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長安風雨

車隊被黃河里的冰塊阻隔在河邊已經四天,云燁不再著急回京,田襄子雖然是個瘋子,他還有理智,不會做出傷害云燁家人的蠢事,只要家里安然無恙,云燁就放下心來中,准備好好的在房子里睡一覺,這些天睡四面透風的帳篷,讓他膩透了.睡覺原本就是他的最大愛好,如今有了心,有了條件,自然是要徹底的享受一下.

燒了一大桶燙燙的洗澡水,把自己全身埋進水里去,讓溫暖的水包裹著,水隔絕了外面的雜音,整個人似乎處在母體一般,他蜷縮著身子,任由自己在木桶里浮沉,直到肺憋得快要炸了,才把頭探出水面,大口的呼吸,宛如獲得新生.他一次一次嘗試這種瀕臨死亡的感覺,樂此不疲.

自己的生活和所有人的生活截然不同,就像一個拙劣的剪輯員,硬生生的把兩部完全不同的影片連在了一起,讓自己這個演員如何把這場好戲演下去?

好在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師傅,自己拙劣的表演所造成的漏洞都有他老人家來彌補,現在這個虛化的老師,在云燁心里已經逐漸幻化出完整的形態.

他不需要很高大,普通人的身高足矣,寬闊的額頭充滿智慧,臉上永遠帶著和煦的笑意,眼里沒有一絲陰暗,胸前飄拂著三綹長髯,手里握著一卷書,卻沒有看書,總是用寵溺的目光看云燁.

謊話了千遍果然就變成真的了,現在就是面對後世最精密的測謊儀.云燁相信提起自己的師傅,測謊儀給出的判斷必定是錯誤的,就目前的狀態,騙過測謊儀沒有一點問題.

回去就找閻立本讓他按照自己的描述畫一幅人像,然後找個屋子掛起來,人家都有信仰,自己也需要有信仰.神佛是假的,都是臆想出來的幻象,自己自己也臆想一個.有什麼不可以?

其實在云燁腦海的深處,他不是不相信神佛,而是從心底里有些恨神佛.想想自己剛剛穿越蟲洞來到大唐,赤身**的站在荒原上向滿天神佛求救,結果,神佛沒有任何反應.如果沒有把個馬群,自己早就變成狼糞了.

所以他恨神仙,哪怕現在面前站著一位神仙,云燁的第一反應不是跪拜,而是痛罵.

從包裹里拿出自己的毛巾,這是從後世帶來的,這兩年內他很少用這條毛巾.只有在彷徨無依的時候,才把它拿出來,蘸上水,擦遍全身,似乎這樣會帶給她他一絲安慰.

穿上柔軟的麻衣.云燁躺在鋪得厚厚的床榻上,開始自己的睡眠,他吩咐了云家的護衛,在自己睡覺的這段時間,不允許任何人來打攪,直到自己睡醒.

貞觀四年的長安.好事不斷,邊疆不斷的傳來捷報,先是程咬金在隴右大破突厥人的偏師,然後是柴紹攻克了襄城,緊接著陰山大捷就傳遞到了京城.頡利被活捉,這是幾百年沒有過的大捷,長安城金吾不禁三天,滿城狂歡,載歌載舞通宵達旦.太極宮里的慶典就沒有斷絕過.


武將們的功績把朝堂上的文臣刺激的眼睛都了,他們不可能去邊關殺敵立功,要想立下功勳只能把眼光放在國內.如何安撫好被蝗蟲禍害的災民就成了文臣們首選的工作.

事實證明,文官們發起狠來,武將們遠遠不及,一時間湧出來無數的強項令,為了籌足糧食,他們蠻橫的打開那些糧商們倉庫,只扔給他們一些微不足道的銅錢,每斗五文錢,這是大災前的糧食價格.

長安縣的縣令吳鵬,吳明遠,抬著棺材命令衙役們打開舞陽公主家的糧倉,六千石糧食被強制購買,並且在一夜間就分發給了災民.而後這位縣令跣足披發繞城一周,拿自己示眾,一路告知長安百姓自己罪大惡極,褻瀆了皇家的尊嚴,讓天下人以此為戒.而後跪在皇宮門前長拜不起,自請死罪.

房玄齡解下衣袍披在吳鵬的身上,杜如晦摘下帽子扣在吳鵬的頭上,眾文官每人撕下一片衣角,把他雙腳包裹得嚴嚴實實.一起跪在宮門前為為吳鵬祈活.

皇帝陛下大怒,一日之間貶官十二名,房玄齡被當堂斥責,杜如晦罰銅五百,吳鵬被遠竄播州,無詔不得回.舞陽公主囤積居奇罪在駙馬都尉梁鯤,去除爵位,貶為白衣,舞陽公主出家三年,收回封地,無故不得入宮.

吳鵬全家出長安時萬民空巷,在飲用了一碗長安水,出南門一路向播州疾馳,不料在長江燕子磯遭遇劫匪,全家罹難,凶手做的不乾淨,有三人被擒,供出是原駙馬都尉梁鯤指使,天下嘩然.

魏征上書為吳鵬鳴冤,請求皇帝擒拿梁鯤,為天下樹正氣,肅朝綱,一時間群臣沸騰,以死士威脅刺殺官員只有亂世才會出現,梁鯤不死,天理不容.

大理寺呈報卷宗後不過三日,梁鯤被斬首棄市,曝尸三日,舞陽公主去公主號,責令永遠出家,不得還俗.

此事一出,文官群體士氣高漲,平日里拖拖拉拉的作風為之一改,親民官四處奔走,為受災百姓謀福,大唐貞觀盛世由此拉開了序幕.

在官府的強力幫助下,遭受蝗災的關中百姓趕在春耕前回到了家鄉,朝廷派發下了大量的耕牛,挽馬幫助百姓重建家園,李家皇朝創造了一個新的記錄,整個冬天,沒有一個百姓因為缺衣少食被凍餓而死,社會及其的穩定,秋決的時候,只有二十七人被處死,這不得不是一個奇跡.

李承乾合上卷宗,柔柔發酸的眼睛,昨天,最後一批災民就要回到岐山.他們原本就不願意回去,是在云莊一帶做工比種莊稼強多了,主家也和藹,從無坑害自己的事發上,今年年節之時,每家還給發了三斤肉,在岐山種田一年下來可沒有肉吃,災民們知道自己如果不回家鄉,就會給云家帶來麻煩,特意推選了老人來問太子,是要把手上的活全部干完再回去,可以麼?


這話把李承乾問住了,哪有莊戶不願意種自己家的田地,喜歡給人家做工的,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不明白這些農戶怎麼想的,結果不用問了,看到農戶家的孩子捧著大老碗往嘴里塞湯餅的時候,他就明白這些農戶為何不願意回家了.誰家的農戶不是半年時間靠稀粥度日的,云家莊子的雇工都開始放開肚皮猛吃白面了,那莊子上的住戶會富庶到何種地步?這還是災年麼?

雖然那些農戶們在干完手里最後的一點活計之後,拆了自己的窩棚,知道云家人愛乾淨,把住過的地方打掃的干乾淨淨,帶著妻兒老,拖著自己在云莊掙得錢糧,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云莊.

李承乾回想起災民們收到云家贈送的干糧,哭成一片的場景,心頭就發酸,如果是別的大家族敢這麼干,一個邀買人心的帽子就會扣下來,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云家是特例,朝堂上誰要云家心存不軌,不別人,自己父皇就會啐這家伙一臉唾沫.十七歲的獨苗家主正在幾千里地外為大唐爬冰臥雪的苦熬,家里一群婦孺什麼都不懂,不過是發了一點善心,會扯到准備造反上面去?

長安城現在很無趣,李承乾今天早上還聽到祖父李淵在抱怨,云燁這子不在,打麻將都格外的沒意思.蘭陵跑到自己這里要吃燒肉,結果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來,抱怨沒有云燁做的好吃一個勁地問他什時候回來,上次的鬼故事才講了一半,讓人心里抓撓.

大姐李安瀾有好幾次欲又止,看到這樣的形李承乾只能搖頭歎氣,因緣一錯過,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很希望云燁成為他姐夫,兩個驕傲的人在一起注定沒有好結果,這些天父皇母後已經開始討論大姐的婚事,畢竟她已經十六歲了,如果是別的公主,這個年紀早就做母親了.

云燁定親了,父皇聽到這個消息消沉了好幾天,母後也在為大姐惋惜,太上皇也和大姐疏遠了許多,只是兩個人之間的摩擦,為了求勝,大姐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使用了錯誤的方法,最終造成了現在勞燕分飛的局面.

又到了該學禮儀的時間了,謙卑而又固執的內侍,又在雞蛋里挑骨頭了,李承乾發現自己不發怒了,木然的隨著內侍的指揮做出各種禮儀.

你一定要做一位偉大的帝王,你一定會超越曆朝曆代的煌煌君王,為萬世之表,那就先從禮儀開始吧!這是云燁對自己的勸誡.燁子回來活該他被母後綁凳子上訓練,想到大大咧咧的云燁被綁在凳子上的一幕,李承乾就忍不住發笑,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還討厭禮儀的家伙.

"太子殿下,剛才我們是在學習祭天的禮儀,您無故發笑,是對上天的大不敬,所以……"內侍的話還沒有完,李承乾就接話:"還要重新再做三十遍,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