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幸(1)

我拿著天水碧的云雁細錦在身上比一比,微微一笑,道:多謝姐姐教導,今日之我已非昨日。

眉莊眸光明亮,只吟吟瞧著我,道:既有此心,事不宜遲啊。

我卷起袖子,親自取了剪刀裁制新衣的腰身,低著頭道:姐姐別急,來日方長。

我並沒有閑著。

對鏡自照。

長久的抑郁和病痛使我瘦得與從前判若兩人,睡前換寢衣時,抬眼瞥見鏡子里自己的鎖骨,突兀的三排橫亙在胸前。

自己幾乎也驚駭。

心里還不信。

舉起右手臂,臂上的鑲碎祖母綠銀釧幾乎能套至手肘,這副銀釧做的時候便是小巧而合身,不過數月前,只能塞進一條手絹,現在看著倒是空蕩蕩的樣子了。

很久沒有注視自己,沒想到瘦成這樣,仿佛一朵秋風里在枝頭寒顫的花,形銷骨立。

雖然瘦下來,也是憔悴,皮膚倒顯出隱隱的青玉色,半透明的輕青的玉,只是沒有了玉的潤潔光澤,倒像是蒙了一層塵灰似的。

下巴越發的尖了,顯得過去一雙神采嫵然的清水妙目似燃盡了火的余灰,失了靈動之氣。

這樣的我,即使願意出現在玄凌面前,不過是得他幾分同情,見他多了,反叫他厭惡,又有多少勝算呢。

當日懷孕時溫實初給我的幾張美容方子重又找了出來,去太醫院擇選出端午時節折下的健壯、旺盛的全棵益母草,須得乾淨草上不能有塵土的。

經過曝曬之後,溫實初親自動手研成細末過篩,加入適量的水和面粉,調和成團曬干。

選用一個密封好的三層樣式的黃泥爐子,最底下的一層鋪炭,中間的一層放曬干的藥丸,上面的一層再蓋一層炭,點上火,旺火煅燒。

大火煅燒大約小半個時辰後,改用文火慢慢煨制,大約一日一夜之後,取出藥丸待完全涼透,而只有藥丸顏色潔白細膩的才是上佳之作。

再以玉錘在瓷缽將藥丸研成細末,過篩之後,再研再篩,越細越好,最後用上好的瓷瓶裝好備用。

煅制藥丸的過程十分複雜,略有差池藥就會失去效力。

這種藥性優良的益母草,一定要在端午節收采,一定要全株的益母草,不能一點稍帶泥土,否則就完全無效;煅燒的時候,切忌火力過猛,若是過猛藥丸就會變黃變黑,幾乎無效;研錘也很講究,以玉錘最佳,鹿角錘次之——玉、鹿角都有滋潤肌膚、祛鎪除瘢之功效,研磨時自然入藥,正好起輔助作用。

而這種藥丸磨成的細粉,每六十錢加入滑石六錢、胭脂六錢後調勻,每天早晚適量擦洗臉面和雙手可治皯黯,退皴皺,令人皮膚光澤如玉。

溫實初事後見我容色煥發,頗為自得道:這張方子相傳為唐朝則天女皇所創,號神仙玉女粉,女皇以此物雖八十而面若十八。

這話聽來是有些誇張的,而是否為則天女皇所用也是傳說,只是我的面容的確因此而嬌嫩白皙。

有次眉莊正好進來探我,見溫實初盡心盡力為我煅制藥物,于是坐在一旁默默觀看,我對她道:這個神仙玉女粉效用很好,我正想命人送去給姐姐呢。

眉莊神情淡淡的,似乎是夜間沒睡好的樣子,道:不用了。

此物對你日後之事大有助益,我有天成之貌,不用再妝飾了。

她忽然粲然一笑:何況我修飾成美麗面容,又要給誰去看呢? 眉莊的話有些像和誰賭氣,她的性子漸漸有些古怪了,有些時候我並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她也不和我說,偶然一次去她宮里,竟瞧她一人臥在床上,睡夢之中愁眉未展,臉頰上猶帶晶瑩淚珠。

那一句話,不知怎的,我便記在了心上。

她的笑粲然的美,語氣卻是蕭索失意,似是自問,又似問我:何況我修飾成美麗面容,又要給誰去看呢? 槿汐取了珍珠粉灌入玉簪花中蒸熟,又和了露水為我敷面,我忽然想起眉莊那句話,心里不耐煩起來。

在我心底,已是了然玄凌並非我的良人,而女為悅己者容,他這樣冷心絕情,何曾又是我的悅己者?這樣費心使自己的容顏美好,又有何意義。

況且,明明知道他對我不過是愛重容色,我卻只能以容色吸引他,何其悲涼! 這樣躁亂著,宮外忽然聞得整齊而急促的腳步聲,我看一眼小允子,他出去了一會兒,進來回稟道:嗨!奴才還當是什麼要緊事——原來是安小媛前些日子說想起幼時跟隨姨娘養植蠶桑的事,皇上便命人去南地取了新鮮桑葉來給小媛小主,聽說快馬加鞭送來,桑葉都還沒有枯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