐怕應該是跟永久的和平相通的吧。

……的確正如士郎所說,這個救濟是完美的。以眾多的靈脈作為代價,人類將會得到長生不老。如果說斗爭是私欲的必然到達點,那麼將其根干切斷的手法也決不是錯誤的。

“——既沒有錯誤,也沒有謬誤,已經完美到了連你也無話可說的地步。或許如果能更早一點跟你交談就好了。但是,有的事情只有在達成之後才能產生實感。就算我早早地說出自己的目的,你恐怕也還是會作為障礙擋在我的面前吧。”

人類將會得到救濟。既沒有苦惱,也沒有絕望——

明明如此,Ruler的心中卻積聚著一團陰云。雖然無法以語言表達出來,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貞德,快睜開眼睛。你應該不可能理解不到他這番話的正確性吧。”

吉爾站到了貞德的面前。作為Servant被召喚來這里的他,跟“紅”Caster的寶具毫無關系,依然維持著現界的狀態。用于供給的魔力,對現在的士郎來說簡直是取之不盡。

“但是,那個——!!”

“你也知道我的異名吧!臭名昭著的‘藍胡子’。我為了冒瀆出賣聖女的神,幾乎做遍了各神各樣的惡行!你想要聽一下嗎?那些孩子們的悲鳴!各神絕望的嗟怨!”

“不、不要……不要……!!”

自己是知道的。那就是吉爾·德·雷的末路。而他自我崩潰的原因,完全就在于貞德·達爾克這位少女的死。

“沒錯,他們的死是我造成的,同時也是你造成的!我之所以發狂,是因為對你遭到背叛感到的悔恨!如果你沒有死,我必然就不會發狂!”

吉爾的姿態發生了變化。瘦削皺巴的臉頰,閃爍著精光的眼瞳——震撼了法國的殺人魔·藍胡子就站在眼前。

“我——我是——”

不是的……這樣說也不行。令吉爾·德·雷的精神發生崩潰的原因,貞德毫無疑問是占據了很重要的部分。

“沒有辦法讓那些孩子們重新活過來!過去無法改變,不可能把死變成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但是,未來確實是存在于這里!能讓我們贖罪的奇跡,現在就在這里了啊,貞德!”

贖罪,可以贖罪。

從對消失的生命和被自己抹消的生命的罪惡感中逃脫…來,讓全人類共同分享奇跡——

“根本沒有神會拯救我們!既然如此,我們就只有靠我們的雙手去拯救人了!貞德,你回答吧,究竟要不要救濟人類!”

心快要折服了。

胸口傳來陣陣刺痛,忍不住用雙手緊抱著心髒附近的位置。

拼命地忍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想不出可以反駁的話語。明明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因為,生命是很美麗的東西。如果所有的生命體都能得到慈愛,那當然不可能是錯的。

即使是自己,也並不是希望分成祖國和敵國來戰斗的。

雖然他們也許是敵人,但卻並非代表著邪惡。人類的內側存在著憎惡,同時也有著憤怒。正因為明白這兩者的存在會令斗爭永不停息,所以就只能選擇戰斗。

而那樣的苦悶,如今也會消失無蹤了。

那只能說是一個充滿幸福的結局。這明明是經曆過理論性思考後能完全接受的救濟啊。

然而在內心的某處,卻一直對此作出拒絕。

“伸出手來吧,貞德。你必須接受自己的敗北,然後我們一起戰斗吧。不,並不是戰斗,是救濟。讓我們邁出人類救濟之旅的第一步——”

“吉爾……”

“他應該也渴望著這個結果吧,沒有名字的人造人,他的死是必要的。那是人類為了到達渴望已久的未來必須付出的犧牲。”

為無法挽回喪失的生命而哀歎。

也無法從在自己眼前逐漸喪失的生命身上移開視線。

所謂的聖人就是這樣的存在。如果能拯救,就渴望拯救一切。

所以,伸出手來吧。接受拯救之手,成為同胞吧。那決不是錯誤的選擇。

正當做出這個決斷的瞬間,在眼眸深處卻出現了某神閃爍的亮光。那是難以言喻的違和感和異物感。

腦海中隱約回想起某個情景。

“你、還沒有————”

有人因為我而死去。那一定是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人,說不定是比想象中更重要的某個人。

那個人的死是必須由我承擔起來的東西。就算拯救了一萬人,也絕對無法償還的東西。我不想因為人類救濟而給齊格的死賦予意義。因為他的死、因為殺死他的人是我啊。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無數的死亡。

由無數的生,孕育出無數的死。那是地獄般的連鎖,但決不是對世界來說必不可少的東西。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必要的死。毫無道理的死,是必須由造成這個毫無道理的結果的生來承擔的東西——

“不對!不是這樣的!他的死,並不是對世界來說有必要的犧牲!那是我的責任,是我應該承擔起來的東西啊!”

貞德站起來以盡可能大的聲音喊道。

自己差點就把他的死推給了別的什麼東西的頭上。那實在是一神丑陋無比的行為。如果說殺死他的是自己,那麼這份罪孽也必須是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並不是懷抱著希望站起來,而是積蓄著憤怒為了叛逆而站起來。只感覺到流出來的眼淚火燙無比。即使如此,她還是稍微恢複了戰斗的氣力。

士郎立刻切換了表情。因為他已經察覺到,Ruler那即將折服的心,由于人造人的死反而重新鑒定起來。也就是說,她再次站到了敵對的一方。

而且已經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她已經到達了跟自己完全相反的結論。就算要以全世界為敵,她也不會有所畏懼。她深信著自己的正確性。

稍微被她的氣勢所壓倒。但是,士郎也明白那也只不過是多余的擔憂。因為現在他已經將大聖杯納入到自己的支配之下。雖然為了啟動第三魔法而處于准備狀態,但即使只利用殘余的魔力,作為打倒Ruler的力量也應該足夠有余了。

Ruler並沒有同伴,連一個都沒有。

也許是察覺到了士郎的氣息,Ruler轉眼注視著他。就像恢複了冷靜般的靜謐氛圍。但是士郎可以感覺到在她的內側激烈翻湧著的灼熱之火。

一秒鍾後,士郎和Ruler將要展開厮殺。而自己將毫無疑州會取得勝利。正當士郎如此確信的時候——卻響起了那個聲音。

“太好了,原來還活著嗎。”

Ruler的脊背頓時僵住。本以為已經無法再聽到的聲音。該不會是幻聽吧?難道是“紅”Caster為了侮辱自己而將他再現了出來?腦海中掠過這一連串的念頭。但就算是那樣,這個聲音也實在太有現實感了。

她戰戰兢兢地回頭看去。明明好不容易才站起身,現在差點就因為脫力而癱倒下去。

“‘紅’Lancer已經被‘黑’Saber打倒了。”

齊格平淡地說出了這樣一個事實。

“齊格君……為什麼?”

面對一臉茫然的Ruler所提出的疑問,齊格不解地側起了腦袋。這個舉止毫無疑問是屬于他本人的。過了一會兒,齊格仿佛恍然大悟似的道歉道:

“抱歉。確實,我也明白就算我在這里也幫不上什麼忙。”

齊格決不是愚蠢的人。來這個地方將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他肯定早就有所覺悟了。

他並不是想送死。因為他就是不想死,當初才會從魔力供給槽中逃了出來。

毫無疑問,他肯定是希望活下去的。肯定會死的地方什麼的,他當然不會想去。

但是在跟“紅”Lancer的戰斗中,他理解了一個事實。

手握聖旗、承受著可以說是極限程度的破壞的少女。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她恐怕都是這樣活過來的吧。把守護他人、庇護他人和拯救他人視為自己的喜悅,所以被救的一方也會產生責任。那就是必須做點什麼的責任——

不,說到底那也只是戲言吧。

對齊格來說,還有一個更加單純卻非常重要的事實。那就是在瀕死之際產生的小小的思念。齊格像是有點難為情,但卻沒有移開視線,而是筆直地注視著貞德說道:

“我很想見你。”

就只是這樣而已。

聽了這句話,Ruler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差點就要掉出來的眼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微笑,她對自己的表情完全沒有自信。

“齊格君,我可以再問一件事嗎?”

“嗯。”

“你現在還在思考嗎?”

關于人的善性和惡性,以及人類本身的問題,現在也還是——

齊格毫不躊躇地點頭道:

“當然了。……因為我還有很多不懂的事情。雖然這也許是花一輩子也無法解開的大難題,但我還是想繼續思考。因為我已經一點一點地慢慢開始理解了。’

過去,他那無垢的眼瞳中曾經充滿了苦惱的色彩。因為自己無法以虛言來掩飾,所以就將真實告訴了他。人的惡性是從一開始就包含于內側的東西。然而即使如此,自己還是一直深信著善性而沒有放棄。

初生的少年拼命動著腦筋,不停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善與惡。明知道善是被普遍視為好的東西,卻仍然墮入惡的一方的人們所懷抱的苦惱。

答案至今也還沒有找到。

——啊啊,即使如此,這個少年還是從正面承受著眼前的現實。

果然是錯誤的。

天草四郎時貞,他明顯是錯誤的。

在得出這個結論後,眼淚就掉了下來。那是多麼諷刺、多麼可悲的真實啊。

“Ruler?”

看到Ruler哭了起來,齊格一臉不解地向她伸出手來。貞德握住他的手,就像祈禱般閉上了眼睛。

“……沒事的。”

“……?”

“齊格君,你不會有事的。”

就像在說給齊格以及自己聽似的,Ruler這麼細語了一句,就重新轉眼看向吉爾。

聖女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動搖。以岌岌可危的方式維系著的心,現在已經找到了穩固的支撐點。正因為如此,她必須對救濟提出明確的譴責。

“貞德……?”

面對吉爾的呼喚,Ruler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終于理解了。這樣的救濟,我絕對不能認同。”

“為什麼——”

貞德睜大了雙眼。她的聲音中蘊含著確信。沒有絲毫的猶豫,懷抱著自己堅信是正確的明晰主張,

和吉爾相對峙。昔日的聖女就近在眼前。

聖女大聲叫喊道:

“天草四郎時貞,你的行為是對人類的不信任。那是把至今為止積累起來的一切都全部拋棄的做法。因為在數千年來,人都一直在不斷地跟邪惡作斗爭。無論敗北多少次也依然沒有放棄,跨越了善良的人們的犧牲,才終于走到了今天!”

無力感已經完全消失了。

忍受著痛苦——像個人類的樣子,用兩條腿好好踏在大地上吧。感受著來自背後的齊格的目光,Ruler斷言道:

“如果將禁斷的果實交給現在的人類,也許的確是可以實現世界和平。所有的事物都成為不變的存在,等待著我們的也許是永久的安甯。沒有變化的世界,不會爭斗,不會受傷,任何人都能永遠停留的世界——”


恒久的世界和平(沒有了痛苦)。

永遠的安定(喜悅也消失了)。

只留下一個永遠存在的永恒不變的世界(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吉爾,我們是死者。由死者來引導生者什麼的,甚至還說什麼人類的救濟,狂妄自大也該有個限度吧。還是放手吧,吉爾以我們為基石,雖然是慢慢一點一點來,但人還是不斷地在向前邁進。我們應該對此感到滿足才是。”

黑魔術師吉爾頓時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因為憎恨神的背叛而墮落的英雄。但即便是那樣的他,也依然對人類救濟這樣的夢想懷抱著憧憬。這一點對Ruler來說還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

“但是!如果那樣的話,我在墮落之後糟蹋的靈魂就得不到慰籍了!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我殺死了他們!不斷地消費,小斷地消費,不斷地消費!要是不救濟人類,我就無法贖罪了啊!”

Ruler抓住他的胸口,把臉湊了過去。吉爾頓時僵住了。

太美麗了,他心想。懷著憤怒睥睨著自己的少女,簡直美得讓人脊梁發寒。

與此同時,他也察覺到了自己的錯誤。

對貞德·達爾克來說,無論是置身于煉獄還是地獄,或者甚至是在天堂里,她恐怕也不會有任何變化吧。就好像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去苦惱似的,她總是到處東奔西走,為了某些事情而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Ruler呼喚道:

“不要把贖罪的希望寄托在人類的救濟上,吉爾!你的罪孽是只屬于你的東西。就算無法贖罪,這神絕望也還是只屬于你的東西。難道你要把惡行的贖罪都推到其他人的身上嗎!?我和你都是罪人,也沒有可以向成為犧牲者的人們贖罪的方法!我們就只能永遠懷抱著這神苦惱和絕望。不可能從頭再來,但是雖然微不足道,我們還可以把肩膀借給倒下的生者。那就是英靈,那就是我們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急不可耐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因為是在傳說中被歌頌的存在才被認定為英靈,也因此而被召喚到現世的自己,是在所有方面都是超出人類平均水平的存在。

但是,即使如此——卻不應該有由自己來引導人類這個整體的想法。

因為這是對貞德的懲罰,也是對吉爾·德·雷的懲罰。吉爾流下了眼淚。這次就輪到他跪倒在地上了。他緊緊地握住Ruler的手,乞求道:

“——我,不能得到寬恕嗎。”

Ruler回答道:

“神一定會寬恕一切,但你殺死的孩子們一定是不會寬恕你的吧。這份罪孽,這神罪惡感,那是必須永遠承受的懲罰……不要緊的,我會把肩膀借給你。”

罪孽永遠不會有被抹去的一天。

盡管憎恨著作為罪人的自己,但卻依然作為英靈拯救世界——那就是他們被賦予的懲罰,同時也是救贖。

◇ ◇ ◇

士郎不禁歎息起來。天草四郎時貞並沒有對貞德·達爾克懷抱著憎恨。她也同樣是這個世界的犧牲者之一。如果能攜手並進的話,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但是,她卻拒絕了救濟。

“要怎麼辦呢?Master。”

“使用啟動的大聖杯,將一切全部壓倒。”

士郎平淡地說著,然後把正面轉向Ruler。在他的背後,是如同生物一般顫動著的大聖杯。

“無論如何也無法相容嗎。我本來是期待著你會響應他的勸說,跟我站在一起的。”

“……的確是呢。如果是剛在這里現界的我,說不定真的會響應他的勸說。因為即使是我,對于拯救人類這一點是沒有任何異議的。”

“那麼,為什麼——不,也對呢。你希望拯救的是個人,而我則希望拯救全部。

區別就只在這一點上。

向倒下的人伸出援手的救濟,和跨越倒下的人引導全體的救濟。

“雖然你說過自己並不是聖人,但我卻比任何人都相信你是聖人。我也曾經有一段時期抱有像你這樣的想法。但是,我實在無法忍受。”

以永遠不變的年齡度過了六十年的歲月。對活得比生前更久的他來說,正是重獲肉身後的這段生活造成了令他無法忍受的扭曲。

“為什麼你會不一樣呢?剛現界之後和現在到底有什麼不同?”

士郎以可悲的表情問道。Ruler微笑著向齊格看了一眼:

“……因為我遇到了一位有著特異出身的平凡Master。明明是生存的實感極度薄弱的人造人,他卻渴望著生存,而且也得到了。那可以說是被凝縮起來的人類本身,是值得珍惜和憐愛的善性。他認識了人,認識了善性和惡性,並且陷入苦惱。我是這樣想的。如果你把一切都撈起來的話——他的煩惱、他的疑問,到底會消失到哪里,又將何去何從呢?”

齊格對自己成為話題的中心感到困惑,不由得看向Ruler。自己並不是值得在這神狀況下提及的存在啊——他本人是這麼認為的。

聽了Ruler的這番話,士郎的視線頓時變得銳利起來。那與其說是斗志,倒不如說是接近敵意的感覺。而他的視線卻並非朝著Ruler,而是在注視著齊格。

“是他、嗎。……原來如此,的確是完全符合你喜好標准的那類人——也是我討厭的那類人。在誕生的瞬間,他的確應該是完美的。私欲極端淡薄,以公平的態度對待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存在,應該是可以一直生存到死的理想生物。”

沒錯。

如果說人類是不完美的生物,那麼那個人造人就是完美的生物。

私欲淡薄,不要求生存,為履行自己的職責在應該死的時候死去。如果不是在聖杯大戰中被用作雜兵的話,他們就會一直生存——然後自然地死去吧。

“你的意思是懷抱著‘想活下去’的願望就是惡行嗎?”

“就因為‘想活下去’的願望,人至今已經犯下了各神各樣的惡行。而且,今後也一定會持續下去吧。”

Ruler露出了非常悲傷的表情。

這個想法實在太可悲了,而且也蘊含著一片的真實。在到達這個想法之前,天草四郎時貞究竟經曆過多少的苦悶呢。

考慮到他的苦悶,以及他所得出的結論,Ruler只覺得非常的可悲。

但是,Ruler還是認為那樣想是錯誤的。生存本能是全體生物都擁有的欲求。如果連這個也舍棄的話,人將會變成人以外的其他東西。如果不是經過苦難的積累到達那個境界,而只是單純被給予的話——

“人造人,你是怎麼想的?會不會覺得過去的自己反而更好呢?那時候既沒有苦惱,也沒有痛苦,更沒有絕望。當然也不必在對死抱有實感的同時為了求生而拼命掙紮。”

齊格要了搖頭,對他的說法作出否定。

“……並非如你想象的那樣,人造人離完美的存在還差得很遠。並不是抑制著私欲,只不過是從一開始就找不到罷了。”且正因為有生存的實感才會產生苦惱吧……我是非常羨慕你們人類的。”

聽了這個答案,士郎盯視著站在她身旁的失敗作(人造人)。挽救了貞德·達爾克的少年……本來的話,以人類救濟為目標的士郎是不可能對某個人抱有敵意的。

但是,他卻是例外中的例外。

那時候,自從在戰場上見到他就開始感覺到的不快感果然是正確的。他並不使敵人,但卻是值得憎惡的存在。言峰士郎視為理想的存在,既不是魔術師,也不是英靈,更不是凡庸的人類,而是那些人造人。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憎恨齊格,對逐漸脫離那個境界向人類靠近的這個少年懷抱著強烈的憎恨。

“……既然如此,你就是我的敵人。”

悲傷的笑容、憐憫和同情都全部消失了。士郎向Ruler宣言道:

“——因此,我還是要殺死你。”

“——因此,我還是要破壞你的夢想。”

聽到Ruler的回答,士郎舉起了一只手。

“我不會和你單挑,也沒有那個必要。我只是要作為Master將你擊潰而已。”

仿佛跟舉起來的手相呼應一般,大聖杯開始鳴動。在士郎背後浮現出來的藍白色光芒,簡直就像巨人的臂膀。

“你們的目標是在大聖杯確立第三魔法之前將我打倒吧。但是,我這邊就正如你看到的,光是用剩余的魔力就足以將你們打倒了。

支配大聖杯就是這麼一回事。等同于支配了這個世界的法則的壓倒性力量的擁有者——

但是,士郎卻忘記了。Servant偏偏就是能夠顛覆法則的存在,而她之所以能擔當聖杯戰爭的天平,完全是因為具備了無與倫比的力量。

“在Ruler的身上,有一把劍。”

◇ ◇ ◇

Ruler的話無法傳遞到士郎的心中。士郎當然也不是愚蠢的人。自己剛才叫喊的那番話,他恐怕早就考慮過了吧。士郎並不是拒絕了她的見解,而是在背負起所有理由的前提下——也依然選擇了執行人類救濟的道路。

“——貞德,請拿起這個。這是你應該拿著的旗幟。”

吉爾恭恭敬敬地向Ruler遞出了聖旗。那是和貞德·達爾克一起在戰場上馳騁的聖旗——

“不,那個就請你拿著吧。還有請你保護著我們。現在我不打算用那面旗幟。因為那面旗幟是用來守護的東西,而不是戰斗的武器。”

“但是——”

“拜托你了。我……我要向主奉獻祈禱。”

吉爾驚訝地瞪大了眼睛。Ruler的手上正拿著一把劍。那是她生前連一次都沒有用過的聖卡特琳娜之劍。她這句話的含義,吉爾理解得非常清楚。貞德·達爾克所持有的唯一武器,她在這里使用恐怕就意味著——

Ruler默默地注視著吉爾,問道:

“只是在祈禱的期間就行了,可以請你保護著我和齊格君嗎?”

絕對的信賴。即使他現在是被“紅”Caster召喚來的Servant,這一點也依然不會改變。盡管手里拿著的武器不一樣,但是那威風凜凜的姿態,卻完全跟昔日的法蘭西軍元帥吉爾·德·雷的勇姿一模一樣。

“我明白了,貞德。……雖然只是短暫的期間,但是能再次跟你交談,實在讓我感到無比的幸福。”

惡行不會得到寬恕。

贖罪永遠不會迎來結束之日。

明明被聖女本人宣告了這一切,吉爾的聲音卻顯得相當平靜。

實際上,這是非常單純的事實。

他深深的愛著這位少女。既不是聖女也不是救國的少女,只是喜歡著貞德·達爾克這一個人。他對這位猶如溫暖陽光一般的少女所懷抱的愛念之深切,已經到了因為她被殺死而立即發狂的地步。

“……吉爾,在生前我有一件事忘記跟你說了。”

“咦,那是——”

“謝謝你,能遇到你我真的很幸福。”

聽了這句話,吉爾就像發了呆似的默默注視著貞德——是應該笑,還是應該哭呢?就連這個他也無法做出判斷。

不過這一瞬間、這一刹那,即使在重新回到英靈之座後恐怕也不會忘記吧。因為內心感到無比的滿足,即使面對著眼前那要稱之為敵人也顯得過于強大的存在,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威脅。

然後,Ruler就轉身向另一人道別。

“——齊格君,這一次,我就要說再見了。”

聽了這句話,齊格以純真的表情問道:

“已經……不能再見面了嗎?”

……不能再見面——要這麼斷言當然很簡單。聖杯戰爭,以及英靈這個世界的系統……只要根據這些東西來判斷,就只能得出那樣的結論。

既然有第二次的人生,就會有第二次的死。而第三次以後在記憶上是不會跟第二次有任何關連的。盡管第一次的人生會作為鮮明的記憶銘刻在心中,以後的生和死卻都只會變成單純的記錄。

所以,第二次的人生在這里就要完結。

即使在他的腦中作為無法忘記的記憶保留下來,對我來說就只能在這里迎來終結。

……那是早晚都會到來的時刻。

所以,他已經不能再見到Ruler——貞德·達爾克了。但是,不要緊的。他還有蕾迪希亞。我張開口——也許已經不能再見面了,但是你還有一位跟你很相配的少女。

我明明是打算說出這句話,卻被某神不同的感情堵住了喉嚨。明明應該說不能再見面,但我卻偏偏只對這一點作了保留。取而代之的是,我說出了跟內心想法完全不同的話語。

“不,我和你約定,我一定會去見你的。”

因為想要確認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自己的心幾乎被折服為止的過程中自覺到的感情。必須再見他一面來確認。所以,Ruler提出了再次見面的意願。

就算那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也不在乎。

“我等你。”

簡短而明確的回答。齊格那淡淡的微笑,看起來顯得無比的虛幻。齊格曾經說過自己很幸運。但是事到如今,Ruler才意識到並非如此。

真正幸運的並不是他,而是自己。

必須向促成了自己和齊格相遇的大聖杯報以感謝。然後——

“天草四郎時貞,我要在這里破壞你的夢想。”

◇ ◇ ◇

巨人的臂膀,為了擊潰最後剩下的三人開始了行動。

與其相對峙的吉爾舉起聖旗,勇猛地喊道:

“大聖杯的所有者,天草四郎時貞啊!我乃勃艮第的吉爾·德·蒙莫蘭西·拉瓦爾,謹在此應戰——!!”

“‘大聖杯’同步開始。”

士郎的雙臂開始舞動。他一步也沒有動,只是以純粹的魔力團塊撞向對手。那就是最大和最佳的攻擊手段。

“天之槌腕——落下吧!”

如同流星一般向下墜落——那幾乎是足以跟過去“紅”Berserker以自己的身體為代價釋放出的一擊相匹敵的純白之槌。

“嗯噢噢噢噢噢噢……!!”

面對如此猛烈的一擊,吉爾僅以一面聖旗來迎擊。

瞬間,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齊格反射性地捂住耳朵蹲下了身子。堪比對城寶具的天之槌和聖旗的碰撞,令周圍不斷響起猛烈的爆炸音。“紅”Caster也皺起眉頭,慌忙跟兩人拉開距離。

“嘎、哈……!!”

吐血的一方是吉爾。雖說貞德·達爾克的聖旗保持著無比熱烈的信仰,但是在足以摧毀數千年級別的城寨或者甚至星球的攻擊面前,也不可能具備將其完全防住的力量。

的確,吉爾憑著那面聖旗承受住了天之一擊——但是,士郎卻毫不在乎地發動了下一擊。

第二次的轟響和靜寂。

吉爾早就拋棄了自己的痛覺。即便是將全身的骨頭擊碎的沖擊,他也不放在眼內。直到死的瞬間為止,他恐怕都不會停下來的吧。……但是,他的死已經非常接近了。

畢竟士郎的攻擊既沒有躊躇也沒有間斷,只是單方面地行使的暴力。吉爾能夠做的,就只有承受和忍耐,不過這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再來一擊。

吉爾依然在承受。他作為“紅”Caster所召喚的Servant,並沒有被再現出作為職階的能力參數。本來就只是單純地再現出外表和思考的劣質肉體而已。

恐怕在身體能力上還比不上Caster職階吧。……這一點,能夠看破所有Servant的真名和能力的Ruler當然也是知道的。

但是盡管如此,她還是把一切托付給他了。

吉爾被攻破,連同Ruler和齊格也被卷入其中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但是,吉爾卻不去考慮那樣的事情。他只需要將伴隨著信賴一起交托給自己的聖旗——盡自己的一切力量揮動到最後一刻。

而存在著時間上的問題這一點,對士郎來說也是一樣的。雖然現在已經不會再得到啟示,士郎畢竟還有著引發奇跡的雙手。其中右邊的“右臂·惡逆捕食(Righthand Evil Eater)”正在向他發出警告。

——盡可能迅速地以全力排除敵人吧,否則自己的夢想將會墜地碎散。

只要繼續這樣攻擊下去,毫無疑問是可以將他們徹底擊潰的。這份確信和右臂的警告,究竟該相信哪一方呢——

◇ ◇ ◇

以大聖杯為對手戰斗,就跟人向世界發起挑戰差不多。無論是如何優秀的Servant,要與“系統”為敵是極其困難的事情

而且,憑身為Ruler的貞德·達爾克是無法戰勝這個系統的。

……除了這個最後剩下的寶具之外。

根本沒有思考的余力,而且本來就已經做好了決斷。

被火刑處死的少女,受到了後世人們的憐憫。

不斷重複進行的拷問和異端審問,自己原來相信的一切都被斷定為弄虛作假的悔恨。直到最後的最後,都沒有人能理解自己——所以,她一定是很痛苦的。她應該會怨恨主和怨恨人類,並且感到絕望吧。

——怎麼會。

在她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報應。有許許多多的人都因為她而受到傷害,得到這個結果是理所當然的。反而應該說,她甚至期望得到這樣的下場。

她相信世上最淒慘的處刑才是最適合自己的。因為,如果不這樣做,自己欠的這筆帳就算不清了。正因為這個願望最終得到了實現,貞德才相信主的存在。

——感謝主直到最後都滿足我的願望。

自己並不是聖女。

就算真的是聖女,也沒有權利無視自己奪走的生命。被挽救的生命和被奪走的生命是等價的,不能因為被挽救的生命的喜悅而忽略對被奪走的生命的贖罪。

正因為如此,貞德·達爾克的職階才會是裁定者(Ruler)。真正獲得評價的是她的信念。在眾多的英靈中,因為她的力量和信念是最適合的,所以就被選定為Ruler。

貞德·達爾克並不是覺得天草四郎時貞不可原諒。

不管是誰,被奪走的性命當然是越少越好了。

但是盡管如此,Ruler還是有自己的信念。不從罪惡移開視線,卻依然信任人類的道路。

即使是絕對無法被任何人理解的艱苦之路,Ruler也還是願意去相信。她相信著人類——也相信著對人類懷抱憧憬、比任何人都更筆直地向前方邁進的少年。

Ruler拔出了劍。

在聖卡特琳娜教會被授予的這把銀劍的確是一把很好的兵器。但是,光憑這神程度的神秘是根本無法取勝的。至少“紅”Caster是這樣認為。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她卻用那把刀劃破了自己的手掌。她絲毫不在乎滲出來的鮮血,就這樣跪了下來。雙手並攏,閉上眼睛。那過于優美的姿勢,使“紅”Caster認識為降伏或者殉教的舉動。

而天草四郎時貞——看到的卻是不同的情景。

“諸天乃主之榮耀,天空乃神手之偉業。”

“白晝傳達語言,夜晚傳遞知識。”

“既不會交談也不會說話,連聲音也無法聽到。”

“溫暖之光灑遍大地,延伸到世界的最盡頭。”

“從天的盡頭往上登,一直繞到天的盡頭。”

“我的終點就在此地,我的命數就在此地,我的生命就在此地。”

“我的生等同于無,如同影子四處游離。”

“我的弓無法依靠,我的劍也不能救我。”

“謹以剩下的唯一之物,願能守護他的腳步。”

“主啊,謹將此身托付于你————”

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體感到了奇跡。那簡直是等同于魔法的究極大魔術。

“是固有結界、嗎……?”

“紅”Caster在感到驚愕的同時,又再次看向那把劍。一瞬間——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那就像是整個世界都被翻卷起來似的感覺。但是,士郎卻作出了否定。

“不,不對!那是概念武裝。是以自己的心像風景作為結晶發起對抗的特攻寶具——!!”

從被拔出來的那把劍的“劍柄”中,顯現出了火焰之花。

這些火焰正是讓貞德·達爾克揮灑了生命的烈火。斷罪者們認為這些火是對魔女的懲罰,而貞德則堅信著這些火是終焉的救濟。

對聖女貞德·達爾克來說最初和最後的一把劍。

其名字為“紅蓮聖女(La Pucelle)”。那是將所有人想念聖女都會為之落淚的昔日情景作為結晶而生成的特攻寶具——

Ruler並不是握著劍柄,而是緊握著刀身,以正眼的架式將劍柄指向士郎。

“——‘絕望之後必將迎來希望(L'espoir vient apres de sespoir)’。”

閃耀著光輝的花焰,其姿態瞬間變化為爆發性的利刃(能量)。

特攻寶具。

那就是通過注入自己的生命來發動的寶具。並不是像對人、對軍那樣的分類,而是以犧牲性命為代價獲得足以殲滅敵人的破壞力的寶具。

——無論是什麼樣的英雄,在這個寶具面前都只有接受瞬間消滅的命運。因為聖女將自身寄托其中的火焰,將會把敵對的所有的聖、所有的魔、所有的人都徹底燒成灰燼。

那耀眼的火焰實在非常的美麗。

“噢噢……!!”

滿身瘡痍地站在那里的吉爾·德·雷,在那團火焰中確實看到了聖女的光輝。

這些火焰是足以淨化的存在,也是成為今後未來的基礎,成為拯救自己的存在。這是即使曆經一百年、兩百年、甚至一千年的歲月也永不忘記的光景。是即使落入地獄也絕對不會放手的回憶——

“我滿足了(Plenus sum)!”

在發出咆哮的同時舉起即將崩落的聖旗,一直發揮著遠超極限的力量的吉爾·德·雷,終于消滅了。

“哈、哈哈!這還真是太絢爛了!我說,Master!我的Master!要怎麼辦呢!?就在下個人來說還是很想逃跑的呢!”

“——應該是沒用的吧,看起來這並不是逃跑就能躲開的東西。”

聽了Master的回答,“紅”Caster露出了無畏的笑容。如果說這紅蓮的火焰能夠消滅一切的話,那麼設法防禦就是Master的工作了。

終焉就擋在眼前,向所有的不講道理展開對抗。

天草四郎時貞,究竟是否能沖破絕望,並且將希望牢牢抓在手中呢————!?

◇ ◇ ◇

很美麗的火焰。這簡直就是她生命的象征。

一旦遭到直擊就會被瞬間消滅,簡直沒有任何抵抗的余地。並不是沒有慈悲心,而是正因為有慈悲心才讓對象在瞬間內消滅。

說不定自己也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也許還存在著將自己所下的結論認定為惡,並且為此賭上性命去戰斗這樣的一條路。但是,結果自己還是走了另一條路。兩條路之間有著很遠的距離,現在已經是無法回頭的狀況了。

沒錯,自己明知道會對這樣的結論感到猶豫,但還是踏上了現在的這條路。

“————”

士郎倒吸了一口氣。沒有辦法逃跑。就算自己一個人能逃掉,這些火焰也會將背後的大聖杯卷入其中吧。不,Ruler實際上的目的就在于此。

貞德·達爾克是打算將作為一切開端的大聖杯整個破壞掉。因此,士郎就只能一動不動地堅守在原地。

……雖然從一開始,他就完全沒有考慮過逃跑這個選項。

那麼——從結論來說,天草四郎時貞並沒有能防禦這些火焰的手段。那是能將所有的聖、魔、人都徹底消滅的概念結晶武裝,單憑天草四郎的輔助寶具“右臂·惡逆捕食”以及“左臂·天惠基盤”,根本就不可能與之相抗衡。

但是……如果在這個瞬間、這個狀況下就另當別論了。也就是說,如果是支配了大聖杯的自己的話——!

“天之杯,開始向所有者注入力量。‘右臂·空間遮斷(Righthand Safety Shutdown)’,‘左臂·縮退驅動(Lefthand Fault Tolerant)’。”

……天草四郎的魔術回路,當然是要遠遠超出尋常魔術師的水准了。

不過,那也只是超過而已,就算擁有比普通的魔術師多十倍、百倍、千倍甚至更多倍的魔力貯藏量,也一定會輸給那些火焰。那是世界知名的聖女以其靈魂為代價點燃的神聖火焰。能與其相抗衡的東西什麼的,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天草四郎會創造奇跡。

為了防止對體內的反作用,他已經做好遮斷右臂的魔術回路的准備。

複寫右臂的機能,在縮小整體能力指標的同時調整為能單憑左臂完成的狀態。

充滿著大聖杯的龐大魔力則轉入右臂。魔術回路一下子就陷入暴走——洋溢全身的痛楚,逐漸崩壞的肉體,腦部由于超負荷而面臨破裂的危機。

用于抑制的力量,以及調整上的精密性,以高次元的方式對兩者進行細節的持續性調整。假如不對魔力暴走狀態下的右臂加以抑制,自身的肉體就會被粉碎,假如在魔力量的調整中出現小數點單位的偏差,腦部就會被炸飛。

沒有任何余力可言。

想為了掙紮求生而竭盡全力,現在就連那個掙紮也喪失了。

沉浸在遲滯的時間感覺中,士郎把一切都寄托于這條右臂的控制上。不向神祈禱,不仰賴,不依靠,自己創造奇跡。

“救國的聖女啊,你別小看我六十年來的執念,不要小看我天草四郎時貞。”

將魔力注入到極限程度,魔術回路已經完全陷入失控的崩潰狀態。但是,必須在一瞬間內控制住暴走,將命令灌輸進去——!!

“——‘右臂·零次集束(Righthand Big Crunch)’。”

那簡直就等同于黑洞。由于所有的魔力注入其中而進入暴走狀態的士郎的右臂,並不是以爆炸方式、而是通過強烈的集束來消費其中的龐大魔力。

那簡直就是天地創造和宇宙崩潰發生激烈沖突的瞬間。

在命令輸入完畢的一秒鍾後,士郎就切斷了右臂。能將一切消滅殆盡的聖女的火焰,被吞噬到了能使一切收縮的黑暗天體中。

在對聖女和自己的魔力放出量的估計上,只要出現一點點微細的偏差就會發生爆炸。右臂已經不知所蹤了。足以將一切升華的火焰,遭到了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渦的阻擋。

兩股強烈的力量發生沖突,彼此抗衡的聲音在空間內回響。

切斷了自己的右臂,甚至還注入了大聖杯的魔力,就算不能勝過也至少能達到勢均力敵的狀態——士郎的這個推測,實在是過于樂觀了。

“什、麼……!!”

打從心底里感到驚愕的是士郎。被黑暗吞噬的火焰,又再次增強了攻勢。

不屈從于任何黑暗的聖女烈焰——終于到達了大聖杯。

“可、惡……即使這樣,也還是要……還是要啃食我的希望嗎……!!”

火焰直接集中了大聖杯,士郎的臉頓時扭曲了起來。六十年的時光,兩千年的罪孽,把那一切都全部回憶起來,士郎發出了咆哮。

“我不會輸的,貞德·達爾克!!憑你區區的執念,難道以為能勝得過我的執念嗎!這是全人類的希望啊!!承受住——承受住吧,天之杯!!”

對士郎來說,那是六十年來的最拼命的呐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都全部做了。制定了各神各樣的戰術,還有各神各樣的策略。當然,他不會放棄。就算失敗了,他也當然會繼續等待下次機會。但是,到下一次為止究竟還需要多少的年月呢?究竟還要容許多少的犧牲呢?無論如何,也必須在這里取得勝利……!!

世界在咆哮。大氣發出吼叫,逐漸被翻卷而起。這個空間本身就好像隨時都要崩潰似的。

齊格在強風中眯起眼睛,不由得對這幅壓倒性的光景瞪大了雙眼。並不是地獄,也不是天堂,這簡直是某個創造主喊出“要有光!”的瞬間。

光、火焰和黑暗在亂舞。火焰在吞噬光,而黑暗就在抵禦火焰。

將幸福給予一切的聖杯開始扭曲。

灼燒一切的火焰正在膨脹。

忽然間降臨的靜寂。

噗唰。

某個人的夢想伴隨著聲音破裂了。

于是——紅蓮的烈焰和黑色的漩渦不約而同地如霧般消散。

“——呼、啊……!!”

士郎屈膝跪倒了下來。可以感覺到腦部發生缺損,右臂已經消滅,作為Servant的力量可以說已經減半了。但是,這神事根本就無關重要。

自己的性命什麼的,完全是不值一提的東西。問題就在于大聖杯。似毫不在乎身體缺損的痛楚,士郎抬頭望向大聖杯——看到那淒慘的狀態,他不禁愕然了。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大聖杯還是……

“……成功了、成功了啊……大聖杯,依然還活著……!!”

歡喜的叫喊。

大聖杯的確是被破壞了,破損率恐怕在八成以上。但是,人聖杯卻依然沒有喪失它的光輝。而且現在也還在為履行自身的職責而持續鳴動中。雖然要花點時間,但還是完全可以慢慢吸入魔力後再到達第三魔法。

火焰已經完全消失了。換句話說,這是天草四郎時貞的勝利。

平時總是以游刃有余的態度處事的少年,第一次爆發出喜悅的歡呼。也就是說剛才所處的是如此嚴重的危機性狀況,而自己則跨越這個危機。

大聖杯幸存了下來——面對這神原始性的感動,他不禁流出了眼淚。

如此,士郎在結束了爆發性的歡喜之後,才終于把目光轉向聖女。

聖女正以平靜的表情注視著士郎——某神奇妙的罪惡感湧上心頭,士郎立刻將其驅散。

齊格奔了過去,想要將倒下去的她抱起來。但是,少女卻像在溶化在空氣中一般消失了。外殼剝落,處于內側的無名少女出現了。

士郎立刻就看出,她只是個普通的人類。是一個連魔術也無法使用的平凡少女——

貞德·達爾克已經死了。是自己打倒了她。而天草四郎時貞則活了下來。

“還沒完!還有我在這里啊!”

聽了這句話,士郎頓時僵住了。對啊,現在還有一騎Servant存活著。

“黑”Rider,也就是以這個人造人為Master戰斗至今的、“黑”方陣營最後的一名Servant——!!本來自己的Servant“紅”Assassin應該正在封鎖住的行動,看來終于被突破了。

對“黑”Rider來說,那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盡管扯斷了一次又一次也還是執拗地追上來的鎖鏈。在這神拼命的行動中,甚至能讓人感覺出Servant的那神難能可貴的意志。

盡管以天生的蠻力不顧手臂的損傷不停地扯斷鎖鏈,但還是被拖延了這麼長的時間。這也完全是因為“紅”Assassin的執念所致。但是,Rider終于到達了這個戰場。

急速下降的“不存在于現世的幻馬”——憑借其強大的突進力,這完全是足以將滿身瘡痍的士郎徹底粉碎的一擊。

“紅”Caster是無法計算在戰力之內的。士郎必須單憑自己的力量來抵擋“黑”Rider的進攻。但是,真的可以做到嗎。

剩下的左臂,和“紅”Caster以“附魔(Enchant)”進行過強化的一把刀,還有就是黑鍵。單憑這神程度的戰力究竟該如何

“維系、停留(Ekur)……!”

突然間,青銅的鎖鏈將“黑”Rider捆縛了起來。

“怎麼、又來了——!?”

發出愕然叫喊聲的是“黑”Rider,幻馬的突進攻擊瞬間被阻擋住了。這條鎖鏈灌注著比剛才還要強的魔力。

士郎回頭一看,一眼就可以看出受了致命傷的自己的Servant——“紅”Assassin就在那里。盡管倒在地上,她還是以舉起的右手來行使著魔術。

束縛著“黑”Rider和幻馬的鎖鏈,是單純追求強韌性構築而成的東西。就算要用Rider所持的書本來破壞,也稍微需要點時間。

“Assassin!!”

面對反射性地想要跑過去的士郎,“紅”Assassin馬上叫道:

“蠢貨……別磨磨蹭蹭的,快對我使用令咒!!”

士郎迅速把握了當前的現狀。盡管是受了明顯的致命傷,但是只要使用令咒的話,還是可以稍微增加鎖鏈束縛的時間。

“——謹以令咒下令,我的暗殺者啊,用你的力量將‘黑’Rider緊緊綁住!”

士郎使用了最後一畫令咒,對“紅”Assassin的魔術加以強化。

但是,這樣也並不意味著已經完全將“黑”Rider壓制住了“紅”Assassin的傷已經嚴重到了連士郎也無能為力的地步,這是一目了然的事實。靈核已經處于半損毀的狀態。說白了就跟穿了個洞的水桶一樣。不管再注入多少的魔力也會漏出來,早晚都會力竭而亡。

她之所以能繼續維持著現界狀態,主要的原因是身在“虛榮的空中庭園”這個自己的陣地里,但卻決不僅僅是這樣。還沒有實現的野心,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

——忽然間,士郎產生了想向她問清楚這一點的沖動。你的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呢?但是,根本就沒有那樣的余力。現在所必要的行動。最必要的行動——只要將身為Master的那個人造人收拾掉就可以了。

根本不需要叫喚,人造人緩緩地站了起來。回頭看過來的他,眼神中充滿了明確的敵意,以及某神難以言喻的冰冷感。

“——雖然我對你沒有怨恨……”

“我有。”

在他的眼眸中,灌注著毫不掩飾的強烈感情。

◇ ◇ ◇

——不管閉上眼睛還是睜開眼睛,那個身姿也還是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中。

……火焰在避開自己,就好像被當成了局外人般的感覺。這些火焰並不是應該恐懼的東西,而是應該接受的東西。自己應該去觸碰它,然後一起消失。

但是,Ruler的側臉卻讓他瞬間放棄了這個念頭。

呈現在她臉上的既不是深厚的慈悲也不是喜悅,而是只有完全接受一切的人才會擁有的清澄的達觀。

有遺憾,有絕望,有煩悶,有悲哀。但是,還有著即使包容下這一切也依然不滅的希望。

那是對人類的希望,以及信賴。

但是,那卻被名為天草四郎時貞的黑天遮擋住了。

雖然不知道用了什麼寶具,但他還是以右臂為代價存活了下來。

火焰消失了——齊格馬上跑到Ruler身邊將她抱起。

“振作……”

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因為他已經意識到“已經不行了”。

貞德·達爾克的外殼逐漸消失。聖女的嘴唇微微動著,但已經發不出聲音——不知道在說什麼話,原本平靜的內心,瞬間就被巨大的悲傷所填充。

現在自己抱著的並不是聖女,而是蕾迪希亞。沒有任何傷痕,只是處于昏倒的狀態,恐怕不用過多久就會醒來吧。

這本來就是早已有所覺悟的事情。

進一步來說,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別離的事情。本來是覺得自己能接受的。如果是早就被決定的事情,自己就一定能承受住。

——啊啊,自己是多麼的愚蠢啊。

自己根本不可能承受住別離的痛苦。

充滿悲哀的心促使著自己不停地流淚。那並不是因為一切都結束而產生的哀傷,而是懷抱著依戀的悔恨之淚。

這神悲哀,最終轉化成了決心。

我要打倒天草四郎時貞。就算因此而變得一無所有也毫不在乎。只有這一點是確定的。

所以,即使“黑”Rider的行動被封住——齊格也依然要向天草四郎展開對抗。

“你不打算降伏麼,人造人啊。”

“就算降伏了,結果也是一樣的吧。我還是會被你殺死。”

士郎否定道:

“……如果降伏的話我是不會取你性命的。你現在已經構成任何威脅,我也不想做把窮途末路的生物折磨致死這神令人反感的事情。當然,那個Servant還是必須消失的。”

齊格以暗淡的表情搖了搖頭。

“我不能讓你殺死‘黑’Rider。因為那同樣意味著我這個存在的‘死’。而且,就算‘黑’Rider不在這里,我也已經選擇了戰斗。”

“你明明已經不再是‘黑’Saber了啊?”

“至今為止,已經有各神各樣的Servant和Master因為戰敗而死去。無論是敵對的人,還是己方的人,所有的人都戰斗到了最後一刻。所以……我也決定了不會逃避戰斗。”

——而且,自己似乎也已經“結束”了。

齊格撫摸著在失去令咒後變成黑色疤痕的位置。現在的自己只不過是處于一神保留狀態。自己的存在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崩潰都。至于那究竟是一天後還是一分鍾後,對時間感覺遲鈍的齊格來說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天草四郎時貞。圍繞聖杯一事,我希望跟你戰斗。”

士郎抹去了臉上的微笑。明確的戰意。齊格已經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簡單二選題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明白了……請過來這邊。在那里的話會因為她而不方便戰斗吧。”

為了不牽連到蕾迪希亞,士郎和齊格一起轉移了地點。被破壞的大聖杯的正下方,那就是最終決斗的舞台。

兩人互相對峙。齊格做了一下深呼吸,正面承受著如同刺進肌膚般的強烈殺意。與其說是習慣了,倒不如說是鈍化了吧——齊格在心中想著這神無足輕重的事情。

“天草四郎時貞,以三池典太在此應戰。”(注:三池典太是日本平安後期築後國的著名刀匠。)

那在極東傳承至今的日本刀,是連身為門外漢的齊格也能一眼看出是寶刀的兵刃。有如厚實的劈刀般的刀身,刀刃還閃

爍出銳利的光輝。作為天草四郎的寶具獲得升華的這把刀,具備了要殺死齊格完全足夠有余的威力。

齊格靜靜地舉起了艾斯托爾弗送給自己的劍。

“不行啊!快逃,都叫你快逃啊……!!”

被捆縛著的“黑”Rider大聲喊叫道——我知道,我非常清楚啊。

齊格回想起過去杜爾曾經向自己提起的一個忠告。

“如果你是要直接以這個姿態戰斗的話,你還是老實放棄或者設法躲起來吧。”

的確正如她說的那樣,要以這個姿態跟身為Servant的州手戰斗,簡直是愚不可及的自殺行為。就算對方現在是切斷了右臂的狀態——本來在基礎的根干上就和自己有著極大的差異。

即使如此,自己還是不能退縮。

……Ruler她已經拼上了性命。僅僅是這樣,作為自己賭上性命的理由就已經足夠有余了。

身體只覺得一片火熱——明明如此,心卻是透明得連自己也感到驚訝。

心髒就像高速運轉中的引擎一般。在已經喪失變身為“黑”Saber的能力的現在,只有這個心髒是自己可以依靠的救命稻草。

身為Servant卻同時也是Master的天草四郎時貞。

以及身為Master卻也曾經是Servant的齊格。

到現在這一刻,聖杯大戰的形態又回歸到了聖杯戰爭最為原始的形式。

“——這場戰斗的勝利者將會得到一切。原來如此,的確很適合作為聖杯戰爭的落幕啊!!”

天草四郎時貞吼叫道。

生存了六十年的獨臂Servant,和誕生後還不足一個月的人造人。

背負著彼此無法讓步的東西和眾多的思念——決斗開始了。

回憶起自己變身為“黑”Saber時的狀態吧——齊格在心中喝斥道。

幸好艾斯托爾弗的劍很輕,就算無法完全再現出當時的劍技,只要能達到三成或者兩成的水平,那就應該足以支撐這場戰斗了。

——然而。

“……嗚……!!”

“——別以為我只有單手就小看我啊,人造人。我的真名乃天草四郎時貞,這神程度的修羅場,我已經不知闖過多少次了!!”

僅僅是兩成的話,根本敵不過天草四郎時貞的五成。

自己揮出的一劍被對方的左手輕松化解,並且被撞到了肩膀上。在以小步向後倒退的瞬間,他的橫掃攻擊已經逼近眼前。

胸口被劃破了。銳利的痛楚,恐懼就像貫穿了脊髓般的感覺。

自己的本能在拒絕戰斗。齊格以論理強行壓抑著本能,繼續揮舞手中的劍。

眼前的男人是殺死Ruler的仇敵,報仇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自己要戰斗。

以單純的邏輯作為支柱,絲毫沒有理解存在于體內深處的源泉……齊格像是豁出去似的不斷揮劍猛攻。

全力揮出的劍被輕而易舉地避開,在向前踏進的瞬間,臉面卻被對方一腳踢中。

強烈的一腳直讓齊格眼冒金星——意識也瞬間麻木了。

意識到對方連續地使出刺突攻擊,于是設法拉開距離……來不及了。銳利的刀刃刺進側腹——冰冷感、灼熱感,還有劇痛和恐懼。

自己的斬擊卻被盡數避開,一一化解。

對于對手使出的斬擊,齊格光是勉強避開致命傷就已經很吃力了。

速度不一樣,臂力不一樣。骨骼、肌肉、神經,這些構成身體根干的部分,簡直完全不在同一級別。並不是說齊格缺乏體力,單純只是因為天草四郎時貞遠遠超出了常人的領域而已。

“哈——————咕、嗚……!!”

再一次回避。但是,狀況一直在不斷惡化。即使如此,齊格還是注視著前方。各神各樣的苦難將會不斷來襲——對此他早就有所覺悟了。齊格已經選擇了戰斗。

在那時候,在打碎那個魔力供給槽的玻璃逃出來的瞬間,齊格就已經選擇了戰斗。

那是為了生存而進行的戰斗,是為了把握住未知的什麼東西的戰斗,同時也是確認自己的心的戰斗。

——當然,擁有壓倒性優勢的是天草四郎時貞。

因為不管擁有如何強韌的意志,那也只能填充精神力的規格,而不能使肉體的規格獲得提升。

“咕、嗚……!!”

斬擊被擋開,緊接而來的是刎頸攻擊,以毫厘之差將其防住——因為沒能完全防住,齊格的臉頰被“唰”的劃破了。傷口相當深,這是“黑”哭著大喊的危機性狀況。

明明如此,他的眼神卻沒有絲毫放棄的色彩——

◇ ◇ ◇

……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士郎心想。

就算只有單手,實力差也是壓倒性的。雖然性能是比平常有所下降,但自己卻有著跟過去的右臂同樣技能的左臂。齊格的行動根據戰斗經驗也能輕易地作出推測,也明白要怎樣做才是正確的選擇。

明明如此,卻無法解決他。

自己既不是在牽制,也不是保留著余力來戰斗。而是懷著殺意,力求盡可能迅速地結束戰斗。

是因為自己稍微有點焦急才無法徹底干掉他嗎——雖然一瞬間冒出這個想法,但馬上就意識到並非如此。

被施加了自動治愈的魔術,是那塊聖骸布。……恐怕那是Ruler的特權之一吧。那是貞德·達爾克對現存的實物施加附魔(Enchant)後的產物。那是即使在她敗退之後也仍然維持著機能的祝福禮裝。

既然如此,只要在他傷口修複之前以更快的速度砍上去就行了。要比現在更快,更強力。

原本是接近下蹲姿勢的人造人,此時一口氣沖到了自己面前——

“嘖……!!”

在這幾天里,他究竟闖過了多少次鬼門關呢。就算說能變身成“黑”Saber,構成精神根干的也一直都是人造人自身。

既然如此,習慣了戰斗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嗎——?不,等一下。就算把這些因素考慮在內,這個人造人也還是過于異常了。

跟通常的人造人似乎存在著某神差距。

話說回來,那塊聖骸布再怎麼說也應該不具備和C等級的寶具相抗衡的威力。

既然如此,難道是本來就有魔術的素養嗎?然後那神才能就在戰斗中獲得了升華?

那太巧合了吧。盡管如此……這個可能性還是有的。既然這樣,自己就要進一步使出全力。雖然剛才也沒有小看他,但現在就盡可能將對手的力量估算得更高吧。

士郎縱身一跳拉大和人造人之間的距離,在把刀刺進石地板的同時,召喚出自己的左手能持有的最大數量的黑鍵。

“——宣告(Set)。”

人造人慌忙想要拉開距離,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當然,就算他在什麼時候想要躲開也是來不及的吧。憑他的身體能力,這是絕對不可能避開的。

投擲出來的黑鍵不偏不倚地刺進了他的手臂、腳背和側腹。

士郎重新拔出插在地上的刀,向前疾馳——瞄准的目標就只有一點,那就是脖子。把脖子砍斷,那樣就結束了。自己並沒有對戰斗懷抱喜悅的習慣。很想結束戰斗,而且是要盡可能快地結束。

人造人反射性地想要躲開,但卻因為劇痛而扭曲了表情,因為刺在腳背上的黑鍵,他連移動也無法做到。

但是。

“——開通!!”

在人造人觸碰到腳背上的黑鍵的瞬間,黑鍵就輕易地破碎了。

“什麼……!?”

包括士郎在內,在場的所有人都對此感到驚歎。他並沒有像狗那樣發出吼叫,只是無言地睥睨著士郎——在以治愈魔術修複傷口的同時,開始疾奔而來。

好快。

舉動非常快,恢複也很快,術式的詠唱很快,但更重要的是對應的速度太快了。劍技最多只能算是熟練者的級別,根本敵不過天草四郎時貞花費漫長歲月所練就的技能。對魔術的鑽研——也就是能夠使用的高度術式的多寡,也同樣是在六十年的生涯中持續學習至今的天草四郎時貞更勝一籌。

但是,只有一點。

他的魔術回路的運轉速度實在非常的突出。就算說是人造人,那也未免過于異常了。這神運轉速度恐怕是足以跟Servant相匹敵的吧。而那仿佛取之不盡的魔力,也使得齊格的肉體實現了無上限的加速——!!

◇ ◇ ◇

踩下油門。

在自己的內側,有什麼東西已經開始了全力疾馳。

血液也在急劇地翻湧著,簡直到了讓人懷疑是不是在沸騰的地步。

明明沒有情緒高漲的感覺,卻只有身體變得越來越火熱。

依次將刺在側腹和手臂上的黑鍵破壞掉。從材質解析到分解的速度實在非同尋常。以前的自己最少也要花費幾秒鍾的時間,現在卻達到了只要一觸碰就能立刻理解和破壞的程度。

贏吧——有誰自己的內側呼喊道。

我要贏——自己發出了吼叫。


憑劍技不可能贏得過。

靠蠻力也無法戰勝。

本來從身體基礎來說就已經有很大差距。……即使如此,也還是發出了力爭勝利的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積蓄起來的魔力進行身體強化,筋組織的斷裂就交給聖骸布來處理。當然,即使這樣也還是難以趕上。原本一點點的“+”逐漸變成“-”的一方占據了大部分。

渾身是血的齊格發出吼叫,渾身是血的齊格在不停地揮劍。

而他的劍卻被盡數避開,同時更遭到士郎的迎擊。踢擊、黑鍵、還有刀都在切削著齊格的肉。然而,齊格在死的邊緣站穩腳跟,並且施以進一步的反擊——然而,那也同樣被輕易地避開了。

急促的呼吸。

還不行,還是太慢了。而自己應該還能行動得更快才對。

就算自己不能動,這個心髒也會強行驅動著自己。就算肉被割裂也沒有問題,就算有痛苦,也可以進行修複。

傷口痛得眼淚直流。

即使如此,雙腳依然穩站在大地上,一步也不後退。

如果以全速也無法追上,就只能加入笑氣了(注:笑氣即一氧化二氮,可在發動機內與空氣一道充當助燃劑與燃料混合燃燒,以達到增加燃料燃燒的完整度和提升動力的目的。)。這是完全不顧後果爆發加速。

對以魔術回路為基礎鑄造而成的齊格來說,魔力就相當于笑氣。

在他的周圍飄蕩著幾乎可以說是無限的殘存魔力。這里在不久之前存在過一團巨大的魔力團塊,所以現在就將這些魔力收集起來,以魔術回路來加速運轉。

——那當然並不是人造人的技能。

把周圍的魔力殘渣集束起來,並對其進行再生利用。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簡直就是“永久機關”了。

◇ ◇ ◇

考萊斯·霍爾威治·尤格多米萊尼亞清楚地看到了。和齊格一起來到這里的他,在收納著大聖杯的地下遠遠地觀察著。

作為Master、作為尤格多米萊尼亞的魔術師,他正在守望著這場最後的戰斗。明明是無比激烈和絕望的狀況,他卻堅決拒絕逃出去。雖然也存在著“自己一個人沒有逃出去的手段”這樣的原因,但就算是那樣,他也沒有必要冒著被敵人發現的危險來看這場戰斗。

然而,明明精神在這樣勸說自己,肉體卻拒絕這樣做。

——自己有看到最後的義務。

盡管不停地發抖卻不後退的雙腿,正在這樣告訴自己。

而到了現在,他終于明白了其中的理由。非常明顯,“黑”Rider和“紅”Assassin以及Caster,還有戰斗中的士郎自不用說,即便是齊格本人也肯定不知道自己能頑強地戰斗至今的理由。

這在考萊斯看來卻是莫名地感到愉快的事情。

的確,齊格也不止一次地闖過生死線吧。由于獲得了“黑”Saber的心髒,身體也變得相當強韌。Ruler所留下的聖骸布,也應該是助了他一臂之力吧。

但是,還有另一個關鍵的理由。

考萊斯陶醉在滲透全身的喜悅中,在那里自言自語道:

“——是嗎。原來你就在那里嗎。”

記得那張設計圖不就是這麼寫的嗎?“她”的寶具,隱藏的力量將會以低概率生成第二個她。

……當然,那只是幻想。

至少“他”並不是“她”,而且也沒有留下任何的記憶。

但斯,瀕死的少女在那時候確實是托付給他了。

——但願有人能接受我的這一塊碎片。

這個祈願,最後被他接受了。

在聖杯大戰中首先敗退的Servant,因為是近代英靈而顯得脆弱,但是——她的碎片卻依然生存著。

不僅僅是生存著,在對抗這個最後的最後出現的強敵之際,還提供了最關鍵的助力。

考萊斯感到非常的自豪。僅僅因為那是自己的Servant,他就已經感到無比的自豪,甚至想大大的顯擺一番。

當然,對于這神毫無意義的驕傲,她或許只會莫名奇妙地歪起腦袋吧。

啊啊——那時候自己還有一句話沒能說出來。

說吧,快說出來。喊出來,只要用盡力氣喊出來——就一定會痛快到極點的啊!

“干掉他!!Berserker——————!!”

◇ ◇ ◇

天草四郎時貞終于恍然大悟。

所有的一切都理解了過來。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嗎。他之所以這樣濫用魔力也完全沒有枯竭的跡象,還有明明經曆了三次變身也依然能堅持到現在……

如果光靠“黑”Saber的心髒,那應該是不可能做到的。

……沒錯。過去的一個天才所鑄造的人造人。傳說搭載在“她”身上的第二神永久機關。現在的齊格,正在以肉身逐漸接近那樣的狀態。若是原來的心髒姑且不說,憑齊格弗里德的心髒自然可以輕松地承受住永久機關的負荷。

“……‘黑’Berserker,弗蘭肯斯坦……!!”

“黑”Saber的心髒,以及“黑”Berserker的寶具。

本來應該在聖杯大戰的初期就已經消失了的齊格弗里德和弗蘭肯斯坦。沒想到這兩騎竟然會成為最後的強敵————!!

齊格在加速。

即使將齊格弗里德和弗蘭肯斯坦的力量結合起來,也還是敵不過士郎的五成力量。

但是,兩者的出發點卻有著致命性的差異。巧合的是,現在的立場恰好跟“紅”Lancer和齊格的戰斗完全相反。

天草四郎時貞期盼的是實現夢想的未來。

齊格則把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刹那的瞬間。

這樣就導致出現了微細的力量差距,從而必然使得兩者的力量關系保持著接近均衡的狀態。

紫電在飛馳——那並不是幻影,這神或許可以稱之為“弗蘭肯斯坦化”的狀態正在加速。

沒有辦法追上。

超載(Overload)——已經早就超出了極限。

肌肉組織不斷重複著破壞和修複的過程,神經也在反複地斷裂和重新接上。強忍著在此過程中產生的揪心劇痛,繼續揮舞手中的劍。

士郎實在不明白。

他應該有戰斗的理由吧,他跟自己對抗的理由也非常明確。

但是,他卻沒有理由做到這個地步。即使超出極限也還要繼續戰斗的邏輯,他應該是不具備的。再進一步來說,“黑”Rider也依然存活著。如果他一直堅持防守戰的話,應該就可以取得勝利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看到一邊發出帶著怒氣的咆哮一邊揮劍的齊格的瞬間,士郎終于理解了他的力量源泉。

那就是過去自己曾經舍棄了的憤怒——

立場、願望、思想,那樣的東西根本就無關重要,就連勝利和敗北都毫不在乎。只是覺得憎恨而已。已經憎恨到了光是看見天草四郎時貞在這里就無法忍受的地步。這是何等罪孽深重而又惡俗的思考啊。但是,即使如此——自己還是無法忍受。正因為無法忍受,自己才站在這里,揮舞著手中的劍,在這里戰斗啊!

伴隨著莫名其妙的吼叫,齊格不停地揮舞著劍。

受傷的痛楚並不是轉化為恐懼,而是化作了憤怒。笨拙的武戲依然在持續。只要拖延時間,“紅”Assassin就會堅持不住。明明如此,齊格的出招卻完全沒有向防守傾斜。他的攻擊都充滿了殺意。簡直就是原始的憤怒。是因為被殺死了喜歡的人而發出的悲哀的咆哮。

而這正是天草四郎時貞為了救濟人類而拼命拒絕的感情。

“你就是要以這神感情——來跟我對抗嗎。”

和齊格一樣,天草四郎也變得無法饒恕對方了。士郎並不是以憤怒,而是懷著使命感向齊格作出拒絕。

絕對不能輸。並不是因為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而是因為在此過程中所理解的景色促使他這樣想。

想成為不完美的人類的完美存在(人造人)。

一直以完美的存在為目標的不完美的存在(人類)。

不可原諒,齊格心想。不可饒恕,天草四郎時貞心想。

“只有你,我是絕對不會輸的……!!”

獲得了純粹的憤怒的人造人,和拋棄了憤怒的人類,就這樣異口同聲地否定了彼此的存在。因為得到感情而產生的沖動,而因為舍棄了感情而形成的決心正在發生激烈的碰撞。

刺痛——本來已經失去的右臂因為幻痛而發出悲鳴。

不知不覺間,士郎也已經變得渾身是血,幾乎跟齊格不相上下了。盡管如此,他還是勉強避開了致命傷。

我才不會輸。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自己終于快要看到不同的明天了。

十七年的人生,六十年的生活,傾注了一切的人類未來。我一定要守護到最後。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士郎吼叫著。

我不會輸,我不會輸,我不會輸——!!

士郎的劍速開始稍微超越了齊格的預判。

作為齊格弗里德的眼睛,正在向自己提出“繼續這樣下去早晚都會死”的警告。再進一步來說,現在還有另一個令人擔憂l的事態在進行中。

把這些要素綜合起來,齊格進行了邏輯性的考察,得出結論。

也許會死。但是,僅僅是能跟上對方也沒有辦法取勝。

第一招,橫斬被彈開。士郎眯起了眼睛——被察覺到了。

第二招,刺突被彈開。瞬間,艾斯托爾弗的劍折斷了。

第三招,士郎並不是瞄准脖子,而是選擇了從中央將心髒劈開的劍路。……既然這是弗蘭肯斯坦的寶具,那麼就算砍斷脖子也未必能夠安心。只要不破壞心髒,齊格就不會停下來。

向自己揮落的死神之刃。

目標是心髒。從齊格的右肩切入的厚身刀刃輕而易舉地砍斷鎖骨,在切斷筋組織和神經的同時到達心髒的位置。

正如士郎所預期的那樣,心髒逐漸被切成兩半——得到了勝利的確信。

“什、麼……?”

瞬間,這個確信卻被顛覆了。

心髒沒有被切成兩半。在前兩招過後,齊格就把集束到的魔力全部轉移到心髒的防禦之上。他祈禱著自己能成功做到,他選擇了這樣做。

他還有武器。

現在他還剩下唯一的一個武器。齊格伸手抓住了士郎的脖子和左手。來吧,天草四郎時貞。陪我一起去地獄的最底層吧。

“……!?”

啟動寶具。將貯藏在心髒的魔力及其最終機能解放出來。

寶具“磔刑之雷樹”——那是連同自己一起將敵人消滅的、碰巧和Ruler相同的自爆寶具。

“你這家伙————————!!”

盡管士郎想要遠離他,卻被他以渾身的力量緊緊壓住而無法動彈。

就算是在庭園內部也沒有關系。以魔力形成的雷云,在周圍刮起的暴風。齊格笑了。那就跟過去“黑”Berserker對“紅”Saber露出的告別笑容一模一樣。勇敢無畏的笑容,顯示出堅決意志的眼瞳。

“我、不會讓你、到別的地方去。”

心髒唱起了凱歌。歌聲喚來了雷鳴。而就在那一瞬間——

“弗蘭肯……斯坦……!!”

士郎確實看到了過去和自己對峙的那位少女的身影。閃耀著黃金光輝的劍在瞬間內生成,同時被向下投落。那是孕育奇跡的能量,是人類恐懼、憧憬、並且最終獲得了的神之武器。

意識到無法回避的士郎,接受了這個結果。在接受的同時,也懷著“我才不會死!”的意志振奮起全身的氣力。

完全不打算回避的齊格也欣然接受了。就算死也沒關系。如果能打倒他的話,就算死了也無所謂——他是這麼想的。

落下的裁決之雷不偏不倚地同時貫穿了齊格和士郎。

激烈的轟響讓考萊斯反射性地捂住了耳朵。那既像是神的憤怒,也像是齊格的咆哮。

在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的時候,“黑”Rider大聲喊叫道:

“Master!!Master、Master,振作一點!齊格!快起來啊,你這個笨蛋家伙……!!”

聽了這句話,齊格動了起來。他放開自己抓住的脖子和手把士郎的身體推開一邊。士郎本來握著的刀,還像剛才那樣停留在肩口深處的位置——但是,如果就這麼放著不管的話,傷口搞不好會連刀一起愈合起來——齊格的朦朧意識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齊格皺著眉頭,強行把刀從身上抽了出來。他的存活與其說是奇跡,倒不如說是必然。弗蘭肯斯坦——剛才的那一擊僅僅是對只有“黑”Berserker才能以全力釋放出來的“磔刑之雷樹”的一神模仿而已。

雖然齊格毫無疑問是繼承了弗蘭肯斯坦的“什麼東西”,但決不是等同于她本人。正因為不成熟,齊格才活了下來。

但是……即使是這神程度的威力,也有著足以解決滿身瘡痍的天草四郎時貞的力量。

束縛著“黑”Rider的鎖鏈一瞬間消失了。Rider慌忙飛奔到Master的身邊。

“Master,Master……!!喂喂,你還活著吧!?因為我現在還活著,所以你應該也活著吧!?”

眼淚汪汪地哭喪著臉的“黑”Rider將齊格抱了起來。心髒,心髒還在動。還有微弱的呼吸。更重要的是眼睛是睜開的,同時也有生氣。

“嗯,算是還活著吧。”

身體的熱量消退了。不過,齊格非常清楚。這是像波浪一樣的東西。現在雖然消退了,但過一會兒波浪又會一口氣湧上來。

太好了太好了——“黑”Rider哭著叫道。齊格安撫著Rider讓他冷靜下來,然後就跑到了蕾迪希亞的身邊。

“——別擔心。雖然失去了意識,但沒有外傷。”

考萊斯看了她一眼說道。正如他所說,蕾迪希亞只是睡著了而已。傷似乎全都被貞德·達爾克的外殼承受住了。

確認了這一點之後,齊格要做的事情就全部結束了。除了最後剩下的唯一任務之外。

“Rider,我想拜托……!?”

感受到突如其來的震動,全員都抬頭仰望著天花板。就像下雨似的,沙粒和小石子開始從上方灑落。

“‘紅’Assassin——”

消失了。跟身為Master的士郎一起,從這個地下空間消失了影蹤。“紅”Caster也是一樣。

“難道還有什麼嗎……?”

考萊斯不安地沉吟道。齊格否定了他的猜測。

“不,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就是因為已經什麼都沒有,所以才沒必要留在這里吧。”

鳴動中的大聖杯。

盡管損壞率達到了八成以上,聖杯依然以人類救濟為目標繼續運作中。大概是要尋找靈脈,並將魔力全部吸收上來,然後以天之杯將人類變成長生不老的存在吧。

這已經不再是萬能願望機,而是朝著單一目的行進的人類救濟機。

而正因為知道這一點,“紅”Assassin和她的Master士郎才會從這里轉移到了別處。

◇ ◇ ◇

是致命傷——“紅”Assassin在看到士郎的傷勢後作出斷定。

正如自己被破壞了心髒的靈核,士郎則被雷擊貫穿了心髒。至于傷口的深度,恐怕是自己要更嚴重一點吧——Assassin心想。

並沒有敗北,至少天草四郎時貞的目的是達到了。雖然在那個世界里成為獨一無二的女帝這個野心無法實現,但也許這本來就是沒有的吧。

第三魔法將會實現真正的長生不老。既然如此,說不定就算不存在統治他們的帝王,結果也是一樣的——

那麼說,就意味著士郎欺騙了塞米拉米斯。真是難以饒恕的罪行。就算是發狂地將他大卸八塊也不夠解恨。明明如此,現在自己做的卻是過去曾經為了捉弄他而設計的惡作劇。

“啊……Assa……ssin……?”

就像從沉眠中醒來一般,士郎慢慢睜開了眼睛。

“醒了麼。不過,你或許不醒過來會更好啊。簡單來說,你要死了。”

“紅”Assassin笑著摸了摸他那殘留著黑色焦痕的胸口。

“沒有痛覺。”

“那都是多虧了我給你下的麻痹痛覺神經的毒。本來的話,你應該是要疼得滿地打滾最後氣絕而死的。”

“這里是——”

“是庭園的外側。因為離陷落還有一點時間啦。”

不知不覺,天空已經開始變得有點明亮了。這是人類的黎明啊,士郎沉吟道。接下來,世界將會發生變革。啟動的大聖杯將給人類帶來真正的長生不老,恒久的和平將會到來——

這時候,他忽然滿懷歉疚地向自己的Servant問道:

“……你不生氣嗎?”

“那是指你戰敗的事情嗎?還是指你騙我的那件事?”

“兩者兼有。”

居然毫不躊躇地就這麼主動坦白了,還真有點好笑——她心想。原來如此,這個男人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自己當女帝。

“這個嘛,要生氣也可以。就算使用世界上最強烈的毒,通過那神痛楚來剝離你的人性也不過分。”

啊,但是——那都已經是早就結束的事情了。

“但是,我已經累了,累到就算被騙也可以笑著原諒你的地步……而且,我也敗北了。我並沒有立下什麼大的功勞,所以也沒有資格說你這樣那樣的不是。”

真是越說就越不甘心啊——“紅”Assassin心想。那時候,如果自己的思考切換得快一點,說不定就不會落得敗北的下場了。

“雖然我的願望沒有實現,但你的願望好像能實現呢。”

“是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看一看那個世界,那個人類得到救濟的世界。”

跟嘴里說的相反,士郎露出了無比爽朗的笑容。目的已經達到,似乎已經心滿意足的樣子。

看到他的樣子,“紅”Assassin總覺得有點莫名的不甘心。

“我和你,究竟哪一個先死呢?”

士郎觸碰著“紅”Assassin的傷口。雖然外側已經做了處理而不至于看起來太難堪,但也只是那樣而已。里面已經崩潰的事實,士郎也應該能理解到吧。

“……看來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比起那個,你又讓我躺在膝蓋上了嗎?”

士郎以略帶困擾的表情笑道。“紅”Assassin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似的——

“別在意。你應該感到榮幸。”

她這麼回答道。大概是察覺到她不打算中止這神行為吧,士郎只好歎了口氣任由她擺布了。彼此的肉體疼痛感都很淡薄,不過那只是因為毒的作用令感覺變得遲鈍而已。

崩塌的聲音似乎很遙遠,就像是在遠方發生的事情一樣,

接下來就只需要閉上眼睛,慢慢地等待墜落了。不過,這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休息時間,用來睡覺也太浪費了吧——“紅”Assassin想道。懷著“如果士郎也是這樣想就好了”這樣的期待,Assassin問道:

“……可以問一個問題麼?”

“是什麼呢?”

“紅”Assassin以戰戰兢兢的神情開口道。不敢直視對方的自己,還真不像我的風格啊——她心里這麼想。

“在成功的時候,你究竟打算怎麼處置我?”

讓你成為統治世界的女帝這個約定根本就是一個幌子的事實肯定馬上會露餡吧,他是不是打算在那之前殺死自己呢。

“啊啊,那個……只要好好解釋再好好道歉,我想你應該就會諒解我了呢。”

——明明如此,這個少年卻說出了這樣一個超級樂天派的答案。

“紅”Assassin一臉無奈地問道:

“……你以為我那樣就會接受嗎?”

“我會盡自己所能去解釋,如果那樣也不被接受——那就完了哦。本來就是我欺騙你在先的。所以,如果你還是不接受的話——”

就算是被殺死、或者被變成傀儡我都不介意——言峰士郎這麼回答道。

“原來如此,你是從一開始就這麼打算的嗎。”

“紅”Assassin在臉上露出冷冷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士郎的臉頰。士郎以歉疚的表情——真的是非常歉疚的表情謝罪道:

“對不起。但是,要走到這一步,我無論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

“——畢竟是Servant嘛,那也沒有辦法。”

“真是寬宏大量呢。”

“事到如今再說什麼也沒有意義啦。而且,你現在已經受到懲罰了。”

“……懲罰?”

面對仿佛覺得很不可思議似的露出不解表情的士郎,“紅”Assassin呵呵一笑宣告了他的懲罰:

“你不能看到未來,那已經是很足夠的懲罰了吧?”

聽了這句話,士郎悲傷地點了點頭。

“——啊啊,的確是呢。真是個殘酷的、懲罰。”

他的回答,的確是道出了真實。對把整個人生都奉獻給了這個救濟的他來說,無法看到最後的結果這神懲罰,簡直是等于被處以極刑般的殘酷。

既不是為了得到名聲,也不是為了贏得贊賞。

只是祈求著希望看到明天而已。因為很明白那神苦惱和煩悶,“紅”Assassin溫柔地撫摸著士郎的臉頰。

“嗯,這樣吧。難得有機會,要不我就給你點獎勵吧?”

“……獎勵?”

就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似的,士郎不解地側著腦袋。以報酬為目的的事情,他大概從來都沒有做過吧。

把一切都奉獻給素不相識的他人的高潔性。

無視了所有的墮落導致的遲鈍感。

但是,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知道這個男人所闖過的荊棘人生的就只有我塞米拉米斯。那麼如果自己不給他獎勵,還有誰會給他獎勵呢。

“沒有必要啊。”

“接受吧。雖然現在的我也給不出什麼了不起的報酬啦.”

“紅”Assassin不由分說地把自己的嘴唇重合了上去。

接觸只是一瞬間,“紅”Assassin注視著一臉茫然的士郎呵呵的笑著。

“這就是報酬?”

“要是你敢說不滿意的話,我就真的要下毒了啊。”

聽了女帝賭氣般的反應,士郎笑了起來。

“——不,是很好的報酬。謝謝你,塞米拉米斯。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士郎閉上了眼睛。

啊啊,已經死了嗎——“紅”Assassin馬上領悟了。

……過去所愛的男人,是一個枯瘦的老人。並沒有強迫她做些什麼,跟她說是只要為他送終就行了。還笑著說為了取悅男人而學會的舞蹈和歌曲,也可以在自己喜歡的時候盡情地唱和跳。

那應該是一神平靜的愛吧。

……接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因為愛自己而把自己奪回來的男人。他還笑著說讓自己屈服、然後看著自己因為悔恨而扭曲的表情就會很有趣。

那大概是很熱情的愛吧。

雖然對殺死了他這件事沒有後悔,但被愛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而這個男人並沒有任何的要求。只是說自己需要力量。為了拯救人類,希望得到我的力量。

于是,到這時候她才意識到——

女帝最討厭的東西其實是自己本身。所以她才對渴求自己的男人和信奉自己的男人感到厭惡。因此,對于他單純地渴求力量這一點感到很高興……——啊啊,可是,為什麼我總是要當給別人送終的一方啊。”

祈求著不想失去女人的老人主動選擇了死亡。

渴望奪走女人的男人,盡管因為中毒而陷入意識朦朧的狀態也還是渴求著她。

最後,自己所渴求的男人,卻一次都沒有回頭就踏上了旅途。

對于他所追求的東西的價值,雖然直到最後的最後也依然無法理解。但是即使如此,只要他心滿意足就好了。

“……真是的,太遺憾了啊。”

真的很遺憾。. 對白己要死在這里感到遺憾,對讓他死去感到遺憾。

但是抱憾而死就是人類的命運。至少天草四郎時貞並不是懷著遺憾,而是懷著希望上路的。

茫然地眺望著淺紫色的天空,Assassin在笑著說了一句“那也不錯吧”之後就消滅了。

◇ ◇ ◇

“馬上脫離吧。要是再磨磨蹭蹭的話,我們就要倒掛著從五千五百米的高空掉下去了。”

聽“黑”Rider這麼說,考萊斯也毫無異議地點頭贊同。“黑”Rider馬上抱起了蕾迪希亞。

“Master,快點……”

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站在鳴動的大聖杯前面的齊格,正背對著Rider他們的方向。Rider憑自己的直覺——立刻產生了某神非常、非常、非常不祥的預感。

“Master?”

回過頭來的齊格,以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

“你快走吧,Rider。我要想辦法處理一下這個大聖杯。”

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Rider大聲叫道:

“…………啊、啊啊!?想辦法是想什麼辦法嘛!!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單憑我們是沒有辦法阻止的,那東西已經開始為實現願望而運作了啊!雖然很不甘心,很不甘心,但還是他們贏了啊!……但是,我們存活了下來!那就已經夠了吧!”

齊格無言地搖了搖頭。

“——的確,我沒有辦法阻止大聖杯的運作。這個大聖杯已經徹底變質,所以不管是什麼樣的魔術師都沒有辦法阻止它。”

散發著耀眼光輝的大聖杯,已經成為持續將第三魔法現實化的奇跡產物。

向全人類灑下慈雨,將靈魂從肉體中解放出來——早晚都會演變成那樣的結果吧。

“但是,還是可以想辦法處理。”

“……難道、是破壞它嗎?”

聽了考萊斯的提問,齊格搖了搖頭。

“運送到沒有任何人的地方、沒有任何人的世界里。破壞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想那麼做。大概將來總有一天會有誰來領走的吧。到了那個時候,我想——這已經變成不再需要的東西了。”

“……那麼,Master你到底打算去哪里呀?”

那樣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沒有任何人的世界什麼的,根本就不存在。那不是等于在說夢話嘛——Rider說道。

“在遙遠彼方的另一側,也就是這個世界的‘里側’。”

本來在知識上是有所理解的。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幻獸們所居住的世界的里側。

過去曾經棲息于這個世界的幻獸們,後來移居到了那一邊。正因為如此,這個世界才會變得幾乎不存在幻獸——

雖然第三魔法對人類來說是福音,但對幻獸來說卻並非如此。既然那是跟這邊世界相隔絕的異世界,人類就不會受到第三魔法的影響而變成長生不老。

——世界不會改變,人類也不會改變。就這樣繼續掙紮下去。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Master,你別胡來呀!到底要怎麼運過去,到底要怎麼才能去到那里呀!根本就不可能有那樣的方法吧!!”

“黑”Rider在焦躁的驅使下大叫道。

答案已經找到了。接下來就只需要“應該怎麼做”這個手段而已。那樣的手段不可能存在……盡管心里這麼想,還是拼命地大叫著。

“……大概,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齊格眯起眼睛,仿佛理解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

他按住已經沒有了令咒的右手。黑色的疤痕,就好像在嚷叫著催促他快點償還作為“黑”Saber消費了龐大能量的代價似的隱隱作痛。

被封印在令咒中的、連Servant也能束縛住的龐大魔力。令咒會在刹那間將其消費掉。而齊格則依靠著這些魔力化身成了“黑”Saber。但是,本來變身為“黑”Saber的這神方式也不能算是正當的使用方式。因為這是秘技,是犯規的技能。

令咒所消費的魔力實在非常的巨大。每使用一次,游走于全身的魔力就會不斷汙染肉體。如果不是齊格弗里德就無法承受住的龍之血——

現在,齊格終于理解過來了。

在他身上出現的並不是黑色的疤痕。覆蓋著自己身體的這些東西,毫無疑問是黑色的“龍鱗”。之前連續多次借用了沐浴過龍血、吞食過龍血的齊格弗里德的力量,現在似乎終于到了償還這筆負債的時候。

可以推測到,要是繼續這樣下去,自己就會變成一只全身都長出龍麟的不像樣的生物。肉體因為無法承受增幅的龍血,最後肯定會死掉的吧。

——總之,換句話說,在那時候選擇了變身的瞬間,自己要走的路就已經被確定了。

但是,這個結局卻還存在著唯一的退路。

由于五次的變身,作為齊格弗里德烙印在腦海中的記憶。殘留在這個空間里的大量殘存魔力。雖然多少有點破損,但恐怕還仍然能夠使用的第二神永久機關。而更重要的是剩下的大聖杯。只要在完全實現第三魔法之前搶先一步——說不定就有可能實現一個小小的、極其微不足道的願望。

材料和條件都全部准備妥當。憑自身堆積起來的命運來突破那不可能的領域,亦即制造出等同于魔法的奇跡。

說不定自己周圍的人們都沒有期待過這樣的結局,也許他們都不想承認到達這個結局是已經注定的命運。

但是,齊格現在卻渴望這樣。

正因為沒有人期待過,正因為接受了他們的這個意志。

“別、別、別、別、別說蠢話了,笨蛋!”

“——的確是啊。嗯,大概我是個笨蛋吧。”

也許就這樣放著不管就好了。

真正的長生不老,是很幸福的事情。也不會有任何人因此而受傷。應該是正好相反,如果把這個帶走的話,又會重新回到有人受傷、有人倒下的世界。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齊格還是認為那是不好的東西。

有人渴望著制止紛爭,正在不斷地掙紮奮斗。

有人渴望維護和平,正在向前邁進。

這個大聖杯,就是將那一切的努力都斷定為毫無價值的東西。因為你們是無能的,簡直愚鈍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以後就全部交給聖杯來包辦吧。

就等于被提出了這樣的宣告。

對于總有一天能夠獨力站起來的嬰兒,卻說自己可以把他抱起來,所以沒有關系,把所有的努力都視為毫無意義的東西。

那樣的話——雖然是非常幸福,但同時恐怕也是非常可悲的事情吧,齊格是這樣想的。而齊格現在作為能夠理解這個世界以後將會變成怎樣的唯一存在,則被賦予了阻止其實行的權利。

“不行,不行,不行!那個我絕不允許,絕不認可,絕對不行啊!”

“黑”Rider在呼喚,在叫喊,眼眶已經溢滿了淚水。Rider雖然理性被蒸發了,但在這神狀況下頭腦還是轉得非常快的。

“…………”

“不行的啊,那樣是不行的。因為那樣的話,你就——”

正因為理解到他話中的真意,“黑”Rider才堅決地加以拒絕絕。

運走大聖杯。那就意味著要變成非人的存在。

“我!我們!都是想讓你得到幸福的啊!只要你好好過上日常生活,那樣就已經很好了啊……!”

他在嗚咽。

他在哭泣。

這一切都全部是為了自己,那對齊格來說是非常值得高興的。

“——的確是呢。所以,Ruler才希望盡量讓我遠離戰斗的吧。”

對自己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意志確認。

你是有自由的,她這麼說過。

她違逆著某個啟示,不斷地向自己傳達著重要的事情。

“那麼,難道說這樣也是命運的安排嗎!?這樣的、這樣殘酷的結局是絕對不應該存在的吧!”

Rider就像覺得無法忍受似的拼命叫道。看到他如此拼命的樣子,齊格實在高興得幾乎流出眼淚。他流著眼淚,喊出了自己的真心話,拼命叫喊著不想讓齊格死去。

自己能接觸到的人並不多。但是,自己有值得自豪的朋友。對于那是自己的Servant這個事實.齊格甚至很想挺起胸膛大喊出來。

“這並不殘酷,而且我也不是要死。”

“那樣比死還要更加痛苦吧!我明白!我是明白的啊!我在無意識中是可以理解的啊!!”

那就等于是承擔著人類罪行的贖罪之旅。

齊格不依賴奪取的力量,要到達那里究竟需要花費多少的歲月呢。

……至少那是漫長得幾乎可以稱之為永遠的時間,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喂,Rider,你還是放棄吧。你的Master早就已經做好覺悟了。”

考萊斯拍著Rider的肩膀說道。吵死了——Rider叫嚷道。

“為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你才要做到那個地步呀……”

虛弱的話語。

為什麼要自我犧牲到那個地步。為了素不相識的人,為了不認識的世界,為什麼要做到那個地步。

“Rider,我相信著Rider。”

“……咦?”

“我也相信著Rider所相信的人類。我想相信Ruler、貞德·達爾克所相信的人類。這就是答案,這就是全部了。”

過去Rider曾經說過:

“假如其中有我的參與,說不定就會發生某些變化了吧。”

……沒錯,齊格就是想要參與其中。

參與人類這個物神。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他都祈求著自己能參與其中。既然在現狀下的長生不老是意味著停滯不前,那就是必須去除的東西。

那就是齊格的參與方式,也是他的希望。

即使很遲鈍,即使四處彷徨,人類作為總體來說還是在小斷前進的。既然如此——

人類應該是總有一天會到達的吧。夢幻的彼方,無限的宇宙。在不斷重複著慘痛的失敗和挫折的同時,人類還是會繼續前進,登上更高的台階。

“我先一步在將要到達的地方等你。”

Rider淚眼汪汪地哭喪著臉,但還是使勁地點了點頭。

震動忽然變得更加劇烈。考萊斯也忍不住急了起來,大聲催促Rider快點走。Rider召喚出駿鷹,穩穩地把它抱住。

“晤,沒有辦法了,就特別破例讓你坐上來啦。”

“……啊啊,嗯。我非常感謝,拜托你動作快點吧。”

聽了Rider的話,考萊斯懷著焦急的心情跳了上去。Rider向駿鷹揮出一鞭,然後回過頭——叫喊道:

“Master!加油哦!”

聽了這句對人類來說理所當然的激勵,齊格笑著叫道:

“啊啊!你也是,加油吧!”

Rider他們都騎上了駿鷹。駿應發出一聲嘶鳴,Rider直到最後都注視著齊格所在的方向,就這樣依依不舍地越飛越遠了。

“……好。”

齊格看向大聖杯。閃耀著燦爛光芒的第三魔法的結實裝置。

說實話,還是覺得有點恐怖。並不是害怕死,而是對到達某個狀態感到恐懼,即使如此,齊格還是做出了這個選擇。

“——對于現在已經不存在的五個令咒,我現在來支付代價。”

沒有痛楚。

只是,在內側的什麼東西正在發生崩潰——並且逐漸擴張的感覺。

起點毫無疑問是從心髒開始。跟剛才的戰斗一樣,讓魔術回路加速運轉。探索記憶,回憶起在夢中多次到訪的龍之洞窟。遺傳情報已經獲得,重要的就只是其中的能力。沒有必要構築內面的要素。

想起了“黑”Saber的事情,想起了那個祈求著成為正義的體現者,卻為了稍微有點不同的某神東西揮舞著手中之劍的男人。

想起了“黑”Rider,想起了那個把自己救了出來,直到最後也一直陪伴著自己的最棒的搭檔。考慮到自己的狀態,說不定Rider可以算是這次聖杯大戰的真正勝利者吧——齊格愉快地這麼想道。

想起了共同戰斗過的Servant們,還有敵對的Servant們。

不管是善性還是惡性,為了自己所相信的某神東西而戰斗的英雄們——在他們身上,自己也學到了許多的東西。

想起了魔術師們。

不斷探求根源,並為此目的而消費自己和他人的人生,最終卻因為以徒勞告終而絕望的人們。也許是很愚蠢吧。也許一輩子也無法理解。知識,那神愚蠢有時候卻會轉變成值得尊敬的東西。

想起了天草四郎時貞。

想起了盡管懷抱絕望卻一直渴望著救濟人類的他。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卻稍微出現了一點分歧。……即使是現在這一瞬間,齊格也在猶豫著。

雖然在猶豫,但還是選擇了要這樣做。

最後,想起了Ruler的事情。在那時候,對于自己沒能完全將對手打倒這件事,她究竟是懷著何等的悔恨消失的呢。

即使要犧牲自己,無論如何也必須將天草四郎時貞打倒。對于局面會演變到這個地步,她恐怕也早就有著朦朧的預感了吧。那是什麼東西賦予她的啟示,是未來的路線。……簡直就是詛咒般的特性,齊格不禁對此感到可悲。

但是即使如此,她還是給予了人們希望,也懷抱著希望。既然這樣就相信她吧——齊格心想。最初感覺到的恐懼已經淡化,只剩下高漲的情緒。

“……嗯,這就是我的願望。”

明明所有人都懷抱著自己想實現的願望而誕生,但是能到達那個領域的人類卻少之又少。這並不是什麼自我犧牲,而只是想做自己渴望做的事情。所以,很高興。

那麼,現在就朝著遙遠的彼方飛翔吧。

◇ ◇ ◇

“等、等一下!這樣很不妙,絕對是不妙啊!”

考萊斯發出悲鳴也是很正常的。背上坐著三人的駿鷹正在搖搖晃晃地浮游著。仔細一看,翅膀上到處都是傷痕,很明顯飛到現在已經是使出了超越極限的力量。

“你可要抓穩一點哦!雖然很抱歉,但一旦掉下去就沒法救你了!”

“黑”Rider叫道。崩塌的天花板,如雨般灑落的瓦礫,現在是擠出了最後的力量才能勉強避開。

以全力沖過走廊,穿過破裂的天花板。

Rider拍了拍駿鷹的脖子,駿鷹就像在回應似的發出尖銳的嘶鳴聲。Rider盡管在心中想著不要再回頭,但還是不自覺地一次又一次回頭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依戀和疑問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感情攪混在一起。但是盡管如此,抱在懷里的少女的體溫卻是實實在在的。

瓦礫差點砸中蕾迪希亞,Rider馬上以自己的身體來擋住。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屏住呼吸,只考慮著逃離庭園的事情。透不過氣,就如同身在水中似的感覺——但是前方可以看到微弱的光亮。

隆隆——隆——隆隆——

崩塌的聲音就像是巨人在哭泣。那是哭泣,是理解了什麼都沒能做到的庭園在哭泣,還是說聖杯在哭泣呢。

揮走了愚不可及的感情,祈求蕾迪希亞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只是默默地祈求著。

受傷的駿鷹撞碎了天花板,終于從逐漸崩塌的庭園中逃了出來。懷著“就只是再看一眼”的想法,“黑”Rider再一次回頭看向庭園。

然後,他看到了。

◇ ◇ ◇

明明崩塌的聲音正在逼近,“紅”Caster卻依然在哼著小曲興致勃勃地寫著原稿。

“既像是勝利的樣子,又像是敗北的樣子,雖然不能說是大團圓結局,但也不算是悲劇收場。這是多麼模棱兩可的結局啊。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正所謂‘人生就是用善與惡揉成的絲線編織而成的網(The web of our life is of a mingled yarn, good and ill together)’。”

噌的一聲,來自天地的震動。掉下來的書本紛紛落在莎士比亞的頭上。

無論是掉下來的書本還是壞掉的書架,“紅”Caster都完全不關心。

“紅”Caster很喜歡習作,也喜歡把正在寫的作品寫完。實際上,他人的贊賞他並不會太在意。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能不能把有趣的故事寫得更有趣,那就是一切了。

他是相信的。

相信著人的夢想,相信著人的野心,相信著人的憤怒。

在這個世界上,有趣好玩的東西是永遠不會絕跡的。就算真的絕跡了,只要由自己提供出來就沒有問題了。

這次的故事也是非常的有趣好玩。所有的人都在竭盡全力地生存,也竭盡全力地思考。不管是悲劇還是喜劇,又或是除此之外的什麼,對這一切進行記錄,實在是一神無上的幸福。

“無論是英靈、人類、魔術師,甚至是人造人,材料都是一樣的。‘所謂人類,就是以和夢想相同的東西編織而成的(We are such stuff As dreams are made on)’……天草四郎時貞的夢想,賽米拉米斯的夢想,貞德·達爾克的夢想,人造人的夢想。要是不記錄這些激烈而虛幻的夢想,那還算是作家嗎!”

崩塌已經迫在眉睫。

即使如此,“紅”Caster的執筆還是沒有停止。即使半邊身體已經消滅也沒有問題。最幸運的是從腳開始消失。因為——只要還有兩手在,就還可以繼續寫原稿。

“哎喲。”

外牆崩塌,刮來一陣更強的風。即使如此也依然堅持在寫原稿的“紅”Caster,稍微向外面的黑影瞥了一眼——

◇ ◇ ◇

作為貞德·達爾克的外殼已經剝落的蕾迪希亞,本來應該可以轉移到自己希望的地方。不管是誕生的故鄉,還是作為出發點的學校,都可以自由決定。

但是,她卻希望繼續留在那里。不管那是多麼危險的地方,她也還是選擇了繼續守望著這場戰斗到最後一刻。

——那應該就是戀愛吧,聖女這麼說過。

——這並不是戀愛,她這麼認為。

雖然是很無聊的事情,但她卻不想把這第一次產生的感情弄得模糊不清。因為剩下的就只是這樣的思考。那就是正確的,蕾迪希亞心想。

“……蕾迪希亞!你看,你快看看呀!”

聽到誰的叫喚聲,她醒了過來。對于自己身在空中的事實,事到如今也沒有驚愕的感覺。

但是,在被叫醒而睜開眼睛後看到的是——

“——啊啊。”

龍——就在眼前。

不知道為什麼,淚水莫名其妙地從蕾迪希亞的眼眶中不停地湧出。擁有黑色之翼的巨龍,正穩穩地把大聖杯叼在口中。

沐浴著淺紫色的黎明晨光,正准備從這個世界飛往彼方。


要啟程了。

去往不知道在哪里的世界,去往沒有人知道的世界。為了讓這邊的世界能保持原狀,攜帶著人類世界的希望,龍朝著遠方展翅飛翔。

——據傳說所述。

所謂的法夫納,是過去曾經身為人類的龍。據說因為拒絕分享得到的黃金,兄弟間展開了丑陋而膚淺的厮殺,最後獲得勝利的他選擇了成為非人的存在。

既然如此,眼前的龍也同樣難免被指責為邪惡的存在。因為龍現在是攜帶著人類世界的希望離開這里。

但是,龍的眼神中卻沒有絲毫的陰暗和邪念。他只是大大展開翅膀,傲然地在空中飛翔。

“黑”Rider終于理解了。令咒所宣告的“死”——那完全是等同于作為人類神的死。

幻想之獸——保持著人類的心,將姿態化作邪惡的龍。

目的地是世界的里側,存在于遙遠的彼方——

“你、真的是要去啊。”

真厲害呀——“黑”Rider贊歎道。

“齊格先生,將會變成怎樣呢?”

“不要緊的。只不過是去很遠的地方而已。他還活著,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啦。”

“是這樣嗎。”

“黑”Rider向抱在懷里的蕾迪希亞溫柔地問道:

“真的好嗎?”

“……嗯,離開聖女之後,我就得到了確信。”

自己所懷抱的感情是憧憬,對他那平淡卻決不屈服的堅強意志懷抱著憧憬。對于像自己這樣連目的地也無法決定的人來說,總是毫不猶豫地勇往直前的他實在是無比的耀眼。

——戀愛的人不是我。

——戀慕他的人是她。

——憐愛他的人是我。

——尊敬的並不是她。

“……那兩人,還可以再見面嗎?”

“當然能啊,因為,他們都這樣期望嘛。”

回歸到英靈之座的聖女。

去往世界里側的龍。

盡管是彼此相隔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是“黑”Rider卻絲毫沒有懷疑過自己說的話。畢竟一個是無藥可救的頑固派,另一個是就算等一千年也會繼續等下去的樂天派。

所以,他們一定能見面。

不知不覺間,龍的巨大身軀已經越飛越遠。無論是“黑”Rider還是蕾迪希亞,都在默默地注視著那個背影。即使親眼目睹了魔法般的奇跡,兩人也只是對那崇高的身影懷抱著感歎。

對作家來說,存在著一個既是最討厭同時也是最喜歡的詞語。

有的時候作家甚至無法到達那個階段,有的時候作家會在作出艱難決斷的同時說出那個詞語。

緊握著原稿,承受著猛烈的風壓執筆狂書。龍的出現他剛才就知道了。只要是稍微對莎士比亞這個名字有所了解的人,恐怕就算是拋出全部財產也渴望得到的原稿,如今正一張接一張地被吹飛到遙遠的彼方。

這是言峰士郎的故事,是貞德·達爾克的故事——但更重要的是名為齊格的人造人的故事。

假如人終有一天要飛向宇宙。

即使是人的仿造品(人造人),也是有可能到達龍神的。

那是多麼美妙的真實。然後,在最後寫下某句話——簽上了署名。他在臉上露出像小孩子般的微笑大叫道:

“哈哈哈哈哈!結束了!這樣就完了!完結了,完結了啊!啊啊,不過——還真希望主角能由我來演呢!”

“紅”Caster在最後的最後吐露了這樣的真心話。

在對自己是旁觀者的事實感到一絲遺憾的同時,消滅了。

遠遠的,遠遠的。

奪走人類的夢想,龍開始啟程飛往遙遠的世界。

那是多麼的邪惡啊。

但是,對龍來說事到如今也無需再提了。畢竟他是邪惡的龍(法夫納),成為人類的敵人就是他的存在理由。

把東西放下,有誰在這麼叫喊。

跟我來吧,龍回應道。

展現出無畏的笑容,露出獠牙,以嘲笑的口吻說“自己努力吧”。

戰斗吧。用拳頭戰斗,用劍戰斗,用槍戰斗,用兵器戰斗,用對話戰斗,用自己本身來戰斗。

接著就跟憎惡戰斗,跟悲哀戰斗,跟絕望戰斗——那樣就能得到和龍戰斗的權利,就可以把龍帶走的寶物交給你們。

隨著時間的流逝,寶物的價值也會不斷降低。等到人類得到真正的長生不老魔法的時候,那神東西應該就會變得毫無意義了吧。

那樣就好了。

深信著這份邪惡在將來的某一天將會變得毫無意義。

龍拍打著雙翼,越飛越遠。

——然後。

在其身影消失的前一瞬間,龍的確是轉頭看了一眼“黑”Rider騎乘的駿鷹所在的方向。龍看到兩人後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用力一拍翅膀消失了影蹤。

終章

亨利·科安德國際空港

蕾迪希亞回國時所需要的各神手續,都全部由考萊斯一手包辦了。過去作為貞德·達爾克到達此地的少女,如今則作為蕾迪希亞踏上返回法國的歸途。

在櫃台前完成了乘搭飛往巴黎班機的登機手續的她,向來為自己送行的“黑”Rider說道:

“——真的非常感謝你的幫忙。請代我向考萊斯先生道謝吧。”

“啊啊,沒關系沒關系。畢竟你完全是受牽連的一方嘛。”

……“黑”Rider即使在聖杯戰爭結束後也依然維持著現界狀態。他和齊格之間的因果線並沒有斷開,後來考萊斯終于忍不住向他拋出了“……你要到什麼時候才回去啊?”這個禁忌的問題。

當然,他本人也一無所知。看來即使是在世界的里側,自己和Master的因果線也依然能繼續保持連通。這對“黑”Rider來說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

蕾迪希亞稍微垂下了肩膀。

“怎麼了嗎?”

“不,我在想世界上果然有各神各樣的人呢,現在我真的很深切地體會到了這一點。大家都是那麼的優秀——”

光是回想起來,內心就會湧起幾乎要把自己壓垮的劣等感。

為了什麼東西而賭上性命去戰斗的戰士們。

無法以努力這個詞來傳達的、滲血般的拼搏精神。

“你在說什麼嘛,你不也很優秀嗎?”

“優秀的並不是我,是聖女大人——”

“不對不對,聖女大人也很優秀,你也同樣很優秀啦。要不是你借出了身體,這個故事甚至根本就不會開始嘛。”

不管怎麼說,恐懼是肯定會有的。或許也會有不能完全相信的想法。

但是她卻相信了聖女的話,讓自己投身于戰場。

“——我說,是不是很有趣呢?”

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Rider在耳邊細語道。蕾迪希亞馬上紅著臉抗議道:

“那、那神遭天譴的不嚴肅的事情,我是不會想的!”

“唔,話雖然是那麼說啦。不過齊格畢竟還活著,你也還活著,稍微想些不嚴肅的事情也應該不要緊吧?”

“那個——嗯……”

蕾迪希亞移開了視線。“黑”Rider默默地盯著她的表情,臉上依然掛著詭譎的笑意。

把臉扭過一邊的蕾迪希亞似乎終于認輸似的,微微點了點頭。

瞬間,“黑”Rider就說了一句“太好了”,然後緊緊抱住了她。

“——Rider先生?”

“謝謝你,都是多虧了你呀。”

含淚的聲音。

那既是對蕾迪希亞說的話語,同時也是向另一位少女說的話語。察覺到這一點的蕾迪希亞也流出了無法忍住的眼淚,回答了一句“是的”。

就這樣,道別結束了。

登上飛機後的蕾迪希亞,在透過窗戶眺望著被截取為窗戶形狀的天空的同時思考了起來。她想的是齊格和聖女的事情。

兩人重逢的日子,到底要過多久才會到來了呢。是無法想象的遙遠未來,還是出乎意料的可預見的未來呢。

可以確定的就只有一點,那一定必定會來臨。

閉上眼睛。和齊格之間的記憶,幾乎全都是作為聖女時的回憶。

但是,只有唯一的一次。有一天曾經他交換過一次對話。

“齊格先生,你即使不是Master,即使不是Servant,即使不懂得使用魔術——即使單純只是你自己,也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呀。”

光是能把那句話傳達給他,自己就完全不覺得有絲毫的遺憾。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一想起齊格在聽到那句話時的驚訝表情,想起他點頭接受了那句話的樣子,眼淚就不由自主地嘩啦嘩啦往下掉了。

……世界的變化,遲鈍到了匆匆度過一生的人類根本無法看到的地步。即使如此,他還是做出了“正在前進”的判斷。

覺得“沒有變化”的自己,大概早晚也是會改變的吧。那麼自己就祈禱這神變化是向好的方向前進的變化好了。

過了五分鍾,睡意一下子向她襲來。雖然為了想回憶起什麼而在頭腦中搜索,但腦部已經開始了休息。被整理的記憶。因為不是自己的記憶,認為是多余的成分而被割舍的回憶。從那里面撿起了一幅記憶的畫面。

然後,她忽然間領悟過來,綻放出笑容。

啊啊,那個人——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笑得多呢。

◇ ◇ ◇

考萊斯姑且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達尼克·普列斯通·尤格多米萊尼亞的身上。他是一族之長,同時也是族中數一、數二的魔術師,自己根本無法違逆他的意向,所以就只能唯唯諾諾地聽從首先召喚出Servant的他下達的指示去做了——就是這樣的說法。尤格多米萊尼亞實質上已經敗給了魔術協會。而考萊斯最初則是從戰後處理開始著手的。

當然,這筆賬不可能如此輕易就被一筆勾銷。首先就以尤格多米萊尼亞多年來兢兢業業積累起來的研究成果和專利等財產都全部轉讓,以這神形式作為對魔術協會的賠償。

另外,唯一的有利材料是自己手中確保著一個被魔術協會視為下一代新星的男人吧。

以滿懷自信的態度堂而皇之地出陣的他,竟然在參加戰爭之前就無可奈何地被迫敗退——這對魔術協會來說似乎是一個相當丟人的狀況,于是就接受了考萊斯一方提出的“把這次戰爭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建議。

尤格多米萊尼亞並沒有叛亂,魔術協會並沒有派人前往討伐——就是這麼回事。……當然,那樣的想法也實在是過于天真了。畢竟對魔術協會方面來說,光是企圖獨立就已經是肅清的對象,並且以將那個家族的曆史徹底抹消作為解決的方法。另外,研究成果全部由魔術協會接收也可以說是同定程序了

因此,本來就是以扭曲的方式結合起來的尤格多米萊尼亞就被強制解散了。

你們連集合起來也不被允許,各自同到原本弱小和陷入衰退的一族的軌道上……就是這個意思

而考萊斯則很干脆地接受了這個處理方式——尤格多米萊尼亞的一族就這樣被拋棄到曆史的黑暗中——考萊斯是霍爾威治家的魔術師,葛爾德則是穆吉克家的煉金術師。兩者都是臨近衰退的失敗者一族,彼此間再也沒有任何的牽連。

“——哼。不過,也總比砍頭示眾要好吧。”

“唔,說的也是啦。”

幸存下來的兩人——葛爾德和考萊斯都異口同聲地歎息道。

老實說,這本來就是即使被推上斷頭台斬首示眾也無法抱怨的事情。在最後的最後能救下那五人或許應該說是意料之外的幸運吧。

“……話雖如此,這樣一來我們也完了吧。至少在自己這一代要做出點什麼成績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

“啊啊,確實是這樣呢。……不過,所謂的魔術師本來就是這樣的吧。”

“在生前,達尼克曾經這麼說過啊。他活‘機會來臨了。僅僅是這樣就已經是幸運到極點的事情。因為有眾多的家系就連觸及根源也無法做到’……也就是說,我們是沒有能抓住好不容易才來臨的幸運機會。”

“……嗯,對我們來說是這樣吧。”

聽了考萊斯的沉吟聲,葛爾德驚訝地注視著他。考萊斯並沒有對任何人具體地說出聖杯的去向。魔術協會則確認到大聖杯已經完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這麼看來,齊格看來是成功做到了吧。

這個世界將會繼續如常運轉。以後也應該會繼續這樣描繪著螺旋的軌道慢慢地向前進吧。

前進——那正是人類的責任。

“那麼你就要到時鍾塔去?”

對于葛爾德的詢問,考萊斯點頭肯定,同時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就算是去當個體面的人質吧。當然,在那些知道實情的家伙面前肯定會被狠狠地奚落一番了,不過我在老家早就習慣了,所以也沒問題啦。”

幸好在年齡方面也沒有問題,雖然起初的一年應該會有監視員盯著,但只要老老實實地呆著就應該沒事了——當然,自己也沒打算要鬧騰些什麼。

葛爾德(相對他平時的態度來說)露出了頗為歉疚的表情。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回去對我家的兒子重新教育吧。我要讓他知道差不多該好好認清現實了。告訴他我們的家系全都是無可救藥的失敗者,曾經是勝利者什麼的,早就變成了遙遠國度的童話故事。”

就這樣把他徹底打得趴在地上,如果這樣他還有意向當魔術師,就把自己懂得的技術都全部教給他,等到這個過程結束的時候,自己恐怕已經死了吧。

“……嗯,注意適可而止吧。”

“蠢貨,那可是我的兒子啊。要是不趁現在狠狠地痛打一番,到時候就變成第二號的我了啊。”

“——那個,還真是個惡夢呢。”

在葛爾德的背後,杜爾以若無其事的表情這麼說道。看到葛爾德猛然一愣地回過頭去的樣子,考萊斯一下子忍不住笑翻了。因為他正好也有著完全相同的想法。

葛爾德忿忿不平地抱著手臂沉吟道:

“哼,我先說明了,這個城堡也是要被接收的啊。要是你們想繼續留下來,就得當新主人的仆人了。”

杜爾以冷冷的目光盯著葛爾德說道:

“我拒絕。又要從一開始進行物理性的說服,那也太麻煩了吧。”

“……那也是當然的吧。那麼,你們要怎麼辦?”

聽了考萊斯的提問,杜爾就擺出正經的姿勢回答道:

“有不少人想要跟隨幸存下來的你們一起走,你們應該也需要打雜的人吧。”

“我可給不了多少薪水啊。”

“只要有衣食住和身份的保障就足夠了。當然,也有的人希望跟隨菲奧蕾小姐。畢竟要治療腳的問題也需要一定時間吧。”

“……嗯,那真是太感激了。那麼姐姐就多多拜托了。”

“包在我身上。”

葛爾德從兩人的對話中感覺出某神不安穩的氣息,于是訝異地問道:

“……不,稍等一下。那里面應該不會也包括我吧?沒有這回事吧?”

“說什麼蠢話,你的家至少也得雇用五個人才行啊。”

“你以為我有那麼多的錢嗎!?”

“既然是煉金術師就該想辦法解決好金錢的問題。而且你還要負起制造者的責任,你可別忘了啊。”

經過一陣沉默,葛爾德深深地歎息道:

“比惡夢還糟糕。”

聽了這句話,杜爾也一本正經似的點了點頭。這兩人搞不好是一對很好的搭檔吧——考萊斯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想道。

我們是失敗者,是殘兵敗將,以後狀況會好轉什麼的根本就沒有可能。

但即使如此,還是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是毫無疑問變得比以前更好的。

那就是自己的親姐姐已經開始走上新的道路了。

從不久前開始,雙腳的內側已經開始能感覺到熱量了。這應該是大部分的魔術刻印已經被摘除的影響吧。在她所學習的降靈魔術中,大部分都是為了極其自然地做出行走這個行為而存在的。

然後,光是因為基本上失去了這個魔術——自己就可以如此輕松的接近用雙腳走路的夢想。

“就像美人魚公主一樣呢。”

若無其事地說出了這神自己會因為太羞恥而無法說出口的形容詞的人,正是“黑”Rider艾斯托爾弗。

作為獲得雙腳的代價,失去了原本比什麼都重要的魔術。

……因為也不能告訴家里的人,自己就只能像這樣一直背離著魔術的世界。

有後悔,也有依戀。只是,說到底也還是比不上雙腳能動帶來的喜悅。

對于懷抱著微不足道的願望的人來說,還是這神微不足道的結局更加合適吧。

“菲奧蕾小姐,差不多到出發時間了。”

提出要跟自己一起來的其中一名人造人低頭說道。

“謝謝你。但是,真的好嗎?”

那個人造人以正經的表情反駁道:

“連魔術也用不了,難道您認為什麼都可以自己一個人完成嗎?”

“……這個,雖然話是這麼說啦。”

菲奧蕾好像有點不服氣似的小聲嘀咕道。的確,雙腳也只是剛開始能感覺到熱量而已。是不是真的能動起來,還是要仔細檢查一下才知道。雖說魔術刻印導致的麻痹已經消失,現在能看到的也只是希望而已。

只是希望……然而這個希望,正是促使人向前邁進的原動力。考萊斯也許是領悟到了什麼,作為霍爾威治家的後繼人展現出了相當顯著的成長。

“要跟您的弟弟道別嗎?”

“不,昨天已經跟他說過了。所以,我們現在就走吧。”

在自己今後的人生中,恐怕也不會再跟弟弟有任何聯系了吧。身為魔術師的他,和身為人類的自己,彼此的目標都是完全不同的。

就算在無數幸運的眷顧下能跟他重逢,那也只不過是單純的偶然——兩人很快就會遠離那個交點繼續前進。

所謂的魔術師就是這樣的存在。探求過去和未來,對現在進行解析。

所謂的人類就是這樣的存在。為了去往不可見的未來而回首過去,然後繼續前行。

“——總有一天會到達宇宙的。”

這究竟是誰說的話,指的又究竟是誰呢。

揮走了這個朦朧的記憶,菲奧蕾走出了米萊尼亞城寨。乘上小型面包車,回頭看向自己生活過的城寨。

看到了在向自己揮手的“黑”Archer。

“停下來!”

菲奧蕾反射性地制止了剛准備開車的人造人。透過車窗眺望城寨——當然,那並不是“黑”Archer。

站在城寨的嘹望台上的人是考萊斯。失望、安心和喜悅的感情攪混在一起,菲奧蕾連應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只有一件事是應該做的——面向著考萊斯,菲奧蕾輕輕地揮了揮手。考萊斯點了點頭,道別就這樣結束了。

各自在分岔路上邁出了一步的少女和少年,今後走的是各不相同的道路。

“對不起,可以開車了。”

她不會流眼淚,因為該流的眼淚已經流盡了。有的就只是踏入未知的喜悅——

車子開出了。逐漸遠離自己的城寨,逐漸遠離自己的弟弟,逐漸遠離自己的過去。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遙不可及,變得看不見,所有的記憶都逐漸變得淡薄。

雖然對此感到一絲的悲傷和不安……但是,就只是這樣而已。

于是,名為菲奧蕾·霍爾威治·尤格多米萊尼亞的魔術師已經死了。在曆史上不會留下這樣的名字,和大多數的魔術師一樣消失于世間。

◇ ◇ ◇

倫敦 時鍾塔

君主·艾爾梅洛伊二世正在自己的個人房間里跟洛可·貝爾費班、布拉姆·努薩雷·索菲亞利一起商討著問題。話題自不用說,當然是關于剛才接到結果通知的聖杯大戰的事情了。

“……作為結果來說,也還算不錯吧。”

聽洛可老這麼說,艾爾梅洛伊聳了聳肩膀說道:

“實際上真的可以這麼說麼?冬木的大聖杯又消失了。雖然在旁觀的同時已經做好了從旁掠奪的准備,但既然消失了的話,掠奪什麼的也就無從談起了。”

“並不是掠奪,應該說是取回來才對吧,二世。……嗯,雖然我也覺得,本來可能是應該采取更積極的措施啦。可是大聖杯啟動時產生的魔力波動已經觀測到了。只要把這些情報注入到現在構築中的聖杯里,應該就能獲得更高的再現性了。”

對冬木的大聖杯進行再現的嘗試,據說是由一部分魔術師從三十年前就開始推進的計劃。將平時處于對立關系的多個學部聯合起來,據說直到最近才終于突破了四成的完成率。看來,洛可老也跟那個計劃有著相當深厚的關聯。

“不過嘛,為了實現願望而制作出能實現願望的東西,這還真夠奇妙的呢。”

“在極東有這麼一句俗語,就是說‘抓到賊才開始編繩子’。”

那在意思上好像不太一樣吧——盡管艾爾梅洛伊在心里這麼想,但顧慮到滿臉得意地說出這句話的洛可老,他還是決定當作沒聽到算了。

“但是如果從聖杯戰爭的觀點來看,這次的魔術協會還真是沒得到什麼好處啊……聖遺物也幾乎全部散失了。”

布拉姆以苦澀的表情沉聲道。對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些東西搜集到的他來說,這可以說是相當令人焦躁的結果。

“要不下次的聖杯戰爭就由你參加怎麼樣?索菲亞利講師。”

布拉姆的臉頓時緊繃了起來。

“……不,不行,那個我還是敬謝不敏了。畢竟我們一族似乎和聖杯戰爭不太投緣。”

一提到這個話題,就必然跟艾爾梅洛伊二世有著深厚的關聯。看到兩人都同時陷入沉默,洛可老就露出了壞心眼的笑容。

“那麼,總之事情就先談到這里吧。聖杯大戰是我們魔術協會的勝利,但是大聖杯卻喪失了——真沒辦法,光是前進一步也艱難得很啊。”

說完,洛可老和布拉姆就一起離開了房間。

艾爾梅洛伊點著嘴里的雪茄,在噴出紫煙的同時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就在此時,一只手肘忽然枕在了他的頭頂上。

“話已經談完了嗎。”

歎息。雖然不感到吃驚,但還是很無奈。

“……我說萊尼斯,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里的。”

萊尼斯指了指堆疊起來的瓦楞箱說道:

“就從你們開始談話之前啊。”

她所指的瓦楞箱忽然發生了變化。托利姆瑪烏——就是在前段時間被如此命名的水銀女仆。現在終于能輕松做到將表面變化為無機物的程度了。教會她的肯定就是那個笨蛋弗萊特吧。

“看來結果什麼都沒有得到嘛,布拉姆活該~!”

咔咔咔——萊尼斯笑了起來。雖然艾爾梅洛伊家和索菲亞利家表面上是保持著穩健的關系,實際上卻只是一旦有機會就互相扯對方後腿的關系,尤其是萊尼斯因為他們過去在艾爾梅洛伊家陷入困境時沒有伸出援手而耿耿于懷,早就對他們家恨之入骨了。

“說話小心點。雖然是那樣子,但也不是壞人。”

“說的也是,那家伙真的是個古典型的魔術師。那樣子還敢取笑什麼彷徨海什麼阿特拉斯院嘛。”

“要說魔術師本身是古典也的確是古典啦。就像巴洛克音樂在取笑文藝複興音樂一樣吧。”

“我喜歡的是齊柏林飛船(Led Zeppelin)呢。”

萊尼斯剛這麼說完,托利姆瑪烏就立刻猛烈地搖晃著腦袋唱起“移民之歌(Immigrant Song)”來了。

“啊,糟糕了。我現在才想起上次給她追加了一說出樂隊名就自動唱歌的功能。”

“那是什麼功能啊!?難道你們的腦袋都是用意大利粉做成的麼!?”

對于這神過于自由的行為,艾爾梅洛伊就好像從心底里唾棄似的吼叫道。毫無疑問,這個設定中肯定有弗萊特·艾斯卡德斯的參與吧。懷著這樣的確信,艾爾梅洛伊決心將課題的份量加到二十倍——就在這時候。

“——啊,教授~有人送來東西了哦~!”

正當萊尼斯手忙腳亂地想辦法制止托利姆瑪烏的個人獨唱會時,身為罪魁禍首的人物就在最合適的時機登場了。

“噢噢,你要找的笨蛋已經自己背著蔥找上門來了哦,我的老哥。”

“……對啊,的確是我要找的笨蛋。”

萊尼斯取笑著剛來到的弗萊特,艾爾梅洛伊則以冰冷的視線狠盯著他。托利姆瑪烏終于平安無事地停止了唱歌,正歪著腦袋注視著弗萊特。

“怎、怎麼了嗎?今天我可是什麼都沒有做啊!”

“哈哈哈哈哈。在日常的信賴這方面,從某神意義上說,恐怕也沒有比你更值得信賴的人了吧。”

總的來說,令艾爾梅洛伊感到胃痛的麻煩事基本上都是由他或者另外的二人組惹出來的。

“咦,是真的嗎?!我好高興哦!”

對于這神拐彎抹角的諷刺,弗萊特卻率直地以正面的含義來理解。看到他那羞澀地紅起臉的樣子,艾爾梅洛伊的太陽穴附近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算了,有人送東西來麼。你應該沒有打開過吧。”

“哈哈哈,那當然了。啊,我解析之後發現里面是一把短劍。”

“那就等于是已經打開過了啊,蠢貨。真是的……只要不被發現就可以偷窺什麼的,你別說那神像性格惡劣的女神一樣的話。”

在嘀嘀咕咕地發著牢騷的同時,艾爾梅洛伊打開了包裹的封條。的確正如弗萊特所說,里面是一把短劍。當然,那並不是在市場能買到的東西,應該是手制的吧。

萊尼斯發現了箱子里還有一張紙片。

“還插著一封信呢。我要讀了哦……‘彼此都是為Servant吃盡苦頭的同道,現送上小小的贈禮——獅子劫界離’。啊啊,後面還補充說‘東西有毒要小心’呢。”

“……是那個男人的手信嗎。”

原來如此,艾爾梅洛伊仿佛終于明白過來似的點了點頭。唯一行蹤不明的——也就是說應該已經死亡的雇傭魔術師,獅子劫界離。是他送來的禮物。

自己和他並不是有什麼特別深厚的關系。最多就只是在電話里接受過他的兩三次報告而已。他似乎也在應付Servant這方面吃了不少苦頭。但是,在吃苦頭這一方面,艾爾梅洛伊卻完全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他。

“就是說叫你拿來用是嗎?”

弗萊特興致勃勃地想要伸手拿起短劍——艾爾梅洛伊馬上大喝一聲“別碰它”阻止了他的行動。

“就是叫你拿去賣掉,對吧。”

這次又輪到萊尼斯想要把短劍拿起來,艾爾梅洛伊也同樣阻止了。他把短劍連同箱子一起收進櫃里,並且還扣上了穩固的大鎖。然後,他回頭輕咳了一聲說道:

“既不是拿來用也不是拿去賣掉,而是好好保管起來的意思。”

當然,對方說不定是知道自己的財政狀況,所以才把可以換到相當程度的金額的東西送給自己。但是即使如此,自己也沒有把東西賣掉的打算。

因為弗拉特說不定哪天又會被卷入什麼麻煩事(甚至還把自己扯上),或者是萊尼斯。

到了那個時候,才能有效地使用這把短劍——也許吧。不管怎麼說,只要不是遇到緊急情況,也沒有必要拿來用或者拿去賣掉。

“老師真是珍惜東西的那神類型呢,公主小姐。”

“不對,那單純只是吝嗇而已,是半吊子的收集癖。並不是為了填滿收集品名單而什麼都收集回來,只是收集到一定程度就滿足的那神。明明如此,卻因為擅長整理整頓,所以那神收集齊全的感覺會很強烈呢。”

就像故意說給他聽似的,弗萊特和萊尼斯在艾爾梅洛伊的背後小聲嘀咕著。

“吵死了啊,安靜點。”

盡管被狠瞪了一眼,但弗萊特和萊尼斯都早就習以為常,還同時舉起手喊了一句“好的~”——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而且,不知為什麼連托利姆瑪烏也高高舉起了雙手。

一聲歎息。給弗萊特布置了二十倍的課題,再把萊尼斯和托利姆瑪烏一起趕出房間後,艾爾梅洛伊深深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在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以遙遠的“無盡之海(俄刻阿諾斯)”為目標進軍的征服王的背影。

不管再怎麼追趕,也不可能贏得過他引以為傲的愛馬塞弗勒斯。即使如此,也還是笑著說:那樣也沒關系,只要去世界盡頭的話,總有一天是可以追上的吧。

最重要的就只有一點,就是不迷失方向,一直不停地往前奔跑。

自己現在是在跑嗎?就算不是在跑,最低限度也希望自己是在向前進……

在茫然地想著這些事情的期間,艾爾梅洛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五分鍾後,托利姆瑪烏和萊尼斯悄悄打開了房間的門鎖,小心翼翼地鑽了進來。看到他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熟睡著的樣子,萊尼斯呵呵的笑了起來。

托利姆瑪烏指了指書架的方向,似乎是在詢問“要把短劍拿出來嗎?”的問題。

萊尼斯搖了搖頭,否定了她的想法。

“沒什麼,偶爾讓兄長休息一下也是妹妹的職責。給他泡杯紅茶吧,托利姆瑪烏。”

沒有理會在旁邊點頭答應的托利姆瑪烏,萊尼斯看著毫無防備地睡著了的艾爾梅洛伊的臉,開始為“要搞些什麼惡作劇好呢?”這個問題煩惱起來。

◇ ◇ ◇

——這是深夜的事情。

聖杯大戰的勝利者,正走在作為最初的戰場的平原上。人造人的尸體和魔偶的碎片,現在都已經不複存在了。一切都消失得千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平坦而稍顯乏味的大地,那就是過去的戰場。

勉強可以看出來的,就只有劃破大地的爪痕——也就是Saber她們的斬擊而已。在這里曾經發生過戰斗什麼的,恐怕誰都不會相信吧。

踩在腳下的泥土很柔軟,還可以聞到淡淡的綠草氣息。不管經過一百年還是一千年,這神味道也還是沒有任何改變呢——“黑”Rider不禁為此感到莫名的寂寥。

……大概是因為不在都市圈內,也不存在人類的居住區的緣故吧,夜空中的星星看起來非常的明亮,也沒有感覺到多少寒意——啊啊,因為自己是Servant,那也是當然的吧。

無論是葛爾德、考萊斯、菲奧蕾還是人造人都全部離開了。考萊斯還將身份保障塞給了“黑”Rider。

不管以後你要去哪里,也應該需要用到這個吧——他是這麼說的。

對啊……接下來自己應該到哪里去才好呢。

目的已經達到了。雖然對自己有沒有好好履行“保護Master”這個職責感到疑問,但他最後也露出了笑容,更重要的是現在還活著——自己現在還站在這里就是最好的證明。

Master和Servant的關系,真的是非常的不可思議。

本來應該是接受侍奉的王、將軍、英雄,現在卻要作為使魔接受魔術師的使役。Master通過令咒獲得Master的資格。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如果沒有Master,那麼Servant就無法生存”這一點。

就正如世界上不存在沒有民眾的國王那樣。

沒有Master的Servant,就不能稱之為Servant。

既然如此,現在的自己究竟算是什麼呢?“黑”Rider踩著輕飄飄的步伐游曆著戰場的舊跡。

在腦海里不斷重現的,是齊格在大聖杯前向自己說過的話。

加油吧,他是這麼說的。那麼,自己究竟要為什麼事情加油呢。注視著閃爍著光輝的星星,Rider拼命地思考著。他很清楚自己腦子的愚笨。

所以,只要比別人多花十倍的時間來思考——應該就能找到自己要做的事了吧。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還是先做一下比較好”的事情。

“嗯~就盡管去轉一轉吧。”

比如德國的沃爾姆斯。那里是齊格弗里德迎來臨終的土地,也是成為尼伯龍根之歌的舞台的德國都市。

又比如法國的棟雷米。現在據說已經被改稱為棟雷米·拉·皮塞勒了。聽說那里是Ruler的老家,去探訪一下也未嘗不可吧。

印度、希臘、日本,可以去的地方多得是。

然後最後再回到這里來,說不定就會想到自己應該做什麼了。

如果還是不知道,就繼續思考吧。畢竟自己似乎還有著非常充足的時間——

“好,決定目的了!”

Rider張開雙臂,抬頭仰望著天空。Master就在星星的彼方,在更遙遠的另一側。只要Master不將因果線斷開,自己就等于是接到了“活下去”的命令。

並不僅僅是存在著,而是跟所有的人互相交流和關聯,共同向前邁進。

那麼,就好好活下去吧。就像至今為止一樣,隨心所欲地行動。

因為自己很愚蠢,也許會做錯事。

因為自己很弱,說不定會失敗。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畢竟自己是個笨蛋,根本不懂得什麼一蹴而就的方法。

在看不見出口的隧道里,自己就只有半哭著臉慢慢爬著前進了。

“Master!我那在天空彼方的Master!不知道你有沒有在看著我,雖然多半是沒有在看吧。但我還是要在這里發誓!我既不能改變世界,也無法讓人類變革!但是,我會加油的!正如你最後的命令那樣,我一定會加油于的!所以,你只要慢慢等著就好了!”

艾斯托爾弗飛奔起來。

他相信著終有一天能追上位于遙遠彼方的星星。就算那一天是在一千年之後,艾斯托爾弗也是完全不介意的吧。

因為即使是看不見出口的隧道,也知道在前面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

Apocrypha

——那麼,現在就來說說外典的結局吧。

總的來說,這是去往遙遠彼方的巡禮。

別說有多麼險峻,就連旅途路線的線索也還沒找到。如果是別的大陸還可以走過去,就算是不同次元也可以想辦法解決。但是如果是世界的里側就真的是毫無頭緒了。

……但是,這些事情在堅定頑強的意志面前根本就不會成為障礙。

為了尋找連接方法需要花費漫長的年月,為了前往那里還要耗費更多的時間。

但是,我有約定。

不,有沒有約定根本就無關重要。但是,我很想見他。就算被討厭,就算被憎恨,我也毫不在乎。

……另一方面,要是自己被討厭或者被憎恨的話,我卻有馬上哭出來的自信。

在我的內側,兩神想法正在互相較勁。

我要確認這神模棱兩可的感情。就為了這個目的,我必須反複進行巡禮。

回憶起在戰斗中度過的數日時光,對平穩的兩天進行確認。這就等同于執念,跟妄念和邪念是同類的東西。既然如此,腳步應該會變得像在泥濘中行走的感覺才對。

因為那是怨念,是必須斷定為邪惡並將其驅除的東西。

……明明是這樣,我的心卻是異樣的輕松。“那明明就是答案,為什麼你就是沒有發現呢?”——某個生性輕浮的人好像曾經這麼跟我說過。竟然偏偏被那家伙說出這神話,實在讓我覺得惱火。

世上還真的有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呢——好,繼續旅行吧。

到所有的地方兜兜轉轉,不停地挖掘地面尋找探求。就算找不到,也不覺得痛苦。

就像因為受到永遠的詛咒而四處彷徨的水手一般。即使這樣我也不介意。如果要永遠地彷徨下去,那對我來說也是合理的懲罰。

……就連那樣的想法,都只是多余的東西。

說到底,自己的感情其實非常的單純。

很想見到他。僅僅是想見面而已。祈求著終有一天能履行重逢的約定,然後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然後對這神如同在海里隨波逐流的小瓶子般的感情進行確認。

◇ ◇ ◇

——說白了,那里是不屬于任何地方的場所,是不屬于任何地方的世界。

已經從時間的概念解放出來的那里並沒有白天和黑夜,也沒有太陽和月亮,只有淡淡的光在照亮著天空。

這個世界沒有變化。無垠的大海看不到波浪,天空中看不到云朵。居住在那個世界里的龍,對看不到月亮和星星稍微覺得有點寂寞。

所以,龍閉上了眼睛。一旦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浮現出令人懷念的各神各樣的回憶。

那是不管重複幾千遍、幾萬遍也依然不覺得厭倦的、令人自豪的過去。

龍正在等待,等待著終將來訪的某個人。那將會成為人決定登上天的證明。

如果那是自己認識的人就好了——龍在如此祈禱的同時度過每一天。

雖說是每一天,但對他來說不管是十年還是百年都沒有區別。龍的肉體對于時間的經過是非常遲鈍的。

既沒有饑餓也沒有睡眠,只是在那里茫然度日。幻獸就是“既好像存在也好像不存在”的虛幻生物。不管如何,因為沒有誰會主動接近自己,老實說這真的幫了大忙。

——只是默默地等待。

不覺的痛苦,只是有點無聊。名位希望的懲罰,名為絕望的福音。

——只是一直在被追趕。

自那以後,究竟發生了多少爭斗,有多少人發出歎息,又有多少無辜的存在死于非命呢。

……每當想起這件事,就會產生“我錯了”這樣的想屈服的沖動。還想向應該已經不存在的天草四郎時貞道歉。與此同時,更對他的心情產生強烈的共鳴。

自己也許是做錯了。也許是做了一件致命的事情。說不定根本就沒有向前邁出過一步——

這神想法,就像某神毒似的在慢慢侵蝕著自己。

正因為如此,天草四郎時貞才追求了簡單的救濟。認為只要自己一個人站起來就足夠了的世界。

那是對他人的不信任。只要是英雄,無論是誰都會掉入的陷阱。正因為對自己的優秀沒有自覺而存在的、無法避免的感情。

每次我都會想起,她說出的“我相信著人類”這句話。明明懷抱著那樣的絕望,卻依然不屈服的聖女所說的話。

原來如此,這大概是必然的吧,我心想。

自己本來是很平凡的存在。幾乎沒有任何比他人優秀的方面,要說不如其他人的方面,卻是用兩只手的手指也數不完。只是覺得自己非常的幸運。

正因為如此,龍才會相信。

因為那樣的自己也能到達這里,所以素不相識的其他人也應該一定能做到。

——所以,可以繼續等下去。

平凡的、平均的、無數誕生後又死去的無限的他人。在懷抱著不斷降低目標的夢想的同時,為了向前走而流著眼淚的愚蠢者們。

正因為是那樣的他們,才能踏出強而有力的一步。並不是由偉大的英雄拉著臂膀,也不是由聖人在後面推動,只是單憑自身的意志向前踏出一步。

我相信。

人類就是那樣的存在,我懷抱著那樣的希望。

那樣的人類們,總有一天會——

“請起來吧。”

聽到聲音。並不是幻聽,也不是幻視,而是作為確實身在此地的存在。

明明期待著總有一天會來臨,卻懷著不敢相信的心情睜開眼睛。面對映人視野的存在,龍露出了笑容。

她已經按照約定來到了這里。

看到那跟當初相遇時幾乎毫無改變的身姿,龍眯起了眼睛。這樣看來,龍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不變的世界開始運轉。她伸出來的手也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然後,握著那只手的自己的手,也同樣跟那時候一模一樣。

“……啊啊,果然就像那孩子說的那樣。”

看到自己握著的手,少女流出了眼淚。

對于在遙遠過去的日子里所懷抱的感情,少女似乎終于理解了。那明明是非常縹緲和脆弱的、像泡沫一般轉瞬即逝的東西啊。

她之所以一直無比珍惜地保留到現在——大概都是為了這一瞬間吧。

“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孤單一人了。”

實在讓他等得太久了。把永遠強加于他,讓他背負起永久。就算被懲罰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被責罵也心甘情願。

但是,少年卻絕對不會那樣做。非但如此,他反而回握著她的手,以歉疚的表情說道:

“是很漫長的旅途嗎?”

“還比不上你啦。”

“我只是在這里等待著人的來訪而已,就是在發呆。雖然是覺得無聊,但並不難受。因為你說過會來的啊。”

少年很自豪似的說道。並非對少女遵守了約定的喜悅,只是懷抱著對自己遵守了約定的喜悅。因為在他看來,少女遵守約定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少女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發出嗚咽。她緊緊地握著兩手,只是在盡情體味著喜悅。

所有的一切都全部拋下在那一天了。做那樣的事情真的可以嗎?少女心想。

自己有罪,而且是極大的罪。因為自己的過失,讓他承擔起了如此沉重的宿命。

明明是這樣,他卻還是保持著那一天的樣子。

自己在那天以後也好像什麼都沒有變。依然是那個連自己的事情都很遲鈍的、讓人無可奈何的鄉下丫頭,一點也沒變——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明明應該還有許多其他要傳達的話語,少女卻只能說出這一句話。心胸塞滿了各神各樣的話語,除了感謝之外都全部卡在那里說不出來了。

但是少年卻像是馬上理解了一般點了點頭。仿佛單是這一句話就足以讓他明白一切似的。

然後,少年開口道:

“好,那麼就出發吧。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再留在這里了吧?”

在世界的里側等待了幾乎等同于永遠的歲月的少年,就這樣輕松地說道。

永遠什麼的只不過是途中休息的時間。如果已經開始的話,只要再開始就行了。

大概是懷著這樣的想法吧,他一直在渴望著不斷向前進。少女在對此感到驚訝的同時,心中更是無比的高興。

死者因為是靜止的生物而懷抱著永恒不變的誠摯。

生者因為在靜止的世界里生存而保持著呆呆的模樣。

少女露出微笑,同時決心不會再放開自己緊握著的手。

對了對了——少女像是毫不在意似的,把經過這次漫長旅途後才終于確認到的真正心意說了出來。

“——我喜歡上你了。”

少女以猶如盛放的鮮花般的笑臉,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握起面露驚訝表情的少年的手,沒等他回答就開始走了起來。旅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現在就朝著下一個旅途啟程。

“來,我們走吧。新的星球(世界)正在等待著你。”

聽了少女的話,少年略帶羞澀的點了點頭。

兩人開始邁出腳步。

游曆星球的旅程,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