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匝地起(2)

我只是不卑不亢,平板道:娘娘教訓的是。

嬪妾願意時時聆聽娘娘的教誨。

華妃見我如此神氣,亦無可挑剔之處,不由氣結,道:你願意時時聆聽,本宮卻不願意時時見你這副面孔。

華妃正生氣,忽然她身邊一把女聲越眾道:娘娘莫要生氣,娘娘千金之體若為一介小小宮妃氣傷了倒不值許多呢。

世間尊卑有道,哪里有尊貴之身為卑賤之身生氣之故呢,豈不是太抬舉了卑賤之人。

這話說得刻薄,句句鋒芒直指向我。

我心下納罕,以曹婕妤的立場她絕不至于出此言語,那麼……抬頭果然見是一個宮嬪裝束的女子,正是新進的喬采女。

只見她身量小巧,容顏也頗清秀,因為華妃是華妃近身侍女出身的緣故,玄凌對她也頗有幾分寵愛。

此時她正畢恭畢敬扶著華妃的手肘,滿面奉承地笑,仿若還是侍女一般,十分聽話乖巧。

流朱不忿,變了臉色便要替我駁了喬采女的話。

我連忙把她按在身後,只是笑容可掬道:這不是新得皇上寵愛的喬妹妹麼。

喬妹妹方才的話說的實在是正理,世間尊卑有道。

妹妹這樣振振有辭,一定是出身名門,屈居末流的采女真是叫人惋惜,本宮一定為妹妹向皇上進言,非至嬪位或是貴人方能彰顯妹妹的身份。

她本是宮女出身,聽我這樣明褒暗諷于她,連華妃也反駁不得,不由漲紅了臉,忿忿看我一眼。

我冷笑,我是要忍耐華妃。

只是華妃亦曉得要避忌我幾分,喬采女一味奉承華妃也就算了,卻不知天高地厚對我出言不遜。

曹婕妤本是默默袖手旁觀,見此情形,忙含笑上前道:皇上請娘娘和咱們姐妹去玉鏡鳴琴館聽戲,聽說點了娘娘最喜愛的《娘子關》,何必在這熱天氣和人多費口舌呢。

華妃輕哼一聲,攜了喬采女揚長離去。

我輕輕道:流朱,我們回去吧。

待到了宮中,浣碧早帶了人迎上來替我換了家常的衣裳,又斟了涼茶上來道:奴婢見外頭熱了,小姐還不回來,正想派人去瞧瞧呢。

我笑道:就在行宮里,能有什麼事呢? 流朱虎著臉,氣鼓鼓對浣碧道:你可不知道呢。

今天可要氣死人了,竟然撞上了那個華妃和新得寵的喬采女,讓我們小姐好大的委屈! 浣碧詫異道:這是怎麼說?如今小姐很得皇上的喜歡,她們竟不曉得顧忌麼? 流朱冷笑一聲,翻了臉色道:華妃也就罷了,一向跟小姐過不去,這是過了明路兒的。

更可笑的是那個微末的喬采女,小小宮女出身竟敢處處指著我們小姐句句帶刺。

說著噘嘴向我抱怨:小姐也太好性兒了。

咱們不理會華妃也就是了,難道也由著喬氏喬張作致麼?若方才依奴婢的性子,必定狠狠賞她兩個耳光,稟了皇上送她去暴室服苦役。

我指著流朱向浣碧笑道:你聽聽這丫頭的嘴,越發厲害了,眼見的我手下就得她當家了。

說著止了笑容,正色對流朱道:你的性子也太急了。

光是急性子就能辦成事麼?我叮囑了你們不要和華妃頂撞,如今再說一句,也不要和她身邊的人頂撞,敷衍過去就行——還怕沒有來日麼? 流朱咬一咬牙,恨恨道:喬采女這樣當眾輕慢小姐,小姐難道要輕易放過她? 我折下盆中的一枝雪白梔子拿在手里細細把玩,問浣碧:你說呢? 浣碧沉默一下,答道:不如先忍這一時,以求後報。

我屏了聲氣,微微一笑:忍是一定要忍這一時的,我若即刻對她翻臉下手,旁人肯定會說我無妃嬪應有的氣度,更要忌諱華妃,此時此刻我還是不去招惹華妃為妙。

更何況我也不屑于對喬氏這樣的人動手。

只是忍著喬氏不代表對其他人沒有作為。

我把花枝往桌上一丟,繼續說:喬采女之所以敢這樣猖狂,是因為她背後有華妃。

你們以為憑她有這樣的能耐?她不過是一個區區小卒。

浣碧問:小姐的意思是…… 我將花枝比在衣襟上,閑閑地問:杜甫《前出塞》的第六首是怎麼說的? 流朱沉吟片刻,脫口而出: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