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生轉(4)

眉莊道:溫太醫說了,等晚膳後再過來給太後請一次脈,若是安好,藥量又該酌情減輕些了。

臣妾想在這里陪著聽溫太醫怎麼說,也好提點著那些熬藥的小宮女,太後的藥是疏忽不得的。

太後滿意頷首,笑:你總比旁人心細些。

說著轉臉看我一眼,靜靜道:聽皇帝說,華妃盡早複位一事,是你的主意。

我心下陡然驚悚,不知太後用意何在,只好硬著頭皮答:是。

說著不自覺看了眉莊一眼,她臉色微變,目光銳利在我面上剜過,已多了幾分驚怒交加的神氣。

我黯然低一低頭,她終究是要怨我了。

太後眉心蹙成三條柔軟的豎紋,微疑道:你倒肯? 我懇切道:太後英明。

太後適才說到有人要逆天而行,臣妾雖然魯鈍,卻也明白太後所指。

懇請太後明鑒,局勢之下,前朝要安撫人心,後宮也要。

臣妾不能為了一己私怨干系國事大局。

我頓首,道:這件事總是要有人委屈的,臣妾情願受這個委屈。

太後默然片刻,欣然而有喜色,喚了我過去,拉了我的手道:好孩子,哀家不料你竟然有這樣的心氣。

不怪皇帝偏疼你,准你入禦書房陪伴。

我忙要跪下,道:太後言重了。

臣妾實在不敢當。

太後命我坐在她身前,道:哀家原本聽皇後說有你在禦書房陪伴皇帝甚是妥當,哀家還不放心。

禦書房豈是後妃能擅入之地,你又向來是個聰明伶俐的。

若是這聰明沒有用在正途上,或是一味慫恿著皇帝按一己的好惡來處理國事或是用人刑罰,成為國之禍水,哀家斷斷不能容你。

我忙垂首恭謹道:臣妾不敢。

太後道:哀家也不過是白擔心罷了。

今日和你說話,的確是個有心胸有見識的樣子,皇帝的眼光不錯。

禦書房的內監宮女終究不如你能善體上意,你就好好去陪著皇帝吧——只一條,不許妄議國事,也不得干政。

要不然哀家能容你,列祖列宗也容不下你。

我咬一咬唇,謙卑了神色,道:太後教訓得極是,臣妾謹記在心。

只是且不說臣妾沒有領會政事的本事,上有太後,下有文武百官,皇上英明果決,怎會有臣妾置喙左右的余地呢。

臣妾年輕不懂事,也沒經過什麼大事,行動說話難免不夠周全,還請太後和皇後多加教訓。

太後雙眸微抬,道:說你年輕,總也進宮三年了。

說到底卻還是個十八歲的丫頭,能有這樣的心胸氣度很不錯了。

皇帝身邊有你,哀家也很放心。

你便好好服侍著皇帝,能早日有個一子半女便是更好了。

我心頭略松,沉聲道:多謝太後。

太後略有倦色,重又斜靠在軟枕上,我見機知曉,行至殿角的櫃旁,打開剔彩雙龍紋漆盤中的銅胎掐絲糖罐,加了半匙雪花糖粉化在太後喝的水中,道:太後教導臣妾良久,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太後含笑飲下,慈眉和目道:眉兒的性子沉穩持重,你卻機靈敏捷。

純元皇後過世之後,皇帝身邊總沒有一個可心得力的人。

你們若能盡心盡力侍奉在側,不僅皇後可以輕松許多,皇帝也可以無後顧之憂了。

眉莊站立于太後身後,一直以漠然的神情相對于我,聞得太後這樣說,方笑了一笑道:太後太過抬舉臣妾了。

太後臥在陽光底下曬了半個時辰,困意漸濃,懶懶道:哀家午睡的時辰到了,你們且先去哪里逛逛罷。

我與眉莊連忙起身告辭。

太後闔目片刻,緩緩喚住我道:追封太妃的事這樣辦甚妥,面面俱到。

若是換了哀家來拿主意,多半也是這個樣子。

皇帝一向性子有些急躁,考慮事情不那麼周全,得有人幫襯著。

可是若這全是你一個人的主意,那主意未免也太大了。

我正打算著出去後如何向眉莊解釋,太後這樣陡然一句,心口仿佛一下子又被吊了起來,忐忑不甯。

維持著的笑容有點發僵,兩頰便有些酸,我道:臣妾哪里懂得這樣多,實在是不能的。

太後的笑頗為感慨,古語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哀家覺得不通;可太有才華了,終究有薄命之嫌,也太可惜了。

有才而知進退,兼修福德,那才是難得的。

畢竟這宮里不同于尋常。

太後意味深長道:這後宮里,雖說你們只是一介女流,卻是個女人一哭一笑都會引發前朝風吹草動的地方。

一言一行都自己謹慎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