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涼(3)

眉莊自己也曉得失言了,見他變色,頗有些悔意。

于是緩和了神情,溫言道:我近來脾氣不好,沖撞大人了。

只是我不過也是白說一句罷了,錦上添花無人記,雪中送炭方知恩意深。

大人應當明白吧。

溫實初正色道:延醫制藥本是微臣的本分,就像微臣也潛心為小主取藥請脈一般。

微臣並不介意錦上添花,只盼望無論是小主也好貴嬪娘娘也好,永無輪到微臣雪中送炭那一日。

溫實初這話說得懇切,不止眉莊容色震動,我亦是十分動容。

溫實初雖然有些莽撞不懂自持,但待我之情、待眉莊之誠,在這個人情冷暖的後宮里,亦是極其難得了。

果然眉莊再無二話,只道:但願溫大人待我和莞妹妹一視同仁、多加照拂,不要分了彼此才好。

溫實初躬身道:貴嬪娘娘與小主皆是微臣之主,亦是微臣要盡心照拂玉體的人,微臣會不惜一切為娘娘和小主盡心。

除此之外,微臣心中,別無他念。

眉莊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不由楞了一楞,冷然道:采月去送一送,太醫慢走。

溫實初和采月離開,眉莊卻有些恍惚,只垂了手站在風地里,一語不發。

我見她如此,心中猛然一驚,莫不是……然而轉念一想,眉莊一心只為扳倒華妃,而她又是最清楚自己要什麼能得到什麼的人,怎會糊塗至此?想必是惱恨我進言複位華妃之故了。

如此一想,心里便安定一些,整一整衣裳自花樹後繞轉出來,只作剛來一般,道:姐姐怎麼站在風口上?等下撲了風就不好了。

眉莊聞言舉眸,見是我,神色便有些冰冰的,道:妹妹今日怎麼貴步臨賤地了?不陪著皇上麼。

我聽她這樣說,心中一急,上前挽住她衣袖道:姐姐先別惱,我今日來正是為了此事,請姐姐聽我一言。

眉莊拾步上階,緩緩道:我有些累,要進去睡了,醒來還要去太後宮中,你請回吧。

我益發著急,握住她手道:姐姐縱然生氣,也請聽我說幾句吧。

難道姐姐都不顧惜昔日的情分了麼? 眉莊歎一口氣,望著我道:你進來吧。

院中橫榻上擱著采月方才覆面用的扇子。

眉莊與我並坐著,兩人皆是默默。

我想著緩和氣氛,道:姐姐宮中怎麼連個人影都沒有,那些奴才怎麼不伺候著? 眉莊轉首看著別處,道:今日是宮中發放夏衣的日子,我便讓他們一齊去內務府領了。

她笑一笑:比不得妹妹處家大業大,人人都上趕著去。

連內務府主事的姜公公都親自上門去送奴才們的衣裳。

我臉上有些訕訕的下不來,道:我曉得姐姐不是在意皇上的寵幸。

那麼姐姐這樣說我,是為了華妃複位一事麼?我道:我也不得已,誰願意捧著殺了自己孩子的仇敵上位,也請姐姐為我想一想,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何必走這一招——姐姐不能容忍的,妹妹身受之苦並不亞于姐姐,難道可以容忍麼? 眉莊頗有觸動,黑幽幽的眸子中攢起清亮的光束,看著我道:那是為了什麼? 我一時語塞,這其中的緣故,我可以告訴她麼?事涉前朝政事,玄凌若知我泄露,當要如何?而眉莊明白情由始末,真能熬到那一天麼?若她立時三刻性子上來,誰又攔得住?而被華妃知道他複位的緣由以及小產、不育一事的根底,她能不恨玄凌麼,以她的火爆性子,只怕慕容一族與玄凌翻臉的日子即刻就要到來。

我思索沉吟,瞻前顧後,到底也不敢全說了出來,只說:姐姐三思。

若今日不複慕容世蘭華妃之位,只怕將來形勢有變,她又居夫人之位也未可知。

縱使姐姐今日得太後歡心,恐來日還是無力阻擋。

眉莊不解,神氣便有些不耐煩,冷冷道:她今日是華妃,明日成夫人豈非更加簡單。

我欲再說,她卻擺一擺手,阻了我的話,道:好了好了。

你總是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不明白。

話不投機半句多了。

她頓一頓,神情犀利而冰冷,疑心道:莫不是你見汝南王和慕容一族勢強,才要以華妃去討好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