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風飄 第二部

序章 月夜輕音





明月碩亮,影子成雙


即使是在氣候最溫宜的首都一帶,寒季的夜晚吹來的風仍是冰及膚骨的,雖然風不大,大地上亦未結成霜雪。
平野上白天或許會有一些旅人、商隊,但夜晚就是一片空曠了。沒有人喜歡在晚上出城活動,因為人們認為夜是神閉目歇息的時間,這段時間世界暫時沒有神的守護,十分危險。由於城外沒有行旅,連帶著盜匪也不再日落後出現了,半個人都遇不到,總不能搶空氣吧。
所以現在這片土地相當平靜、冷清,寒風也因而更加冷冽,孤獨地吹馳在寂寥的原野上,拂過那唯一的行人。他一身厚重的黑色斗篷因而揚動,產生微幅的波折。
其實只要一次瞬間挪移,就可以回到居處了,根本不必動用雙足,以這最原始的方式在這種時候趕路。
之所以選擇用走的回去,是因為他喜歡留給自己一段安靜的時間。寒風很好,可以冷卻他的情緒,冷靜他的腦袋。
他能利用這段路程仔細思量一些事情,也能放任思考整個停頓空白,好好休息。
還有一個理由,就是他相信即使沒有神的守護,自己也有能力保護好自己。
〔教主--走那麼快做什麼,怎麼不等等我?〕
屬於他的安寧時刻,五次有三次會被人打擾,而且都是同一個人來糾纏,他實在沒多少耐心應付他。
〔你該走的不是這個方向吧?〕
〔屬下想送教主一程啊,教主大人,你好像很不想看到我?〕
〔你也曉得嘛。〕
他回答得很直接。頭套掩蓋了他大半的臉孔,不過他此刻的表情應該是冷漠雜著不耐吧。
〔教主大人真是毫不在乎會不會傷害我的心,我好心寒啊。〕
〔我想是傷害不到的吧,你那張厚臉皮一向可以把所有攻擊擋回來不是嗎?〕
〔我……〕
〔別跟我辯,再頂嘴我就降你的級。〕
拿權力壓人通常效果都不錯,對方頓了一下,苦笑。
〔我這長老做得有什麼不好嗎?我幫你招進不少教徒耶。領袖如果憑著一己的心情喜惡來決定人事調動,是得不到人心的哦。〕
D.M.B組織經過數詞協定,正式成立後,除了頒佈教義、教條、拱出主神、附屬的魔物,就是分封職位了。教主以下設立的職位,最大的就是長老團,由原先革命軍各地的領導人擔任,他們對底下的成員較熟悉,所以統禦司、司祭主、近衛主教……等,人選都由他們分派。組織運行至今已過半年,分部在各地的據點積極擴張,傳習黑魔法,現在規模已是原先的數倍,但人數仍嫌不足。
〔這點不用你教我,我自有考量。〕
他看了他一眼,又別開眼神,瞧往前方的路。
〔我只是想建議一下,教主大人什麼時候給大家看[神跡]呢?教眾大部分還是半信半疑的態度,另外我相信有很多人是猶豫不決,抱持著先觀望一下的想法的,早一點向他們展示桑德魯大神的力量,我們也比較好辦事嘛。〕
〔剛剛會議上怎麼不說?〕
〔會議上說了大家就聽到了,那會變成長老團向你施壓,但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建議,私底下告訴你,就看你的意思罷了,不好嗎?〕
他一向是個細心籌算的人,只是偶爾一次的粗心就發生在重大的事情上,令人無可奈何。
〔以神跡來取得他們全心的支持嗎?我知道了。小小的神跡沒什麼意思吧,再忍耐一段時間,等久一點,等到足以正式開始發兵起事,我就會讓神跡出現。〕
語畢,他笑了笑,似想起了什麼。
〔對了,我以我們組織名創了個新的咒文呢,畢竟是組織名,就不改成普通話了。〕
〔哦?是什麼樣的咒文啊?〕
問題問出的瞬間,對方白皙的手拂上他的額,咒語從美好的唇形中流出。
{Dark.Murk.Black……}
霎時間他瞳中震動,整個人僵化,在包圍視線與腦海的黑暗中,他幾乎以為那個惡夢又回來了,回到了那一天……
所幸咒文的效力只維持施放幾秒,他這才感覺回到了現實世界。
短短的幾秒,冷汗已冒出,本來站在他面前的人也走得看不見了。
他的搭檔確實不似一般人,相處越久,只覺得對他越不瞭解。




章之一 逐風追影

章之一 逐風追影



即使正在品嘗,也不知是甘甜還是苦澀。


我的世界啊--
雖然你不列於我的名下,仍離不開我的掌心。
我的世界啊--
神操控你藉由一面鏡子,我掌控你在我的指間。
我的,世界啊……



自從第一次祈問時臨神之鏡出現了那行字,立因斯就打從心裏排斥祈問儀式,若任由那面鏡子立在那裏,它也不會自己做什麼事,但儀式是每月一次的慣例,鏡文每個月都得公開張貼出去,假如以[沒有出現文字]掩蓋沒進行祈問的事實,一定會搞得全國人心惶惶,所以立因斯就把祈問儀式交由祭司公會處理,自己甚至連儀式也不出席了。
照理說負責人該是克茲,讓主席來主持很合理,但克茲基於對緹依的崇敬,決定把主持權交付給他,他也欣然接受了。
對緹依而言,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暗地裏進行的行動不能因神的幾句話就被破壞掉,現在臨神之鏡等於在他的監視下,真出現什麼不利的話語,他也能利用魔法掩飾過去,再讓其他人觀看、抄錄。
一面鏡子能有什麼作為?
與其說是嘲弄、不屑,不如說他在期待,如果深真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那麼會發生什麼事呢?
只是等了半年多了,仍不見任何異狀,緹依不認為自己能猜出神的意圖,雖感失望,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這次鏡面上呈現的依然是針對一些制度的改革,讓克茲及其他神座們看過之後,負責記錄的人便上前抄錄,緹依則跟他們一起走出正殿。
〔現在都一個月才見面一次,而且時間這麼斷,好寂寞哦。〕
珞芬最喜歡人多熱鬧了,這半年她把頭髮留長了些,跟安蘿法學了不少編頭髮的花樣,自己玩得不亦樂乎。豆蔻年華的少女愛漂亮是正常的,她雖不是什麼絕世美女,但打扮打扮看上去也不差。
〔黎多小妹妹這樣覺得啊?那我們可以現在找個地方坐下來聚一聚啊,大家接下來都沒事吧?除了主席先生。〕
愛修諾覺得大家聚在一起的感覺很好,所以他如此提議。這半年他倒是沒怎麼變,俊美的臉孔一樣常帶和善的忠厚笑容。珞芬曾天真地問他[怎麼會有這麼帥的農夫],他獨自沉思了一個下午回想父母的容顏,得到了[搞不好我是他們從田裏撿回來的養子]這個結論,菲伊斯聽說後則是笑著說[不帥怎麼會被選來當神座,神一定是喜歡美男子]這種順帶捧自己的話,緹依曉得後暗自搖頭。
〔聚一聚是不錯,不過你們若想在城裏找家店當聚會場所,勸你們還是不要,神座服太顯眼,王子殿下的長相又太好認,沒見過他的人一見到他也猜得出這就是神之子,包管坐下後不得安寧,沒辦法好好說話。〕
菲伊斯撫撫他那頭可能是因為睡姿不良,每天早上看起來造型都不一樣,很有個性的紅發,他英俊的面容總是很有精神,隨時帶著一抹自信的微笑。
〔所有人裏面,就屬你的話最多。〕
緹依藍如水鑽的眼正盯著自己手腕的鐲子,面無表情地接了這麼一句。儘管已在一起相處半年有餘了,他那張秀麗無雙的臉在每次見面時仍讓人驚豔,無預警的微笑也總令人無法抵抗地迷醉,悅耳的聲音時能撥動別人的心弦,色澤燦亮的金髮亦使人讚歎。
〔我想諾曼登也是好意嘛。〕
迦爾西達說話打圓場,他耐看、稱得上英俊的容貌不常被注意,而他的性格跟愛修諾十分相似,兩個人為此研究過這個問題,情形大概是這樣:[如果我真的是爹娘從田裏撿回來的養子,說不定我是你失散在外多年的兄弟呢]、[真的?可是我們發色瞳色都差那麼多耶]、[你不是說你沒見過你父親?有可能你遺傳自媽媽,我遺傳自爸爸啊]、[真的?可是……我母親說我父親頭髮是黃色的,這樣不對啊]、[那,還是有可能是同父異母嘛]、[真的?可是我們的父親難道是個腳踏兩條船的男人?]、[搞不好還始亂終棄,不然母親怎麼會遺棄我呢]……講一講進入走火入魔的境界,發揮三姑六婆胡扯的精神,沒有的事差點講成真的,最後是旁邊的沙瑟看不下去才阻止他們繼續妄想,兄弟假說無疾而終。
〔有沒有興趣到我家神殿聚會?我一直希望讓你們見識一下沙普瑟神殿,主席最好也一起來。〕
沙瑟的提議大家不疑有他地接受了,克茲剛好有空閒,便同意跟去,不過到了目的地之後每個人都後悔了。


光是瞬間挪移到達定點,瞧見沙普瑟神殿的外觀,他們就已經呆住說不出話來了,本來就沒多大興趣和大家相聚的蘭力那及安蘿法立即說想離開,克茲便用魔法先送他們回去。
〔神殿是蓋失敗了吧……?〕
〔設計圖上真的長這個樣子嗎?〕
這個呈現墨綠色的不規則多面體建築物,其上分佈的色彩好像是隨便亂潑亂淋上去似的,不協調也毫無秩序感,應該找不到顏色這麼詭異的石頭來蓋才對,所以他們判定是工匠塗的。沙普瑟神殿不只形狀有問題,顏色很奇怪,甚至位於上部的那幾面上還開了數個圓孔,說是透氣孔或透光孔也太奇怪了,難道是透雨孔?
〔沒有窗戶嗎?〕
〔有的,如你們所見,也漆成詭異的顏色了。〕
也就是說窗戶是關著的,沒有人有興趣開窗看看外面美好的世界?
可能是察覺了他們的疑問,沙瑟自動說明,畢竟他們所有的疑問幾乎都是她當初想過的。
〔窗戶是很奇怪的一項設計,由永恆魔法陣控制,好像有脾氣似的,跟它講話一定要用尊敬有禮的口氣,否則密語說對了也別想開。〕
〔密語?〕
〔每扇窗戶有不同的密語,每天換一次,只要對它說[美麗迷人的窗啊,可以為我開啟你的鎖嗎],窗戶就會用殘破的咒文語問你完整的句子是什麼,不過有時它也會直接回答不願意。目前成功開啟的次數是五次。〕
大家不由得覺得這個神殿根本是神開的一個大玩笑,怪異無理到了極點。
進去之後才曉得什麼是精神折磨的人間地獄,視線所能觸及的扭曲色彩只能用恐怖來形容,不時冒出的塑像模樣也慘不忍睹,不是淒厲尖叫的表情就是痛苦呻吟的樣子,只有門口的那一尊算正常。
〔這些塑像是在暗示住久了就會變成這樣嗎?〕
〔無論如何,在這裏修行的人精神力真是堅韌,將來一定可以成為傑出的祭司。〕
緹依心裏認為D.M.B那些捏造出來的邪神魔物看起來還順眼些,不過如果用沙普瑟神殿當成組織據點,大概大家都會退出吧。
沙瑟帶他們進入一個地板屋頂高矮不一的房間,裏面的桌椅倒是正常的桌椅,但擺在不正常的地方就顯得格格不入了。
〔不知道臥房長什麼樣子,睡這裏會作惡夢吧?〕
〔想去看看嗎?〕
〔不,不用了。〕
在沙普瑟神殿待了約十分鐘,大家便出現臉色發白、頭昏想吐的症狀,殘忍的是,整座神殿都是魔法緊行區域,想用幻覺麻痹催眠一下自己也不行,而且如果遊人在這裏受傷,得帶到外面才能醫治,這實在非常可笑。
〔伊希塔小姐,你真的好辛苦,如果住不下去,我家神殿歡迎你來。〕
愛修諾打從心底誠摯地說,手扶著額極不舒服的緹依也抬起了頭。
〔伊希塔小姐,我對你致上最高敬意,只要你願意,聖堤依神殿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如果神座你要去,我不反對。〕
克茲也受不了這個地方,現在他總算能體會想逃離這兒出去流浪的心情了。
〔我想透氣,來試試看好了……美麗迷人的窗啊,可以為我開啟你的鎖嗎?〕
菲伊斯轉身向他身側的窗戶挑戰,窗戶發出了單調的聲音。
[KIAP!K.I.A.P!快猜快猜!是什麼?咒文語跟翻譯!]
〔啊?只給開頭的第一個字?那……Kiss in a please?請求一個吻?〕
[錯!錯錯錯!哪有這種句子!再來再來!K.I.A.P!]
菲伊斯搔搔頭正向問沙瑟不玩了要跟它說什麼,緹依便接了口。
〔KIAP?King is a pig!國王是豬。〕
[叮咚!恭喜!答對了!嘎啦啦啦--]
窗戶乖乖向外打開了,清新的空氣吹了進來,所有人無話可說。愛修諾跟珞芬也試起了身邊的窗戶,結果一樣是緹依幫忙解開的,[YAS]是[You are stupid],而[WASM]是[What a sick man],這些窗戶可能都有罵人的嗜好,最後緹依面向自己身邊的窗。
〔美麗迷人的窗啊,可以為我開啟你精緻的鎖,讓我看看你身後的世界嗎?〕
他加了點臺詞,那扇窗上有個像是眼睛的東西眨了眨,啪啦啪啦自行打開,連密語也不問了,幾個人有種窗面的顏色紅了一下的錯覺,菲伊斯只能大叫不公平,居然有人可以美到連窗戶都抵抗不了他的魅力……


雖然窗戶是開了,新鮮空氣也流了進來,但腦部的暈眩並沒有改善,這個時候如果不找點事情來做,讓自己分心一下,待會恐怕不支倒地,那就難看了。
在這種環境、情況下,最適合做的事情就是說話了,大家聊了起來,同時也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在跟人說話時,像今天一樣如此專注認真地看著對方,只因視線集中在人身上是種解脫,在沙普瑟神殿的陪襯下,人即使長得再糟糕看起來都很美麗,且讓人心懷感激。
〔啊啊,好想開宴會哦。〕
珞芬發自內心地說著。由於克茲明緊暗勸了數次,她不得不聽話,停止這項開銷龐大的娛樂,但也好幾個月沒辦了,只覺得越來越難忍受,現在便忍不住提了出來。
〔墨都神座,請打消這個念頭,沒有正當名目,別浪費金錢。〕
克茲果然立刻嚴肅地阻止,即使精神狀況不好,也沒有這麼容易被蒙混過去,主席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不過珞芬敢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提出來,自是想好藉口了。
〔有啊,有正當名目,而且很正當哦。〕
〔是什麼?〕
〔慶祝殿下的生日啊!殿下生日快到了,辦個生日宴會替他慶祝一下,應該可以吧?〕
這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特別是緹依。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
〔哎呀,殿下,這是全國少女的必備知識啊,女孩子沒有人不知道的。〕
她說好像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緹依則面呈訝異,不由自主瞥向沙瑟。
〔別看我,我已經脫離少女的年齡了。〕
這讓他稍微松了一口氣,如果他的生日真的全國少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實在挺恐怖的。
〔主席大人,可以辦吧?可以吧?這一天很重要耶!這一天是我們高貴俊美秀麗無雙的殿下誕生的日子,您不覺得自從有了殿下,空氣就變得格外清新,陽光變得特別燦爛,世界也跟著美好了起來嗎?〕
珞芬以期待的聲音配合天花亂墜的遊說,克茲滿臉的為難猶豫,心裏其實並不想答應。
〔你要幫別人慶祝生日,也該問問本人的意願吧?〕
於是珞芬立即轉向緹依,眼中閃爍的儘是渴望的光彩。
〔殿下,你的意思呢?〕
緹依聽得出來克茲希望他拒絕,而的確有另一個重要因素使他完全不想慶祝自己的生日,可是面對少女如此的眼光,就這麼拒絕好像有點殘忍。
〔我沒意見,不慶祝也無所謂。〕
最後他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讓克茲跟珞芬自行商議。
〔呵呵,王子殿下也會逃避問題啊。〕
菲伊斯傳精神波過來笑他,他冷冷掃了他一眼。
〔不關你的事。〕
〔怎麼對搭檔這樣說話呢?不過你果然很受歡迎啊,全國的少女都知道你的生日,可見你被多少人愛慕著。〕
〔是嗎?這只是誇大不實的謠言吧,這種話你也信?〕
面對他的調侃,緹依回了一句回去,但對方還不打算結束話題。
〔搞不好是真的,不然來打個賭吧,等一下去路上問個少女,看她知不知道你的生日,回答得出來算我贏,回答不出來算你贏,怎麼樣?〕
〔賭什麼?〕
〔就贏的人可以要求輸的人做一件事吧。〕
〔好,賭了。〕
緹依一時起了玩心,畢竟他不相信這種說法,應該還是有贏的機會吧。
另一邊,珞芬爭取舉辦宴會失敗,苦著一張臉,悶悶不樂。
他們又聊了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消遣,這是眾人的忍受力快到極限了,愛修諾終於表示身體不適想回去,其他人見機不可失,連忙跟著告辭,難得的聚會就在人人都抱著不想再待下去的心情中結束了。
沙瑟帶他們走道神殿出口,因為側門比較近,所以他們走的是側門。只是如果她不帶路,可能連記憶力無人能比的緹依也會迷失在其中出不去吧。
[謝謝光臨!歡迎下來再來!]
側門居然也會說話,幸好門不需要密語,否則沙普瑟神殿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只進不出地獄了,猜得出密語的緹依大概等同于救世主。
離開了這座百聞不如一見的神殿,緹依和菲伊斯接著前往鄰近的城鎮尋找少女去。


距離沙普瑟神殿最近的一座城市,是個規模不大的小地方,或許該稱之為小鎮比較恰當。天氣寒冷到人們連白天也不怎麼出來活動了,畢竟這裏沒有首都那般得天獨厚的良好氣候,冷氣來比別地冷,熱起來比別地熱,雨不下時幹半年,雨一下就濕數月,沙普瑟神殿真是設在一個環境考驗人心的地方,再加上神殿本身長那副德行……裏面的祭司只要熬得過來,一定能成大器的。
以神座的身份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入的話,說不定會驚動鎮長,整個小鎮的人都出來迎接、看熱鬧,那可不是他們希望看見的情況,有不適有什麼正事來拜訪。
偷偷溜進去似乎有點不夠光明正大,但這樣比較方便,他們選擇了這個方法。
〔……我難得覺得自己如此愚蠢。〕
〔哦?怎麼說?〕
〔我居然會無聊到跟你打賭,為了守候一個少女站在這裏吹冷風,簡直像個變態一樣。〕
街上空無一人,偶爾會有一些中壯年男子出現,少女這種天氣應該待在室內織毛衣、打毛線才對。
〔不然換個地方,我們到首都去……〕
〔不行!不公平,首都的人只怕不是少女也知道我的生日。〕
站在這裏不動也不是辦法,他們移往小巷繼續尋找有如稀有動物般珍貴的少女。
〔我們可以敲敲門,問說有沒有女孩子在呀。〕
〔兩個男人莫名拜訪,問說家中有沒有女孩,這是什麼狀況?會被轟出來吧!〕
〔我們就說我們是神殿派出來做調查的……〕
〔神殿會派兩個神座當調查人員?〕
〔他們不會認得神座,也不會認得神座服的啦。〕
總算他們幸運的在水井旁找到了一名出來打水的少女,臉皮較厚的菲伊斯便負責上前搭訕。
〔小姐,不好意思,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那名少女先是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接著手不小心一松,已經吊上來的水桶立時掉了社區,這讓她驚呼了一聲,用欲哭無淚的表情看向井底,對她來說要再把水打上來一次,是很困難的工作。
〔我來吧。〕
緹依見狀主動上前,白皙的手搭上繩子,拉了幾下便輕易將水打上來了。
〔謝,謝謝。〕
少女先把水桶拿下來放到地上,才抬頭看向緹依,一看之下立即又是一聲驚呼。
〔是,是殿下嗎?〕
見她這種反應,緹依心中暗叫不好,看樣子她知道自己生日的機率非常大,得先發制人才行。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行禮……〕
少女似是緊張過度加上興奮驚喜,想就地跪下,緹依連忙扶了她一把,注視著她,溫柔微笑。
〔不必多禮,我跟我的同伴只是為了一個賭注,想問你一個問題。〕
緹依美麗的笑容和動聽的嗓音已經將她的心勾走大半了,普通的純情少女抵抗力果然更弱,菲伊斯覺得自己好像完全無法介入,如果自己說話,聽在她耳朵裏大概是噪音吧。
〔殿下您要問什麼?我一定會盡力配合的!〕
〔好,我問你,你……應該不知道我的生日吧?〕
他把話說的特別慢,少女聰敏地聽出了他的意思。
〔嗯,不曉得耶。〕
〔真的嗎?太好了,謝謝你。提水很辛苦吧,水桶交給我們,我們送你回去……〕
〔喂!王子殿下,哪有人誘導別人回答的!這根本是作弊嘛!〕
〔你沒有說不可以呀,抗議無效。〕
但事實上的確是他理虧,所以送少女回家後,他只好同意再賭一次,兩個人努力尋找第少女。
這次的結果當然是緹依輸了,這麼偏僻的小鎮的少女竟然曉得他的生日,看來全國都知道這個說法可能不假,菲伊斯感歎地說緹依只要憑著這張臉,即使要求對方獻身大概也沒有人會拒絕,緹依狠瞪了他一眼。
〔結果各自欠對方一件事,真是沒意義。〕
〔都凍僵了,來我們神殿喝杯茶吧?王子殿下。〕
雪飄著,這倒是個丹得悠閒的午後。


位於一個偏僻角落的屋舍中,正進行著見不得光的會議。
室內不怎麼明亮,眾人穿的又全是黑色的衣服,形成一種詭異的氣氛。
〔我們不能公然集會,否則一定會遭到懷疑,但小批的分別訓練,成效不高又費事,這問題必須解決。〕
〔眾人不能聚集在一起,如何有向心力?如何有一個團體的感覺?〕
為列長老身份的數人與教主是這個會議的參與者,他們紛紛提出一些問題與必須改進的事情要求教主想出解決的方法。
〔說來說去,就是需要一個據點吧?我希望會議中儘量只提簡要的重點,點名你們的要求,除非我要求你們深入解釋。〕
要從每個人說的話找到共通點,拼湊出一個結論,實在是件浪費時間的事情,緹依不喜歡沒有效率。
〔地圖有嗎?有就拿出來。〕
索取到地圖之後,他將之攤開在桌上,拿出一枚硬幣向上一彈,落下的位置是菲伊斯神殿附近,名為多留的城市。
〔那就以這裏當據點吧,有什麼意見嗎?〕
他這率性的決定方法讓眾人一陣錯愕,不得不質疑。
〔您決定是這裏,有想到要怎麼樣攻下這裏嗎?〕
〔這不是你們需要擔心的事情,尚未結成向心力的隊伍排不上用場,帶他們去攻佔只會平白添加死傷。〕
〔難道您打算自己一個人來?〕
他們的語氣顯得無法置信,但是緹依不是一個會信口開河的人。
〔我知道你們還無法完全信任我。我說不用你們幫忙就是不用你們幫忙,詳情我跟權長老商量就是了。〕
權長老是菲伊斯的職名,代表的是長老之首,長老們想聯絡緹依都得透過他,這也是為了不洩漏緹依的身份。
〔就當是桑德魯大神送來的禮物吧?該讓眾人相信邪神的存在與能耐,不是嗎?〕
現場的人都是有參與創教討論的,他們清除曉得這個神並不存在,只是虛構出來的東西。
人如何創神嗎?如何展現神才能展現的不可思議?
他們對於這個來歷不明的教主有多大的能耐皆感好奇,亦半信半疑。
〔還有別的事情嗎?〕
緹依以他壓低了聲調得嗓門問著,眾長老沉默了一會兒,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糧食和武器的供給呢?〕
〔這個你們該自己謀算。以前你們都是怎麼處理的,就照著做啊。〕
〔問題是現在人多了這麼多,以前的方法當然不足以應付現在的狀況。〕
〔地方占得多了,資源自然會豐富,在那之前還是得要你們自己想法子,總不能什麼都靠我,你們多少也有些本事吧?〕
籌物資他一個人當然是沒辦法的,那些東西有不可能憑空生出來。
〔此外呢?〕
沒有人再出聲了,緹依輕輕站起。
〔多留城一個月內會交給你們,散會。
接著他的身影便直接消失,看樣子是以瞬間挪移離開了。
〔諾曼登,他到底是什麼背景啊?〕
無法信任他的原因,除了他來歷不明,還包含他不以真面目示人,出現時總是隱藏氣息這兩點。這種不光明正大的作風,實在讓人不太舒服。
〔這個問題你們早該問了,不過我不能告訴你們。〕
菲伊斯無奈地攤了攤手,緹依對於強制約限定的內容一點也不放鬆,所以菲伊斯說什麼話都得小心。
〔我們上相信你,也願意等看看他時候值得愕哦們追隨,但關於他的事情都如霧一般,這也未免太……〕
〔邪教教主神秘一點也沒有不妥呀,宗教就是有其神秘性才有吸引力嘛!〕
為了組織的和平,菲伊斯只能選擇幫緹依說話,大家都願意服從緹依,事情才好運行下去。
〔你對他很瞭解?〕
這問題值得好好思考,但也不需要思考多久。
〔很瞭解?不儘然。身家背景我很清楚,但其他啊……〕
沒有人能真正瞭解另一個人,甚至沒有人能肯定地說瞭解自己。


長老們打開了屋子的門,欲各自回到各人的地方去,而門一開他們就看到一個褐色長髮的少年在門口徘徊,少年一見到他們,立即俐落地行禮。
〔是統禦司啊?一定是來照諾曼登的吧?〕
大家都曉得密提爾老師喜歡待在菲伊斯身旁跟進跟出,感覺就像是小孩子愛纏著大哥似的。因為他是從孤兒院裏逃出來的孩子,沒體會過什麼親情,當初若不是菲伊斯伸出援手,他可能會餓死在街頭。一直以來菲伊斯都很照顧他,他們認識到現在已經超過十年了。


統禦司在緹依構思設計的制度中,是僅低於教主與長老的職位,照理說密提爾無論是哪一方面都沒有擔任這個職位的資格,之所以會把統禦司這個位置給他,是因為只有這個位置是一個人,又有極高的權力,組織中並沒有哪個人傑出又能服眾,隨便頒給一個人只怕其他條件相近的人會不滿,菲伊斯便乾脆開玩笑一般地決定把密提爾安到這個位子上,說是給他個職位玩玩,統禦司就這樣變成一個虛設的職位,可說是只有虛名不掌實權。
〔哦,密提爾啊?天氣這麼冷還出來找我?〕
菲伊斯微感訝異地走到他身邊,幫他拍掉肩上的雪。
〔在這裏等多久啦?明明知道下雪也不多穿幾件衣服……啊,你是沒錢買暖和一點的衣服吧?真是的,我帶你去買衣服。〕
一見面就嘮叨了一堆,旁邊的同伴們笑了幾聲。
〔長兄的樣子出來了。〕
〔不過別人可能會以為是妹妹。〕
〔諾曼登,我們先走啦,有事再聯絡。〕
〔哦,好……〕
跟他們告別後,菲伊斯把自己穿在外面的黑色外衣脫下,披到他身上。衣服披在他身上顯得有點大件,幾乎拖到地上了,但是密提爾很高興,衣服是否合身,是否保暖倒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暖之精。〕
呼喚精靈跟隨後,菲伊斯拍了拍密提爾的背,示意他跟著一起走。
他們並肩而行,足履在地面雪層上留下了兩行足跡。
〔怎麼回來這裏找我?〕
〔因為到神殿找你不方便,還會被人閒言閒語,要見你一面好難。〕
聽了他的理由,菲伊斯淺淺一笑,將手搭到他肩上。
〔我們可以約時間在外面喝個茶啊,何必這麼辛苦守候在雪地中呢?〕
〔你應該很忙啊,另外佔用你的時間不好,我只是想來接你,能跟你說幾句話就好了。〕
密提爾是個性格孤僻,對他人極具戒心的人,因為單純而不懂得打好人際關係,對人總是冷冰冰的,所以沒有人緣,這些年來也沒有交到什麼朋友。
這樣的情況下他便特別依賴菲伊斯了,待在革命軍的基地總是沒有交談物件,甚至不認識半個人,自然寂寞。
〔你真是個體貼的好孩子,但是我其實挺閑的呀,平時沒事做就到處糾纏別人,還常常把人帶回神殿,你沒有聽說嗎?〕
密提爾細長的眉毛微微挑起,表現出不悅的情緒。
〔那些都是別人亂造的謠言吧?大哥你才不是那種人呢。〕
這番話聽了很受用,菲伊斯嘴角揚了開來,一側身便給他一個擁抱。
〔密提爾,我真高興,你的嘴巴最甜了,還是你瞭解我,特別是加上這一聲大哥,聽起來真是舒服極了……〕
〔咦,我一直是叫你大哥的啊。〕
〔你不懂,在聽了一堆人叔叔、叔叔的亂叫之後,聽見你這聲大哥,簡直可以稱之為救贖、稱之為天籟啊!我明明就還沒過三十,那些欺負人的死小鬼。〕
密提爾倒是不知道他是個會重視年齡和稱謂的人,這讓他微感莞爾。
〔今天怎麼沒看到教主?〕
〔他會議結束就直接瞬間挪移走了。〕
〔一分鐘也不願意多待啊?〕
密提爾的語氣不是很好,菲伊斯聽得出來,也猜得出來他的想法。
〔你不喜歡教主啊?統禦司。〕
〔這個教主本來就是假的嘛,教主根本只是來愚弄大家的,為什麼你們要受他的擺佈?我們完全不曉得他的企圖啊。〕
密提爾很容易猜疑別人,不過緹依也得負責一部分責任,誰教他把自己弄得那麼可疑。
雖然在不願意洩漏身份的前提下,他什麼也不說的確是無可奈何的唯一選擇。



〔大哥跟教主很熟嗎?會不會被教主騙啊?〕
菲伊斯撫撫密提爾的長髮,他知道密提爾在為他擔心,不過這少年也常常多慮。
〔不會啦,你認識我多久了,我難道是個不謹慎的人?〕
〔是。〕
〔……嘴巴怎麼忽然不甜了呢?密提爾。〕
〔大哥你有時候真的有點糊塗,舉例來說,有一次吃頓飯,錢包就放在桌子上忘了帶走,又有一次你召集大家,自己卻弄錯時間,結果你整整遲到了三個小時……〕
密提爾件件數來,菲伊斯聽了一陣子終於聽不下去了。
〔夠了,夠了,這些事情記那麼清楚做什麼?那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所以我才會忽略啊!〕
〔大哥……〕
密提爾把[小事都做不好怎麼做大事]這句話吞了下去,畢竟在那個神秘兮兮的教主來之前,菲伊斯擔任的職位可是相當於最高領導人的。
〔不提這個了,我會服他當然有理由,對教主要有信心,懂嗎?〕
密提爾便沒有再說下去了,他轉而問起別的。
〔大哥,你當神座,在神殿裏面,這種日子有趣嗎?〕
〔就跟你說整天沒事了嘛,不過被當成德高望重的尊貴人士,感覺還不錯,雖然他們嫌我不自覺。〕
〔那個……傳說中的緹依殿下,也是神座祭司的一員吧?〕
全國的人民幾乎都對緹依懷有一定程度的憧憬,即使是革命軍的成員也不例外。上次結婚典禮舉辦時密提爾本來也想來一睹這位寇里西亞之子的風采,但進首都要交過路費,他沒有錢,只能掃興回去。
〔是啊,他是跟我訂契約的搭檔哦。〕
〔真的嗎!〕
密提爾的反應很強烈,菲伊斯嚇了一跳。
〔大哥跟他交情這麼好?他本人就像是傳言中那樣嗎?〕
〔傳言中哪樣啊?傳言那麼多……那些人再怎麼說,也無法完全形容出這樣一個人啦,他簡直不像是人。〕
〔是這樣嗎……真羨慕大哥。〕
瞧他那副嚮往的樣子,菲伊斯暗暗覺得好笑。
羨慕什麼?他就是那個你討厭的教主啦。
〔怎麼樣?想要我幫你引見了嗎?〕
〔可……可以嗎?〕
菲伊斯有點無法理解,女孩子迷戀緹依也就罷了,一個男孩子那麼崇拜人家是怎麼樣啊?
〔密提爾你該不會真的是女的吧?〕
〔我們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不是都一起洗澡一起睡的嗎?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見他秀美的臉上出現慍色,菲伊斯賠笑地打了打自己嘴巴,才把這個話題帶過去。
〔下次我要去找王子殿下的時候,帶你一道去吧,如果他不反對的話。〕
密提爾頓時眼睛晶亮了起來,發出一聲歡呼。見他高興菲伊斯心情也跟著愉快,他內心是把他當成地低般寵愛的。
〔但他有點冷漠,你別太期待什麼,就算他肯笑你也別太高興,這不是好事,他的笑容是專門勾走別人心魂的。〕
〔那大哥你已經……?〕
〔少胡思亂想,我的定力是很強的。〕
說這種話也不會臉紅,臉皮果然夠厚
〔答應我了就不可以忘記哦,別因為是小事就忽略了。〕
密提爾不忘再叮嚀一次,這時菲伊斯正東張西望,只含糊地應了一聲。
〔嗯啊……我說,密提爾啊。〕
〔嗯?〕
〔我好像迷路了,你知道賣衣服的店在哪里嗎?〕
〔……〕
菲伊斯很多時候感覺上都不太可靠,密提爾深深如此覺得,緹依想必也是贊成的。


由於彼此之間常有來往,侍僕們認為菲伊斯跟緹依十分熟稔,所以現在他來找緹依,侍僕便不請他在大殿等,而是讓他自己去找人。
得知他在光之池,菲伊斯就朝那邊去了。往光之池的路上有一條不算短的長廊,越是接近便越能感到光之池溢出的能量還有聖氣。
他的腳步停留在光之池的入口前,只因眼前這幅令人不願打擾的光景。
緹依立在神光之前,雙手伸在盆中,好似捧著光一般的姿勢,他閉著雙目,無聲接受光中的沛然之力,整個明亮的室內充滿了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聖之威,耀目的不只是那束光,他那與光同色的金髮也是。其間明明無風,那絲線般細柔的發卻微微飄揚,靜態的景象也因而動了起來,形成不可思議的寧靜平衡。
菲伊斯沒出聲喚緹依,但有人來他不可能沒感覺,所以緹依收回了手。
那種奇異的感覺消失了,不過緹依轉身面對他時,依然不可逼視。
〔有事嗎?〕
緹依只是淡淡問了一句,卻讓菲伊斯有種自己的打擾非常不禮貌之感。
〔沒事不能找你?〕
〔我沒這麼說,但你沒事嗎?〕
〔是沒什麼事。我只是在想你需不需要幫助,有沒有要找我討論一下。〕
緹依眨動了下眼皮,微微斜偏頭。
〔Dark!你是說取下多留城的事情?〕
〔還有別的事情嗎?〕
〔我已經開始行動了。〕
沒料到他手腳這麼快,菲伊斯目瞪口呆,其實仔細想想,一個月的時間不長,當然不能慢條斯理地處理。
〔計畫中有要你幫忙的地方,很簡單的,不必擔心。〕
天才的簡單對凡人來說不知如何,菲伊斯無法就此放心。
〔既然如此就詳細說給我聽吧?換個地方?〕
他的提議讓緹依忍不住笑了起來,菲伊斯不明白他在笑什麼,只能站在原地納悶。
〔光之池又不會有別的人進來,在這裏很理想啊!難不成你怕被神聽倒?神如果要聽,在哪里說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我隨便一句話你就可以自己引申這麼多啊?〕
除了無奈還是無奈,菲伊斯真是越來越不懂他。
〔這裏滿溢著能源,待久了很難受耶,我們是要談話又不是要修行,況且這裏沒有椅子。〕
〔你考慮的地方真現實。〕
緹依從內走出,身子靠上外廊的欄杆。
〔那就在這兒說吧,反正要說的內容不多,花不了多少時間,站一下應該沒有關係吧?〕
〔也沒有我說不的餘地吧。〕
菲伊斯碎碎念了一句,跟著倚到欄杆上,準備洗耳恭聽他的計畫到底有多[簡單]。
〔現在多留城正在下大雨,短期之內不會停止的大雨。〕
緹依緩緩道來,就好像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下雨?而且還是大雨?那個地方平時根本沒半滴雨,太陽烈到可以曬乾人……你做的?〕
〔對。我把精靈聚集到那裏,造成這樣的效果,接著我會慢慢添加一些異象,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就該你上場了。〕
見他面露疑惑,緹依便繼續解釋下去。
〔多留城距離菲伊斯神殿最近,你就撞城是路經此地,察覺異狀,所以入城警告吧,多留城附近我布下結界了,他們無法對外聯絡,也離不開那裏,請你發揮神座祭司的神通,進入城中跟他們說城市被邪氣環繞,情況會越來越嚴重,土地和器物都受到詛咒,再這樣下去所有的人都會死掉。然後你再為他們開一個出口,叫他們全部撤離,不要再回來,如此我們便能得到這個城了。〕
任何事情由他說來總是一副輕鬆容易的樣子,但事情怎麼可能都按照理想路線前進?實行時一定會有一些突發狀況。
〔這個計畫好像也不一定要我嘛,王子殿下你是神之子耶,你去跟他們說不是更有說服力?〕


緹依微一揚眉,似在納悶他怎麼會問這種不經思考的蠢問題。
〔你家神殿附近的地方,我這麼遠跑去管,合理嗎?況且是你自己來說要幫忙的,就別推託了。〕
〔我不是要推託,只是就效果來看,你去比較好呀!誰說你出現在那裏不合理?你也常常到我家神殿,就說感應到邪氣才過來,有何不妥?〕
緹依還是搖頭,嫌他考慮不周。
〔這件事是可能傳出去的,長老們聽到會曉得其實是占城的詭計,事情是你去實行就沒有問題,因為[教主]說過占城的行動會找你協助,但我就不同了,神之子為什麼會沒看穿詭計呢?為什麼會做出幫助他們的行為呢?〕
當然長老們不一定會想那麼多,不過只要有一點可能性,他都得防範。
〔連神之子也識破不了,大家會更相信桑德魯大神的存在不是嗎?在被蒙蔽的情況下,認為有危險而作出撤離的指示也是合理的吧?〕
〔問題是長老們早知道桑德魯大神是假的了,而且之後呢?居民離開後,當然是讓教眾進駐,有害的異象就該撤除了,奉晨神座難道叫大家離城後不會再來觀察狀況?難道不會發現裏面多出一群人,而危險已消除?有發現為何不聞不問?若為了繼續蒙蔽奉晨神座而維持異象,城市便不宜人居,所以無論如何都不適合由我出面,你明白了嗎?想建立神威不急,不一定要在這一次。〕
他這番話說下來,菲伊斯算是可以接受了,總之就是要隱瞞身份,藏身於幕後就是了,以後大概也是能不親自動手的事就交給別人做吧。
〔明白了。但如果有人不信邪呢?迷信的力量很強大,說不定還是有人認為神會守護他們而堅決不離開,或者是因為捨不得家,捨不得自己生長的土地而不走啊。〕
那種人絕對存在,緹依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他能立刻給他答案。
一個冷酷無情的答案。
〔我要你對他們做出的警告是真的,留下來的人就是死。勸也勸過了,真不肯走就等著被黑暗吞噬吧。〕
菲伊斯聽到的第一刻,先是愣住,確認自己聽到的話語後,他不由得要再問。
〔你會讓他們死?他們是無辜的平民,那地方本來也是他們的……〕
〔不是說了嗎?已經明白告訴他們會死了,不走便是放棄求生,你若不忍就盡力展現你的口才勸他們走吧,不過別忘記時間,我給你的時間內,你不出來,你也會死。〕
革命軍的使命是推翻神權、王室,發動戰爭是必然的,波及人民也是必然的,但強迫人民離開自己的家園,不服者死,要一個據點真的只有這種方法嗎?
〔你說得好像你有給他們算責的權利,但你又不讓他們帶走財產和謀生工具,他們離開這裏該怎麼生存?能到哪去?特別是老人跟小孩。〕
〔得到一整個城的物資對我們很有利,我們需要錢財,也需要一些器物、武器,讓他們帶走是損失。〕
〔衣服之類的,我們用不到的東西,總能給他們帶走吧?什麼都沒有,以後的日子……〕
〔你跟他們說某些東西可以帶走,某些東西不能帶走,這不是很奇怪嗎?不能帶走的是因為上面有詛咒,已經被邪氣入侵,納悶別的東西為什麼沒被侵蝕?邪氣還會挑東西侵蝕的?這不對吧?〕
緹依一一駁回他的話,態度看來沒有半點商量的空間。
搭檔契約那天,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冰寒重現了。沒有錯,是耀眼的光芒,但怎麼會有這種冷光呢?光應該是熱的、是暖的、是讓人心安的……
為何情不自禁地顫慄?為何不由自主地怯懼?
〔你還是沒有說要如何安置他們,他們連入別的城的費用都付不出來,就算我能幫助他們進城,但之後呢?之後呢?〕
以他的直覺,緹依一定沒有安排到這部分,打算任由他們自生自滅,然而他還是想追問。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我是D.M.B的教主,是對此事毫不知情的奉晨神座,他們該怎麼辦我怎麼會知道呢?又不是我該管的事。〕
他的回答如他所想。對於緹依,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他所曉得的大概只是冰山一角。
〔不,讓他們把家當帶走,組織少這些東西只是多費些功夫籌措,他們少這些東西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菲伊斯覺得該為那些將失去居所的人爭取點什麼,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眼前的人仿佛是感到意外,深沉的瞳對著他注視了一會兒,才以一成不變的漠然聲音開口。
〔我不同意。〕
菲伊斯的威脅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那張清麗的容顏上仍然平淡,目中也不見情緒的波折。
〔一個城市的物資沒有像你說得那麼簡單,隨便就能籌得到的,特別是在組織規模尚小,仍在發展初步的時候。初期的穩固很重要,而且現在我們正缺乏資源,沒有正當管道可以獲得大量補充,除非你想再去掠奪別的城市,但那樣事情搞大了,引起太多人注意,軍隊先發制人,就什麼都泡湯了。〕
緹依耐著性子仔細解釋給他聽,本來他以為這些不必說菲伊斯也曉得的。
〔你所謂的多費些功夫,可能是數個月,可能是一年,我們還得花那麼多時間準備嗎?至少我是不願意的,拖那麼久教眾也會對組織產生不信任吧。〕
〔我不反對你的理論,可是一個人能帶走多少東西?他們又不可能把全城的物資都帶走!〕
〔因此帶走的一定是較有價值的東西。你再怎麼說我還是不會答應的,別多費唇舌了。〕
〔我……〕
〔菲伊斯.諾曼登。〕
不想再多聽他說,緹依以嚴肅的口氣打斷了他未完的話語。
〔你不要像個熱血仁善的笨蛋好嗎?你的一件和表現出來的態度實在太不合你的身份了,你真的是革命的領導人物嗎?你會不會太受情感控制了點?你該有的理智哪里去了?〕
〔我很清醒,革命不是只有求擴增實力以戰勝而已,革命也要能顧及人民,贏得民心啊!〕
他說的話換來的是緹依的一聲冷笑。
〔你所說的不能叫理想了,那叫夢想。〕
正視著他,他將不屑化為犀利的言詞,一字一句說出。
〔你知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嗎?理想是可以讓人為其犧牲奉獻,而有可能實現成真的,夢想則是永遠只能架構在腦海裏,就像夢一樣,只有麻醉的作用,根本進不了現實,距離太遙遠。〕
稍微停頓了一下後,他又繼續說下去。
〔贏得民心是不可能的事情,絕.對.不.可.能!民心在神神身上,在亙古不變的信仰上,我們是反神的集團,只要這一點就夠了,只要這一點,人民就不可能支持我們,即使我們待他們比代表神的國王好,他們的心也不會向著我們,他們在受苦的時候會認為是神的考驗,受惠時認為是神的恩典,人們的思考是繞著神、以神為中心在轉的,幸運到來便謝神,諸事不順就求神……對民眾來說我們的定位只有一種,即是邪魔歪道,天理不容,破壞和平寧靜的兇手!會認同我們只有少數的同類,少得可憐!〕
菲伊斯一面聽,臉上一面抽筋,緹依最後補充了一句。
〔我們這群少數人能得到的資源已經夠少了,革命的過程中不會有支援的,那是妄想,我們只靠掠奪侵佔,正式宣戰之後就是這種情形,因此任何資源都不能放過。〕
他說完了,菲伊斯也都聽了,卻還是要問。
〔因為替人民著想也得不到回報,所以對他們怎麼樣都可以嗎?〕
緹依的眼神沒有動搖,依舊是那般冰寒,覺得他相當可笑似的。
〔你不如先問問你自己,為什麼加入革命軍?你們為了什麼而革命?〕
有根針刺了進來,穿入心裏。
〔為了讓不同的聲音能傳達出來?為了自己不信神?為了能讓自己能過更好的生活?為了革命軍中有著一群和自己一樣遭到排擠的同伴?我說對了嗎?你們難道會使為了讓世界變得更好?光事發動戰爭、動亂,就已經破壞了人民原有的寧靜安樂,人們繼續過著思想被支配的日子也不會怎麼樣啊,而且若革命成功,你們掌握了統治權,是不是要禁止人民信神?這跟現在信神的人排斥不信神的人不是一樣嗎?〕
緹依並沒有發現自己說的話和當初與菲伊斯在房間內那刺對談中的說法不同,不過那時的想法本就是用來欺騙自己、掩蓋自己真正意念的。
〔你不幫忙可以,反而更好。我沒有別的要跟你說的了,Light!再見!〕
交涉失敗,緹依很乾脆直接離開,菲伊斯則站在原地不動了許久,才自言自語般地發出聲音。
〔不是的,我之所以加入革命軍,是因為……〕
話語沒有延續,是由於沒有聽眾?還是自己也理不出頭緒?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直到,緹依這麼做的原因,是為了逼迫自己不能再會頭。也直到那時候,他才瞭解到緹依對一切的算計之深……




章之二 深宮夜幕

章之二 深宮夜幕



究竟為了什麼,而將真心藏起?


你的敵人是誰?
我沒有問,你當然沒有回音。
你的敵人是誰?
似乎站在你身邊的,也不一定是同伴。
你的敵人是誰?


和一般的皇族、公主不同,每天過的生活,就是埋首書堆裏,專心研讀每行每頁。這時克薇安西亞現在過的日子,不為什麼,只因她想要有獨立過活的力量,不必事事依賴別人。一個公主有這種想法是挺特異的,皇家的人一向都是靠人生活,靠僕人、靠侍衛、靠人民繳納的錢,沒有人會說這樣不對。
但她總覺得自己有一天將離開這裏,拋下這高貴的身份,走入人群。或許這時她的希望也不一定,總之她要為這可能的一天提早準備。她相信書本中的知識一定用得到,就算離開王宮真的只是妄想,知識填在腦中,倒也充實。
如果能進入祭司界陪哥哥就好了,能跟哥哥在一起就不會寂寞,一輩子都這樣是最理想的。
啊,還有老師,三個人能一起生活就好了,哥哥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小公主就這麼一面在腦海中繪製美好而理想的未來藍圖,一面翻閱攤在床上的書籍。她不太喜歡端坐在桌前讀書,那感覺很拘束,伏在床上她可以選個舒服的姿勢,把衣帶解開,讓衣衫寬鬆點也無所謂,若是冷了還可以拉棉被來蓋,偶爾進來打掃的侍女也不會大驚小怪,反正外人看不到,隨便些沒有關係。
〔公主,你要喝點什麼嗎?〕
端著託盤的侍女輕聲問著,克薇安西亞她甜美的笑容和稚嫩的聲音回答。
〔熱茶就好,哪一種都可以,謝謝你。〕
在床上喝茶好像怪怪的,但還是那句話,自己的房間裏,別人看不到嘛。
〔公主現在看的是什麼書呢?〕
服侍她的下人跟她感情都很好,所以口頭上有時也會隨意問些問題。
〔這本書挺有趣的哦,是教人辨識烏龜品種的書,看到這裏我才曉得上次在側門那裏看到的大烏龜是會吃人的,幸好它只有瞪我一眼,沒有理我。不過書上有的地方些得不太對,大小可能是標錯了,那只烏龜明明就比上面寫得大多了。〕
〔咦?公主,您在側門看到烏龜?王宮裏怎麼會有那種動物?〕
〔我也覺得很奇怪,所以就問了別人,聽說本來是抓來要給叔父進補,結果它咬傷人從廚房逃出來的樣子。〕
侍女楞了楞,喃喃一句[那還真厲害啊!]之後,奉上了茶,便出去了。
冷天裏喝熱茶可以讓身體暖起來,茶的香氣也能讓人心情變好。
啊,再過幾天就是哥哥的生日,九月十三日……
克薇安西亞猛然想到這件事,首先是想到慶祝,但一瞬間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九月十三日,是緹依的生日,同時也是他們父王的忌日。
他們慈祥和善的父王就是在這一天過世的,感覺上是那麼不真實,一個前一天還會說話,還會淺淺微笑的人,隔天清早卻沒有了呼吸。
她還記得父王過世的前一天,他們一起在煦光築用餐,那時父王用溫暖的手撫過她的頭髮,說她越來越漂亮了,手掌的余溫好像還殘留了一些,讓她不想再修剪過長的發了。如此回憶才能完整的保留下來,她只要摸著自己的長髮,就能想起父王那時漂亮的微笑。
父王是個很特別的人,因為王族中只有他的眼睛不是晴空、海水、寶石一般的藍色,而是一種奇妙的灰。說是陰雨的天,又比之澄澈透明,說是璃石的顏色,又較之淡了一點。勉強說是憂愁時的心情色彩吧,因為那雙目中有流轉的光華,並非毫無變化、死氣沉沉。
現在再也找不到那樣的眼睛了,就算顏色相似,眼神也不可能相同。
哪里可能會有第二個人的眼睛像這樣溫暖美麗呢。
她想緹依應該也是沒心情慶祝的,有點令人難過的是,大家或許曉得這天是緹依的生日,卻沒幾個人記得前王也在這一天逝去。
叔父會不會發告示祭祀,舉行喪祭呢?
克薇安西亞不知道立因斯會不會這麼做,而他當然是不會的,他只會裝作若無其事的將這件事忽略,有人提醒他,他說不定還會惱羞成怒。
他怎麼可能舉行喪祭,使得他極力淡忘的罪行再度鮮明起來呢?
他心虛,因為弑兄這項彌天罪過。


想著想著,竟然不知不覺趴在書上睡著了,她睡得很沉很沉,直到一聲聲呼喚由遠而近傳入她耳中,她才有了點反應,腦部開始遲鈍地處理外來的聲音,使之清晰。
〔克薇安西亞……〕
判讀出是自己的名字,且聽出那熟悉低沉的男音該是屬於誰後,她幾乎是驚醒的,眼皮倏地張開,半撐起上半身,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床邊的西優席文。
〔老、老師!您怎麼會在這裏……〕
她彈跳起來急急拉過被子遮掩自己的衣衫不整,放在床上的茶杯因而摔落,西優席文動作十分快速,準確的在被子摔到地上前接住它,將之放到桌上。
〔約好的時間到了,你卻沒來上課,我才來瞭解一下情況。〕
西優席文說得很平淡,線條銳利的臉龐上一絲不苟的不帶笑容。克薇安西亞是他的學生,他對她不使用敬稱很合理,事實上以他國師的身份,服侍過三任國王的資歷,他是可以只對國王用敬稱的。
〔啊,對不起,老師,我不小心睡著了……〕
克薇安西亞滿臉通紅,不只為了這幅模樣被看到,也為了自己曠課的行為。
侍女不可能讓他自己上來找人,一定是他是用尋人魔法後就直接瞬間挪移來了,擅闖公主的閨房很失禮,但來都來了,索性便把人叫醒。
王宮內是不能用瞬間挪移的,但西優席文例外,因為整個王宮的結界都是他設的,他自己不受限於其中。緹依如果想在裏面用,也不是辦不到,只是得花時間找出結界的空隙。
〔上課時間已經過了一半了,再到教室去還得浪費時間,不如就在這裏上課吧。〕
西優席文的話讓克薇安西亞一驚,頓時感到一陣窘迫。
〔老師,但我還沒有整理過房間……〕
同時西優席文目光轉移到房間一角的書堆上,由於經驗是歲月慢慢累積出來的,所以他一看就直到是某種奇怪的書。
〔……你怎麼會有那種書?〕
在一個女孩子的房間看到那種東西實在不太正常,克薇安西亞自己也曉得。
〔那,那是……〕
心地善良兼具美德的少女即使臉一驚漲紅了,還是沒有把事情推到她敬愛的哥哥身上,但西優席文不只是外邊維持年輕人的外貌,他的記憶也沒怎麼減退過。
〔是了,你說過書都是從緹依那裏搬過來的。〕
〔那,那個……哥哥說都是朋友送他的!〕
純潔善良的妹妹努力想幫哥哥開脫,可惜她面對的是個不簡單的角色。
〔他有什麼朋友?畢西爾難道會送他那種書?畢西爾自己看到封面就會臉紅逃跑了。〕
有道理。克薇安西亞忍不住想跟著點頭了,但點下去之前還是基於對親愛哥哥的情感而改成搖頭。
〔但哥哥說是別人送他的,搞不好是大臣……或者是堂哥表弟……〕
〔算了,反正書是他的,他也看了就是了。〕
王宮中主的都是直系的近親,較遠的旁支才住在別的地方,例如副都或是遠到別塊大陸去,像溫絲朵紗蕾那樣總是在宮中逛來逛去四處打擾人的王族不多,大多數的人幾乎都像克薇安西亞這樣,沒事就待在自己的居處,偶爾才出來透氣,娛樂一下。見面少,感情當然也就不好了,而住得近的、遊樂地點一樣的,可能會比較熟悉彼此。每個人的人際關係大概只限於幾個人,克薇安西亞只知道緹依和畢西爾交情好,他和別人之間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緹依到底為什麼會有這種書,目前仍是個迷。
〔但他離宮之前不是還未成年嗎……〕
眉一挑,想起了這一點。
〔哥、哥哥可能是沒書讀了所以提早進修吧!〕
克薇安西亞完全沒發現自己用了很奇怪的詞,西優席文將臉轉向她。
〔話說回來,克薇安西亞,你也看了?〕
少女睜大了眼睛,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西優席文又喚了她一聲,她才反射性搖頭。
沒看過怎麼會知道是什麼書?
西優席文心裏念著,不過為了顧全對方的面子,給她臺階下,他沒有追問。
〔這種沒益處的東西,還是處理掉吧。〕
說著,他手一揮,書堆浮了起來,在魔法的運作下,熊熊燃燒,沒兩下子就什麼不剩了。


奇怪的書被燒掉了,畢竟那是緹依的東西,看它們這樣毀滅,克薇安西亞還是有點難過,所以也就沒跟西優席文說床底下還有。
〔有浪費了十分鐘,快點開始上課吧。〕
〔老師,可以請您先出去一下嗎……我,我要換衣服……〕
西優席文盯著她肩膀裸露出的肌膚一眼,微微僵了幾秒,隨即一語不發地走出去。
站在門口等待,他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他不是沒發覺自己的心態有異,對他來說這時不應該的。
當初就是問題了,沒有理由的,他居然主動說願意教她,明明她自己讀,讀不會再問別人也是行的,況且這一切根本不關他的事。
他的心不能失衡。為什麼獨對這對兄妹例外?
他們都是他所厭惡的王族啊。
〔請進,我好了。〕
克薇安西亞清脆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呼出一口氣,他轉身進入房間。
她換上了素白的衣裙,端莊地坐在桌前等著,長過腰際的金髮也梳理過了,以絲繩劄起,免得淩亂。
〔老師,今天要上什麼?〕
西優席文先敲了一下她的頭,當然只是一種很輕的、無可奈何似的力道。
〔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先處罰你缺席遲到,昨天教的咒文用一次給我看。〕
這稱不上是處罰,只是驗收成果罷了,而且他的動作和語氣,好像充滿了寵溺,並非他一貫的嚴肅。
察覺到這點,他的眼沉了下來。
〔是的,老師。〕
克薇安西亞輕快地應了一聲,接著就施展起昨天學到的咒文了。
移物咒文、幻覺咒文都使得很理想,她真的挺聰明的,雖然比不上緹依,不過本來就沒有人能跟緹依比啊。
〔老師?我演練完了。〕
瞧他似乎出神了,克薇安西亞出聲提醒了一下。
〔嗯,很好,今天來學結界吧。〕
他發現自己在做與內心所想互相矛盾的事,但話都說出口了。
他們上課中通常都是只教不練,練習是克薇安西亞自己的事,假如她練習出現問題,隔天上課提出,西優席文才會加以指點。
〔對了,老師,九月十三日我希望休息一天,那是特別的日子。〕
〔嗯,是緹依的生日?〕
西優席文果然也不記得前王是在這天駕崩的,克薇安西亞有些失望。
一般人都是這樣吧,因為哥哥的光環遠遠蓋過父王……
〔是啊,不過也是父王的忌日,我希望能自己安靜地度過。〕
聽她這麼說,西優席文先是一頓,然後點了點頭。
〔你就好好地過那一天吧。〕
〔謝謝老師。〕
克薇安西亞笑著道謝,因為西優席文一驚把結界架設的初步說完了,看起來他也沒有再講別的東西的意思,她便開啟了別的話題。
〔老師,我可以好奇您今年幾歲了嗎?〕
他知道自己出生之前西優席文就是國師了,而有記憶以來,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這讓她覺得很神奇。
〔問這做什麼?〕
〔嗯……就只是好奇而已嘛。〕
〔我不記得了。〕
在上上任國王在位時,他進入王宮,從此時間對他來說便不具意義。他的生命只是為了等待,壓抑著,忍耐著等待……
〔那,那大概幾歲呢?〕
要算當然是可以算的,他初估了一下。
〔大約有七十了吧……〕
沒有他想像中的老,他以為自己已失去情感,失去動力很久了,因為每一天都過得那麼漫長,才會以為自己不知道活了幾百年吧。
七十歲,其實也算過了很久了。


這一次D.M.B教主與長老群開會的場所,是在多留城內。教眾在城中進行集訓,利用城中的資源過活,甚至有人擔任守城門的衛兵,讓這座城表面上看起來跟以前沒兩樣。
圍坐在桌前的緹依和眾長老皆靜靜等著,沒有人說話,這時由於某人遲到了,明明他就住在離這裏很近的地方。
〔哎呀,抱歉抱歉。等很久了嗎?〕
好不容易門開了,菲伊斯帶著很欠打的燦爛笑容出現了,所有人都是臉上一沉,一個遲到的人怎麼會是這種態度。
〔為什麼遲到?〕
緹依戴著頭套的臉面向他,平靜地問。
〔是這樣的,本來我估算好了時間出發,但是來的路上意外看見一支巨龜在池塘裏溺水,不斷掙紮,我一時不忍過去救它,把它帶到安全的地方放生,所以才會遲到。〕
很扯的理由,非常不合理,眾皆沉默,緹依再次開口。
〔池塘表面不是應該結冰了嗎?〕
〔我哪知道,可能那支龜太重了,在上面爬行的時候壓破了冰才掉下去的吧?〕
〔烏龜這種生物會溺水嗎?你還解釋得真順啊?〕
〔是真的啊!我也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但我就是碰到這裏不可思議的事了嘛!〕
〔你要是老實說忘記了時間也就算了,偏偏要編造這種漏洞百出、處處不合理的謊言,什麼叫來這裏的路上,從神殿到這裏你只需要用一次瞬間挪移吧?〕
其他人跟著點頭,贊成這番話,菲伊斯處於百口莫辯的狀態。
〔我想路程不遠所以才散佈來……算了算了,我說什麼你們都當我在找藉口,而且還是很爛的藉口。我忘記時間了,我睡過頭了,所以遲到了,非常對不起,這樣可以了吧?〕
還是一樣沒誠意,不過再跟他計較下去也沒意義,緹依說了一句[下次不要再犯]就命他坐下。
瞧了瞧坐在身旁的緹依,菲伊斯不由得又想起前幾天的事。


和緹依在光之池外發生爭吵的隔天,他便收到了緹依以教主身份傳來的訊息,要他代為轉達給眾長老,因為他是他們之間的聯繫人。
訊息相當短,只有一句話。
〔教眾聚集到多留城去,屍體收一收就可以使用。〕
他判讀了這個訊息後,得到了讓他難以置信的結論。
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直接到多留城看狀況,他也這麼做了。
而他在那裏看到一座死城。
不是空無一人,居民、士兵都在,只是都死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驚懼莫名的表情,仿佛是在季度的恐怖中,被黑暗的幻覺吞噬而死去,他找到幾個因不知恐懼為何物而未被影響的嬰孩,然而一天未進食、飲水,加上不停哭叫,早已奄奄一息。
離開多留城後,他沒有立刻把消息告訴其他長老,而是在頭腦一片混亂的情況下前往聖堤依神殿,那時他所想到的,只有質問緹依,為什麼把那些人全都殺了?
他在書房裏見到了緹依。緹依對於他的問題,只以相當冷淡的口氣回應。
〔我想了想,放那些人出去也是個麻煩,別人總會問他們怎麼回事,這樣事情或許就會傳開來,反正他們沒帶家當離開那裏,活著也困難……時間拖一個月亦是不妥之處,息能有旅人經過會發現異狀,越快解決當然越好。〕
〔所以你殺了他們?讓他們在幻覺中痛苦而死?為什麼不一劍殺了他們還比較不那麼折磨人!〕
緹依沉默了一下,低低地回答。
〔這是最快的方法,而且……我的劍,不殺劍的主人的子民。〕
〔說這什麼虛偽的話,你用頭腦殺、用魔法殺還不一樣是殺!連嬰兒都死了啊!嬰兒懂得什麼,能把什麼說出去嗎!〕
緹依聽了他的話,悶聲不哼地站起,就朝外走。
〔你到哪去?〕
〔你現在一點也不清醒,我不想和現在的你說話,真有什麼話還想說,等到你冷靜了再來。〕
那之後除了這次會議通知,他們就沒有再聯絡呃,而他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有沒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因為說了,也沒有用吧。


這次的會議針對D.M.B在新據點的營運事宜做討論,現在眾人已經普遍認同這個迷一般的教主了,但有的不是敬意,而是畏懼。
懼意是由他們推開城門的那一刻開始蔓延的,城中彌漫的死亡氣息遍佈每個角落,所有人幾乎是同時死的,城中處處有屍體,老弱婦孺無一倖免。
的確像是在邪神的詛咒下死亡的。
菲伊斯知道,這或許是那個叫Dark.Murk.Black的黑魔法造成的,那時緹依玩笑似的對他用,時間如果持續久一點,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就照這樣進行,以上還有別的意見嗎?〕
沒有意見的時候大家都以沉默來表示,緹依點點頭,宣佈散會。
這次他不是直接瞬間挪移離開,而是跟眾人一樣從門進出,他們一出去便又看見了密提爾,他還是一樣來迎接菲伊斯,這回他身上穿了保暖的外衣,是上次菲伊斯買給他的。
〔大哥!〕
見菲伊斯走出來,密提爾立即迎上去。他沒跟其他人打招呼,包含緹依,不過他本來就是這種不討好的個性,大家也沒說什麼。
〔密提爾,你又在這裏等我啦?真是的,不知道該說你時間多還是怎樣,真這樣喜歡黏我?〕
拍拍他有點僵的身子,菲伊斯實在拿他沒法子。
〔可是好久不見了,好幾天了,大哥……〕
〔我就說,想見面就聯絡一下,我會來看你,也可以一起吃個飯啊。〕
緹依瞧了他們一眼,便欲自行離去,菲伊斯見狀連忙喊住他。
〔教主,教主!等等,別走那麼快,我有話想跟你說。〕
說著,他回頭看了一下密提爾。
〔密提爾,抱歉,我有點事,不能陪你。〕
少年用面無表情來掩飾情緒。他真的很不喜歡這個教主,在看到多留城的慘況後,他更加覺得他像是惡魔。
〔沒關係,大哥。不過,上次答應我的事……有下文嗎?能見到殿下嗎?〕
〔呃,這個……〕
本人在場,面對這個問題,他不敢回答得很肯定,倒是緹依靜靜走了過來。
〔殿下?前王子嗎?〕
他的音調平淡,聽不出語氣,密提爾則是對他的說法有所不滿。
〔對,是前王子沒錯,但大家就只認得他這個殿下。〕
喂喂,密提爾,你這樣對他說話不好,他是教主耶……
〔D.M.B的統禦司崇拜神之子,好像不太好吧。〕
緹依還是這樣平平淡淡的語調,但他說的話卻讓密提爾大為不滿。
〔崇拜誰教主也要管嗎?崇拜他又不是因為他是神之子!〕
〔幻想總是美好的,跟真實有所差距。正因不瞭解才會盲從……〕
他沙啞的聲音說完這些話,立即嚴峻冷冽了起來。
〔不過,看來階級的權威還沒建立好的樣子。統禦司,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你跟長老沒大沒小的是他們不跟你計較,但我可不是可以然管你說話沒分寸的物件,你似乎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場?〕
菲伊斯有點緊張地攔到僵住了的密提爾面前,以免緹依做出什麼事,坦白說,他對他的瞭解還沒有深到曉得他會不會動手。
〔教主,請原諒他初犯吧,他年紀還小……〕
〔也快成年了吧?你這樣為他說話,我覺得他會仗著你的袒護無所顧忌,組織需要紀律,他這樣對我說話沒事,別人知道了怎麼想?是不是都可以仿效他了?〕
菲伊斯啞口無言,但他不希望事情這樣發展下去,只得用精神波跟他溝通。
〔拜託,看在他好歹也是你的崇拜者的份上,別這樣嘛……〕
緹依沒回答他,氣氛像是凝凍住了。
〔教主,請給我一點面子。〕
他的眼從密提爾身上一開,密提爾這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些。
〔不要有下次。〕
語畢,他轉身就走,菲伊斯安撫叮嚀了密提爾幾句,便急急追上去了。


〔教主--不是請你等我嗎?〕
追到城門菲伊斯才看到人,他心裏暗念:又不是用跑的,怎麼走這麼快?
〔我有等你,我沒有用瞬間挪移啊。〕
原來這就叫等,菲伊斯第一次聽說,但也無可奈何。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呃,換個地方吧,你換下衣服我才能說。〕
也就是說,話是要跟緹依說的,而不是跟教主。
〔我以為你還想針對多留城的事情跟我說什麼呢?你沒有別的意見了?〕
緹依有點意外,他覺得菲伊斯那時激烈反彈的樣子,應該會耿耿於懷許久才對。
〔因為天才的思路本來就跟凡人不同,再怎麼樣我也不可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你也不會接受我的意見,所以沒必要再說什麼了。你說得對,我不是什麼滿腦子熱血的青年,早就國了那個年紀了,為了別人的事激動做什麼呢,想想也覺得挺愚蠢的,況且都已經發生了,說了又能怎麼樣?〕
菲伊斯說得漫不在乎,似乎真的不在意呃,緹依用一種不同的眼光重新審視他。
〔原來你還挺想得開的?亦或是故做瀟灑呢?〕
〔你真的很喜歡懷疑我耶,我到底有騙過你什麼,讓你這麼不相信我?〕
緹依突然笑了,那是個微笑,雖然看不見他臉的上半部,但菲伊斯看到他的唇彎成一個美好的幅度。
第一次感覺他笑得如此單純,沒有目的,沒有冷意,也沒有嘲諷或不齒,如果他這時沒戴面具就好了,整張臉看起來不知會多麼美麗?
〔Move!〕
他無預警地用咒文,把兩人一起帶到無人的平野上,然後他拿下頭套。
〔說吧,你要跟我說什麼?〕
緹依的精神和語氣頓時輕鬆了起來,這樣的改變讓菲伊斯有點反應不及。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生日快樂。〕
乍聽這句話,緹依顯得錯愕,然後神情黯淡了下來。
〔謝謝。〕
他的道謝是基於禮貌,而他的臉上卻完全沒有喜悅之情。
〔王子殿下,你怎麼……生日卻一點也不開心的樣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我父王也是在這天去世。〕
他沉沉地說,笑容再也無法開展,眼中一直存在的精芒也消失無蹤了。
王宮方面沒有半點喪祭的消息,他知道立因斯不是忘記了,他不可能忘的,只是刻意忽略而已。
〔所以我不會有心情搞什麼慶祝,今天是用來哀悼的,當然也別說什麼快樂了。〕
菲伊斯的確不曉得前王在今天過世,一時不知該接什麼話好,緹依看看他,別開了頭。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把氣氛搞僵的,我只是覺得該說清楚。〕
〔嗯,是啊,我不記得前王的忌日,真是抱歉。〕
〔你不用道歉,這種事一般人本來就不會記得,父王在位時大家也對他印象很淡……都是我的錯。〕
最後五個字他說來沉重。錯有許多,皆是無可挽回。
〔怎麼能說是錯?雖然我無法完全體會你的心情,但……〕
菲伊斯目前想到,能對他說的,只有這句話。
〔你的復仇,我會支持到底的。〕
緹依面上紋風不動,看不出任何情緒波痕。
〔……謝謝。〕
他的藍眸中又燃起了令人難以理解的光芒,問他當然也不會有答案。
緹依深深清楚這只是對方的一相情願,他是永遠不會有同伴的。
必須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孤獨沉重地完成他的復仇。
他曉得的……
〔王子殿下要回去了嗎?〕
菲伊斯問,緹依輕輕搖頭,細細的發絲隨著飄動。
〔不,我還有事。〕


這天克薇安西亞為了下午的祭拜,從早上開始就只吃蔬果,進行淨身後換上了潔淨素白的衣服,面朝北邊靜靜端坐在自己房裏,直到過午。她準備要出門前往皇陵時,卻來了兩位意外的訪客。
〔泰姬姐姐,畢西爾哥哥……〕

泰佩姬莉沙住入宮中之後,兩人的見面集會自然是增多了,不過畢西爾陪同倒是第一次,或許是擔心腹中的胎兒吧。
〔克薇安西亞,你要出門去皇陵了嗎?我們跟你一起去。〕
畢西爾簡單幾句話說明瞭來意,克薇安西亞眨了眨她靈動的眼。
〔你們也要去祭拜父王嗎?〕
〔是的,伯父一向待人很好,雖然王宮沒有舉行喪祭,但祭拜是晚輩應該做的事。〕
聽他這麼說,克薇安西亞抿了抿唇,顯得很難過。
〔但是,其他人都不記得啊。畢西爾哥哥,叔父也不記得嗎?為什麼不辦喪祭呢?〕
這個問題畢西爾答不上來,他僵硬了一陣子,然後愧疚地低下頭。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該提醒他的,但我又沒勇氣這麼做,我對不起伯父……〕
〔畢西爾哥哥不要自責了,你總是怪自己,這樣負擔很重的,你看起來總是氣色不太好的樣子。〕
畢西爾看著她,勉強點點頭,露出牽強的微笑。
泰佩姬莉沙一直不發一語地站立一旁,她沒有侍女陪同,因為畢西爾說他陪著照顧就可以了。
克薇安西亞於是也決定不帶侍女同行,從花圃摘取了一些花朵後,便同他們一起出發。
〔小心。〕
畢西爾牽著泰佩姬莉沙的手,搭著她的腰,很保護她的樣子。
〔你們好像感情很好的樣子,太好了。〕
克薇安西亞只熬緹依希望泰佩姬莉沙能夠幸福,這樣他也能感到安慰。如果事情真的能這樣就好了。
〔嗯……緹依要我珍惜她,我一直記得的。〕
他這樣回答,克薇安西亞有點訝異。
哥哥說,你才做?那如果哥哥沒說呢?
說得好像這是他的責任似的,泰佩姬莉沙卻也沒有意見,畢竟她的心不在他身上。
一對夫妻若彼此沒有愛,那實在是一件很糟糕的是,可是他們似乎這樣也可以過,克薇安西亞自然不變說什麼。
皇陵位在王宮的後花園,那裏葬的是歷代的皇族,遺體是置在地下宮陵的,陵寢的石門只有在下一次要送遺體進去時才會開啟,其他時候不准進入。陵中以永恆魔法陣維持死者的身體,使之不致腐爛。而地面上立的是墓碑,樣式一致,以深白的堅石磨成,雖然固定都有人清理,但年代古老的石碑還是可以從外觀分辨出來,時間的痕跡留在上面,只會漸漸加成,不會淡去。
前王的墓碑在後園的一角,有種不受重視的感覺,屬於他的墓碑才放上去一年,和別的比起來相當新,然而儘管他才過世沒多久,人們卻已經幾乎忘卻他這個人了。
三個人踏入後園的時候,碑前已有了訪客。
跪在那裏的是緹依。看見他的身影,畢西爾和泰佩姬莉沙一愣,停頓在原地。這些日子來,緹依仍會進宮,但他不走正門了,因為他根本不想讓人知道自己來過,他只到煦光築造訪,以瞭解妹妹的近況,而且一向都挑沒有別人的時間,似是可以避開任何外人,躲著他們,不想跟他們見面。
〔哥哥!〕
緹依是真的每發現有人來了,他深陷於悲傷與自我厭惡的情緒中而沒有感覺,聽見克薇安西亞這一聲呼喊,他震驚,如夢初醒地回過頭,一時忽略了面頰上殘留的淚痕,直到三人已經走到他面前,他才回神,倏地抹去哭過的證據,即使已被看見。
面對這兩個人,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好把臉轉向妹妹,儘量以正常的聲音招呼了一聲。


〔薇薇,你也來看父王嗎?帶了花呢,還是你想的比較周到。〕
他看起狀況並不好,就如同剛痛哭過一般,眼眶泛紅。事實上,來到這裏,光是看見這個石碑,就足以將他的心撕裂,當初第一次來就是如此了,病了、傷了,再也好不起了了,東西破損之後是不可能完好如初的,除非時光倒流回到從前,但那已非魔法的範圍,是奇跡才有可能的事。
奇跡,是人無法創造,神也吝於給予的東西。
就這麼把另外兩個當空氣忽視是不太好的行為,所以他還是向他們微微欠首。
〔四殿下、夫人,你們好。〕
對他們來說這樣的稱呼是陌生的,泰佩姬莉沙曉得他們之間有不容僭越的禮儀,所以只能黯然不語。畢西爾直到緹依之所以疏離他都是他造成的,所以只能怪罪自己,但看到他這麼傷心難過的樣子,畢西爾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想將手放到他肩上。
〔緹依……〕
緹依挪了挪身體,避開他的手。
〔殿下不需要施捨我同情,這不關你的事。〕
被拒絕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然心中一陣難受。克薇安西亞也是這時才發現兩人的關係不若從前,不知是怎麼回事。
〔哥哥,我們都是來祭拜父王的。〕
〔嗯,我看得出來。換你們吧,我要走了。〕
他突然表示要離開,這讓三任愣了一下,連忙挽留。
〔哥哥,別急著走嘛,大家聚一聚也好呀。〕
〔我已經待很久了,是該走了。〕
〔哥哥!〕
克薇安西亞忍不住要問了,緹依逃避的態度太明顯了些。
〔哥哥跟畢西爾哥哥之間是怎麼了?婚事、婚事也不是畢西爾哥哥要求的啊!哥哥因為這件事怪他嗎?哥哥總是避著他們,為什麼要這樣?難道哥哥無法接受看見他們在一起嗎?〕
緹依整個人愣得像被釘住了。顯然克薇安西亞認為他是因為嫉妒,心裏不平衡,缺乏度量才做出冷淡的表現。
〔克薇安西亞!別這樣說,這全是因為我,是我的錯……〕
畢西爾慌張地說著,不過他平時總是說這種話,克薇安西亞理所當然地覺得他又把事情攪到自己身上了。
〔畢西爾哥哥,你老是怪自己,但這是叔父的命令,又不是你的錯……〕
〔不,這件事的確是我不好……〕
〔對,是陛下的命令,殿下只是乖乖聽令而已,當然不是殿下的錯。〕
緹依插進了這句話,他從無神的狀況變成帶電悲傷的淒涼。
是立因斯要你配合計畫好謀殺我,你只是聽你父親的話,當然沒有錯!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啊。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難道這樣也不可以?
〔薇薇,你所認知的我,是這樣的人嗎?我是那麼心胸狹窄的人嗎?〕
緹依的神情讓她感覺到事情並不單純,可是她一時也無法做出反應。
〔我知道什麼都不解釋會造成誤會,但我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這件事過去了,提出來隻會傷人,你們怎麼想都沒有關係。〕
在他面上剩下的是疲倦,他沒再多說任何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往出口。
〔哥哥……〕
克薇安西亞想追,但她才一呼喚,緹依的身影便消失了,應是使用了瞬間挪移。
〔克薇安西亞,是我的錯,真的是我的錯,不要錯怪緹依……〕
克薇安西亞略帶慌亂地看向畢西爾,她只曉得自己說錯話讓哥哥難過了,而處於極度後悔中。
〔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畢西爾哥哥?你做錯了什麼?〕
她問,但畢西爾就沉默了,他說不出口,要他坦誠對緹依見死不救,他辦不到。
泰佩姬莉沙則是從頭到尾低垂著頭,她不想過問這兩人的事情,那只會讓她心亂,平白添增擔憂。


他不求別人諒解,因為他正在做眾人不能原諒的事。
他不求別人瞭解,因為他不曾給別人足夠的線索。


定睛一看,是聖堤依神殿,鋼材沒想抬多就用了瞬間挪移,沒想到竟然回來了。
緹依無奈地笑了笑,緩緩步向神殿。
又哭又笑的,真像個瘋子。
瞧著身體在地面上的影子,只覺得最可笑的就是自己。


祭拜的氣氛異常沉重,沒有人再說話,克薇安西亞跪於墓碑前,對這碑石喃喃了幾句話之後,淚珠也顆顆滾落,泰佩姬莉沙悄悄走近她,以手帕替她拭淚。
接近黃昏的時候,他們總算要離開了,畢西爾扶著泰佩姬莉沙送克薇安西亞回煦光築後,兩個人也走往自己的居所。
〔泰姬,你什麼也不問嗎?〕
妻子的安靜令他微感納悶,他認為泰佩姬莉沙應該很在意緹依的事情,因為她的心一致在他身上,她的目光不願離開他,她的情感則未曾眷顧自己。
〔你會說嗎?〕
泰佩姬莉沙沒有轉向他,她的眼看著前方。
〔……〕
她似乎很清楚他的性情,他是不會說的。
〔對不起。〕
想來想去還是這一句,他覺得泰佩姬莉沙嫁給自己後稱不上幸福,她總是不笑,他也不知該如何對她好。
做什麼她都不會高興吧,因為他是畢西爾,不是緹依。
但他還是儘量順著她的意思,因為她是緹依的愛人,他希望不要連她也討厭他。
那件事如果說出來,不光上她,克薇安西亞也會討厭他的。
〔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
她柔美的聲音輕輕的,沒有起伏,她的心不為他動盪。
〔我……其實,你若是想跟緹依間隔獨處,我也不介意的。〕
畢西爾有點不曉得自己為何會說出這種話,他只是覺得泰佩姬莉沙像被自己鎖在身邊,非常不自由。
〔你認為我聽到這種話會高興嗎?〕
這只是代表他完全不在乎他的妻子跟別人怎麼樣,代表她在他心中不重要,絲毫沒有地位。
〔我不太會說話,對不起。〕
道歉的字句對他來說隨時用得上,他老是說錯話、做錯事。
〔緹依常常提起你。他說你是個有能力的人。〕
泰佩姬莉沙水漾的雙目望著他,朱唇微啟。
〔他說的話我無不相信。〕
這是鼓勵他的化,可惜他不能為自己證明什麼。
〔我無能。我什麼也不會做,什麼也做不好。〕
他說話的同時,腦中浮起的是緹依的臉孔,以及他用不悅的語氣對他說的話語。
〔你不是不會、不是不能,只是不做。再這樣下去,遲早碑人當懦夫。〕
那時他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你至少,要給孩子當榜樣。〕
泰佩姬莉沙對他要求,他則苦笑著搖搖頭。
〔讓孩子向緹依或國師學習吧,千萬別像我。〕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卻沒有勇氣改變。


一聲尖叫聲讓她從睡夢中驚醒,一開始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夢,但窗外吹來的風使她打了個哆嗦,清醒的腦袋判明了情形。
剛剛那是她的侍女的叫聲,現在有人上樓來了,沒有腳步聲,可是她感覺得出那股惡意。
〔風之精。〕
克薇安西亞判斷自己危險了,雖然才剛跟哥哥鬧不合,但如果自己有個不測,哥哥一定會很傷心,所以他還是決定求援。
而緹依尚未趕到的時間內,她得自保、抵禦,獨立面對戰鬥。


在宮門附近徘徊的是西優席文,因為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來了,而抬起了頭。
由上空飄飛出去的不是能量,那時普通人看不到的,可是西優席文看得一清二楚。
精靈?
支使精靈的人是誰,他心中有個懷疑的人選,但這是不合理的,小少女沒有這樣的力量,召喚精靈是要付出極大代價的,連高等術士也不敢隨便嘗試,況且還得先訂立契約……
可是他親眼看到精靈飛出去了,如果不是她,是誰呢?
而如果是她呢?
西優席文心中矛盾、猶豫著,這些以前不曾有的情緒,他現在正感受著。


站在床前,克薇安西亞布下了一個防護結界。這是新學的東西,還不怎麼熟練,但面臨緊要關頭,施不出來就有生命危險,所以她勉強就著記憶做,弄出了層透明光膜。
就在她作好準備施,房門被打開了,對方可能以為她仍在睡夢中,因此不是破門而入,而是悄悄開啟,當他看見克薇安西亞站著正視他,頓時吃了一驚。
〔你是什麼人?〕
看穿著就知道不是善類,否則沒必要夢面。克薇安西亞仔細瞧了幾眼,辨別出了他的服裝。
〔暗殺部隊的人,你想做什麼?是誰派你來的?〕
那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執起刀刃就要攻擊,結界這時發揮了作用,將他擋在外面,但克薇安西亞很擔心結界能維持多久,對方又是否有傑出結界的方法。
〔Fire!〕
她決定先行動手,火焰咒是她最熟悉的法術,現在不是顧忌會不會燒到別的東西的時候。
金黃的火焰藉由她的靈力燃起,竄成一條火龍,肌膚感覺到的熱度仿佛是它的吐息,烈焰越發越巨,倏地撲往敵人。
敵人自然不會乖乖接受攻擊,火焰燒來時,他展現了靈活的身手,迅速閃開,但火龍緊咬著不放,他只好一直閃躲。
克薇安西亞祈禱他不會魔法,並思索著該再加上什麼魔法抵禦。她的聽覺儘是火焰奔騰於空氣中的聲音,但沒有多久這個聲音消失了,原因是那人比了個手勢,拉開一個像黑洞一樣的東西,火龍霎時便被吞滅其中。
攻擊失去作用了,克薇安西亞呆得不知該怎麼辦,然而呆住不懂更危險,她只好再召喚火焰,拖一點時間。
〔Fire!〕
這次火一生出,便直接被吸入其中,那個洞的效用似會一直存在,只要他不把它消除。
是什麼秘術嗎?是什麼……
那個人轉而對付起結界了,只見他雙手做出拉弓狀,不見箭矢,但卻有一股力量衝撞到結界上。
〔呀啊!〕
本來就不怎麼穩固的結界立刻動盪欲裂,克薇安西亞急忙再念一次咒語,可是她施法修補結界的速度比不上結界破損的速度,只幾秒的時間結界便崩毀,敵人飛快地持到朝她移來,足以致命的一擊就要揮下。
〔火之精!〕
她驚慌之下叫出了精靈,雖然她曾經答應緹依不在外人面前召喚精靈,可是現在顧不得這麼多了,她要活下去,用任何方法都要活下去。
精靈果然沒被吸入洞中,焰火之花撲到他身上,使他衣服馬上燒了起來,他受到了一點驚嚇,導致動作一緩,但這只不過是爭取到一點時間,以克薇安西亞的控馭能力,精靈無法做出強大的攻擊造成傷害。
可是她會的只有魔法,而魔法攻擊會被吞噬,她尚未學過較高級的攻擊魔法……
對方發現這焰火無法撲滅,便決定先將目邊對像解決,見他又逼過來,克薇安西亞驚恐地退後。
怎麼辦?有什麼方法?有什麼方法?
因無助而呈現一片空白的腦中,浮出的是緹依很久以前抄給她的紙上,那複雜奧妙的招式……
原本難懂的環節一刹那解開了,對著那帶著殺氣淩厲攻來的敵人,她手向前平推,口中喊出了三個字。




章之三 短短相依

章之三 短短相依



如果心能開敞,或許便不會如此疼痛。


別再從我身上奪走什麼了--
我失去的已經太多、太多……
別使我從殘缺變得一無所有--
我害怕殘剩無止盡的悲傷的我……
會拖著世界與我一起毀滅……


西優席文要開門之前感覺到房內突發的強烈魔力波動,這讓他趕到訝異,立即進入。
刺客倒在地上,沒有聲息,克薇安西亞則蹲在地上縮著身體,不住喘氣,看到西優席文出現,她這才安定下慌亂的心,跑過去緊緊抱住他。
〔老師……!〕
情緒放鬆下來,使她壓抑不住鋼材因懼怕而產生的哭泣衝動,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西優席文一愣,遲了幾秒才彎腰環抱住她,輕拍她的背。
溫暖的懷抱令她感覺到如緹依在身邊一樣的安全感,她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平緩。
〔發生了什麼事?〕
穩下她的心情後,西優席文問。克薇安西亞抬起頭,顫顫地指向地上躺著,一動也不動的那個人。
〔他……他想殺我……他死了嗎?薇薇殺人了嗎?〕
〔不,他還活著,別擔心。〕
瞥了一眼,他知道那人還有一絲氣息,所以這麼回答她。
〔薇薇有聽到尖叫聲……會不會、會不會我的侍女被他殺了?嗚……嗚嗚……〕
〔放心,我來的時候看到人只是被打昏而已,沒有生命危險。〕
克薇安西亞這才停止哭泣,她以手擦了擦眼角,但還是一副隨時會哭出來的樣子。
〔還在怕?〕
克薇安西亞點點頭,抓著西優席文的衣服不放。
〔我把人帶走,你先睡吧,明天我會把這件事調查清楚,處理好,給你一個交代。〕
聽他這麼說,克薇安西亞有點緊張地盯著他。
〔老師您要走了?可是……可是如果又有壞人來怎麼辦?〕
〔不會的。〕
西優席文的話有種莫名的力量,讓人無法否定的力量。
〔你已經安全了,不會有危險了。〕
說著,他看往房間的一角,目光停留了一陣子才收回。
〔克薇安西亞,乖乖睡吧,我先帶他走了。〕
然後他從地上提起那個人,便從開著的門出去了。
黑暗的房中剩下她一個人,懼意又包圍了過來,她搖搖頭甩開那些可怕的胡思亂想,慢慢走回床前坐下。
〔哥哥為什麼沒有來呢……〕
不可能沒有收到啊,難道真的那麼生氣,氣到不管我的死活了?
〔我有來啊。〕
安靜的房內這一聲回答格外清晰,是緹依的聲音。克薇安西亞大吃一驚,轉著頭四面尋找人影,但看不到半個人,讓她不由得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聽。
〔哥哥?〕
〔嗯。〕
立刻就有回應了,克薇安西亞睜大了雙眼。
〔你真的在?你來了為什麼不現身?〕
〔剛剛到的時候哦你剛好把敵人解決,而且老師又來了,我實在是不想這樣子出現。〕
〔你也不想跟老師見面?你跟老師也有過節嗎?〕
〔……我穿的是睡袍啦。〕
過節是有,但這才是主因,要他在自己敬重的長輩面前以一身睡袍的模樣出現,不只是失禮,還有面子問題。
至於為什麼會穿著睡袍過來……這種時間,一般人都在睡覺,緹依也不例外。接到克薇安西亞支使風之精傳來的求救訊息,心急如焚哪會考慮服裝問題?況且一分一秒都是關鍵,說不定換好衣服再去就已經太遲了呢。


緹依終於從床後面的柱子後出來了,克薇安西亞揉了揉眼睛,這才有電真實感。
〔哥哥……真的是哥哥……〕
緹依身上那件睡袍寬寬鬆松的,她知道他喜歡穿寬大的衣服睡覺。他甚至是赤足的,連鞋子也沒穿就趕來了,可見他的緊張。
一接到訊息,他滿心只想著妹妹的安危,完全顧不得別的事了。
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克薇安西亞仍是他最重要的妹妹啊。
〔薇薇還以為哥哥不要薇薇了……還好不是這樣……〕
克薇安西亞心有餘悸,緹依愛憐地陪她在床邊坐下。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薇薇你又把我想成很差勁的人了。〕
〔沒,沒有!只是因為一直沒看到哥哥,我不知道哥哥來了……〕
克薇安西亞急忙辯解,拉住緹依的手直搖頭,緹依笑著反握住她的手,將臉靠到她面前。
〔我是逗你的啦,別緊張。〕
〔對不起。〕
克薇安西亞把頭低下,像是不敢正視他的臉。
〔對不起,哥哥對不起,我今天不該亂說話的,搞不清楚狀況就亂說話,傷害到哥哥,薇薇是笨蛋……明明是哥哥的生日,還讓你傷心……〕
緹依深邃的藍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提起那件事他的心還是有點抽痛,他攔住克薇安西亞,將她的頭輕輕按向自己胸口。
〔沒關係,哥哥已經不介意,看看現在的時間,那已經是昨天的事了,都過去了……〕
這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很多事情自己都該忘卻,讓它過去。
偏偏他就是,記性太好。
〔以後什麼事薇薇都相信哥哥,薇薇不會再做這種蠢事了……〕
聽她的聲音,似又啜泣了起來,緹依感到不舍。造成她哭泣的原因是自己,是自己以沒有度量的態度拂袖而去的行為,他心知肚明。
〔那時因為我告訴你的事太少,你不會誤會,不是你的錯。〕
〔那哥哥告訴能告訴我嗎?畢西爾哥哥不願意說,但我真的想瞭解。〕
克薇安西亞仰首看著他,她那色彩與他相近的眼閃著淚光,抿著唇像在強忍淚水。
〔薇薇還小,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事實上他永遠不打算跟她解釋任何事情,他不要她知道這些。不知情才能過得輕鬆快樂,不會在心中留下陰影。
除非不告訴她會危機她的安危。


〔哥哥,你是不是在做什麼事,計畫什麼?這些都是這樣引起的嗎?〕
他對妹妹的敏感稍感驚訝,但他的驚訝不會浮現在臉上。
〔是因為薇薇嗎?是因為薇薇說不想嫁給二堂哥?〕
接觸到那尋求答案般的眼光,緹依沒有回避。若無其事地撒謊對他來說雖然不難,但對自己重視的人時就不一樣,所以他回答得含糊。
〔不是的,薇薇想得太多了。你的事情當然我有在幫你想辦法,但跟這些事情無關。〕
這有一半也是事實,暗殺事件是立因斯看他過於不順眼才策劃的,可不是因為知曉了他暗中扮演革命軍的領導者啊。
〔真的嗎?〕
緹依常常粉飾太平,不願承認一些事,因此克薇安西亞懷疑也是正常的。
〔不是才說什麼事都信我?說到就要做到呀。〕
看她點點頭,乖乖聽話了緹依才帶點猶豫說下去。
〔薇薇,如果有一天你不是公主了,沒有皇族的特權,不能過著讓人服侍的生活……你能接受嗎?〕
他還是要考慮一下妹妹的想法,不能完全一味地認為自己想的就是對的。
〔意思是可以離開王宮嗎?好啊好啊。薇薇要到聖堤依神殿去,跟哥哥在一起。〕
她的回答讓他神色一暗,但就這麼跟她說了一句[不可能],也太直接了,所以他沒有說話。
天才或許可以推測出接近事實的未來,但終究無法窺見真正的未來。
而未來雖然和克薇安西亞理想中的差距甚大,但她的話卻幾乎都成真了。


睜開眼睛時,是身在昏暗的地牢內,他會醒來是因為強制清醒的咒文,而在他眼前,上西優席文那黑色的身影。
西優席文雙手交叉在胸前,神情冰冷地倚坐在椅子上。他總是一身黑衣,加上他純黑色的頭髮,整個人給人一種相當沉重的感覺,而那雙冰綠的眸子又銳利異常,有種居高臨下的俾睨之感,跟他單獨面對面,壓迫感十分大。
〔你,是怎麼輸的?〕
問句簡短,對方微一顫抖,畏縮地回答了。
〔公主她……她會結界,還能召喚精靈,屬下最後是在她放出的一道光中昏迷的,不曉得那是什麼東西……〕
〔光?〕
西優席文一挑眉,特別針對這點提問。
〔是的,一道很強的光,那好像不是魔法。〕
他戰戰兢兢謹慎回答,西優席文略為思索了一下。
〔確定是她自己施的?不是別人出的手?〕
進去的時候他有察覺緹依在房中,因為緹依是看見他才匆忙隱身並消去氣息的。
〔是公主自己施的,屬下親眼看見光從公主的掌心放出來。〕
他回想過後,肯定地回答。
〔那好,沒別的事要問你了。〕
西優席文說著,無聲地站起,一步一步走向他。
空氣中的感覺變了,男子一驚,冷汗直下。
〔大人!饒命啊!〕
〔刺殺皇族,唯一死罪。〕
西優席文無情地回答,又向前踏了一步。
〔大人,屬下知錯,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什麼機會?雖然公主沒事,但你確實是去殺她的,死罪已定,不必多說廢話。〕
瞧著他無情的臉龐,男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大人!求求您!屬下不會說出去的,屬下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向別人透露半個字啊!〕
〔你在說什麼夢話?你受人指使對公主不利,你以為你不說,公主就會當作沒這回事?〕
西優席文目中流露出鄙夷,浪費唇舌跟他說這麼多話,讓他極為不悅。
〔這種事你本來就不該答應的,你以為成功了,雇傭你的人就不會殺你滅口?只有不會說話的死人才能讓人安心,這一行做多久了,到現在還不明白?〕
那人錯愕地看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大人您……您怎能說這種話?是您的命令,屬下能不去嗎?〕
他冷冷地瞧著他,輕啟了唇。
〔你看錯了吧?我怎麼可能下這種命令,是哪個人假借我的名義吧?這樣你也信?〕
聽見這話話,他整個人的表情瞬間石化了似的僵硬死白,接著瘋狂的大叫搖頭。
〔不!不可能!是大人您親口對屬下說的,並非別人代傳的!〕
說著他像失去了控制,拚命一般的向西優席文撲去。
這無疑是找死的行為。
男子只聽見[咯]的一聲,而這時西優席文的劍貫穿他頭骨的聲音。
〔無論如何,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們的紀律中,任務失敗也是死。〕
西優席文那鋼鐵般堅硬冰冽的道出了這句話,當然對方聽不到,也回不了話了。
抽回劍,他用一旁的布擦拭了一番,重新收回劍鞘。
倒在地上,漸漸失溫的死者,眼睛仍瞪得老大,仿佛死不瞑目。
對於那無用的屍體,西優席文一眼也不多看,轉身出了地牢。
守在外頭的其他布下見他出來,立刻行禮,他一揮手,對著他們吩咐了一句。
〔審問結束了,進去清理。〕
〔是。〕
交代完畢,他隨即離去。外面的天空已漸漸明亮,旭日升上來了,沉沉的夜色終於退去。


緹依待在克薇安西亞的房間陪了她一整晚,她才在他腿上進入睡眠。
那時已近黎明,微弱的光射入窗戶,窗外花草上的露水滴下,滴在下方的水潭中,發出小小的聲響,漣漪擴散,不久後即告平復。
克薇安西亞睡著的樣子,寧靜可愛得像個天時,緹依看著看著,覺得神之子這個稱號放在她身上還比較適合。多可愛啊,而且她給人的感覺是溫暖,就如陽光一樣。
他覺得有必要好好瞭解一下克薇安西亞成為暗殺目標的原因。指使者是誰?為什麼?這些都要弄清楚才行。
緹依動作輕柔地抱起克薇安西亞,儘量不驚動她的把她安放到床上,蓋好被子。他得回去,也是換套衣服。
只是他沒料到,在他回神殿換好衣服後,西優席文就已經結案公佈消息了,事情在人們之間傳得沸沸揚揚,首都幾乎已經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
在他的公告中,主使謀殺克薇安西亞公主的人,是二皇子辛維沙的正妃,娜席克多希.坎傑。


王族遭到暗殺,而主謀同樣是王宮中人,就算沒有成功也一樣是大事,驚動了國王。當天上午娜席克多希便被軟禁,午後即召開審判會議,相關人士及關心的人都出席旁聽,緹依也去了,雖然知道立因斯不喜歡看到他,但關於妹妹的事他當然要深入瞭解。
〔國師,你說調查結果就是這樣?〕
肅穆的圓環形會議桌的主位上,坐的是立因斯。四周坐的都是旁聽的人士,克薇安西亞和娜席克多希則坐在最左及最右,國王對面的位子是西優席文的,此時他正站在圓環內回答問題。
〔是的,犯人死前這麼招供,他坦承收買他暗殺克薇安西亞公主的是王子妃,娜席克多希。〕
〔胡說!這是陷害!根本沒這種事!〕
立因斯還未做出什麼發言,氣憤到臉色發白的娜席克多希就站起來插了話,西優席文向兩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便有人過來將她押回座位,然後他再轉向立因斯。
〔陛下,您的意見呢?〕
〔這……這件事嘛……〕
從來沒面臨過這樣的事,立因斯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
〔若陛下認為罪行無異,沒有再商量的必要,直接定刑即可。〕
西優席文如此建議,娜席克多希便又尖銳地喊叫了起來。
〔叫人出來跟我對質!這是誣告!含血噴人!〕
〔你似乎沒聽清楚,這是他死前坦承的,人已經死了。〕
〔我沒有做!我是無辜的……陛下、陛下,請您相信我……〕
立因斯實在無法做出判決,克薇安西亞也一直靜靜的,她只知道昨天那名刺客是真的要殺自己,但犯人真的是她嗎?
〔國師。〕
緹依開口了,無論怎麼看這樣就定案實在太草率了,西優席文的作風不是這樣啊,他一向都是那麼謹慎……
〔犯人為什麼死了?〕
西優席文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淡淡地回答。
〔畏罪自殺。〕
〔屍體呢?〕
由致命傷或許可判斷是否自殺,當然,他這個問題等於是不相信西優席文的話。
〔已讓人處理掉了。〕
這種毀屍滅跡消除線索的做法讓緹依皺上了眉,他不願意懷疑他,可是照正常推理來看,他不得不質疑。
〔在我看來是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只憑您傳達的一句不知真假供詞,想就這麼定案,國師,我能不能質疑您是找了代罪羔羊好保護真正的主謀?〕
雖然他不喜歡這女人,但這女人的作為沒有到該死的地步,嫉妒心是每個女人都有的,就算討厭,也不能說她錯。
西優席文面上沒有絲毫動靜,他早知道緹依是個麻煩,但比起緹依,他擁有絕對優勢。
〔你還說得出誰可疑嗎?我倒是訝異,你會替意圖謀害你妹妹的人辯護?〕


娜席克多希再遲鈍也看得出來緹依是在為她說話,所以她靜了下來,克薇安西亞不知該怎麼辦,一邊是親愛的哥哥,一邊是敬愛的老師,她沒有辦法判斷誰對誰錯,只覺得事情好像有點糟糕。
〔我自然無法原諒這件事的主謀,但最重要的是找出真正的主謀。〕
真正的主謀沒被抓出來,克薇安西亞便仍處於危險中,他不希望讓妹妹待在一個狀態不明的地方。
〔據說王子妃之前為了二皇子欲迎娶克薇安西亞公主的事屢次到公主的居處找麻煩,溫絲朵沙蕾公主,是不是這樣?〕
溫絲朵沙蕾點了點頭,這的確是事實。
〔如此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做出這樣的行為也不奇怪吧?動機有了,口供為證,還有哪個人比她更可疑?〕
〔她如何說動那名刺客?國師不會沒問吧?〕
〔犯人寧可自殺也不回答,我沒辦法。〕
那麼犯人是怎麼自殺的?居然讓您阻止不了?〕
西優席文擔任暗殺隊長的事只有幾個人知道,他也不能公然在眾人面前要求他對部下被別人收買一事負責,只好繼續問別的。
〔一名死士要自殺是有很多方法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緹依還想再說話,西優席文卻先一步轉向立因斯。
〔陛下,您也都聽見了,動機證據俱在,是否可疑宣判了?〕
〔供詞是可以由您編造的,根本不足以作文證據!〕
見他想終止議論,緹依忍不住大聲了起來,西優席文並沒有理會他,他用他冰綠色的眼盯著他,一股威儀自然生成。
〔我是守護王宮三代的國師,你沒有資格質疑我的話。〕
是的,他的身份,他不容動搖的地位是他的優勢,以及他數十年來獻上的絕對忠誠。
而最主要的優勢是,立因斯不可能聽進緹依的任何建言,不管他認為對不對。
〔陛下,不能這樣草率定刑!〕
緹依對立因斯的判斷力與氣量不抱希望,事情也果然如他料。
〔……依國師的意思,交由國師處理。〕
立因斯沒有猶豫多久就下了這個命令,娜席克多希當然是睜大了眼,難以置信。
〔陛下!我沒有!不是我--〕
〔謀害王族唯一死罪,定在明日晨時執行,將犯人帶走。〕
西優席文一令下,侍衛便上前拉走她,娜席克多希則是仍不放棄最後的掙紮,抓著坐在她身邊,她的丈夫,辛維沙的手,硬是不肯放開。
〔辛維沙,相信我!我沒有做過這種事情,相信我!〕
辛維沙卻嫌惡地掙開、甩脫她求援的手臂,尖瘦的面上只有無情的冷漠。
〔你們是什麼關係,你是給了他什麼好處,讓他寧死不招?我憑什麼相信你?少來煩我。〕
被侍衛硬往外拉的娜席克多希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沒有從辛維沙身上離開,她只能一再呼喊冤枉,宣稱自己的無辜,直到沉重的大門被關上,還聽得到她淒厲的喊叫聲。
〔嗚……〕
克薇安西亞覺得很不舒服,胸口煩惡。明明自己沒事,侍女也只有受輕傷,為什麼有人要死呢?感覺上好像是自己害死的一樣,非常難受。
現在空氣一片凝重,照理說是該宣佈散會了,但立因斯愣愣的一直沒下指示,西優席文正想提醒他的時候,忽然緹依離席站起。
〔老師,曾經,我很敬重您。〕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獨自一人先行出了這令人不快的地方。
哥哥……
感覺到緹依跟西優席文之間似乎真的出現裂痕了,克薇安西亞甚感不知所措,事情總是往她不喜歡的方向發展。
〔陛下,請下令散會。〕
西優席文沒任何反應,面無表情向立因斯說著。


其實王宮或許該說是由西優席文掌控幕後的,內務的事只要他開口,國王便很難否決推拒。不只是尊重他的身份,也是畏懼他這個人。
剛才緹依很想說,到臨神之鏡前祈問,看神給什麼答案,但說了也會被不重不輕地避掉吧,而且,神說不定會多說些什麼對他不利的話,在西優席文面前玩小把戲掩飾鏡文是行不通的,一定會被看穿。
說到底畢竟還是自私啊,他自嘲般地一笑,腳下加快往宮門行進。
從頭到尾他說什麼都沒有意義,西優席文的決定沒有別的事可以影響,這是一局尚未開始就輸贏已定的棋,他能力再強也扭轉不了局面,況且他未盡全力。
不是只要他想做,世界上沒有他辦不到的事嗎?
是啊,如果沒有那些錯誤,如果他仍擁有權勢,如果他現在還是儲君或國王的話。
踏出宮門,空氣才清晰了些,他的心情也漸漸平淡。
不夠成熟。他深深覺得自己不夠成熟。沒有錯,他才十九歲,但他不能只有十九歲該有的一切。
所以說,朋友捨棄了,愛人失去了,弄得不好就是眾叛親離……這條路,果然註定孤獨啊。
〔王子殿下--〕
尾音拖足了五秒。幸好附近沒有別人,如果是在大街上,他一定會裝做不認識他迅速閃人。
聽那腳步聲慢慢逼近,緹依勉為其難地回過頭,正好對上菲伊斯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
〔叫那麼長做什麼,你以為我重聽啊?〕
〔不是啦,我只是想試試看用盡肺活量大喊可以維持幾秒罷了。〕
〔哦,原來才五秒,多練練。〕
〔不是啦,我半途咳了一下……王子殿下你有幫我數秒啊?〕
無力感。為什麼是無力感呢?也不過說了幾句話就沒力了,之前在想什麼也全忘了。
〔你找我有事嗎?〕
〔聽說可愛的小公主出事,所以來關心一下。〕
自己的妹妹被這位聲明狼藉的先生關心,實在是令人很不安的事,他可不希望這傢伙向克薇安西亞伸出狼爪。
〔謝謝你對我妹妹的關係,她沒事。〕
〔哦,那就好,小公主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
菲伊斯笑得輕鬆,緹依瞥了他一眼。
〔這麼關心別人的妹妹?〕
〔因為小公主如果有個三長兩短,王子殿下就值得擔心了,我怕你失控跑去屠城啊,不過你要去的化也不會在這裏讓我遇到了,大概猜得出來不太嚴重。〕
沒想到拐彎抹角問了半天,其實是在關心自己,緹依略感意外,眨了眨那雙藍得透明的眼。
〔是這樣啊。但你也未免想太多了,我才不會跑去屠城呢,又不關人民的事。〕
〔耶?那你會……?〕
〔我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你不覺得我看起來像剛殺完意對人離開犯案現場的樣子?〕
菲伊斯一愣,瞧瞧他。如果他要殺人的確不會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所以看起來回事乾乾淨淨的樣子,而且臉上也會不露聲色,像個沒事人……
緹依突然重彈一下他的額頭,菲伊斯叫了一聲痛,揉著被彈的地方往後退。
〔你還真的研究起來了啊?什麼時候你也開始對玩笑認真了?〕
〔跟你相處久了總會受你影響嘛!〕
〔是嗎?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笨了?〕
說這緹依又揚手想敲菲伊斯的頭,菲伊斯當然不會乖乖被打,他還不至於沒有閃開這一擊的本事。
〔王子殿下的話真傷人,況且越打不是越笨嗎?這樣有什麼好?〕
〔等到你夠笨我就可以隨意使喚你了,這樣當然好。〕
〔你要忠實的僕人還怕找不到?我是你的搭檔,你的同伴耶!〕
搭檔?擁有相同秘密的同伴嗎……
緹依思考了一下,面上浮起了微笑,並在第四次移動時準確敲中菲伊斯的頭。


在王宮城牆外玩鬧了一陣子,兩人最後仍是並肩而行,一起往外走去。
〔可惡,連衣角也摸不到,真不甘心。〕
〔恐怕是你終日沉醉於酒色之間荒淫無度,疏於練習吧?〕
緹依顯得心情愉快,菲伊斯則全然是懊惱。
〔我沒有,王子殿下乾脆搬來我家神殿算了,你就可以知道我是在水深火熱地修煉!〕
〔你對水深火熱的定義可能太寬鬆了,一天到晚往外跑,修什麼啊?〕
〔可惡!剛剛應該用絕技,讓你看看我修行的成果!〕
〔……你是說你構思出來那套采花大盜速成法嗎?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柔嫩的花,你敢用我就拿天之破劈了你再搶你的衣服走。〕
〔哇哈哈哈!那可讓你失望了,以我的能力還無法控制得很好,這麼近的距離下通常我的衣服會一起碎掉!〕
二話不說再敲一記,欠扁啊。
〔那畫面能看嗎?虧你想得出來,這樣行事比較方便是吧?〕
〔我沒有要做什麼啊,只是想打倒敵人而已,唯一的缺點是很冷啦。〕
菲伊斯無論講什麼話,緹依都會自動將之跟[不良]、[變態]、[猥褻]等詞聯想在一起,他再怎麼澄清也沒有用,欲哭無淚。
〔肚子餓了,找個地方吃東西。〕
緹依說著,扯了菲伊斯的衣領抓著他走,絲毫不顧當事者的意願。
〔王子殿下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野蠻啊?〕
〔跟你相處久了總會受你影響嘛,不是嗎?〕
〔哦哦,真的?也就是說你會開始越來越變態,過著荒淫無度的生活?〕
居然被嘲諷,緹依冷眼一瞪。
〔我沒有!〕
〔那我也沒有啊,為什麼硬要說我有?〕
菲伊斯仍在為自己的名聲努力不懈與緹依進行口舌之戰,可惜白費功夫就是白費功夫。
緹依正在尋找看得順眼的餐館,似乎不顧自己在這種地方吃飯會造成騷動,但他們也在街上站了好一會兒了,行人都沒有包圍過來真是神奇,或許是緹依身上自然散發著一種只可遠觀的氣質吧?
這時突然有雙手拉住了菲伊斯的衣袖,他一轉頭,見到來人是誰後,呼聲中充滿了驚奇。
〔密提爾!你怎麼會在首都?〕
緹依聽見他的話也回過了頭,當然他得裝成不認識的樣子。
〔我來辦事,剛好看到大哥你……殿下您好。〕
密提爾會過來的另外一個原因可能是看到他身邊的緹依,他一直想見見本人,現在終於達成心願,顯然很興奮。
〔嗯……〕
緹依淡淡點了頭,隨即瞧向菲伊斯。
〔你妹妹?〕
唔,王子殿下算你狠,明明都已經知道他是男的了還這樣,演戲也沒必要裝傻得這麼徹底吧!
密提爾卻難得沒有一絲不快,菲伊斯笑著開口。
〔哎呀,他是男生啦,算是我弟弟……叫密提爾。〕
緹依面上泛起微笑,依然是帶點冷漠,禮貌性的。
〔你好,密提爾。〕
密提爾失神在那絕美的笑容中,仿佛看到從前的自己,菲伊斯暗自感歎。
〔密提爾,我們要去吃飯,不如你一起來吧?〕


〔天之破!〕
愛修諾每天依然不死心地練習破虛神座的絕技,當然每天都有慘況因此而發生,像這次雷電就竄到他的田裏去了,他見到這種情況立即發出尖叫。
〔啊--!我的稻苗--!〕
雖然有跳出去捨身為稻苗擋電的衝動,但他的速度又及不上雷電,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小片田焦掉。
〔嗚嗚嗚--我的稻苗啊--〕
附近的人早就見怪不怪,也不竊竊私語了,會理他的人只剩下成天往愛修諾神殿跑的迦爾西達。
〔不要難過了,雷的威力變大了,也不會打到你身上了啊。〕
迦爾西達走過來拍拍趴在地上的他的背,愛修諾仰起悲傷欲絕的臉,又開始大叫。
〔我寧可打在我身上,我對不起我的稻苗啊--〕
〔別這樣,來,去吃點東西,我煮好了。〕
愛修諾看了他幾眼,又看看那塊燒焦的地。
〔我糟蹋了糧食,我不能吃……〕
〔真的嗎?今天是你最愛吃的東西哦,還是跟我去吃吧。〕
〔嗯。〕
愛修諾很乾脆地站了起來,這兩人的相處模式也太奇妙了一點,站在旁邊從頭看到尾的沙瑟已經陷入完全無言的狀況。
由於愛修諾說過她要來這裏住的話,他十分歡迎,而愛修諾神殿跟沙普瑟神殿比起來實在美好太多,所以沙瑟現在是暫居在外不回家了。
〔伊希塔小姐,你也一起來用餐吧?〕
看來並不是沒有發現她站在旁邊,居然有人在附近他們也無所謂,真是到了旁若無人的境界了。
〔明天又是祈問的日子了,你們別忘記啊,要不要我帶你們去?〕
愛修諾的瞬間挪移之短沙瑟略有所聞,據說到瑪索西加要一百八十八次、到首都是一百三十八次、到祭司公會則是一百二十一次,雖說是半年前的資料,但至少他目前才剛擺脫百位數,這一點是確定的。
〔啊,不用麻煩你了,我要自己去,比較成就感,而且也可以順便當作練習。〕
愛修諾客氣地推辭了,迦爾西達也表示不必。
〔席德列斯,你什麼時候出發?〕
〔我大概日出時出發就行了,我會叫你一聲以免你睡過頭。〕
〔但你叫過我,我還是會繼續睡啊,我看還是請下人幫忙好了。〕
兩人又開始進入旁若無人的階段,看了讓人有些受不了,沙瑟不由得考慮明天起搬到聖堤依算了,反正那裏的主人也說願意無限制收留,而且在那裏對進修有益對了,氣氛佳,還有人可以請教。
這時使者送來了今天比較重要的消息,他們這才曉得克薇安西亞遇刺一事,有什麼事情他們幾乎都最晚知道,事實上他們也可以組成孤陋寡聞三人組。不過流浪者、廚師跟農夫這三種職業本來就是顧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同時跟他們的個性也有點關係吧。
〔這個世界真不好,怎麼會有人想要那麼可愛的小公主的命……那還只是個小女孩啊,幸好平安無事。〕
愛修諾皺著眉頭,愁色又上了他的容顏,他一面感歎一面把美好的食物送入口中。
〔不能把人接出來嗎?跟殿下一起住應該安全很多吧?〕
迦爾西達疑惑地問。他沒在動刀叉,因為在廚房的時候為了試味,已經吃很多了。
〔我們想得到的,殿下沒理由想不到,一定有困難不能這麼做吧?〕
沙瑟這麼回答他,這裏沒有熟悉王宮規矩的人士可以幫忙解惑,無可奈何啊。
〔吃跑了,可以睡了,明天還要早起呢……〕
愛修諾打了個哈欠,腳步蹣跚地走往臥房。
七點整。果然早睡早起。
相較於緹依他們的狀態,其他同伴們可說是極為悠閒。
〔好啊!〕
〔啊,諾曼登,我想我還是回神殿吃好了,你跟你弟弟好久沒見面了吧?不打繞你們相聚了,再見。〕
緹依帶著微笑說完,手腳很快地使用瞬間挪移,留下尚未反應過來,留在原地的菲伊斯。
〔怎麼回事,不習慣跟不熟的人相處?突然這麼冷漠。〕
〔神之子是尊貴的,這也是很正常啊。〕
一向對旁人都冷著一張臉的密提爾用嚮往陶醉的表情說出這種話,菲伊斯確定了盲目崇拜的力量是不可小看的。


祈問儀式按慣例進行,一樣由緹依主掌儀式,克茲與其他神座立於大殿上靜候。
緹依對著那古老的鏡子拜了三拜,文字便靜靜浮現。
這幾個月來都是這樣,只有提一些制度、民生問題,完全沒有提及叛軍一事,不知是神沒有注意到,還是不聞不問?亦或是知道提了也會被自己掩飾過去,乾脆就不做這種沒意義的事了?
他無法猜到神意思。不過謹慎起見,他還是在文字以外的地方設下障眼魔法,如此就算讓別人來看之後,鏡上又浮現別的字句,他們也看不見。眾人見證後,喚了負責抄寫的人進來,儀式便算是結束了,緹依從臺階上走下來,看了看因進行儀式而搬到一旁的王座。
每次來到這裏,他總會想到那位子上坐的本來應該是自己。如果是那樣,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無論是自己還是他人都會幸福許多。
雖然……他並非……
〔接下來大家要不要再一起到哪去聚一聚?〕
珞芬這麼提議,她喜歡大家一起熱鬧的感覺。
大部分的人都沒意見,只有緹依搖頭。
〔不好意思,我有事情,不能跟你們一起去。〕
珞芬顯然十分失望,菲伊斯則是湊過來發問。
〔王子殿下,什麼事情啊?〕
〔查點事情。你們先走吧。〕
〔你要留在皇宮查啊?〕
緹依點點頭。雖然覺得西優席文多半已經把自己的資料毀光了,但他認為還是有查一查的必要,說不定他是錯的,也說不定有漏網之魚。
經過上次審判的事,他對西優席文的印象已經有了改觀,他對他存疑,他發現當了十幾年的師生,他居然瞭解他如此少。西優席文沒有在言行上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讓人摸索他的行為模式,所知的只有他的謹慎以及不顧私情,但嚴格來說,連他對誰有好感都看不出來。
就算調查的結果是資料全數被銷毀了,也算是一種收穫。若他沒有什麼可疑之處,那又何必如此不光明正大?
那麼即使查不出他心虛之處,至少也曉得必須加強防範他。
當然人事資料 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讓別人調查到的,規定上必須要有足夠的理由,獲得國王的允令之後,才能進去資料室中找該人的資料,管理員會跟在旁邊監視,避免別人的資料被偷看。
但緹依知道平時不會有人去資料室拜訪,那扇門一向是緊閉的,管理人則閑閑地坐在門外看守。也就是說,只要不被發現,潛入裏面就成了。
可能會有一些結界防止別人入侵,照理說是負責王宮安全的西優席文設的,不過對緹依來說,那些不是問題。
他相信西優席文可能留了一手沒教他,但有神賜的能力在,一切好辦。
神該不會也是預料到這種事才把這種能力賜給他的吧?
〔那我們七個人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吧,別再去沙普瑟神殿了。〕
那個神殿是大家見識過最可怕的東西,有生之年大概不會有人想再去第二次。
〔這樣好了,接下來每個月祈問就聚會一次,每次換一個神殿,不需要多久就可以把所有的神殿參觀完啦。〕
珞芬腦中靈光一現,想到了這個主意,她覺得每家去觀光應該挺有趣的,別的神殿至少都長得很正常吧。
〔好啊,大家先來我家神殿吧,不過我可能會最晚到,要好幾十次瞬間挪移呢,來的時候忘了數,不知道這次有沒有破百……大家移了一段距離以後要注意哦,中間要過海,在過海的時候咒語要念快一點,不然就沉下去了……〕
眾皆沉默。原來他每次都是冒著沒頂的危險來的,難怪衣服散發著一股鹽味,一定是沾到了海水,到達後在等待大家的時間裏幹掉了。
〔不必這麼麻煩,愛修諾神殿是吧?一起出宮門,我送你們去吧。〕
緹依聽他講著講著都覺得頭痛了起來,所以陪他們一起走出王宮,送他們一程,當作是做善事,反正是舉手之勞嘛。
〔Move!〕
七人聽見他清朗的聲音喊出了咒語,然後眼前景物變化,視覺固定時,那座華美精緻的藝術建築物已經近在眼前。
〔殿、殿下不愧是殿下耶……瞬家挪移不是Instant Movement嗎?為什麼殿下用一個詞就可以取代且效果還更好?〕
〔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呀。〕
要跟他解釋太麻煩了,菲伊斯以這種說法敷衍愛修諾,雖然這句話也是事實。


緹依避開別人來到資料室附近,管理員果然正坐在門口打瞌睡。這個工作很無聊,根本形同沒事可做,但又不能隨便離開,所以管理員坐一坐多半都會睡著。
神賜的力量……
他悄悄使用了能力,將手貼到牆壁上,忽然整個人就像被吸了進去似的,在原地消失不見。


十分順利。
穿透過牆、著地,沒有觸動任何設在牆中的魔法機關,這個能力很好用。緹依滿意地露出笑容。
在他面前的是層層櫃櫃的資料,若不是有分類,真不知該從何找起。其實西優席文如果不想被別人調查,只要把有關自己的東西找個隱秘的角落胡亂塞進去就是了,別人根本休想從中找出來吧。
應該從臣子那邊找,緹依往那幾大櫃走去。但看到後面皇家的部分,他卻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他目光掃到的是立因斯那一本。看起來有點奇怪,好像時常被翻閱似的,完全沒有積塵,書頁也因常常展開而顯得有點松,是誰會常來翻他的資料啊?
立因斯不太可能允許別人每隔幾天就來查一次他的生平吧,而有權隨時出入資料室的只有國王……如此推測後他得到一個讓他大皺眉頭的結論。
堅持行禮、排場也就罷了,一定要時常來確認自己的資料上記載過繼承帝位,確認這本東西擺在帝王的櫃上才安心嗎?這麼心虛當初為何要做?連自己也覺位置坐不穩,每天醒來都會懷疑自己是否身處現實?
而他竟然是被這樣一個五彩無能的平庸之徒給設計的嗎?
這實在可笑,但他笑不出來。
拿下那本資料,翻到記下繼位日期的那一頁,他想也不想就以魔法印上弑雄篡位的字樣,再擺回架上,很想看他發現這四個字的表情,但應是沒這個機會的。
來這裏不是來做這種無聊事,正事都還沒辦呢。他趕緊走回臣子的書櫃前,開始仔細尋找任何可能與西優席文相關的資料。
雖說要找的是西優席文的資料,但他的眼睛卻不由得在流覽的時候搜尋另一個名字,很快的,那個名字映入眼簾,他注視著那本資料,看了很久,卻始終沒有伸手去取。
不管了,這不重要,不重要,我根本一點也不想瞭解他。
收回注意,他繼續往下看,不久便發現了西優席文的名字,這反而讓緹依愣了。
居然真的有,猜測錯誤?
將那本泛黃的書冊取下,緹依翻開來閱讀。從出身、來歷到各項事蹟記錄都看了一遍,結論是什麼疑點都沒有。
一切都很正常、普通,他是流巴族的人,十四歲那年,前前任國王在位時,他進入王宮當侍衛……今年正好七十歲,這五十六年來一直盡心盡力守護王宮,獻上絕對的服從與絕對的忠誠……
緹依前前後後反覆研究了十幾次,結果他發現自己是在浪費時間,只得乖乖將本子歸回原處。
對,他可以留下資料,只要留的不是真實資料就好了,假資料裏面當然不會能讓人看出什麼線索,我怎麼這麼笨。
緹依一方面覺得是這樣,一方面覺得自己太善猜忌,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是不願意承認直覺與推測有誤,才想出這說法安慰自己。
難道相關的資料都改了嗎?
緹依進而又去調查人事異動表、年曆等,所有的記載都一樣,那麼十四歲進宮,今年七十,或許沒錯吧,但其他資料都只寫某年某月某日什麼人進宮,含糊到進宮當什麼都沒寫,緹依一遍看一遍罵記載的人偷懶,後面的人也就沿用前例一起混,不過他無可奈何,當初這麼記的人早就死了,現在只怕都化成灰了。
暗殺部隊的資料呢?
刺客的資料屬於機密,不曉得會不會擺在這裏,他往別的櫃子找去。
最裏面的櫃子就沒有任何分類標示了,只有一櫃,但塞得滿滿的,側面也沒寫書冊是什麼內容,如果要找,必須一本一本拿出來翻才行。
既然都來了,就姑且翻番看吧,反正一本一本只要翻幾頁就可以曉得內容大概是什麼,全部翻完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
打定注意後,他便從第一本開始閱覽了。
幾十本、幾百本地看下去,頭真有點昏,不過當拿到不知第幾本時,隨便翻開的一頁上清楚的人物畫像吸引了他的目光。
〔……咦?〕




章之四 藏心掩意

章之四 藏心掩意



你笑,我苦笑。


論智慧之深,我不如你。
論目光之遠,我不如你。
那麼身負天才之名的你呀--
在我已甘拜下風之後……
你能不能好心告訴我你的真意?


幾天之後,國王病倒的消息傳了出來,王國上下並沒有什麼人關心愛戴這位國王,況且又不是病危,所以眾人也只當是普通事情罷了,只有緹依聽到的時候冷哼了一聲。
心中最怕被揭出,以為沒有別人曉得的秘密突然被白紙黑字寫在那裏給他看,受到的刺激一定很大,而且又不知道動手腳的人是誰,現在只怕是寢食難安了。
立因斯可能想拜託西優席文調查吧,但緹依進出用的是神賜的力量,根本什麼線索也不留,就算看得出書冊被動過,也只能判斷有人來過。他唯一留下的是立因斯冊上那四個魔法字跡,但立因斯有可能讓別人看到那四個字嗎?他一定先把字處理掉了。
他倒是有股衝動想每天去資料室拜訪,立因斯把字塗掉一次,他就再寫一次,看能不能把他搞到發瘋。不過哦這實在是很幼稚無聊的舉動,只用這種小手段,用他的心虛來大城復仇,給他的懲罰未免太少了。
他要給他的報復,是讓他失去所有不屬於他的東西,並付出額外的代價。
然而當天下午,令人意外的,西優席文竟然來聖堤依神殿拜訪了。
緹依在一間談話用的廳房中等他,西優席文進來一坐下,便單刀直入地問了問題。
〔你擅闖資料室有何意圖?〕
緹依並未驚訝,他知道西優席文只是猜的,而非查出證據。
〔國師,注意您的口氣,您好像在審問犯人似的?但我並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除了你不會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潛入不被發現。〕
緹依嗤笑了一聲,身子往後靠向椅背。
〔這只是您的個人意見,世界這麼大,何以只有我有這種能耐?還是您又打算隨便抓個人結案了事了?是有了人證、物證還是口供?是不是您要求管理員說看到我在附近徘徊?〕
西優席文不由得蹙眉。
〔你不必暗指什麼混淆視聽,我對你可不陌生,絕對是你。〕
〔國師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是嗎?尤其對像又是我,陛下一定支持您到底,對吧?〕
他句句帶刺,西優席文決定充耳不聞。
〔你到底去做什麼,在陛下的記冊上寫了什麼?〕
〔已經說不是我了,您還要我編造個答案出來滿足您嗎?〕
〔好,你回答我別的問題。〕
西優席文轉換了話題,他接著問出的話真的讓緹依震驚了。
〔克薇安西亞何以能召喚精靈?〕
這一樣是緹依藏在心中的秘密,西優席文突然提出來問,他頓時有點慌亂。
我交代過薇薇不能在別人面前召喚……老師怎麼知道的?
〔怪了,我妹妹的魔法不是國師您在教的嗎?〕
〔我沒教過她我也辦不到的事。她似乎能召喚不只一種精靈,以她的能力完全不合理。我既然沒教,自然就是你。〕
〔國師可能看錯了吧,既然您也不熟悉精靈召喚,如果判斷是精靈?〕
〔你不是收到了風之精的訊息才趕去的嗎?如果不是,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裏?克薇安西亞可沒有利用通訊魔法突破王宮結界的能耐。〕
緹依一時無法立即接話。怎麼自圓其說?那填晚上原來他有發現?
西優席文果然是他必須注意的人,而他如果不快找些話來說,就等於是敗了,而且敗得無法收拾。
〔親生妹妹遭遇危險,我自然而然就能趕應到。國師可能不瞭解吧?〕
這是個略嫌牽強的說法,但沒想到他說了之後,西優席文不苟言笑的臉居然微微一震,好像這話牽動了他的神經,他沉默了好久。
〔不,我能瞭解……〕


事情的發展在緹依的意料之外,西優席文說了那短短一句話,便即告辭,沒再追問任何問題。
這也再度證明他實在完全摸不透他。


煦光築最近老是有個客人來訪,這是個主人不歡迎的客人,但基於禮貌,還是得應付他。
〔二堂哥,我有事要出去了,只怕不能再招待你。〕
克薇安西亞僵著一張臉站了起來,輕聲解釋,其實這只是比較委婉的逐客令,不過她的確是有事。
〔要出去?去哪兒啊?〕
辛維沙問著,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的長相不難看,瘦長的臉稱得上俊,留過肩膀的暗金色頭髮搭配起來也挺合稱的,但克薇安西亞看到他就愉快不起來,不外是因為年齡大了他一倍有餘的他以她的未婚夫自居,而且這個人的個性真的很差勁。
〔我要去上課。〕
比起待在這裏陪他,和他面對面相處,克薇安西亞簡直想插上翅膀快點飛到西優席文那裏去。
〔上課?你一個女孩子需要學什麼嗎?比起學一些沒用的東西,我們多相處相處培養感情比較重要吧?〕
辛維沙也站起,走到克薇安西亞身邊,企圖搭她的肩,但克薇安西亞不給面子地躲開了他的手。
〔二堂哥,你的正妃才過世多久,難道你一點也沒有為她哀悼一陣子的意思?〕
辛維沙的無情也是她厭惡的一點,娜席克多希無論是否有罪,他們當夫妻當了那麼多年都是不爭的事實,可是對於她的死,他完全沒有表示哀悼,也不曾在行刑之前去探望她。
〔那種女人,死一兩個也沒什好可惜的。〕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口,克薇安西亞難以置信地愣了一下,決定不再保持客氣了。
〔坦白說,我很討厭你,你總是來打擾我的生活,這讓我很困擾,我並不想跟你培養感情,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喜歡你這樣的人。〕
被克薇安西亞這樣毫不留情地說,辛維沙臉色一暗,自然是不太高興。
〔無論如何等到你十四歲,便是我的妃子,我可不一定立你為正妃,你最好弄清楚該用設那沒態度面對我。〕
〔二堂哥,你幾歲了啊?本來你提出要求要娶我就有問題,看上一個小女孩?我未成年就要完婚?你根本就是心理有毛病!〕
半年前她絕對沒有勇氣說出這種話,但體認到自身處境,加上希望不要事事倚靠緹依之後,她曉得軟弱只會吃虧,雖然強硬有時也不太妥當。
〔你……〕
辛維沙惱羞成怒地揚起手,克薇安西亞正想使用魔法對付他,卻有另一個人抓住了他欲打下的手掌。
〔辛維沙,你這是做什麼?〕
他什麼時候來的沒有人發現。而能在宮中穿梭自如、神出鬼沒的人,只有西優席文一個。
〔國師……〕
動手還想打一個小女孩當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辛維沙僵住了,西優席文放開他後,他趕緊收回手。
〔國師您怎麼會來這裏?〕
〔我的學生遲到了,所以我來找人,你還想問什麼?〕
看到西優席文出現,克薇安西亞一方面有點安心,一方面也覺得有點惋惜,每次遇到事情,總是剛好有人會來幫忙解決,讓她自己沒有處理的機會。
〔沒有……〕
辛維沙沒有再說什麼,任何人對西優席文都存有一分敬畏,他也不例外,這位在宮中服侍過三個國王的國師,是誰也不想得罪的。
〔沒有事就請離開吧,我們要上課。〕
西優席文的話他不敢違抗,乖乖一聲不吭地離去。
〔在這裏上課吧,別浪費時間過去了。〕


親人遭遇危險時的感應啊……
只可惜,當時,太遲了。
〔老師?〕
發現西優席文心不在焉的,克薇安西亞叫了一聲,見他沒反應,只好再叫一次。
〔老--師--〕
西優席文這才回神,克薇安西亞嘟起嘴看著他。
〔我已經施用完一次了,老師您有看到嗎?〕
〔沒有。〕
西優席文老實承認了自己的分心,他剛剛的確是在想別的事情。
那是埋藏在好多東西底下,但深刻得讓人無法忽視其存在的記憶。它們的色彩已經一點也不鮮明了,但它們灰白歸灰白,卻早已烙在他的心上,只要觸碰,便會產生痛覺。
〔在演練一次,我看看。〕
克薇安西亞只好依言而行,重新演練一次昨日學到的魔法。西優席文看完後點頭表示肯定。
〔不錯。雖然沒有緹依好,但已經很難得了。〕
〔老師別把我跟哥哥比嘛,本來就不能比呀……〕
克薇安西亞小小抱怨一句,她再怎麼努力還是不可能比得上緹依啊,不管她做得再好,西優席文總是這一句[沒有緹依好]。
〔其實老師很喜歡哥哥吧,總是說他好,就算是事實,也不必一直說嘛。〕
〔克薇安西亞,你這似乎是嫉妒的語氣。〕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轉移了話題,克薇安西亞聞言後似乎有點窘。
〔我只是問一下而已……又沒有什麼意思。〕
〔說起來,你為什麼要學這些東西呢?嫁給辛維沙之後的確沒什麼用處吧。〕
〔我才不會嫁給他呢,他別想。〕
她相信緹依的保證,所以一點也不會感到不安。
〔嗯?你能使陛下收回成命?不然何以這麼有信心!〕
〔不是……不能說。〕
應該要守好的秘密,雖然緹依沒喲要她不能說出去,但她還是立刻閉上嘴巴。
她掩飾的態度也太明顯了一點,見她擺明著不肯告訴自己,西優席文挑了挑眉,微感不悅。
〔當師長的面不老實?我可不要這種學生。〕
似乎是威脅她不說以後就不必上課了,克薇安西亞當然慌張,西優席文一副不給她考慮太久的樣子,這下子只好說了。
〔哥哥……哥哥答應我,他會阻止的。〕
〔他要怎麼做?〕
西優席文知道緹依不是會空口說白話的人,不過世界上國王嘴不可能採納的就是他的話,就算他口才再好也不可能說得動立因斯,難道他有什麼對方的把柄?
〔不知道,老師,我是真的不知道……〕
緹依幾乎所有的事情都不告訴她,什麼也不讓她知道、不跟她商量,這個允諾亦只提過那麼一次,後來就沒有再說到這件事了,而克薇安西亞不認為他會忘記,緹依的記性那麼好,見過一次的人都叫得出名字,答應妹妹的事怎麼可能不記得。
〔嗯……〕西優席文沉靜下來思考。可是這件事他再怎麼推測也推測不出正解的,沒有人會想到擁有那麼多美譽,身為王國前儲君,如今貴為神座的寇里西亞之子,會跑去當邪教的創始者,策劃革命的主謀。
〔老師還是多教我一點東西吧,我好怕又有人想殺我,我要保護自己……〕
那天晚上的戰鬥,她仍心有餘悸,只差一點就沒命了,能活下來全是僥倖。

看著她憂心的表情,西優席文一時只想化解她眉間鎖著的不安與愁緒,於是他伸手輕拍她的肩,以自己好久沒用的溫柔語氣說出了意料之外的話語。
〔放心,有我在,你很安全。〕


菲伊斯今天來拜訪緹依,是緹依找他來的,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緹依要求他給個交代。而他一直到走進聖堤依神殿,神志還處於一片縹緲的狀態,不是由於煩惱該如何向緹依解釋,而是為了來之前的小插曲。
他是從多留城過來的,理所當然,密提爾送他出城也順帶聊聊,他一時興起隨口問了一句知不知道緹依的生日,沒想到密提爾不需思考就答得出九月十三日,然後又興致勃勃地發表了一堆對緹依的崇拜,聽得他頭都痛了起來。
該不會全國的少年都知道王子殿下的生日吧……
一路上他腦中只盤旋著這個問題,思考渾沌茫然,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走到緹依等待著他的客廳,在他面前坐下。好像聽到他說了開始暗號詞,然後他說了什麼呢……
〔菲伊斯!〕
一聲失去耐心的怒喚,伴隨著指頭的一彈。即使生氣,聲音還是很好聽啊……咦?他叫我什麼?
反應慢了幾秒,菲伊斯回魂時發現緹依正比出天之破的起手式……
〔等!等等!不要!我已經清醒了!王子殿下饒命啊?〕
〔真的嗎?〕
緹依面上蒙上了一層寒霜,電光在他掌心竄現。
〔真的!你沒看到我話說得這麼順,眼神如此清澈明亮嗎?〕
〔電一下比較保險……〕
〔請三思!我不想一大早體會那種麻痹式的快感啊!〕
同樣是叫醒心不在焉的人,緹依叫人的方式與其妹大不相同,當然對像有差別是原因之一。
〔呼,嚇死我了……〕
菲伊斯雖然沒有被強迫推銷一記天之破,不過仍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叫你來你卻神遊去了?在想什麼?想女人?你這不正經的變態!〕
〔不,是想男人……不是啦!王子殿下你不要誘導我說出奇怪的答案,我只是在想一個很嚴肅的問題罷了!〕
緹依自然沒興趣知道他所謂嚴肅問題指的是什麼,但菲伊斯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便又發問。
〔王子殿下,你剛剛喊我什麼?〕
〔嗯?不正經的變態。〕
〔不是這個啦!上一句!〕
〔電一下比較保險。〕
〔……你記性真好,我問的是你喊我什麼,不是你跟我說什麼……〕
這種時候見識他的記性實在沒設那沒意義,他不死心地追問。
〔菲伊斯。〕
緹依總算回答出了正確答案,這才是他要問的,稱呼突然改變有點奇怪,一定有問題。
〔對,就是這個。之前你不是都喊我的姓嗎?怎今天喊名字了?我們之間有發生什麼事嗎?〕
〔叫個名字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是我不願意再叫你諾曼登罷了。〕
〔呃?為什麼?〕
〔你問原因?〕
緹依秀麗的容顏似笑非笑,眼光也銳利了起來,再怎麼不瞭解他,菲伊斯也曉得絕對不會是好事情。
〔菲伊斯,你姓什麼?〕
這短短幾個字使他如遭晴天霹靂,頓時答不上話。
他為什麼會知道……他知道什麼了?
身世的秘密長久一來一直被他壓在很深的記憶底層,從來沒有人觸碰過,他不希望有人發覺,只盼能夠遺忘。沒有這回事最好,沒有過那種家人、沒有過那樣的童年……
〔表情那麼恐怖做什麼?你若是想問我瞭解的程度,那麼我可以回答你,有記載的我都知道了。〕
菲伊斯面上陰暗,他知道,他知道有記載的是什麼。
有記載的是後來的事,上面沒有一個字提到他這個沒有正式名分的人。那麼,他到底從何推測?推測出了什麼?


〔其實王子殿下不必這樣問,不管我的父親是誰,既然我沒有被承認過,我就與那個姓氏無緣。〕
他的嘴角無法上揚,無法作出輕輕的笑容。
因為無法輕鬆以對,因為一點也不好笑。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跟那個家族有關?〕
〔長相。我無意間看到前會政官長.亞卓.伊瑞西的畫像。雖然你是私生子,但長相跟他真實像極了。〕
會政官長. 亞卓.伊瑞西當初是以瀆神貪汙的罪名被治罪,牽連全家,連帶妻兒父母被處死,罪行是刑審官長西廬.歐帝安照罪律定的,國王猶豫了很久才簽字。
那是緹依出生前的事了。
〔本來我也無法完全確定,但我翻閱資料,發現他的獨子叫桑德魯。〕
提議將教主神的名字取叫桑德魯……你到底是愛你的弟弟,還是恨他呢?
菲伊斯深呼吸了一口氣,那件事……那一天不停地浮上來,不停地湧上來,很不舒服,很不愉快。
〔王子殿下,挖別人想遺忘的過去並不有趣,除非你要把那個屬於全家族的罪名扣到有血緣關係的我身上,抓我去面對二十年前該面對的死刑。就算當初判刑的刑審官長已經離職,罪行還是成立的。〕
〔我沒有這個意思。〕
緹依平靜地看著他,他的雙眼沉如靜水,有如沒有情緒的深潭。
〔只是無意間發現了這件事,想告訴你知道了,就這樣。〕
〔你要告訴別人事情,可不可以別用這麼特別的方式?會讓人心臟病發作,外加呼吸困難,猛冒冷汗耶。〕
緹依停頓思索了一下,然後半垂下眼皮,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對不起。因為想到你老是說自己是一介平民,一直被瞞在鼓裏不太高興。〕
菲伊斯也停止了一下思考,愣了三秒。
怪怪的,真是怪怪的,這種對話,這種反應……不太像正常的對話。
算了,王子殿下本來就不正常,他哪一天正常過了?
〔怎麼了?道歉這樣演不夠逼真嗎?〕
原來被耍了。
〔你這個人……〕
菲伊斯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就是兩個字:沒轍。
〔諾曼登用咒文語來看,你譯得不夠標準,原意是十一月的話,譯偏了一個字,原意是記得的話,就錯了兩個字。〕
無論是哪一個,你都是矛盾,口是心非。
〔譯得那麼正確做什麼?不是正好讓人看透?不過你居然猜得出是假姓,二不是我母親的姓啊……〕
說著,想起一件事,他不由得噴笑出聲。
〔但王子殿下如果是用咒文語當原意譯過來的,就譯得很正確啊!而且還是慢調式的念法,T--ea……噗哈哈哈!茶王子、茶王子!讓我發現這件事實在是太妙了!〕
這事情只要一想到就好笑,全國的癡心少女如果知道不知作何感想,他決定下次告訴密提爾,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緹依則是跟上次一樣,先呆住不動,但陰森的笑容很快浮上來了他的面頰,菲伊斯瞬間止住笑聲。
〔王子殿下,有何指教?〕
〔我的名字是我父王給我的第一個禮物,我最討厭別人亂開它的玩笑,說像女生也好,說像Tea也一樣,都不可原諒!〕
什麼嘛!上次就沒這樣反彈!
〔那……你要做什麼?〕
沒有天之破的起手式?
〔親愛的菲伊斯,你看我這樣笑,還不曉得我要做什麼嗎?〕
看著他那越發陰險森寒的笑,菲伊斯忽然頓悟,臉色倏地慘白。
〔難……難道是……〕
〔Dark.Murk.Black!〕
無盡的黑暗從緹依掌心放出,菲伊斯毫無抵抗能力,連求繞的叫喊都來不及發出,就直接中招。緹依則手腳很快地布下隔音結界。
當天早上昊絕神座慘敗於嘿嘿嘿咒文之下。


為了懲戒菲伊斯而施的黑魔法效力似乎維持過長了些,應該早點解除的,結果菲伊斯不得不在聖堤依神殿先休息一現,調整心情。
〔唉,本來是要談正事的,不該亂開玩笑,這下子又浪費了一天。〕
緹依坐在床邊歎氣,無奈地看往身後縮在棉被裏發抖的菲伊斯。
〔別害怕了,那些不過是幻覺罷了,已經沒事了啊。〕
〔你怎麼不對自己用一次試試看,我看再久一點我大概就會發瘋變成廢人了。〕
菲伊斯顫抖的抱怨聲從棉被裏傳出來。看著這一大團棉被球抖個不停,其實視覺效果還挺好笑的,不過現在不適宜沒良心地幸災樂禍。
〔下次我用天之破就好了,我答應你不用這招,好不好?〕
〔不要用哄小孩的語氣!天之破還不是很可怕,為什麼要用?〕
〔因為我覺得一定會有下一次,你那麼愛說哦一些使人無法寬宏包容的話,我不相信你能自製。〕
〔明明就是你度量太小!因為你不懂得忍耐的美德!有話好好說嘛,口舌爭辯我奉陪,何必動手動腳的!〕
緹依沉默了一會,但並不是在反省,而是在忍笑。光是看一大團棉被球不停地顫抖就很好笑了,再停他這些缺乏該有的語氣,只有可憐兮兮的抖音的話語,要是這裏只有他一個人,他一定怕桌子狂笑。
〔你也該出來了吧?棉被裏不黑嗎?〕
緹依伸手拉了一下棉被,菲伊斯立刻反抗,縮到更裏面。
〔不要!〕
這種情況陪上臺詞,活像是害羞彆扭的小姑娘,但明明就是個大男人,緹依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但他還是有稍微克制,不至於毫無形象的猛笑。
〔我心靈收到創傷,你這個加害者還這麼有同情心?〕
〔問題是你實在太像個弱小的被害者了,這根本不適合你,所以才好笑啊,哎,笑到肚子好痛。〕
菲伊斯沒再說話了,好像不想理他似的,之繼續悶在棉被裏顫抖。
〔你生氣了?〕
緹依用手指戳戳棉被,裏面哼了一聲。
好有趣哦,怎麼會這麼好玩啊?
有種想欺負他的衝動,可是這樣未免太缺德了,緹依壓下人性惡劣的一面,儘量溫和,好言好語跟他說話。
〔菲伊斯,既然你好像不想看到我的樣子,那你一個人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不,不要走!〕
棉被團中伸出一支發顫的手抓住緹依的手腕,就像害怕被丟棄的小孩一樣。
……怎麼變得有點可愛?真糟糕,我是腦筋不正常了嗎?
〔已經很晚了,你不睡?你不睡我也不想陪你通宵啊。〕
〔……嗚……〕
這下子緹依開始傷腦筋了,那種危險魔法果然不該亂用。
其實是菲伊斯頭腦有問題吧,但說起來仍是他害的,推不掉責任。
〔那你慢慢發抖,我睡你旁邊,行了吧?〕
難得這麼好說話,還破例答應這種事,緹依覺得自己大概是敗給了罪惡感,屈服于良心譴責之下。
〔王子殿下您怎麼突然變好人了?良心發現?〕
即使會抖還是硬要說這種話,果然本性難移。
〔原來你曉得我本來是壞人,你的眼睛真雪亮。〕
〔壞人……壞人……嗚啊!〕
黑魔法留下的後遺症又發作了,棉被團開始不受控制的亂動,緹依連忙抱住那棉被團要他冷靜,這種事他下午做過很多次了。
〔損人不利己啊……〕
只能這麼感歎。要在這裏睡啊?半夜要是他發作,自己還挺危險的,就這麼被逼迫沒得好眠?不,不行。
〔嗯?〕
緹依無預警地扯掉棉被,手指飛快地點上菲伊斯的額頭。
〔絕之音。〕
人應聲倒地,自私邪惡的D.M.B教主便舒舒服服安眠去了。


第二天早上,將菲伊斯叫醒後,緹依臉上便沒有輕鬆的笑容了,完全是一副要談正事的表情。
菲伊斯看起來則像是作了惡夢,神色顯得憔悴,對於緹依用絕技把自己弄昏這件事,他心裏頗為不滿,但現在不是抗議 好時候,他端正身子坐好。
〔已經拖延了一天了,時間是很寶貴的。〕
緹依將手指交叉,手則放在桌上。
〔告訴我事情是怎麼回事。〕
所謂的事情,是指D.M.B成員不安分,在外鬧事,甚至沒有緹依的指示就擅自出動佔領了鄰近一個小鎮的事。現在已有不少人聽說,這個消息正四處流傳,相信不久,王宮方面就會知道這件事了。
〔這是因為組織裏有些激進份子,耐不住一直守在多留城內完全不行動,就聯合煽動一些成員跟他們一起去突擊那個小鎮,去的人一共三百八十四個,其中有兩名主教……然後因為成功了,他們似乎很興奮,覺得自己立了功,不該受到責罰。〕
〔哼!〕
緹依冷笑了一聲,相當不以為然。
〔說不定據點可能因而被發現呢,所以說,沒有大腦的人還真是討厭。〕
人群果然無法完全照他的心意掌控,雖然這點狀況他還不看在眼底,對他來說這並不嚴重。
〔你想怎麼處理?〕
〔消息是壓不住了,王宮最後一定會知道,大概會派兵過去吧,會提早跟他們發生正面衝突。至於那些人……不必給他們什麼處分,你去訓他們一頓,把利害關係分析給他們聽,然後王軍來的時候,就讓這三百八十四個人自己努力抵禦吧。〕
他不以教主的身份懲戒他們,而是要……
〔不支援?不援助?你要讓這一場輸掉?三百八十四個人不算少耶,就這麼放棄他們?〕
菲伊斯十分錯愕,王軍當然不可能只出動區區數百人,這簡直是將他們置之死地。
〔我不處罰他們,只是讓他們自己去承擔行為的後果。〕
緹依淡淡地說,菲伊斯看得出來他的不悅。
〔告訴他們不要怕,為組織而死,乃永生啊。〕
〔我很懷疑大家都仍未相信桑德魯大神存在的情況下,有誰會相信這番鬼話。〕
〔無所謂,你聽不出來我是在開玩笑?〕
因為你每句話都講得很認真啊--
〔如果有人投降或被俘虜,多留城不久曝光了?〕
〔他們不會有那個機會的。〕
瞧他的自信,想必會動什麼手腳,菲伊斯不多問,轉而問別的問題。
〔但沒有人會想送死吧?先跟他們說了,他們一定會逃跑的。〕
〔嗯……說的也是。那就騙騙他們吧。〕
問到這裏,菲伊斯還是忍不住要再多問一次。
〔你真的要他們死?真的不幫忙打這一仗?〕
〔……啊,菲伊斯,我忘了跟你說,我不會打仗啊,我對戰爭一竅不通,至今為止的計畫都是紙上談兵,我現在跟你說清楚了哦。〕
緹依這番輕描淡寫的話,說得好像不過是一時忘了說,並不重要似的,菲伊斯的眼睛逐漸放大。
〔你……你別看這種玩笑了……〕
〔你怎麼會認為這是玩笑?你真的不會分辨玩笑耶,我沒有實戰經驗,又沒有看過戰爭場面,怎麼可能會打仗?〕
菲伊斯開始冒冷汗了,他真的完全笑不出來。
〔但你是天才,對吧?〕
〔我是由你保證推薦的嘛,出了事麻煩的也不是我。〕
緹依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這麼跟他說。
〔……你說要騙他們,怎麼騙?〕
事到如今再計較什麼,後悔什麼也沒用了,不如忽略這回事,緹依對於他不如預期的反應有點失望,但還是回答了問題。
〔就說會提供援助,要他們當先鋒,到時候再說出現了意外強大的敵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死傷,就不出動了。〕
〔意外強大的敵人?誰啊?〕
菲伊斯困惑地問,難道會是西優席文?而緹依則是笑容不減地倒轉手指。
〔我呀!〕


這兩天受到的刺激還挺多的,菲伊斯覺得自己的心臟可能會出問題,負荷不住啊。
〔我不是才剛聽你說你不會打仗?〕
〔我不會呀。〕
〔那你要幫王軍打仗是什麼意思?〕
〔國王陛下如果要派我去,我也不得不去吧?〕
菲伊斯沒問出[你怎麼知道他會派你去]這類的問題,立因斯當然很樂意讓他去勞動,甚至希望他死一死不要回來最好,那麼派他去作戰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我說了,我是不得已的,至高無上的陛下如果要我去,我不能說不。〕
〔那你至少也留一些作戰方針,好讓人應對啊!〕
〔我說了,我不會作戰,戰略擬定我怎麼會?而且還是必須以寡敵眾,扭轉劣勢的戰略。〕
〔若陛下想要你死,怎麼可能給你多少兵力?我看頂多也是幾百人,數目差不多就是勢均力敵啊!〕
〔勢均力敵不會叫他們自己打?不過,並不是勢均力敵,因為我在王軍這邊,這就差很多了,他們戰敗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聽起來你沒有執意要他們死啊!那就給點意見,人數差不多的戰略總比較好擬吧?〔比較好擬我還是不會擬呀!況且我如果去,多半是指揮官,幫助敵人獲得勝利,你要我死嗎?就算沒死在戰場上,回來也有罪受,敗場指揮官要負全部責任,這點我還曉得。〕
一來一往飛快爭吵了這些,菲伊斯發現自己還是說不過他,口舌之戰占不了上風。
〔說來說去還是要他們死嘛!〕
〔沒有。我只是要他們為自己愚蠢的行為負責,真有本事或許就能活命,沒本事就為自己的自作聰明付出代價吧,我們組織不需要任性妄為又無力收拾的人。〕
又來了,又是這種氣息。
談正事的時候,緹依身上那光輝也似的氣質,時常會化為一絲絲入骨的冰寒,讓人不自覺地顫慄。
〔即使真的僥倖有幾個人活下來,怎麼可能再忠於組織?我們棄他們於不顧啊!〕
〔你聽錯我的意思了。〕
不只是氣息,那雙眼也是,寒冷如冰。
〔我說的單位不是一人,而是三百八十四人。他們是一體的,同生共死。下場只有兩種,贏我,全活,輸我,全死。〕
緹依舞動著手指,緩緩說了下去。
〔要是贏了,便將人迎回去慶功,就稱讚他們,說只靠先鋒隊就贏了,援兵都還來不及派出呢……勝利的喜悅及虛榮會讓他們認為自己是英雄吧,以他們那種腦袋。而我會逃出來,逃避罪行,到多留城繼續扮演教主,全心於革命,真是個對組織來說很美好的結果哦?〕
本來正經慢舞著手指突地捏緊,滄藍的眼中有分嘲弄的意味。
〔可是這個結尾發生的機率是零。〕
所以下場根本就只有一種,還說得那麼好聽……
〔我是要打勝仗的。〕
緹依這份全然的自信,從來沒有改變過。
〔即使半個士兵都不給我,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贏。〕


〔你有以一敵萬的自信嗎?〕


菲伊斯默默吸了一口氣,他沒有要再跟緹依爭辯什麼了,他不覺得緹依不對,也不是不能贊同他,只是他認為別的方法也能解決,不過只要他提出來,緹依一定能挖出缺點反對,雖然他自己的作法未必沒有缺失。
〔我有我的用意,不僅僅是懲戒而已,這狀況只是剛好能被我利用,而他們也只是剛好跳出來成為犧牲品。〕
利用?利用來做什麼?
菲伊斯沒問,不是每件事他都有問必答。
緹依亦不解釋,因為他不想每件事情都說得清清楚楚。
時間到了,他自然會讓答案浮現。


〔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吧?〕
緹依看了看他,既然他不說話,只好他自己開口問。
〔你不問那個被他們攻下的小鎮的事?不問裏面人民的事?〕
菲伊斯抬起了頭,盯著緹依,緹依笑著搖頭。
〔猜想得到。沒必要問吧,真有什麼能做的你早就做了,你應該能安排得比我好,沒我過問的餘地。〕
真是料事如神,菲伊斯不自覺地感歎了一句。
〔我越來越懷疑你到底是什麼?是人嗎?是神之子?這些好像都是你用以掩飾真實的表面……〕
緹依覺得他的說法很奇妙,於是順著問下去。
〔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
〔這些全都是你啊。你是人,你的心有情感,你的身體會流血;你是神之子,深的恩寵聚於你身,神的光輝由你展現。你是光,能隨環境改變形體的光……〕
好似著魔一般哪,他說的話,他說話的神情……
美麗的王子薄薄的朱唇邊勾起了笑,否定了他的說法。
〔我不是人,我的心棲息著惡魔,我的魂賣給了邪神;我不是神之子,神玩弄我的人生,神奪走我的一切。〕
那淺淺的笑從悲戚轉為令人驚豔的魅惑之色,他接著說下去。


〔我是暗,無所不在的暗……〕


事情真的如緹依所想,反神團體佔據了一個小鎮的事不到十天就傳入皇宮了,代表神掌管王國的立因斯表現出來國王該有的震怒,下令徹查清楚狀況,再做處理,負責調查的人也十分有效率,只花了五天就知道了該地叛徒的約略人數,大概擁有多少兵器等,讓立因斯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立因斯沒有讓緹依失望,他果然任命他為討伐隊的指揮,令他率領士兵前往該鎮清楚叛徒,而他也果然刻意為難似的只給了一百名士兵,因為他根本就希望緹依戰敗。他的想法是認為緹依沒有戰爭經驗,加上兵力不足,必定是處於劣勢,若緹依敗了,他可以罪責於他,同時這件事也能貶低緹依在人民心中神之子的地位,破壞他無所不能的形象。
而且他沒有召緹依入宮當面授令,直接一紙令書下去就定案,也就是說,不給他推卸、質疑和抗議的機會。
〔是可能估計值中的最小值呢,我為大的叔父待我可真大方哪。〕
緹依拿那張命令書煽著風,從容不迫地說,坐在他對面的菲伊斯也沒什麼意見好發表的。
〔沒有交代任何理由嗎?給的人這麼少,大家都看得到啊。〕
除非立因斯不在乎人民對自己的想法了,他應該不願意讓人看出他公器私用才是。
〔聽說是說給太多人的話,守備王宮的衛兵就不夠了,一時也不方便從別地調人手……你也知道的嘛,理由,硬是要的話,要幾個就有幾個,當然那是指我,他的話,擠得出這兩個就很不錯了,想了很久吧。〕
從他推掉幫忙D.M.B成員的話中,菲伊斯的確是見識過他所謂的[理由要幾個有幾個]。
〔那他有沒有解釋為什麼派你?〕
〔他說我曾是一國的儲君,曾是王子,又有才能,能者多勞,責無旁貸。很好聽吧?這可是他當上國王之後第一次稱讚我呢,而且他這種說法可以解釋成他那些兒子都沒有才能,呵呵。〕
緹依心情似乎很好,雖然他面上的笑容充滿了諷刺性。
〔你好像很高興?〕
〔是啊,事情都照我想的狀況發展,我為什麼不高興?〕
那張命令他當成廢紙般隨意棄置在座位旁,然後他站起身子。
〔如此狀況你也瞭解了,沒別的事,我進宮去。〕
〔進宮?〕
菲伊斯知道他現在要見克薇安西亞都是利用魔法潛入,但聽他這種說法,好像是想從正門進去。
〔要上戰場的人,出發之前可以允許回家見親人一面,待個一晚,好好相處以免日後留下遺憾,雖然我不會一去不回,但我沒有理由放棄光明正大[回家]的機會啊。〕
況且克薇安西亞一定知道這個消息,他也得安撫安撫她讓她放心才行。


從正門踏入王宮,對他來說已經成為一件屬於懷念的事了。
這條鋪滿寶石的道路從來沒有變過,千萬個閃爍著的燦爛光點,永遠維持它們的耀眼,只是走在上面的人一直在變,變的不只是上面是誰,人的本身亦是不停改變的。
而王宮外的世界也都變了很多,不到一年,明明不到一年。
走到煦光築,侍女有禮貌地迎接他進去,讓他在廳堂上等候,並說明克薇安西亞正在上課,待會才會回來的事情,送上一杯茶之後,侍女便去忙別的事去了。
上課?跟老師嗎?
緹依倒是不曉得他們有固定上課的時間,他以為是克薇安西亞自己修煉,有問題才去請教西優席文。
這段時間他也研究出一種魔法,可以施加在小物件上,損毀物件時施術者立即能感應到。他將這個魔法施在一個用力捏便會破裂的珠子上,做成了墜鏈,這次來也是想把這東西交給克薇安西亞,要她遭遇危險時捏破它,如此發生意外他就能立即趕到。
身處於這個環境,緹依覺得身心都輕鬆了不少,呼吸進來的空氣也新鮮,雖然明知道是心理作用。
他的確需要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在他疲勞難當,窒礙難行之時,充作他的動力,他的依靠。
恍惚間,幾乎就要閉目睡去,門口卻傳來了腳步聲及說話的聲音,克薇安西亞似乎不是一個人回來的,緹依感到好奇,起身走到看得到外面的地方。
跟克薇安西亞走在一起的竟然是西優席文,看來是上完課送她回來,而且他們正在進行著輕鬆的談話,西優席文那張一向沒有表情的臉少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反倒是講著講著偶爾面上還會浮現一絲淡淡的笑意。
緹依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看嘴型可以讀得出他們談話的內容,不過他們已經走到門口,聲音也隱約聽得見了。
〔老師,要不要進來坐?〕
〔不必了,我直接回去。〕
〔可是您接下來也沒事嘛,留下來喝杯茶有什麼關係?〕
她甜甜的聲音聽起來是在撒嬌,緹依的思考有點呆滯。
〔恰好我今天不想喝茶呢?〕
西優席文的口氣起來倒也不是認真嚴肅的在拒絕,只是想逗她一下。
〔我這裏又不是只有茶,您要喝什麼我吩咐人去準備就是了嘛--〕
克薇安西亞雙手拉著西優席文的衣服,無論是動作或表情都可愛極了。
〔我想喝什麼,回去也能喝啊。〕
〔可是您回去一個人喝多無趣,我陪您嘛。〕
〔你要陪我,應該是到我住的地方去吧,這裏情況應該叫我陪你才是。〕
〔那老師您是答應了!答應就進來咯。〕
他們要進來了,緹依忽然有種自己是不是回避一下比較好的感覺,他們之間的氣氛會使人不由得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可惜在花圃打掃的侍女見到他們,連忙趕來通知他來訪的消息,自然也不必躲了,緹依索性就站在原地,讓兩人一進來就可以看到他。
〔啊,哥哥!〕
踏入堂中的克薇安西亞一發現他站在那裏,立即驚呼了一聲。
〔哥哥……一直站在這裏?〕
緹依勉強笑著點頭,克薇安西亞的臉頰瞬間飛紅,這使得緹依的錯亂感中又加上了不安。
薇薇,你為什麼臉紅?如果沒有什麼,光明坦蕩的話,被我看到聽到也不回怎麼樣不是嗎?
西優席文面對緹依的時候,臉上便又裝起冷淡的面具了。
〔緹依,命令我聽說了,明天出發是吧?〕
〔對,所以我今天來看妹妹,國師不反對吧?〕
他不再稱呼他老師了,西優席文微微蹙眉。
〔我為什麼要反對?那麼不打擾你們難得的相聚,我還是回去吧。〕
〔咦?老師……老師在也沒關係啊!〕
克薇安西亞看來相當不希望他離開,緹依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想,妹妹這時或許恨不得自己消失。
〔要留我喝茶不一定要今天,下次吧。〕
西優席文摸摸她的頭,便轉身出了廳堂。
看到克薇安西亞轉過頭那副抿著唇的模樣,緹依想,自己應該是猜對了吧。





章之五 天神之子

章之五 天神之子



我締造神話,也創造神跡


我無所不能。
我不曾失敗。
這究竟是用來突現力量的宣言,還是低念壯強的勵語?
一次一次重複,而漸漸消失在心裏。
我無所不能……我不曾失敗……


〔薇薇,對不起,是不是哥哥不要來比較好?〕
緹依歎了口氣,畢竟他並非不常來,只是他偷偷潛入都沒有人知道罷了。
〔沒有啊!哥哥怎麼這麼說,薇薇一直都希望見到哥哥的!〕
本來悶悶不樂的克薇安西亞,聽見這話,驚訝地抬起頭,馬上否認,瞧她反應不像是說謊,緹依才松了口氣。
〔因為你臉色一直很難看。〕
〔我……那是因為,我不希望老師走嘛,如果我們三個人能夠好好相處,那該有多好。〕
談起跟以前交好的人之間的人際關係破裂,緹依就覺得煩悶,那些事情也不是他願意這樣的,他已經讓步很多了,只是不能連最後的堅持也放棄,他不是那麼沒有原則的人。
〔哥哥以前跟老師不是也處得不錯嗎?如果有什麼摩擦,難道不能不計較一次嗎?〕
〔我不是沒有退讓啊!我差點被他殺死都沒有怨言了,但上次暗殺的事……〕
〔哥哥,你說什麼?你差點被老師殺死?〕
克薇安西亞驚駭地睜大了眼睛,緹依才驚覺自己因為過度鬆懈,加上心情煩亂,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東西。
〔別問了,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沒有辦法靠謊言掩飾,他只好這樣處理,可是克薇安西亞對這樣的回答無法接受。
〔哥哥總是這樣,總是什麼都不告訴我,就因為我是小孩子。〕
她說著,眼眶也紅了起來,緹依無話可說,他不能因為一時心軟就把決定隱瞞的一切告訴她,他不希望她擔心,更不希望她曉得他在做什麼。
〔我只能提醒你,我要你不能說的事、不能做的事,一定要記得,就算國師跟你感情好,你也不能對他例外。〕
克薇安西亞低著頭聽,然後她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可是……上次沒有辦法,薇薇把哥哥答應讓薇薇不要嫁給二堂哥的事情說了,薇薇不是故意要洩漏出去的……〕
緹依愣了愣,開始思索這事情的影響,不過想來想去D.M.B的事無論如何不可能懷疑到自己頭上,那麼就沒什麼大礙了。
〔沒有那麼嚴重,這件事還好,不會有事。〕
〔可是……還有上次,刺客來殺我的時候,因為魔法不管用,都會被他吸進去,薇薇不得已召喚了火之精……哥哥你說不能在別人面前召喚精靈的,雖然那個人已經死了……〕
緹依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西優席文一定是問了那名刺客細節才知道克薇安西亞會召喚精靈的事,這得用一些話掩蓋過去才行。
〔老師有問過你嗎?〕
〔沒有,為什麼老師會問我?〕
〔總之,如果他問你,你就說沒有這回事,絕對不能承認你會召喚精靈。若他說是那名已死的刺客說的,你就回答只是火系魔法,那時也不知道為什麼打中,一定要裝成不知情的樣子。〕
克薇安西亞略帶遲疑地點點頭,然後又支支吾吾地開口。
〔可是……還有更早以前……薇薇不是故意要出賣哥哥……〕
還有啊?到底有多少?薇薇你實在是……
〔沒關係,你說吧。〕
〔那個……奇怪的書的事情被老師發現了。〕
〔什麼!〕
明明是跟其他事比起來,被發現最沒危險的一件,但差別在於其他都無關痛癢,而且只有這件事被徹底發現,所以他特別震驚,叫得可大聲了。
薇薇知道也就算了,連老師都知道了……
其實他內心深處還是把西優席文當成自己的恩師,因此這段話使得他思考一片灰白,收到相當沉重的打擊。


見緹依好一陣子神情呈現呆愕狀態沒有反應,克薇安西亞想想還是決定說下去。
〔被發現的那一部分被老師燒掉了,那些是不是哥哥重要的書?〕
〔不是!〕
緹依立刻嚴詞否認,接著又繼續煩惱。
〔我有說是哥哥的朋友送的,可是老師說畢西爾哥哥看到那種書就會跑掉……〕
噢,該死!他為什麼這麼瞭解我的人際關係和畢西爾?
〔哥哥……哥哥你還好嗎?〕
克薇安西亞走到他身邊,小手輕抓他的手臂。
〔……我很好。〕
緹依無神的眼重新聚焦,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還能怎麼樣呢?
〔哥哥那些書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這是至今最大的迷之一,緹依臉色一慘,果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別研究這件事,來,這東西給你。〕
緹依從懷中取出那條平凡無奇的墜鏈,將之打開,那著環過妹妹的脖子,為她戴上。
〔我跟你說,以後遇到危險或需要我的時候,就把這棵珠子捏碎。用風之精還要花一些時間,用這個比較方便,懂了嗎?〕
〔嗯……〕
克薇安西亞,那起那個珠子看了看,臉上忽然露出笑容,是一種幸福的笑容。
〔不過,老師說有他在,我不會有事,我想這個可能沒什麼機會用到,哥哥可以不用擔心。〕
西優席文對她做出這種保證是他想不到的事。
老師不是討厭皇族嗎?
〔這樣嗎……有他的保證的確很好,國師可真喜歡你啊……〕
〔嗯!我也很喜歡老師!〕
克薇安西亞天真的笑顏就像春天綻放的花朵一樣美麗動人,感覺和他記憶中有所不同。
以前妹妹的笑給人的感覺,是光明溫暖,是珍貴而令人想守護的,十分純真,只是單純為了喜悅而笑。
現在那溫暖的性質沒有變,卻多了一種奇異的幸福感,展揚著發自內心的煦意。
她的笑開始不是為了她的心情,而像是想到一個人就忍不住洋溢的。
那是現在的泰佩姬莉沙遺失的笑容。
〔薇薇,你……〕
他心中產生一股擔憂,但不只怎麼問出口。
〔啊,哥哥今晚要住下嗎?〕
〔是啊。〕
〔晚上……我要去探望泰姬姐姐,哥哥你要一起去嗎?〕
突來的邀約讓他停頓了幾秒,只是他也注意到了她的用詞。
〔探望?她怎麼了?她生病了嗎?〕
〔不是啊,啊……哥哥不知道,上次你來看我的時候沒有人告訴你?泰姬姐姐早產兒子現在滿月了,不過她還在調養身子,我想帶點她愛吃的事務去探望她。〕
緹依又呆住了。這麼想想的確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是有孕在身的模樣……他們已經有孩子了啊……
〔嗯,好啊……我也看看小嬰兒什麼樣子,應該很漂亮很可愛吧。〕
他笑容略帶僵硬地答應了下來,只是跟妹妹去探望一下,沒必要亂找一些藉口不去。
〔話說回來,薇薇……你知道我要帶兵去作戰,但完全不擔心我?〕
本來以為妹妹會有一些憂慮的表現,他都把要安慰她的話相好了呢。
〔我相信哥哥會贏嘛!哥哥什麼都辦得到的,所以薇薇一點都不擔心。〕
她的神情流露出單純的、全然的信任,緹依心中不由得苦笑。
我無所不能的形象真建立得這麼好啊?
薇薇只怕不知道我是帶一百人去打三百多人……
不過,這下子又多了一個非贏不可的理由。
緹依想歸想,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壓力,反正本來就會贏的,他一個人去也會贏。


既然已經決定要去拜訪了,克薇安西亞便吩咐侍女準備要帶去的東西。
〔哥哥,泰姬姐姐愛吃什麼啊?〕
其實克薇安西亞對泰佩姬莉沙的喜好沒什麼概念,所以她徵詢緹依的意見。
〔糕餅類的甜食吧,像水仙蜜糕、費凡滋露搭……〕
緹依隨口說了幾種甜點,克薇安西亞記下來後,仔細想了一下,有點疑惑。
〔哥哥,這些好像也是你愛吃的東西耶。〕
緹依喜歡吃什麼東西,其實大家都不太曉得,因為廚師送上來的食物他都不挑剔,也沒有哪一樣吃得特別多,他好像認為不挑食是對廚師與食物的尊重,或許也是他不怎麼在飲食方面講究吧。
但克薇安西亞常常看到緹依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桌上就擺著這幾樣糕點,他或是看書或是沉思,偶爾吃上個一小塊,因此她認為這些是緹依喜歡的食物。
〔我並沒有多愛吃這些東西啊。〕
緹依一愣,不太明白妹妹何以有這樣的認知。
〔不愛吃為什麼常常吃呢?我總是看到哥哥一個人吃這些東西啊。〕
克薇安西亞有些困惑,如果喜歡吃也沒有必要否認吧,愛吃甜食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薇薇你常常在旁邊偷看我啊?你誤會了,這些都是她愛吃的食物沒有錯。〕
雖然他一個人的時候,確實是常常在桌上放著一盤……而克薇安西亞沒注意到,那一盤最後大概都只吃掉幾塊,甚至是幾小口。
以前在皇宮的時候,他吃,是因為每天期待泰佩姬莉沙進宮來,先準備好了她喜歡的食物,但泰佩姬莉沙並不是天天都來,沒來的時候東西沒人吃很浪費,他便自己捧去吃了。
現在在神殿,他仍是吃。是因無處宣洩的思念,想藉由糕點熟悉的香氣甜味來懷念過去的時光,儘管天天吃也等不到那個人。
神殿廚師做出來的味道當然不可能跟皇宮裏的相同,就像過去的、失落的事務再也找不回來,糕餅再怎麼甜,吃下去也是苦澀。
而思著念著,總是食不知味,越發嚴重的寂寞總是讓他越來越覺得難以入口,就算心中知道浪費,但仍只吃得了那麼一點點。
那麼為什麼要人準備那麼多糕點呢?
他不知道。就如同不知道何時才能吞掉這份情思,讓它消化在時間裏,不存痕跡。
至今它仍是像糕餅一樣散發著濃烈的香味,即便味道已改變。
從有希望的等待,變成沒結果的徘徊。
他怎麼會喜歡這些食物?
他應當最討厭這些食物才是。
因為當他吃著這些東西,就代表著他所愛的戀人不在他身邊。
〔那哥哥你要不要帶什麼禮物送給小嬰兒?你是第一次見到他吧?〕
瞧緹依臉色不好了起來,克薇安西亞急忙轉個話題。
〔……是該送點什麼。〕
緹依點點頭,開始思索,克薇安西亞就喚人備物去了。
最後他跟克薇安西亞要了個樸素的項鏈,加工印了些永久魔法的咒痕上去。
如果事情一直很順利照他的劇本演下去,那麼這個項鏈遲早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因為那孩子是個男孩子,是個有責任保衛家園的男孩子。


有緹依陪同,克薇安西亞便不要侍女跟了,跟重要的人相處的時候,她不希望有無關的人打擾。
〔上次跟哥哥一起出來散佈,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呢。〕
〔四年又二十一天前,薇薇。〕
從克薇安西亞手上把提籃拿過來,緹依以溫柔的笑容對著她答。沒有侍女跟隨壞處就是要自己提東西,這種事當然沒理由要年幼的妹妹負責。
〔這麼精確?哥哥該不會隨便說個數字唬我吧?〕
〔我哪天發生什麼事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麼會騙你?哥哥有騙過你嗎?〕
〔有,哥哥有一次騙我說要坐在床邊陪我睡,結果偷偷跟泰姬姐姐跑出去玩。〕
克薇安西亞很認真地回答,緹依聽了哈哈一笑。
他記得那一天,他那天早就跟泰佩姬莉沙約好要出去了,不能怪他。
那天,是他向她求婚的日子。


畢西爾的居處位於後殿的東側,鄰著一湖淺水,水面上開了些四季不間斷的白色花朵,這花不是可以栽植的,而是種子飄了進來,便在此生根,畢西爾覺得池水有花可賞也不錯,況且他不忍心摧毀這好不容易生長繁殖的生命,就命人不要動它們。花的數量增多到十分之一的池面時便不再增加了,碧綠的池水點綴著白色的小花,倒也別有一番雅致。
以灰白色的石體為主的建築蓋得有種精緻之感,甚至可以說就如王宮外觀看起來一樣脆弱,缺乏雄壯威嚴的氣勢,也沒有高調的氣節感輔助,華美得有點虛幻,不切實際。緹依第一次來的時候怎麼看怎麼覺得設計有問題,畢西爾則是說有得住就好,不在意那麼多。
這裏名為[豫璃宮],名字四很久以前留下來的,似乎沒有典故,只是第一任主人隨便命的名罷了。殿後有許多獨立的建築物,包含國王所住,面積最大也最高的向曆殿,緹依過去住過慕異宮,溫絲朵沙蕾的依露築……仍有許多宮殿是沒有使用。能住在皇宮中擁有一座居所的只有國王、國王的兄弟、他們的子女及國王未婚嫁的姐妹,因為女子出嫁後便要搬到丈夫的住所去了。
可想而知整個後殿的範圍相當廣大,用走的由東側到西側是非常遙遠的,為了方便,王宮中處處設有永久魔法維持的傳送點,正殿、側殿與後殿的傳送點各自獨立,互不相干,以避免有人神不知鬼不覺闖入以他的身份不該去的地方。假如想由正殿到後殿,除非用走的,便是先傳到距側殿入口最近的地方,走到入口通過衛兵檢查,再前往後殿,王族和負責王宮安全的國師不必經過檢查,所以衛兵必需認得這些人的臉。
也因為傳送點的便利,王族之間見面交流的機會自然又更少了。
緹依和克薇安西亞卻是用走的往目的地前進,他們喜歡散佈,並把這當成是一種樂趣,儘管很花時間。
〔孩子叫什麼名字啊?〕
〔上次去的時候還沒取,不知道呢。〕
〔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也常常抱你,你那個時候可真愛哭。〕
〔咦?那一定是哥哥抱的技術不好啦!〕
〔……好,我承認。每次父王接過去你就不哭了,真是不給我面子。〕
關於他們的母親,由於是在生下克薇安西亞的時候難產而過世的,克薇安西亞沒有跟她有關的記憶,所以一直很想問問母後的事情。
為什麼話語中從來不提及母後?為什麼皇陵沒有母後的墓碑?
可是看父王跟緹依的態度,不是帶開話題就是臉色難看,久了她也就不問了。
一面聊天一面走,感覺上就沒那麼遠了,不過克薇安西亞沒做過什麼體能訓練,走了一些距離就開始有點喘。
〔薇薇要不要哥哥抱,還是我們去用傳送點?〕
緹依放慢腳步關心地問著。去拜訪朋友實在沒必要把自己搞得又累又疲勞,克薇安西亞同意使用傳送點。
〔體力真糟糕。〕
她顯得沮喪,但從小嬌生慣養,又不像男子需要習武,體力差也是沒辦法的事。
〔別介意,王族的女人大部分都像你這樣。〕
傳送點一使用,豫璃宮便近在眼前了,兩人走到門口要求侍衛通報,接著就有人出來領他們進去。
在明亮的大廳中等待他們的是畢西爾,他似乎因為緹依來了而感到緊張而高興。
〔畢西爾哥哥,打擾了,我們帶了東西來探望泰姬姐姐,還是小侄兒。〕
〔啊,謝謝,你們真是太客氣了。〕
畢西爾的目光轉往克薇安西亞身後的緹依時,緹依微微低頭。
〔殿下明安。〕
一句疏離的問候又使他的希望破滅了,畢西爾表情略帶著苦澀地點點頭。
是不該奢望緹依的原諒。
他本來就不值得原諒……
〔泰佩姬莉沙在臥房裏,我帶你們上樓吧。〕
〔臥房?那我還是回避一下……〕
〔不要啦,哥哥,都已經來了。〕
克薇安西亞挽住緹依的手不放,原本也沒有很堅持回避,所以還是跟著上去了。
時間久了,思念究竟會淡薄還是濃郁?
我只知道見面會使記憶湧起,一發不可收拾。
而分離便更添寂意,難受得好像心又再次撕裂


泰佩姬莉沙正在睡,對難得來訪的他們是有點不巧,但是緹依反而覺得這樣很好,面對面談話對他來說,壓力太大。
畢西爾從籃中抱起嬰兒,嬰兒倒不怕生,一直揮舞著小手,用那雙藍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視著兩個陌生人,不時踢動小腳,十分活潑。
〔好可愛啊。〕
看著這好動的小嬰兒,緹依不自覺地露出極為柔和的笑容,從畢西爾手中把嬰兒接過來抱。
嬰兒的皮膚嫩嫩的,還有一種淡淡的香味,緹依的眼神也溫暖了許多。
〔有名字了嗎?〕
〔嗯,他叫雅希黎爾。〕
緹依聽了,接著拿出準備好的項鏈,帶到嬰兒的勁上。
〔雅希黎爾,這是我給你的護身符,希望它能引領你身處光明,保護你永不受黑暗侵蝕……〕
嬰兒當然聽不懂這話,他是說個畢西爾聽的,讓他別讓自己兒子取下這個項鏈。
盯著這快樂、無憂無慮的漂亮嬰孩,緹依腦中忽然響起那天菲伊斯對他吼的話。


[連嬰兒都死了啊!]
[嬰兒懂得什麼,能把什麼說出去嗎!]


緹依的臉孔驟然蒼白,不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克薇安西亞的笑聲和她拉袖子的舉動把他喚回了現實。
〔哥哥,換我抱,換我抱……〕
緹依半失神地把嬰兒交給她,然後抓了張椅子坐下。
我到底在做什麼+
我應該、應該……
〔……我要走了。〕
〔咦?〕
緹依突然的一句話,讓兩人有點不解。
〔我想回神殿去,先告辭了。〕
〔哥哥,你不是要留下來過夜嗎?〕
克薇安西亞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只急急忙忙想留人。
〔我想我不適合留下。〕
不能、不能留在這裏……
不能留在這個環繞著暖意,充滿了回憶的地方。
〔為什麼?〕
克薇安西亞會有這樣的疑問也是理所當然,緹依的臉上已不復笑容,聲音也不帶感情。
〔明明要上戰場了,我得回去,培養殺人的心情。〕
面對親人,他真的很不會說謊。
幾乎連一句謊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是故意要把氣氛弄僵的……
〔很抱歉……〕


泰佩姬莉沙醒來的時候,克薇安西亞也已經回去了。
〔你覺得還好嗎?有沒有舒服一點?〕
畢西爾扶她起身,她疲倦地靠著他,沒有回答。
瞥見桌上的提籃,她問了一句。
〔那是……〕
〔克薇安西亞跟緹依來拜訪過,帶了吃的東西給你……我拿過來給你吃好不好?〕
泰佩姬莉沙未應聲,但畢西爾還是走過去把提籃中的食盒拿了過來。
她打開蓋子,看見裏面的糕點時,頓時一震,手指顫了起來。


我不該一直想著你,但我始終,仍是忘不了過去……


見她像是在忍著淚水,畢西爾體諒地離開房間。
如緹依的狀況,那盒糕點,最後也只被動了幾小塊。


出發之前,一名小兵呈上了隊伍的概況,以及分配下來的物資等,這一名士兵對於能追隨眾人崇敬的神之子征討反神勢力感到莫大的光榮,但對於敵方人數幾乎是己方四倍這一點,人人心中要沒有不安是不可能的。
〔十天份的糧食和四十匹馬,還有你們隨身帶的武器,是不是?〕
清查這些項目的時候,緹依是面對著全體士兵說的。他依然是這套神座服,王宮方面小氣到連將帥的衣服或盔甲也不給,克茲是建議他可以用神殿的預算購置一些防具,但他覺得沒有必要。
〔聽說國王陛下已經主動發戰帖給對方了?〕
這種行為是想表示自己這邊光明正大,身為正道的代表要討伐不信神的罪人也是明著來的。
以上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就是先提醒敵人防範,不給他們奇襲的機會就是了。
負責回答的士兵答了聲是,緹依暗笑立因斯多此一舉。他從來沒打算奇襲,況且組織的情報能力也沒那麼沒用,早就連人數也調查清楚了吧。
據他所知,那三百八十四人屬於最偏激的一群,對神不只是不信任,已經到憎惡的地步了,想當然爾,他們對於享有千萬盛名的神之子也不會有什麼好感,知道敵人只帶了一百人,一定會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吧?
一個擊垮神的傑作、消滅神威、打破寇里西亞之子無所不能的神話的良機。
可惜他們一開始就錯估了他的勢力……
〔陛下好大方,東西給太多了。〕
緹依緩緩地說,負責呈報的小兵聽傻了眼。
多?還太多?明明是少到不合規格,連人數也是啊!
〔我們是去攻城,要馬做什麼?還回去吧。〕
〔殿……總司令大人,馬是代步的工具,從這裏到臨門鎮有一段距離……〕
〔一百零一人騎四十匹馬去?〕
緹依失笑,擺了擺手。
〔一個魔法就搞定了,懂嗎?把馬送回去,謝謝陛下的好意。〕
這一百人是士兵,不時魔法師,有魔法知識的人相當少,聽緹依這麼說還是半信半疑,但指揮官最大,說的話可比為軍令,他們不得不按照他的話做。
〔太多,還是太多。〕
去掉馬之後,緹依搖頭又是這麼一句,讓士兵再度傻眼。
〔十天的糧食誰吃啊?不用一天就打完了,馬上就可以回來,陛下真是好心,退回去。〕
全體不知該如何反應,小兵小心翼翼地說。
〔總司令大人,臨門鎮雖叫做鎮,也是有城牆守護的,敵人並不會全部出來應戰……〕
〔有沒有城牆都一樣,那玩意兒擋不了什麼。〕
緹依相當自在地說,看了看士兵的臉色,口氣稍微轉變了一下。
〔好吧,糧食還是帶去好了。〕
士兵正松一口氣,他的下一句話又使大家三度傻眼。
〔家園被佔領的人民很可憐,糧食帶去發送給他們,當作是慰問吧。〕
小兵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而緹依瞧一瞧這一百名神色古怪的部下,又一次搖頭歎氣。
〔太多,真的是太多了。〕
還在多什麼啊?馬匹糧食都嫌多了,難道要我們不帶武器?王宮給的也就是這些了。
緹依完全不理會小兵快抽筋的臉部,自言自語地說下去。
〔其實根本也不必帶士兵去,不過這場仗需要見證人,我還需要有人幫忙發糧食,所以還是帶去吧。〕
真是越講越誇張了,哪有人打仗不要士兵的?
眾人開始覺得,這位寇里西亞之子不時神之子就是自負過了頭,不切實際的瘋子。
因為只有神人和頭腦不正常的人能無視常理的存在,而結果若是後者,他們可得倒楣的跟著陪命。
〔到了那裏,想保有安全的話,我說什麼就做什麼,不過大概幾乎沒有什麼要你們做的,你們一旁輕鬆觀看就好。
……總覺得,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一點。
士兵們一面擔憂自己的安危,一面也惋惜一個被譽為神之子,長得這麼好看的人,頭腦居然有問題,真是造化弄人。


緹依首先完成了第一件在士兵眼中不可思議的事,他口中咒語一念,一百人連同他自己及糧食便瞬間移了位,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臨門鎮的城門嗎?
本來的懷疑消去了幾分,但他說不用士兵幫忙,這點還是令人難以相信,大家只能靜觀其變。
〔星之守護。〕
城牆上的人已經發現他們的身影,開始進行應變措施了,緹依先對身後的士兵施了一個絕技,那一百人的足底出現光圈。
〔第一個命令,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別移動雙腿,這樣就不會受傷。〕
緹依說話的同時是看著城牆的,上面已經排了一列的人,拉滿了弓欲射下箭矢,當初他們缺乏籌備就來占城,應當帶不了多少武器,但緹依對他們能擁有足夠的弓箭不感到奇怪,既然是騙他們來當先鋒,他們要什麼資源總不能不給吧。
而且組織裏的人一定有很多人是支持他們的,希望他們打贏這一仗。無論如何,人們總是喜歡看到勝利。
攻擊的箭矢挾著勁力射下,緹依早在身旁布好了結界,無需顧慮自己,他所看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士兵們果然還是有些人動了,看見迎面而來的利箭,想閃避是人之常情,畢竟根本不懂魔法的人說腳下那圈光可以保護他,要讓他接受是很困難的。
緹依出手將失去保護的人的箭打掉,令他們站起,又重施了一次絕技。
〔不是說別動嗎?〕
城牆上的人見箭射下去的結果竟然是被一層光擋下,紛紛慌了起來,緹依則一步一步走往禁閉的城門。
上方的敵人想阻止他接近,魔法師開始念咒,但在攻擊下達之前,緹依掃了一眼上面的人數,揚手彎腰揮下。
〔天之破!〕
晴朗無雲的天硬是冒出了電光,一道天雷落下,瞬刻電網羅布城牆,所有人都聽見那不成聲的慘叫,沒有幾秒便沒了聲息。
〔五十七……〕
口中數著,他將目光移回城門。
〔Space Break!〕
厚石板製成的城門在空間破裂咒下應聲碎裂,或許該說是爆裂比較妥當,連同守住它後面觀望情勢的人。
〔六十一。〕
要邁步進入之前,他又回頭望了士兵一眼。
〔記得啊,只要不移動雙腳,沒有人能動你們。〕
他說著一笑,這個笑容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都讓看見的人失神。
只是失神之中,還包含了對那明顯殺氣的畏懼。
這時候十數個身著黑衣的教眾手持武器沖了出來,他們身上有魔法加持保護,緹依看得見,而他唇邊的笑意也為之褪去。
不過是三流法師下的保護結界罷了。
大範圍魔法和絕技很消耗體力,不能每次有敵人出現他都用,這樣最後力竭就難看了,所以他拔出鞘中的銀劍應戰。
風一般快捷的速度,風一般輕柔的身手,風一般銳利的動作。
敵我兩方看得最清楚的是噴濺出的鮮血,血噴現了十八次,完好站在那裏的,是緹依。
〔七十九。〕
計算完畢,他移步踏入城中。士兵們從城門看到包圍著這唯一出入口的敵眾一擁而上,其中還有人在後面放出團團黑光,散發出令人不舒服的氣息,緹依則不見慌張,手掌一推,金黃奪目的光芒伴隨著晨光照三個字滿溢了可見範圍,大家不由自主眯起眼,等到再張開,已不見緹依的身影,殘剩的是地面上一群死人。
他真的想以一人之力,殺盡所有敵人,奪回這個地方……
〔又是招雷,又是放光的……真是神助?〕
彌漫在士兵群中的情緒,是不可思議與敬畏。
〔殿下真的是神跡下的產物啊,是神的兒子,神當然會賜予他不可思議的力量,當然會保護他不受傷害。〕
見識到這非人的力量,沒有人會否定神之子的傳言了。
〔不信神的人就是這種下場吧……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人呢……〕


菲伊斯知道今天是緹依帶兵征伐的日子,他沒有早起去送行的興致,反正人不可能一去不回。其他同伴雖有幾個有心去一趟祝他凱旋歸來,但搞不清楚他出發的時間,只好作罷。
這場仗對D.M.B來說影響較大,他們也很重視,因此菲伊斯沒有待在神殿等消息,而是出門前往多留城。身為教主以下權力最大的人,他該去關心關心,況且在那裏也比在神殿輕鬆有趣多了。神殿裏的人看他的眼光都像在看一個私生活不檢點的瀆職祭司,這也就罷了,每個人都死板又嚴肅,只會督促他修行,動不動就說教,好像他們曉得對神座不禮貌只要不要太超過就不會有事,會被美化成[善意叮嚀],主席根本不會有意見……
成天看人擺臉色,雖說無所謂,但能不看總是比較好的,所以昊絕神座待在自家神殿的時間真是少到僅次於君鎖神座,還不時外宿,而只要他晚上沒回來睡,謠言就更難聽幾分。
我是跟你們有仇啊--?就算我真的帶女人回來,或跟人在外面鬼混,又跟你們有什麼關係啊?我是拐到你家小妹、大姐、大嫂還是你媽了?事事跟我過不去,我又沒犯著你們!
菲伊斯心中常常有這種想法,只是他沒興趣真的跑去對他們吼。
因為他也曉得,像他這樣看起來不務正業,不會虔誠拜神,還是革命軍出身的傢伙,不過是被神選上了,就可以一步登天,受封為最尊貴的祭司,不必經過修業、考試……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妒恨啊。
但他並不同情這些修了半天還在見習的初階祭司們。心胸那麼狹窄,成天說三道四的,修得上去才怪,分明是自己心態有問題,自然該怪自己,難道嫉妒別人,亂傳別人的壞話,對自己的修行會有幫助?桑德魯大神才相信啦。
每當他想到這裏,就會發現他快被緹依搞出來的東西徹底洗腦了,雖然這名字是他提供的。
話說回來,神為什麼會選上我呢?
難不成真的是因為我是美男子?
這個想法他一笑置之,菲伊斯不時個自戀的人,要自戀也還輪不到他,身旁常常站一個好比太陽般燦爛耀眼的美青年的情況下,他如果好意思自稱美男子,緹依王子的愛慕群眾肯定朝他雞蛋石頭猛砸,砸死人不賠命。
而且另一邊還有個被泥土掩蓋光芒,屬於另一種類型的俊美農夫呢。
〔大哥,你睡眠不足嗎?神遊第三次了。〕
〔噢,沒有,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罷了……〕
菲伊斯現在正在多留城的一間民房內,長老們都聚集在這裏,密提爾為了想找他說話也跑了進來,由於他們不時有什麼重大事情要商量,其他人也就沒反對他留下。
他們是在等消息,等臨門鎮的消息。
〔大哥,你看我們會不會贏?〕
密提爾附在他耳邊說,菲伊斯則輕輕一笑,笑的是他的舉動。同在一個屋子裏,這麼近的距離,就算講得再小聲,其他長老豈有聽不見的道理?但偷聽不時好行為,他即使講了不得體的話,他們也只能裝成沒聽見,這也是好笑的地方。
〔怎麼?你支持哪一邊?我們的同伴還是你敬愛的王子殿下?〕
菲伊斯反倒好奇他的答案。呃……希望他不要回答後者才好,其他人都聽得見呢。
〔公私要分明,我當然支持我們這邊的人,但我覺得殿下會贏就是了,他是天才啊、〕
唉,你啊……你……前面還可以聽,後面你就別講出來嘛,向我表明心意做什麼?你該去找他本人說啊,看到幾雙眼在瞪你沒?六雙耶,現場不含你我就是六雙眼,你知道嗎?
這時門忽然被打開來,外面的人通報有人帶來消息了,是城裏來的人,趁一片混亂跑出來的,然後一個慌亂恐懼的少年便被帶進來,令人驚訝的是,他竟然不是來求援兵的。
〔不要去……不要去,我們打不過他的,他只有一個人,可是我們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銀劍銳利清冷的光芒削過身周最後一個人的頸項,而殺氣尚未從動手的人身上消去。他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掃向四周躲在遮蔽物後的普通民眾。
〔三百八十三……還有一個,在哪?〕


他維持著令人不敢接近的危險氣息,在巷弄間行走。D.M.B每個人都有修黑魔法,黑魔法這種東西只要接觸過就會留下氣息,他分辨得出來。
搜索了好一陣子仍沒有收穫,倒是菲伊斯傳來的精神波突然打入他腦中。
〔別找了,人已經逃回多留了。〕
他會出現在這裏令緹依頗感意外,菲伊斯沒有隔太遠使用精神波的能耐,所以他必定是在城中,只是有點距離。
〔……我說過,敗給我就是全死。〕
〔你果然有屠城的癖好耶,我真不瞭解,你這麼做有何意圖?把大家嚇個半死?那些人民看你的眼光是畏懼啊,跟對神的崇拜沾不上邊吧?〕
〔畏懼也是人們對神的一種情緒,你不知道?〕
的確,至少沒有哪個小孩子跑出來或躲在門後叫他殺人魔,人們只是用一種夾帶不可思議的目光在看他,不敢輕易靠近。
可能是他那副潔淨神聖的樣子在殺完一堆人還是沒變吧?他身上沒有沾到任何一滴血,不是普通人屠殺完全身浴血的兇神惡煞,他衣服發膚的乾淨程度,一口氣也不喘的從容,就仿佛這堆人都不是他殺的,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好啦,那麼,你同時也把組織的士氣打擊到穀底了,搞不好以後都沒有人要出戰了,你滿意了?〕
〔我自有打算。把逃走哪個人交出來。〕
〔喂,你好像殺自己人殺得特別痛快?還差一個的話,你要不要殺我湊數啊?〕
這個訊息發完,菲伊斯也從巷口走進來了,緹依盯著他,冷冷地開了口。
〔別開玩笑了。〕
菲伊斯吐出一口氣。他的搭檔總是這麼認真面對事情,令他很為難。
〔那只是個孩子,放過他吧,他不曉得我們把這裏當棄子的事,沒什麼滅口可言。〕
事實上人在多留,緹依確實拿他沒辦法,思量過後,他終於散去身上的戰鬥氣息,讓自己的狀態回歸平靜。
〔好吧。〕
菲伊斯這才舒緩了下來。



等在外面的士兵見到緹依毫髮無傷地走出來,紛紛投以驚奇又敬佩的眼神,至於他身側那個應該也是神座的人何時來的,他們倒沒有多關心。
〔久等了,敵人已經全部消滅,你們把糧食搬進去發放吧。〕
他笑得好似只是進去巡視一次,出來告知內無危險似的。士兵依令開始行動,他則拍了一下菲伊斯。
〔跟我去清屍體。〕
〔哦,要我幫忙你念超度咒是嗎?〕
〔……你念得出什麼來?〕
於是兩人又重回城中,開始一處一處慢慢找出屍體,集中堆在一地,以方便等一下用絕技處理。
〔我還是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今天緹依這樣的做法,唯一的好處大概是提升他個人的聲名威望罷了,但他一向不重視這些啊,就算他聲望再高,國王也不可能退位讓賢的,那麼這樣作到底有何意義?
若他是喜歡一次殺一堆人,那就另當別論……不會是這個理由吧?
〔我的計畫你若能全盤推出,那你也能叫天才了。〕
〔我承認猜不到了,你就跟我說嘛!〕
〔不,你猜不到就算了,慢慢等。〕
緹依搖頭不肯解釋,菲伊斯雖然不喜歡被隱瞞的感覺,卻也不能對他怎麼樣。
〔我該說你口風緊?小氣?行事謹慎?還是悶騷?〕
〔我的行為不需要你替我定義。〕
瞧他那副冷漠臉色,再瞧瞧他腰間的配劍,菲伊斯忍不住想再說幾句。
〔你不是說你的劍不殺你的子民嗎?〕
緹依轉過頭面向他,先是訝異他還記得這句話, 唇角浮起一絲冷笑。
沒有回答半個字,那笑容像是在說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價值,因為問題本身就是錯的,甚至也跟他原先說的有所出入。


邪教叛徒,怎麼會是神的子民呢。


為了避免干擾到人民,他們把屍體集中在較偏僻的一處空地,全部弄好之後,緹依便對著這些無生命體使用了昊絕第一技。
死者的屍體從最週邊開始化成粉塵飄散,漸漸變成細小到看不見的粒子。這幅景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令人不由得屏息安靜。
〔咦?我們面前這一具你沒有處理到啦。〕
灰化已經縮至內部了,最外面卻有完好的,自然是遺漏了。
〔啊,沒調整好,可是我放的還沒結束,你用好了。〕
菲伊斯的程度處理一具屍體照理說不成問題,緹依這麼覺得,菲伊斯也就照他的意思做了。

〔昊響。跡絕。化風塵……〕
面前的屍體果然開始化成粉粒,菲伊斯心中一喜,可是……他身旁的緹依驚叫了一聲慌忙退後,只見他身上整潔的神座服多處遭殃,肩頭、胸口、腰側、腿部和披風都有一大塊面積的布料化塵飄飛,只剩一些破碎的布料褂在身上掩蓋少許肌膚,衣不蔽體。菲伊斯一時看呆了,直到緹依面上因羞憤而浮現的緋紅敲響了他腦中危險的警鐘。
〔菲伊斯.伊瑞西!〕
啊!糟糕!居然叫真名了,這下子是不是死定了?
〔王子殿下,你別激動,聽我解釋,我也不曉得會控制得不太好,你又站得太近了些,我不是有意輕薄你的……〕
〔我早就警告過你了!脫掉你的衣服交給我,然後給。我。去。死!〕
〔這真的是意外!我對天發誓,如果我心懷不軌就不得好死!〕
〔我本來就沒打算讓你好死!你脫還是不脫?〕
〔王子殿下,你冷靜點,又不是沒看過,而且男人讓人家看了也不會少一塊肉,你何必生氣?〕
好像是火上加油的樣子,身上的怒氣轉化為殺氣,眼看小命即將不保,菲伊斯覺得逃命才是明智的選擇。
〔我去替你拿衣服,馬上回來。〕
菲伊斯說著連忙瞬間挪移逃離現場,緹依現在這個樣子當然不可能追上去。
〔殺千刀的混蛋變態!〕
有生之年首度失去修養的一句怒駡,是面對著面前的空氣及屍體粉塵,這大概是永生難忘的一次經驗吧。



〔來來來,密提爾,把這套衣服拿去給你敬愛的殿下,我直接用瞬間挪移送你過去。〕
〔怎麼回事?殿下的衣服怎麼了嗎?〕
〔哦,呃,發生了一點意外所以破了,你送去給他還可以一飽眼福哦。〕
〔嗯?那怪了,大哥你早那麼不自己去呢?〕
〔……為什麼這種時候你的問題就這麼多?沒什麼複雜原因,只因為我不想死,他的衣服是我弄破的。〕
少年驚愕地看著自己尊敬的大哥,以一種重新審視的眼光。菲伊斯被看得很心寒,連忙衣服一遞,法術一施,就送他過去了。
既然來者非兇手,緹依也不能讓怒氣發作,只得禮貌地道謝,結果新的衣服。
臨門鎮的收復無損一兵一卒,圓滿達成,緹依一人破滅城門殺敵,以相當短的時間即取勝的消息也傳了出去,人人為之驚歎,而事蹟傳傳去總不免加油添醋,越來越誇張,把緹依說得像真神化身似的。
全國上下可以肯定高興不起來的只有一個人,就是立因斯。本來他希望緹依戰敗好挫挫他的銳氣,沒想到造成反效果。有關這一仗的傳聞他聽得臉都要綠了,不過他同時也駭於他一人入城擊殺三百八十三人的恐怖勢力,夜裏是睡得越來越不安穩了。
緹依抱持著流言越誇張越好的心態觀望著,菲伊斯已放棄追問他真正用意,事情到底會變成怎麼樣,只有這滿腦子奇怪思路的天才知道,總覺得未來不會有什麼好事情。
D.M.B對革命的士氣嚴重受挫,完全失去了成功的信心,緹依卻只交代繼續訓練,修習黑魔法,說只要照他的安排,勝利輕而易舉。
一切平淡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四個月。







章之六 暴風之息

章之六 暴風之息



所謂前兆,只有你那一抹詭異的笑。


我試圖認同你的眼神,相信你的話語。
儘管你不曾對我解釋。
我願意支持你到最後,陪伴你到永遠。
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但陪進了我的心,換回的,回事等價的交易嗎?


這一天,是緹依跟菲伊斯約好了,要來他家神殿拜訪的日子。自從臨門鎮戰後,緹依以需要專心進修,並計畫一些事情為由,婉拒所有訪客,只有重要的事情讓僕人傳達,連祈問儀式也委託克茲暫時代為進行,所以,大家已經有四個月沒見到他了。
關於組織的事,菲伊斯還是得向他報備,聽他的決定,這些事又不能讓人轉告,兩人便以風之精互相聯絡,倒也還算方便。
只是菲伊斯搞不懂他這四個月閉關是在修些什麼,什麼東西都學一次就會,有必要潛修嗎?況且他熬夜夠強了吧?都無敵了還有什麼好修的?
會是在為D.M.B計畫事情嗎?敗仗的心理處理他只交代轉告大家一句[因為不聽從教主的命令,擅自行動,才會導致這種結果],此外就沒說別的了。這四個月中關於組織的事就算詢問他,他也很少表達意見,大都交由菲伊斯處理,菲伊斯實在很想告訴他,教主消失這麼久,眾人對他的信任很快就要瓦解得一乾二淨了。
這次見面之所以是緹依自己來,而非讓菲伊斯去拜訪,是因為先前他答應過菲伊斯幫忙在神殿內部刻上黑魔法的咒文網,今天順便要進行一部分。
緹依到達菲伊斯神殿後,在大殿上等候著。雖說約好今天,不過菲伊斯一向不守時,無法立刻見到人,他並不意外。
〔殿下,真是不好意思,神座昨夜外出未歸,我們也不清楚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僕人這樣跟他說,緹依點點頭。他曉得菲伊斯昨天應該是到多留去了,八成在那裏睡過頭。
〔他總是這樣,不知道又哪里花天酒地去了。〕
這口氣聽起來沒有多少尊重,緹依皺了皺眉。
〔哼,他要在外面到處玩樂也好,就是別帶進神殿來,敗壞風氣。〕
說著,幾個下人便開始說起一些難聽話了,甚至有神殿中修行的祭司也加入批評的行列,緹依默默聽了一會兒後,輕輕開了口。
〔他出去就一定是玩樂嗎?你們怎能如此斷言?〕
〔像他那種人私自出去怎麼可能有什麼正經事,不用想也知道。〕
〔把人帶回來當然也不是幹好事,殿下難道沒有聽說過他的素行不良嗎?〕
緹依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以十分冰冷的口氣回答。
〔有你們這些人不遺餘力替他造謠,寧可拋下自己的修行也要說他幾句不是,他的名聲想不壞也難。〕
聽了緹依這番話,他們臉上均不太好看。
〔殿下您誤會了吧?我們哪是造謠,這些都是事實……〕
〔是嗎?他出門的時候你們跟蹤他看過了?他帶人回來的時候你們又窺視過房間裏的狀況了?〕
他們一時答不上來,不過還是有人嘴硬。
〔就算沒有親眼看見,也大概可以猜得出來……〕
〔放肆!無憑無據生話還不叫造謠?而且你們談起神座時,這算什麼態度?你們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嗎?〕
緹依說話時自然而然有種不可反抗的威嚴,他冷列的神色也令人不由自主地畏懼,眾人立即低頭,面上惶恐。
〔我會上報主席,調查這種情況是怎麼回事,有必要的話,全體人員換過一次。〕
如果人事調動令是由緹依提出,克茲接受的可能性就很高了,大家的臉色都很難看,他們這位眾人敬景的殿下的確是人人都得罪不起的。
瞧他們不敢再說話,緹依轉身,看向站在柱子旁目瞪口呆的菲伊斯。
〔為什麼躲起來?走吧,談事情去。〕
他果然不可能沒發現自己,菲伊斯摸摸鼻子,朝他走去。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沒有關係,我習慣了。〕
雖然只是禮貌性的微笑,但這相隔四個月的絕美笑容還是讓他嚴重失神了一下。


走往房間的路上,菲伊斯的眼神一直在緹依身上沒移開。緹依那柔順燦亮的金髮長到了肩膀,有種變了一個人的感覺,但還是一樣好看。
這張秀麗無雙的臉真是每一次看到都會重新讚歎一次他的美麗,賞心悅目,實在是賞心悅目啊……
〔一直看我做什麼?〕
對於他熱切的目光,緹依有點不解,只不過是四個月沒見嘛。
〔啊……你的頭髮留長了呢?〕
緹依用收撫了一下自己的發梢,露出了有點困擾的表情。
〔嗯,一陣子沒剪了,今天去剪一下好了,上次去看薇薇的時候,她說我頭髮再長下去就變成姐姐了。〕
〔要剪?不要吧,這樣也很好看啊,你難得留到肩膀了呢!〕
〔是嗎?〕
緹依摸摸頭髮,沒再說什麼。
〔還有,你終於相信我是清白的了?〕
〔沒這回事,我只是不喜歡那種人,想教訓一下他們罷了。〕
他否認得真快,菲伊斯眨眨眼。
〔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呢,所以發現我中途回來了還繼續。〕
〔話說了一般總不能停下來吧,做事要有始有終,只是這樣而已。〕
該怎麼說呢?菲伊斯聳聳肩,只能無奈。
〔但我還是得感謝你,以後我的生活可能可以安寧一點。可是你這樣做也會產生別的謠言哦。〕
〔哦?〕
緹依以一個字表示疑問,菲伊斯說了下去、
〔像是說你跟我有什麼不正常關係才會幫我說話之類的,不過多數人都很崇敬你,或許不會也不一定。〕
〔是這樣嗎?〕
緹依好像不怎麼在乎,進房關門後,他便先說了一聲[Dark]。
〔如何,你這四個月在做什麼〕
緹依總是神秘兮兮的,直接這麼問他回答的機率只有三成。
〔做一些訓練……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果然沒得到答案,他好像很喜歡讓時間來給人解答。
以後?到時候我早就忘記這些問題啦!
〔組織現在的情況如何?〕
用風之精交談問狀況太沒效率,所以非必要緊急的事他們是留到見面再談的。
〔不好。你都不出面,連長老也在質疑你了。你說戰敗原因是他們私自行動,聽你的話才會贏,但你又沒有交代具體方法。〕
〔呵。〕
緹依不以為意,拉開椅子坐下。
〔我不是交代他們繼續修行黑魔法嗎?〕
〔就只有這樣而已,這算什麼安排啊……〕
〔不使用黑魔法就沒有特色了。獲得勝利是必要的,但我要讓勝利歸屬于教主和桑德魯大神。〕
他說得仿佛早就想好了一切,事實上,四個月前他就是這種口氣了。
〔反正你什麼都計畫好了,所以根本不用跟我商量。〕
〔我擔心你演技不好。〕
真是個奇怪的理由,菲伊斯愣了一會兒。
〔而且,通通都先讓你知道,有什麼好玩的?〕
〔全瞞著我,到時候讓我驚訝,這樣就很好玩了?〕
緹依不否認,他笑著,好整以暇地注視著他。
〔你忘了你來通知我希望我教大家回復咒文和瞬間挪移的那天晚上,我對你說過什麼嗎?〕
菲伊斯腦中一轉,大致想起了那天的事情,想到這裏,他不由得苦笑出聲。
〔你的確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也的確沒有你說了卻做不到的事,沒想到你記恨記這麼久啊……〕


〔這幾天我會去多留城一趟。〕
沒什麼別的要說,緹依交代了這麼一句話。
〔你終於要去啦?這次是要討論什麼?〕
緹依藍色的眸子漾著笑意,四個字從他的薄唇中彈出。
〔宣戰事宜。〕
有點突然,但大家確實等這四個字等了很久。
〔差不多可以全面開戰了,這次回去跟長老們討論一下,就可以開始進行了。我們不要從小鎮攻起,直接進攻附近的大城市,然後,就等王軍來吧。〕
〔你要親自領隊?〕
〔對。〕
〔你又要屠城了?〕
緹依搖搖頭。
〔死一些人是必然的,但沒必要全殺。〕
一些人是多少人,菲伊斯沒問。
〔對了,王子殿下,我想提醒你,注意一下走路的姿勢。〕
〔走路的姿勢?怎麼了嗎?〕
緹依疑惑地問著,他自己不覺得有哪里不對。
〔你扮演教主的時候,最好快改過來,那麼端正優雅可是會暴露你的身份的。〕
緹依略為思索了一下,接受了他的建言。
〔謝謝你的提醒,菲伊斯。〕
無可否認的,雖然只是一句普通的話,還是有種飄飄然的感覺,菲伊斯覺得自己真沒用。


〔Light!〕
結束強制約的時間後,菲伊斯又問了一句。
〔這次祈問儀式你會去嗎?〕
〔嗯。我已經閉關結束了。〕
閉關的這四個月,他之所以敢把祈問儀式的主導權交由別人暫代,也是想進行大膽的測試。
看看神是不是真的不管?或者是不知道?
而這四個月的鏡文依舊沒有對他的行為、D.M.B的事情提到支字片語。
他猜不透神的意思……
〔那麼,開始弄咒文吧?〕
〔嗯。〕
於是,他從這個房間的柱子開始做起。他刻印的方法很巧妙,菲伊斯看不出來他是怎麼弄的,只見他手撫在柱子上,柱子內部便亮了起來,好像空心的一般,他在柱心以菲伊斯無法瞭解的手法隔空烙上黑魔法的咒文,進行速度十分慢,完成這間房間時,已經近黃昏了。
〔如果要讓內部咒文浮現,把光之精送進去就可以了。不過,咒文不浮現也可以使用,前提是你已經熟悉他們。〕
〔似乎是件漫長浩大的工程啊……〕
他所看到的還不包含設計的部分呢。
菲伊斯想,其實緹依對他算不錯了,雖然還沒有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他始終還未能接觸到他的內心世界。
〔你要回去了?〕
〔不然呢?〕
菲伊斯發現緹依真的很喜歡用反問句,平常也總是[是嗎]、[是這樣嗎]地當成說話的開頭。
〔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散步啊?趁寒季尚未過去,享受一下最後幾天的涼風,應該不錯吧。〕
緹依的眼皮眨動,唇角漾開了笑容,然後說出了類似他們第一次交談時他說過的臺詞。
〔你還真是浪漫啊,菲伊斯。〕
〔不敢當,有理想有抱負的男人,胸中自然有浪漫。〕
這回他沒用青年了,緹依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接著,他們便一同外出,迎接黃昏的清風。



夕陽餘暉遺留的一抹豔紅,好像還殘留在緹依隨風晃蕩的金髮上。菲伊斯神殿外是一片荒地,連乾草也沒有,純粹是一望無際的土色,不知綿延到何處。
風很強勁,不過聽說最高速強勁的風在蘭力那神殿那一帶,不曉得是什麼樣?但一定很激烈的吧。
太陽隱沒于西側的山峰,夜色算是真正降臨了,今晚雲很厚,或許看不到月亮。
這裏也奇怪,雲再怎麼多,就是吝於給一滴雨。
景色相當單調,因此立於天地之間的菲伊斯神殿格外有壓迫感,屬於它的氣勢。神殿的墨色比夜還深,比黑還暗,爬滿了柱壁的咒文就如同它的紋路,繁複又斑斕似的……
他們並肩走了很遠、很久,知道菲伊斯神殿變得好小好小,前方遠處也有了村落的光影。
緹依的神色,從剛開始的輕輕微笑,變成了現在的深沉茫然。
〔呃,我好像錯了,其實風挺冷的。〕
一路走到這兒,這是打破寂靜的第一句話,菲伊斯一面冷得牙齒打顫一面會所的,都已經走這麼久才說這種話,也實在有點好笑。
〔只要懷抱著你那顆浪漫的心,再冷的風吹起來也舒服吧?〕
緹依側頭瞧了他一眼,語帶揶揄地說。
〔其實我覺得該吃點東西。〕
空腹跟發冷有一定的關係,所以菲伊斯這樣說。
〔那不送了,你自己去吃吧,我還想再吹一會兒風。〕
一個人去吃飯未免太寂寞了些,菲伊斯打消了念頭。
〔算了,我晚點再吃也無妨。〕
不過,兩個人都沒有繼續前進的意思,緹依索性坐了下來--正確來說,他像是坐在空氣上,腳甚至還離開了地,就這樣半漂浮著。
〔你這一招我可學不來。〕
菲伊斯無奈聳肩,他可以召浮之精造成同樣的效果,問題是召喚精靈是要花力氣的,又不曉得要坐多久,到時只怕會整個人癱掉回不去,然後神殿的人又開始念他外宿不歸。
〔那你可以站著,或坐地上。〕
對他這麼說。果然他是不可能體貼地幫他做什麼的,菲伊斯暗自歎氣。
〔要聊聊嗎?聊點非正式的東西。〕
菲伊斯看來看去找不到什麼可以坐的東西,反正他不在乎衣服會不會髒,乾脆就真的坐地上了。
〔可以啊,聊什麼?〕
〔不知道。〕
〔……〕
緹依無言。菲伊斯裝出一臉的無辜,攤攤手。
〔想說什麼就說嘛,我怎麼會知道你想說什麼。〕
〔要我說,難道你自己沒有話想說嗎?〕
〔現在還沒想到,你有想到就先說啊。〕


菲伊斯說著,還整個人躺下去,真是一副放輕鬆準備當聽眾的模樣。
〔那我就有話直說了。〕
〔講啊。〕
緹依深呼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坦白說,合作到現在,我的感覺是很希望換個人,很希望合作對像不是你。〕
這番[真心話]讓菲伊斯張大了眼,呆愣了好一陣子。
〔噢,我做得真的很糟?還是我很令人討厭嗎?因為你覺得我辦事不力又變態?實在很抱歉。〕
不得不成認,他受到很大的打擊,本來以為關係比當初好了,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對,你常常不守時,會誤事,也的確是個變態。你……讓我很困擾。〕
他緊蹙的眉頭中有著不易看出的矛盾及其他情緒,他自己感覺得到。
心境果真轉變了嗎?因此,說這些話才變得不易。
他慶倖菲伊斯沒有看著他,否則話會更難說的。
我的計畫很完美。我的計畫正分毫不差地進行。
從現在起,我該把忘了的因素算進去,才能確保不必調整結局。
我必須把自己算進去……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所以現在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不得不屈就我咯?〕
除了感到受傷,不愉快的情緒也是有的,菲伊斯望著天空,得到這樣一個結論。
〔……我們,還是只談正事會比較好。〕
緹依覺得自己真的很有把氣氛搞僵的本事,而這並非他的個性跟別人格格不入的緣故。
是現實迫使他如此。
〔私下沒什麼好談的就是了。〕
菲伊斯以手撐地,坐了起來。
〔王子殿下,我真的覺得你好奇怪。〕
緹依漠然看向他。好不容易說出口,造成了效果,多餘的解釋會使得前功盡棄,那當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至少,他沒說半句謊話。
不能再讓任何東西淩駕於理性之上,支配他的行為。
〔難道同意一起出來散步,也是要談公事?不是談完了嗎?〕
菲伊斯問著。緹依的思路真的讓他覺得完全無法理解,說是跳躍式,還不如說他左腦跟右腦各自獨立,同時思考著不同的東西。
〔我只是想吹風。〕
事實如此,他淡淡地說。他考慮過,這樣的話說出口,菲伊斯會不會就不肯支持他、協助他了?
究竟是他推斷不會,還是內心認為事情那樣發展也好,他不知道。
他應該沒有什麼困惑不知的事啊……
〔算了。〕
那漠然的神色使他心寒,菲伊斯站起身子,拍拍衣服。
〔我不該試圖瞭解你。晚安,王子殿下。〕
他朝緹依行禮,隨即瞬間挪移離開。
緹依木然沒有反應,半垂著眼皮,靜默無聲。
他想,早先他的心開的那個洞,除了他的慈悲,或許還跟著流失了許多東西。
為何即使這樣,我還是學不會對人和人都絲毫不動搖?還是學不會對任何人都能輕易撒謊?老師……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對吧?〕
他近似自言自語的低喃了這一句,抬起頭,任由風拂過自己的臉孔。
勢必,要帶上一張霜雪結成的面具。



在多留城的會議中,緹依很快的把所有出戰的事宜決定了,定好了日子、人數、地點,剩下的小細節就交由長老團負責了。
他們的目標地是距離多留城喲一段路程的普諾金市,移動的問題緹依表示會負責解決,他大概又想用瞬間挪移魔法了。
本來人人畏縮,出戰意願不高,但在教主要領隊,且以邪神之名保證勝利之下,大家總算是同意試一次,如果這次失敗。D.M.B大概會因人心潰散而無法維持下去。
〔教主,就算我們成功了,還是得面對王軍,如果來的又是神之子……〕
未來的隱憂也得顧慮,有人提出這個問題,緹依則簡單帶過。
〔有我在,等於有桑德魯大神的幫助,神之子算什麼?只要照我的安排做,絕對沒有戰敗的可能。〕
如此狂傲的說法,究竟是會讓人安心還是讓人懷疑,就不得而知了。
而會議進行的時間內,菲伊斯沒有說半句話。


〔大哥!〕
密提爾還是老樣子,總會等在開會的房子外,站多久都沒有怨言,而且他不太注意氣溫,往往都只穿幾件單薄便於行動的衣服,幸好最近回暖了些,不然不生病也難。
〔你啊,以後別再這樣站,我如果有來開會,散會後去找你就是了,行不行?〕
菲伊斯伸手按在密提爾頭上,寵溺地揉了幾下他那一頭梳得好好的褐發,密提爾倒也不在意頭髮被弄亂,只是用一種期待的目光望著他。
〔大哥,要出戰了?有沒有我的分?我能去嗎?〕
瞧他那熱切的眼神,菲伊斯一歎,在他後腦拍了一下。
〔果然無論世界變成什麼樣子,仍然到處都可以找到天真熱血的小夥子。〕


這個月的祈問儀式一樣如期舉行,緹依既然已停止潛修,克茲當然把主持權重新交回他手上。經過四個月,同伴們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同,只有珞芬稍微長高了一點。
〔殿下,您看起來還是一副好神聖的樣子哦。〕
愛修諾面對緹依就只會傻笑,投以崇拜的眼神,緹依有點想問他這次用了幾次瞬間挪移才到,不過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
〔您修行的成果如何?〕
克茲走過來關心,緹依只朝他笑笑,然後開口提別的事。
〔主席,我想麻煩您一件事。〕
〔殿下請說。〕
〔菲伊斯神殿的服侍人員嘴巴不太守規矩,我想請您換一批有點口德的人來,並警告那裏修行的祭司,專注于自己的修行,不要亂傳別人的是非。〕
這件事他可沒有忘記,只不過原先他對那些人那說的是要請主席派人調查情況,現在卻直接提出撤換要求了。
〔嗯?這樣啊,您都這麼說了,當然沒問題。〕
緹依笑著道謝,接著便跟迎上來的珞芬說話去了。
沙瑟目前仍是暫居愛修諾神殿,她好像看不慣愛修諾跟迦爾西達一個練天之破練得成天哭哭啼啼,一個無時不研究新菜色而不停浪費糧食,因此時常督促他們修煉基本的東西,自己則擔任指導的工作,兩人的魔法和武技應該有些起色才是。
安羅法在她的神殿則過得越來越悶,克茲限制她不能穿著過於暴露,也不能在神殿內做出會影響修行中的祭司的舉動,她覺得很不悅,若不是能力不足,她可能早就逃跑了。而她跟沙瑟是最少聯絡,幾乎沒有交集的一對搭檔。
珞芬跟蘭力那的感情倒是好了起來。因為珞芬一直想辦宴會,卻得不到克茲的許可,有一天蘭力那突然對她說,他的故宅可以藉她當宴會場地,他原有的錢財也可以資助她當宴會費用,這下子她自然是樂壞了。場地和金錢都是私人提供,克茲很難說什麼,於是頻繁的宴會又開始了,珞芬當然得感謝蘭力那,只是不曉得他為什麼這麼大方就是了。
現在,他們之所以站在王宮前說話,是因為菲伊斯還沒到。大家都知道他五次聚會會至少遲到兩次,所以只念了幾句,沒怎麼介意。
反正,聚在這裏聊聊天也不是壞事。
〔啊--抱歉抱歉,我遲到了,沒有等很久吧?〕
人未到,聲先至,聽到這句不太認真的道歉之後,菲伊斯悠閒的身影和燦爛的笑臉映入他們的眼簾。
〔諾曼登先生,你的頭髮今天還是一樣獨特呢。〕
珞芬看看菲伊斯那頭翹往兩個方向的紅發,語帶保留地說著。
〔自然就是美嘛,不過黎多小妹妹你的頭髮也編得很精緻美麗就是了。〕
菲伊斯摸摸自己不聽話的頭髮,笑著回贊了一句,珞芬臉上浮現了屬於少女的單純笑容。
〔謝謝。〕
〔那我們可以進去了。〕
緹依說了這一句,就轉身進入王宮,他走在最前面,菲伊斯的目光這才移到他身上。
本來只是瞥一眼,但眼睛卻為之停留,滯視了數秒才離開。
那頭燦亮金絲的長度依然維持在肩膀,沒有剪去。



程式眾人都已十分熟悉,不再需要克茲指正,踏上臺階,走到臨神之鏡前,對其膜拜。
文字由鏡子的最上端開始浮示,緹依一行一行看著,隨文字緩慢的出現挪動眼光。
這次卻有所不同。
神的指示到了鏡子中間,便告空白了,但並不是就此結束。
一段空白後,出現了四個紅字。



後果自負。



緹依相信這是神遞給他的訊息。
他面上帶著笑,以魔法將之抹去。


二十三號深夜,普諾金市遭受攻擊。
二十四號清晨,普諾金市淪陷。
二十四號中午,王宮得到消息。
二十四號下午,D.M.B發函致國王,正式宣戰。



〔這些瘋子到底是怎麼了,居然有膽子這麼做!〕
收到戰書,閱畢之後,立因斯簡直是氣壞了,他覺得他國王的權威受到挑戰,普諾金市這種大城被攻陷,已經不能歸未小型動亂了,這是有預謀、有組織的造反,他當即召開會議,不過會議剛開始的二十分鐘,眾人就指示默默地聽他發飆而已。
〔絕對要殲滅他們!讓他們為自己的愚行付出代價!和神作對只有死路一條……〕
〔陛下。〕
判斷立因斯的怒駡尚未有停止的跡象,西優席文輕咳了一聲,代表所有大臣開口。
因為只有他不畏懼國王,敢打斷國王的話。
〔您對叛軍的憤怒我們都瞭解了,我們也哦度支持您平定叛亂的決心,所以,請開始討論平亂事宜吧。〕
打算別人的話是失禮的行為,問題是立因斯的廢話真的太多了。立因斯瞧了西優席文一眼,好像有點惱怒,但沒有發作。
〔既然如此,國師,開始吧。〕
雖說立因斯是召開會議的人,但他對該怎麼做其實不太清楚,會議進行的事都委託西優席文處理,他所要做的除了剛開始的精神談話,接下來就是坐在王座上旁聽到底,等到結果出來再做最後的裁示。
〔是的,陛下。〕
西優席文站起來鞠躬,然後坐下,一絲不苟。
〔資羅官長,請 你先說明昨夜普諾金市的戰況。〕
席上一位面呈疲態的男子聞言站起,從桌子許許多多寫滿了文字的相關資料中抓出一張,開始報告。
〔叛軍昨晚在十一點多的時候無預警地出現在普諾金市城外,守城的士兵不敵,市巡隊來不及趕到防守,於是叛軍由城門直接進入,在城中與市巡隊及抵抗的居民進行戰鬥……接下來情報有點不明,有人說看到了巨大的黑色陰影籠罩整個城市,說是魔鬼侵襲……總之市巡隊被徹底擊潰,城市在叛軍的控制之中,王旗也被撤下了。〕
這是他整理過打聽來的訊息後得到的結論,從消息傳出來開始他就忙著處理這些,沒有休息,現在實在是累壞了。
〔所謂巨大的黑色陰影,有沒有更詳細的解釋?〕
兩句話帶過疑點實在太模糊,西優席文不得不發問。
〔就是巨大的黑色陰影……不是什麼東西的影子,只是一片黑壓壓的,沒有實體的東西……據說光是看了就渾身發寒,心生恐懼,沒有人搞得清楚是怎麼回事。〕
〔……也就是說,是一種不知名的力量,不排除幻術的可能。〕
說是惡魔,西優席文是不信的,就算真有那種東西,也不會乖乖聽人類的命令行事吧。
〔請你再說明關於叛軍的情報。〕
男子應了一聲,又在紙張中翻找了一陣子,拿出一張來。
〔叛軍自稱D.M.B組織,組織成員統一黑衣蒙面,可能是想營造神秘印象,但我認為只是見不得人罷了,他們信仰一個叫桑德魯的邪神,似乎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附屬魔物,依我看根本是一群邪惡的喪心病狂……〕
他每說一段就加入一些個人觀點,所以說明便顯得有點冗長。
〔組織人數不明,從哪里來的也不明,教主不明,幹部不明,階層不明,目的應該是推翻神權,讓他們信仰的糟糕東西取代我們至高無上的神,我覺得這些人可能瘋了,不然就是頭腦簡單的白癡集團。〕
現有的諮詢還真是少,連首領是什麼人都調查不出來。
西優席文在腦中整理一下,想好要問的事情,再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問。
〔D.M.B是什麼意思?〕




他面上帶著笑,以魔法將之抹去。


這個問題讓可憐的資羅官長在資料堆中查了八分鐘,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只占了一行不到,要找出來真的很難。
〔國師,似乎是咒文語,我沒修過魔法,不會念。〕
男子緊張到冒汗,他旁邊一個會念的人幫忙接過去念出來。
〔是Dark.Murk.Black……〕
西優席文從會議開始一來第一次皺眉頭。
黑黑黑?
〔沒品味的名字並不會因為使用咒文語就變得有水準。〕
很難得的,他做出私人意見的批評。
〔那麼,他們怎麼對待城中的人民?〕
〔沒有反抗的都沒事,口出不遜或做出攻擊的都被殺了的樣子……〕
〔你說的人數不明是說不清楚他們全體有幾人,還是估計不出城中敵人的數目?〕
〔噢,城中敵人的數目粗估應該是……〕
為了等他找出答案,又浪費了三分鐘。
〔大概……有一萬人吧!〕
比起上次只有近四百人,這次可是多太多了,規模無法相提並論。
〔二十萬市民被一萬人控制嗎……〕
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移動一萬人,肯定是用魔法,光是這點就很不簡單了。
〔資羅官長,請坐。兵政官長,現在可以調動平亂的士兵有多少人?〕
另一名男子站起回答。
〔國師,不垮海,從普諾金市所在的第三大陸召集的話,莫約可以有四萬人。〕
〔這麼少?〕
〔平時幾乎沒有戰亂,各地備兵本來就不多,而且每個地方還是得留一定的人數維持秩序,四萬人是極限了,除非增加募兵,但訓練得花很多時間。〕
〔我明白了,請坐。〕
接著他轉向坐在兵政官長隔壁的術統官長。
〔術統官長,有多少術士可以支援?〕
沒有術士跟隨恐怕是必輸無疑,魔法師的攻擊輔助具有強大,甚至有決定性的影響,而要這樣的人才自然得問術統官長。
克茲沒有被召來開會,雖然祭司大多懂得魔法,但祭司的本業是拜神祈福而不是打仗,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這種事是輪不到他們上場的。
〔我發過魔法書信詢問了,但可能每個人都很忙,目前只有一百二十人回復我,其中只有五十六人表示願意協助。〕
西優席文尚未發表意見,立因斯就先憤怒地拍了桌子。
〔這是為了國家,他們有沒有愛國心,有沒有對神的敬重啊!還能讓他們自己決定來不來?還有人將這視作不重要的事置之不理?〕
〔陛下如果下令徵召,那自然就不同。〕
術統官長低悶悶地說。普諾金市那種不明的狀況,愛惜生命的人大多不願接近,士兵是國家養的,當然沒有選擇餘地,術士可不是啊,只有少數來當王宮術士的人有拿薪俸而已。
可是國王下令的話,術士們就要負起身為國民的義務了,抗令是會被判罪的。
〔那麼需要多少人就叫多少人來!國師,你繼續。〕
會議繼續進行,在討論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後,結論是兩萬名士兵,一百名術士為保守數字,西優席文請立因斯裁示。
〔你們這樣說,那就這麼辦。〕
於是西優席文吩咐算出所需經費報給國庫,這時候文獻官長突然說了一句話。
〔是不是該請八位神座隨軍出動呢?我記得依神所示,神座們的使命是守護王國,就算不能上場戰鬥,當精神支柱也不為過吧?神賦予他們崇高的地位,應該不是要他們什麼都不做就享有眾人的尊敬與特權。讓他們去吧!神會保護他們的。〕
這番話說得立因斯頻頻點頭,心裏贊同極了,他一心只想把緹依送上危險的地方,又不想被別人看穿自己的想法。



文獻官長的提議讓大家又議論了起來,立因斯不等他們討論完,先叫他們安靜。
〔文獻官長言之有理,就依你的提案。〕
為了顯示自己不是獨斷獨行,他又問了一句。
〔有人有別的意見嗎?〕
很不巧的,就是有人有意見。
〔陛下,如果是這樣,那我提議讓殿下……〕
發言的是兵政官長,講到這裏,他意識到失言,連忙改口。
〔我提議讓奉晨神座領軍,如此應該是必勝無疑。〕
他這麼一說,大家幾乎都有附和的意思,立因斯這下子有點頭痛了。
讓緹依掌權,要讓他受傷死亡的機率就低了很多,而且他若又漂亮戰勝,功勞當然是他的,那人民對他的崇拜只怕會比瘋狂再高上一層,立因斯用想的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但這一戰不是小事,關乎王國與神的威信,立因斯也希望能贏,如果緹依領軍,勝利可說是手到擒來吧?
他猶豫著,難以取捨,要是他壓下眾臣的意見,斷然拒絕,而後戰敗了,責任是不是在他身上呢?
立因斯不由得把目光移向西優席文,盼他協助,畢竟他是席上唯一知道他心思的人。
〔陛下拿不定主意的話,不如發函詢問奉晨神座的意願吧,他若願意便再好不過,不樂意也不勉強。〕
這樣變成緹依掌決定權了,立因斯心裏不太舒服,但經過考量,還是同意了。
事情大抵定案了,分配好各人該做的事,便告散會。



普諾金市內彌漫著令人不安的氣氛,人民都躲在家中不外出,深恐遭遇不測。
D.M.B的人佔據了市長宅邸和所有的旅店,街上只看得到黑衣蒙面的人在行走,市民們甚至連窗都得關得緊緊的。
一個頭髮赤紅的男子快步走入了市長宅邸,確定裏面只有自己人之後,他摘下了面巾,好像松了口氣一般。
〔呼,蒙什麼面啊,怪噁心的又不透氣。〕
倒也不是多認真在抱怨,以他的身份,不蒙面也不行,要是被人認出來,他可是會有大麻煩的。
菲伊斯將面巾塞入懷中,往內走去。為了避免惹上嫌疑,昨晚的攻城行動他並沒有參加,今天他藉口身體不適要休息,鎖上房門後偷溜出來,用了好幾次瞬間挪移,外加跑錯地方,終於辛苦地到達這裏。
昨天晚上的事情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可想而知,一定又是亂殺人的場面,而且屍體又已經被處理掉了,真是快速。
人應該在樓上,菲伊斯正想上樓,這時那個熟悉的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啊,這樣看,腿還真是修長,走路的時候也很有節奏感,身材比例真漂亮,很勻稱,手臂看來也很優雅……頸部的肌膚真白皙,下顎的弧度堪稱完美……
〔……你的眼神很有問題。〕
緹依已經走到他面前了,對於他這樣一直盯著自己,他顯得很無奈。這可不是可以習慣成自然的。
〔啊,教主好。〕
好幾天沒講話了,感覺有點生疏。其實緹依跟他說的那些話他早就不在意了,他實在是做過不少值得緹依討厭跟記恨的事,這樣想一想,便宜占過了,付出的代價是被討厭,也不為過。
他是誤會了,他所以為的跟事實有很大的差距。
〔沒什麼需要處理的大問題了,我得先回去。〕
緹依不可能離開聖堤依神殿太久,況且他知道,王宮一定會有指令到達,他得回去接。
接下來的計畫進行之前,他希望再去看看克薇安西亞。
因為他將要有好一陣子看不到她了。



當他回到聖堤依神殿換下衣服,詢問的信函也緊跟著到來,時間真是算得剛好。
讀過信函中的內容,他微感意外。這次跟他預計中的居然不同,雖然不造成影響。
他推測大臣可能會擁護自己當指揮官,但立因斯一定是大力反對,然後另外找理由將他腿上戰場……現在看來立因斯的私心並沒有大過膽小,居然會詢問他的意見,真是稀奇。
不需要考慮,他當然不會答應的。此戰必敗,他才不想淌渾水負責任,所以他得想個委婉的理由拒絕。
想了想,他提筆寫下答覆的詞語,大意是自己並非戰爭的專才,不敢擔任此大任,相信有比自己更適合的人。
出兵的細節還未公佈,他也不曉得到時候名單上會不會有自己。他不能接受指揮官這個職位,可是為了他的計畫,他必須跟著軍隊去。
如果最後名單上沒有他,他就必須以[希望為國家盡綿薄之力]這種理由請求跟隨了,這是他比較不樂見到的情況。
他將信函交由下人送回去,接著就進行他平日的日常行程,走到光之池修行去。
王宮決定好的事情很快就陸續發佈了,都是公告通發,同時傳達全國的,等於是完全定案,不容抗議,這是國王常有的做法,但若是前任國王的作風,發出的命令是還可以商議的,如此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有調節空間,壞處是缺乏效率,每一道命令都要更動很多次,遲遲無法實施。
神座祭司得隨軍出戰這個消息發佈出來時,緹依面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非常好的結果。
只是對大部分的同伴來說就不適如此了。
〔我們要上戰場?我們真的要上戰場嗎?〕
愛修諾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消息公佈後,克茲召集他們來詳細說明清楚狀況,但他自己有事在忙,八個人先到了,就先坐下來討論這件事。
〔有沒有可能讓我當隨軍廚師就好了?〕
迦爾西達雖然殺過不少牛羊豬雞,可是那跟殺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果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沙瑟冷淡地評論了這一句,她厭惡戰爭,但並非懼怕。
〔如果不來當神座祭司,憑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被召上戰場!〕
蘭力那的心情惡劣極了,他一向很習慣過著享特權不必負責任的生活,躲在他人身後安樂享逸。
〔嗚嗚嗚,我只是個未成年的少女啊,為什麼我也要去……〕
珞芬自從聽說了這件事,就再也笑不出來了,成天苦著一張臉。
〔我們到底要去做什麼?我們根本沒有神力啊!會有人負責保護我們吧?應該會有吧?〕
安羅法也不得不關心這件事了,雖然她十分擔心,來之前妝還是先化得好好的。
〔我的手只拿過鋤頭,沒拿過武器啊……〕
愛修諾又呻吟了一次,整個會議廳中愁雲慘霧,只有菲伊斯表情漫不在乎,緹依神色自若。
克茲進來後,努力向他們說明清楚他們的任務,在聽到只是去當精神支柱,應該不必接觸敵人之後,他們總算安心了一點。
〔真的有人會保護我們吧?如果我們遭受攻擊,會有人跳出來替我們擋嗎?〕
安羅法一心只憂慮自己的安危,只要在戰場上就是危險,即使不是在最前方。
〔您們真的這麼怕的話,我派幾名祭司跟在您們身邊就是了。〕
克茲歎了一口氣,心裏對他們真是無法抱持什麼敬意。
〔因為那邊狀況不明,所以我也無法請大家安心……〕
緹依這時突然開了口,他藍色的眼看向每一個人。
〔只要我們不分散,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維護你們的安全。〕
他的保證讓神經緊繃的眾人頓時放鬆下來,只有菲伊斯心中不解。
你……究竟打什麼主意?




終之章 風聲飄彌

終之章 風聲飄彌



我的眼,看的是未來。


眾人追逐我的足跡,探求我的內心。
然而無論,你們永遠只能得到表面。
誰說眼神足以洩漏一切的秘密?
即使我不會演戲,
你們仍只有被蒙在鼓裏。



會議結束後,菲伊斯跟在緹依後面,等走到了沒有人的地方再開口問他。
〔先回神殿再說。〕
他的態度顯得從容不迫,接著咒文一念,便將菲伊斯一起帶回聖堤依神殿。
〔你還真有效率。〕
相處了這麼久,菲伊斯仍不太能適應緹依的速度,跟著他加快腳步。他覺得一切還是悠閒自在隨興去做就好,生活不該那麼緊湊,沒有喘息的空間。
〔走吧,進房間去。〕
緹依往走廊的方向走,菲伊斯聞言一驚,腳下停住。
〔因為要談的是公事,所以又可以變成進你房間的交情?〕
〔……你在說什麼啊?別胡言亂語了,快跟上來。〕
緹依不想解釋之前自己說過的話語,只用不耐的口氣說了這麼一句,就繼續往前走。
進到他房間,兩人都坐下之後,菲伊斯說了Dark便開始提問了。
〔這次怎麼辦,神座祭司得隨軍隊出戰,組織那邊你有什麼方案?〕
〔沒什麼方案,我會跟著軍隊前往普諾金市,組織那邊,就告訴他們教主不去了,桑德魯大神與他們同在,自己努力奮戰。〕
菲伊斯頓時目瞪口呆,他沒想到緹依給的回事這種答案。
〔你這豈不是要拋棄他們?〕
〔別說得這麼難聽,國王陛下的命令我有什麼辦法?我已經推掉指揮官了耶,我又沒辦法分身。〕
緹依說得一副自己已經盡力,無可奈何的樣子,菲伊斯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而緹依又接著說了下去。
〔況且神座祭司都要去,他們太可憐啦,有農夫、廚師、孤兒、貴族、舞女的隊伍,我不幫他們的話,他們要怎麼辦?〕
他的態度十分認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玩笑的意味,對菲伊斯來說,當然是太糟糕了。
〔你至少給點指示吧……?〕
菲伊斯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緹依露出輕鬆自然的笑回答他。
〔多使用黑魔法,相信神跡,只要信仰夠虔誠就會獲得勝利,就這樣。〕
信仰夠虔誠即會獲得勝利?有這種說法嗎?
搞不清楚他的意圖,菲伊斯也不好直接反駁他的論調,只能用相當為難,欲言又止的表情盯著他看。
〔放心吧,你不是說要神跡?我籌備了好久呢。〕
緹依看起來真是神采飛揚,相對于菲伊斯的憂心忡忡,完全是兩極化的狀態。
〔至於你,我只有一句交代。若我昏迷不醒,無論用什麼方法,叫醒我就是了。〕
很明確,卻也很怪異的命令。菲伊斯拂了一下自己的額側,試圖思考一下這整件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惜他想了一陣子還是想不出來。
〔告訴我好不好?你到底是如何規劃的?〕
緹依沒正面回答他,只適用那深邃的眼盯著他,問了他一個問題。
〔我是眾人眼中的神之子,是眾人崇拜、視為不敗的天才,世界上沒有我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我在人民心目中幾乎是神的分身了……是不是?〕
菲伊斯點頭肯定,緹依便不再說了,不過,他唇邊那抹笑意越發越盛。



我是神之子,是創造之神寇里西亞的傑作。
我是神之子,是集光輝與美譽於一身的奇跡。
這些我不曾質疑否認。
所有的虛名全是你們所安的,並不構成責任。
即使,我真的是神之子……



風動鳴外篇 雨憶
[呼,呼……]
狹小的巷弄跑進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由於慌張、驚恐過度,奔入這巷子時他瘦小的身子因為收勢不及,重重撞上冷硬的牆壁,但他仿佛對肩骨的疼痛渾然不覺,步伐都還沒穩下,便又匆匆向前狂奔,好像後面有什麼人在追趕他一樣,而確實也是如此。
[跑哪去了?]
[那小子跑不遠的,快分頭追!]
氣急敗壞的吼聲在大雨中略為模糊地傳來,使得他精神緊繃,完全不敢停下。
如果被抓回去會死的,會死的……
他不想死,不想因為一個沒有承認過他的父親與未曾某面的弟弟犧牲性命,這實在太沒有道理了。
他才在這個世上活了六年,這樣的一生未免太過平乏短暫。
泥水濺得他的褲管都是汙痕,鬥大的雨點打濕了他的衣衫、他的頭髮。他的牙齒打顫,不知是因寒冷還是害怕。
小男孩在複雜錯綜的巷弄間鑽來鑽去,希望能讓追兵弄不清楚他的行蹤。
日後該怎麼辦,他還想不到那麼多,目前他能想的只有逃跑,逃得這一次再說。
[哇!]
腿早已疲憊不堪,步伐邁得不夠大的情況下,無法維持平衡,他頓時撲倒在泥濘的地面上,跌這一跤的衝擊力讓他咬牙掙紮了一下才勉強爬起,但全身上下好多地方都在痛,幾乎跑不下去了。
[那邊有沒有看到人?]
[沒有!還有哪邊沒找過?]
聽得見聲音代表距離不遠,他內心恐懼極了,膝蓋的疼痛卻使他只能一拐一拐地走。人只怕就要找過來了,他急得冒出冷汗,強撐著快步走到轉角後,他選了一條較為窄暗的巷子進入。
他曉得這條巷子比較隱密,別人當然也曉得,但以他的年紀和人生歷練,尚考慮不到這麼多。
那些人的聲音有傳了過來,甚至隱隱約約有踏著泥水奔跑的腳步聲接近,男孩臉上變色,不顧傷痛的再次疾奔,但就算他可以忍住痛楚,也不能自力氣用盡的身體中榨出力量。
不可能一直跑下去的。
他還沒有放棄,瞧見對方有戶人家,他連忙往那裏前進。剛想敲門,忽然想到不知別人時候願意收留,如果那些人找上門來,一般人怕麻煩,會把人交出去吧……
他決定偷偷潛入。磚塊之間有縫隙,他手攀在上面,翻牆而入。因為本來就受了傷,動作顯得有點笨拙,著地時又摔了一次,痛得他整個人縮在草叢中,呼吸急促。
[什麼人?]
突然打入耳中的問句讓他愣了一下,來不及反應,登時一道光般的東西帶著破空聲飛過來,削去了他面前的植物枝葉,他駭得一退,那東西正好射穿他的袖子,將他釘在地上,不過吸收了雨水的土地比平時更柔軟,稍微一掙就掙開了,這時候,朝他投射飛刀的人也來到了他面前。
[小孩子……?這裏可不是玩鬧的地方,玩捉迷藏別玩到別人的地方來,回家去。]
那個男人彎腰撿起刀子,接著便抓住男孩的手臂將他拉起。覺得他可能想把自己趕出去,男孩緊張的不住搖頭。
[不,不要趕我走,請讓我在這裏待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男人皺起眉頭正欲詢問,這狼狽的小孩竟身體一軟,昏了過去。
[喂,喂!]
在他臉上拍打了好幾下,仍不見他轉醒,就這麼把一個昏迷的孩子丟出去未免太沒人性,況且現在正下著雨。
[到底哪里來的怪小孩……]
最後,他將男孩扛到肩上,往屋子走去。


還記得,那是發生在陰雨不斷的十一月。


[諾曼登,又恍神了?]
聽清楚這句話時,他定睛一瞧,發現緹依那張俊美得無可挑剔的臉孔近得大概只有一根指頭的距離,這令他再度失神。
[好痛!]
緹依立刻一槌他的頭,看他按著頭慘叫後退,緹依的眼神十分冷淡。
[我沒時間給你浪費,快清醒過來,你睡眠不足嗎?]
[不是啦,還不都是你害的,上次對我用那什麼奇怪的黑魔法,害我老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記憶一旦被揭出喚回,便會有好一段時間在腦中流轉,壓不下去,甚至連帶扯出許多東西。
[我只用了幾秒,沒那麼嚴重吧?還是說,你比平常人還脆弱?]
[什麼話,你有在別人身上實驗過效果嗎?怎麼能說得如此篤定?]
緹依不理他,自顧自在他面前展開一張紙。
[快點進入狀況好不好?來,這份檔先看一下,再告訴我你的想法。]
菲伊斯應了一聲,便照他的話做。他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畢竟一直想那些過去的事情也沒什麼好處。
從有記憶、有自我意識以來,印象中他從沒有過一天好日子。他與母親同住在一間簡陋的屋中,那裏空間狹小,光線不足,他們買不起燈火,所以屋內總是一片昏暗。
母親在他腦海裏的形象,是個喜怒無常、難以親近的漂亮女人,她不常待在家裏,幾乎每天都早出晚歸,但他並不因此感到寂寞,甚至他希望她不要回來,這樣如此空乏難受的日子就能結束,他的身上也不會再常帶傷痕。
他不知道母親的錢是哪來的,但她有錢一定先打扮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才考慮其他問題,所以他時常餓肚子,家裏也一直維持著什麼哦讀沒有的狀態。
他很怕她,所以他什麼都不敢問她,但母親偶爾也會跟他說一些事情,所以他曉得他原來有個[父親],而那個人不要他。
〔沒有用的東西。〕
母親一向這樣罵他,意思是雖然她懷了那個人的孩子卻還是被他拋棄。
他的生活每天都差不多,但是有一天,家裏來了個客人,客人穿著華麗的衣服,看起來英偉威嚴,由母親的反應和他們的對話看來,客人似乎就是他的父親。


〔今年六歲啦?跟我回去吧,以後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父親是來接他的?他覺得不可思議。本來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現在終於能有所改變了嗎?
臨走之前父親將一個沉甸甸的袋子放在桌上,母親笑得很開心,這讓他感到奇怪。
母親不是非常希望跟父親在一起嗎?父親沒有帶她一起走的意思,為什麼她一點也不難過呢?
他雖然困惑,卻也想不出原因。
父親住的地方似乎離這裏很遠,所以他們晚上在一間旅店休息,這是他第一次進來這種地方,第一次吃到那麼美味的食物,一切都讓他覺得新奇美好。
然而當他在寬敞的房間內快睡著時,一個隨行的人悄悄來到他房間,告訴了他真相。
他的父親犯了株連全家的罪,但男人捨不得自己的兒子桑德魯--也就是他的弟弟,所以才想起這個在外的私生子,尋到這裏來,要將他帶回去當替身,好讓他與他妻子的獨子活得一命。
〔可憐的孩子……〕
那個上了年紀的侍僕撫了撫他的臉龐,以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他。
〔現在外面沒有人,快逃吧。〕
他相信了他的話,從那裏逃了出來。
看似得到了幸福的假像,才半天就破滅了。


張開眼睛的時候,他本來認為自己應該滿臉都是淚水,但卻發現自己沒有哭,一滴淚也沒有流。
是哭不出來了吧?
〔小孩,你睡飽就過來喝點熱湯,告訴我怎麼回事。〕
他依聲音的來向轉頭,看見了坐在火堆旁邊的男人。
火堆上吊了一個鍋子,裏面的湯正滾著,湯的香味隨著空氣彌漫開來,十分能引起人的食欲,小男孩拉開被子,略帶遲疑地站起,慢慢走了過去。
原來屋子裏面這麼破舊,跟他原本住的家很像。他走近火堆後,男人舀了一碗湯遞給他,他伸手接過,也不怕燙,便稀哩呼嚕地喝了起來。
火光映在男子那張有著剛毅線條的臉孔上,小男孩找不出可以拿來形容他的詞語,不過當男子看向他時,那有神的目光令他印象深刻。
〔似乎有人在找你,你是逃出來的嗎?〕
小男孩倒也不吃驚,既然自己還好好的在這裏喝湯,那麼這個人應該沒什麼惡意。
〔是的。〕
男人接著詢問了理由,小男孩不覺得有必要隱瞞,雖然他不太明白私生子什麼的,但他的記性不錯,便將放他走的侍僕告訴他的話大致背出來,男人聽完後推敲出一些事情。
〔株連全家的罪,是伊瑞西家嘛!小孩,你這父親可是宮中大臣呢。〕
他說完這段話,又用一種評估似的眼光瞧向他。
〔你可真沒心機,居然能隨便跟一個陌生人說這樣的事情,要是我把你帶去還給你父親,說不定還可以拿到獎金呢!那樣的話,你怎麼辦?〕
小男孩愣了一下,有點不知所措。男子的眼神則稍微改變了一下,說話的口氣也變成感歎。
〔唉,只是個這麼小的孩子,有哪會懂什麼心機……〕
接著他沉默了好久,才再度開口。
〔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這個問題,男孩無法回答。他不可能,也不願意回去找他的母親,況且他們是坐車來的,他根本不曉得回去的路。
他現在可以說是個孤兒了。
〔沒有地方去,也沒有任何主意嗎?〕
他低下頭,算是默認。
丟下他不管,只怕他撐不了幾天就會死了吧。這樣一個幼小的孩子,沒有謀生能力有沒有可以投靠的親人……
〔孩子,你信神嗎?〕
〔神……?〕
他思考了一下,在腦中女哩尋找相關的記憶。
鄰居老奶奶跟他說過,神能帶給世人救贖,制藥誠心信仰神,便能擁有平和的生活。
他在數是個黑夜裏向神禱告,然而不曾有任何奇跡,母親仍舊不對他笑,他還是三天有兩天餓肚子,所以神很快就被他淡忘了。沒有幫助,記著他做什麼呢?
所以他搖了搖頭。
〔我不信。〕
男子大概很滿意這個答案,於是他說了下去。
〔那麼,我給你一條路,加入我們的團體吧,制藥你同意,你就是我們的一份子,以後有點麻煩,你現在可能還無法理解……總之,只要你同意,你就是我們的一份子,以後就跟著我,我會教你一些應該知道的東西。〕
他提的主意相當誘人,小男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跟隨這個人,他的生活一定會有所不同吧?
不再只限於那狹小的、陰暗的屋子……
〔會教我的,也包含你丟刀子的技巧嗎?〕
聽了他的問題,男子眼中流露出欣賞的意味。
〔戰鬥技巧是一定會教你的,你自己有興趣,自然更好。〕


〔你沒有名字?我幫你取一個吧。〕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菲伊斯,我期許你能繼承我的一切,這就是我賦予你的生命意義。〕


男孩對他露出笑容,他對自己發誓,絕對竭盡所能學習他教導他的一切。
早晨醒來,他雙眼無神地注視著天花板,知道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他才撐著床坐起。
已經過了好一陣子了,現在雖然不會像那幾天常常陷入回憶中而失神,但那些事情他還是會不停想起,它們在他腦中來回徘徊,或出現在夢中,或偶有穿插在他的思考中,即使只是數秒的時間。
[唔哇?十點了?]
瞥見牆上掛鐘的時間,菲伊斯錯愕了一下,沒有弄錯的話,他應該是遲到一小時了。
真令人困擾啊,這次要找什麼理由呢……不過我說什麼都沒用吧,上次難得早起,為了救助一支烏龜遲到,實話實說的結果就是遭人白眼,還是老實說好了,花費腦力想藉口也麻煩。
他是那種[既然已經遲到了,那麼遲到久一點也無所謂]的人,因此他走向浴室的腳步依然如平日一般緩慢,一點也不著急。
映在鏡中的臉孔看起來跟昨天沒兩樣,但是髮型又有差異了。他真不明白,明明他不是個睡姿差的人啊,怎麼每天早上照鏡子都會有不同的驚喜?他房裏沒有刮狂風吧?也沒有人潛入他房間惡搞他吧?那麼他的頭髮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他夜裏翻了好幾圈卻不自覺?
拿起梳子亂梳了幾下,果然沒有任何效果,他也懶得花時間整治它們了,隨便清洗儀容一番,便更衣準備出門。
不知道今天的會議又要討論什麼了,如果王子殿下又想屠城,我參加這種會議也沒用呀,不想附和,又阻止不了……
踏出菲伊斯神殿後,他決定乾脆爽約,自己到處玩去.


〔別喊我乾爹,好噁心,我跟你之間沒有那麼深的隔閡吧?這可是差了一個輩分的疏遠呢。我的姓不給你,你有你的姓氏,不喜歡就自己取一個吧。〕


看著棺木在眼前燒起,逐漸在火焰中碳化,變成黑煙飄向青天,身穿黑衣的眾人都安靜嚴肅地站著,直至棺木連同裏面的遺體被烈焰燒成了灰,才有人上前拾撿遺骨。
〔菲伊斯,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十年來,他和這裏的人已經十分熟稔,不少人都直呼他的名字,它們既是同伴也是朋友。
〔先生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給我了,但是你們信任我嗎?〕
他才十六歲,外貌還是個不完全成熟的俊美少年,雖然十六歲已是成人,但他們這支革命隊伍中,他只怕是年紀最小的一個。
〔看你信不信任你自己吧,做得好,大家自然就服氣啦。〕
那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往另一邊走了。
沒有人再過來找他說話,大家都沉浸在失去領袖的悲傷之中,他垂首站立了一會兒,終於動了,只不過,是離開這個地方。
這十年他學會了許多東西,包含寬恕與不在意一些會令自己不愉快的事情。
他憑著印象,會到故鄉看過母親,這麼多年過去,她蒼老了許多。母親還是一樣住在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小屋中,也還是一樣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他跟在她後面,看她進了一家店,現在的他曉得那是什麼地方,他這才明白母親一直以來都是靠什麼生活的。
他沒有跟她見面,想必她認為他早已死去,而且也絲毫不在意吧?
他只是回到自己那兒時的家,留了一筆錢給她,就再也沒有回去那裏。



走在一條小巷中,他本試想抄近路回住處,卻意外聽到一聲小孩的呻吟聲。
他停下了腳步,四望了一下,發現棄置路旁的木箱間,倚著一個虛弱的孩童。
〔還能動嗎?會不會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緊閉的眼皮輕顫了一下,緩慢張開來,那是一雙十分澄澈的眼睛。
他與密提爾的相遇,也是在十一月,不同的是,那是個難得沒下雨的晴天。



[不是的。]
[我之所以加入革命軍,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