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稜

序章 光芒降臨的冬夜

絕望憂傷的深谷,原來也會有希望眷顧。沉重冰冷的暗夜,原來也會有光明入目……



他在這個地方徘徊了很久。

這片灰白陰冷的視覺,空蕩蕩的,從來沒有人煙。

伸手不見五指,宛如沒有實體。

無聲的冷清陪伴,不見天日,亦無黎明與黃昏。

也許他是知道的——從死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被剝奪了時間。

但究竟是為什麼離不開,或者說是不願離開呢?

空氣中晦暗的色調無法給他任何解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有什麼樣的感覺,只是在這樣的情景氣氛中仍然平靜,仍然鎮定。

任由心靈空洞,放任自己,去融入這樣的色彩。



|「為什麼會這樣呢……」|

|「你還好嗎?」|

|「你聽得到嗎?」|

某一天,像是從某處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是誰在跟他說話呢?雖然疑惑,他卻也無法回應。

他聽見了歎息,聽見了彷彿十分遙遠的聲音。

是什麼樣的光芒包圍了他,如同洗滌一般將世界洗回了原先的顏色?

在那樣的溫暖中,他睜開了眼睛。

這是相隔了多久後,他又能重新感受到「身體」與「活動」呢……

|「感覺……還正常嗎?身體我做了初步的修復,但畢竟損壞得有點嚴重了,可能有一點後遺症,為了恢復成可以使用的樣子,也產生了一點異變……」|

那個聲音的主人,就站在他面前,向他說話著。

看起來並不特別出色的臉孔上,帶著溫和的神情,單是和他對望,也有一種感覺悄悄地滋生,猶如寒冷刺骨的雪原中迎接了陽光一般,令人湧出落淚的衝動。

從四肢的僵硬感和確確實實在呼吸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復生了。

讓他復活的,無疑就是他面前的這個人。

「為什麼……救我?」

勉強壓出喉嚨的聲音是乾澀的,身體的機能似乎正逐漸復甦,靈魂正逐漸適應著,恢復著。

|「你的靈魂留在身體裡,留在此地不願離去。已經有太多的悲傷了,或許這麼做能夠改變點什麼吧?」|

男子的神情是感傷的,那雙眼睛中流露出的是憐憫與關懷,也許是對他,也許是對這個世界。

|「看起來應該沒有大問題,那麼我要走了。」|

「您是……?」

救了自己一命的人,知道一下名字應該是必要的,所以他出聲詢問了。

男子並不是會吝於給個名字的人,於是他笑了笑,很簡單地報上了名。

|「西羅納。」|

在從他口中聽見冬陽之神的名字時,他恍惚了一下,而後睜大眼睛,急切地大喊。

「請等一等!如果可以的話,您能不能讓另一個人復生……」

男子那淡淡的聲音,在他喊出這句話的時候,早已消失不見了。

「就算是……拿您賜給我的重生去換他回來也好……」

即使明白對方已經離去,聽不見他的請求了,他還是喃喃念完了這一句話。

他回來了,回到這個世界,但是這什麼也不能改變,不是嗎?

能夠扭轉一切,阻止悲劇的,只有伊莫色斯陛下而已。

在伊莫色斯陛下死去的時候,平衡安樂的輪軸就已破壞,連同溫暖與幸福都一併帶走,希望的光芒,是什麼也不剩了啊。

就算他復活了又怎麼樣呢?

他能夠做什麼?

還能夠為他做什麼呢……



蕭瑟的風中,他捨棄了無謂的傷感,拖著還不太靈活的身子,站了起來。

重新感覺到空氣,重新感覺到大地,重新感覺到了季節的氣息。

也重新拾回了,他對那個人的在意。



|「我應該相信,您過去展現過的態度,從來都不是假的嗎?」|

|「您只是太堅持,太勉強,一定要迫使自己將自己逼上絕路……」|



再次看到那雙綠色眸子時,其中包含的會是什麼樣的情緒?

可能會是全然的陌生,又或是無法狀擬的複雜。

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章之一 堇

試著微笑,微笑,試著忘記原本的自己……



從亡者的世界回歸人世,

由虛幻的夢境跌落現實。

若要你在一夕之間一無所有,

你是否真的能不再想起過去你曾擁有的事物……?



1

在等待了一段時間,讓身體的機能大致復原後,他想做的第一件事,還是回到王宮。

並非以「稜」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去……他只是想潛入王宮瞭解現在的狀況,在他死後,一切有了什麼樣的改變?

而從死亡到復生,中間又有多長的空窗期呢?

相較之下,對於這個自己被「棄屍」的地方,稜不想有多少瞭解。只是殺他的那個傢伙,大概也沒多少藏屍體的經驗吧,就這麼簡單拋在一個山谷的隧道中,到底該說是潦草還是隨性呢?

要回王宮沒有太大的問題,他很快就推算出自己所在的位置了,而王宮的守備他還不看在眼裡,如果要比潛入,哪裡有密道,哪裡有結界的縫隙,天底下只怕還沒有人比他更瞭解。

不過,他的天性畢竟是愛美的,剛復活身體外觀鐵定好不到哪裡去,所以他就近找了個有湖泊的地方,打算先梳洗一番再進行他的旅程。

胸口破掉甚至還染血的衣服,暫時還無法換掉,而到了湖邊,他當然得先瞧瞧自己現在是什麼德性,不看還好,一看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所謂的修復中產生變異,他算是知道了,原先茶色的頭發現在是半白半灰的無生機顏色,臉色與唇色也蒼白得不像個活人,加上變得憔悴消瘦的臉孔,天知道他是費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住尖叫的衝動的。

「西優席文!你不得好死!」

臉色跟憔悴可以花時間調養回來,頭髮可是不能了,再怎麼說,他也是很喜歡自己頭髮本來的顏色啊,這個時候他是認真真心咒罵那個混賬的。

頭髮變成這樣您怎麼賠我!您怎麼賠我啊!

即使拍打水面洩憤,也於事無補,若以後要靠染色維持,那還真是仇結大了。

現在他只能期望新生出來的頭髮是原本的顏色,但看來機會應該不高吧。

穿著這樣帶血的衣服,畢竟還是不適合出現在人前的,所以他也不繞路,直接就往王宮移動過去了。

同樣在第一大陸上,這段路程算不上遠,在使用瞬間挪移的時候,法力的動用也還算正常,這使他稍微心安了些,要是失去戰鬥能力,那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活回來到底能做什麼了。

其實想打探現在的年月,瞭解現在王宮的情勢,在城鎮打聽一下應該也相去不遠,但也許是一種渴望回家的感覺推著他,所以他還是選擇回來,回到這個他待了數十年的地方。

琉璃之宮的景象,在眼前閃過,一瞬間就如同幻影一般,他將自己從恍神狀態抽離後,才得以正視過去。

回去吧。

他的潛意識對他這麼說。

雖然他還不曉得他到底能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今後,但他還是向著他所熟悉的王宮,踏出了腳步。

2

穿過王宮圍牆的阻隔進到裡面,他才發現自己真的是接近無謀的就這樣進來了。

對於怎麼達成目的、要做什麼,都沒有絲毫盤算,該說是剛復生靈魂跟腦袋的相容性還沒調好嗎?平時頭腦一轉隨便就是兩三個方向出來,現在卻是一片空白,難以進行思考。

是了,應該找個人,逼問……不,逼問不太方便,還會留下證據,催眠暗示也許比較好……

他努力地想喚起自己的本能與自己擅長的手段,但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暈眩,讓他不得不靠著牆壁休息,稍微閉目,這樣不舒適的感覺究竟該歸類於後遺症還是身體過於虛弱就一路沒停地瞬間挪移回來,他也不清楚。

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腳步聲,儘管如此,現在的遲緩狀況,卻也讓他在反應過來閃入一旁的角落時,已經被對方看見了身影。

「什麼人?」

看見王宮裡有不明人士,對方當然不會就這樣算了,所幸對方不知是仗著有點本事還是不太聰明,沒喊人就直接自己追了上來,他的處理也很簡單,在對方靠近的時候以最簡單迅速的利落地制服人,制服人的同時,隨身的匕首也已經壓在對方頸部的肌膚上。

「不想死,就別出聲。」

因為他此刻的身體狀況其實是不太理想的,這也讓他失去了大部分的耐性,哪知道對方在看見他的臉後,愣了三秒,便激動異常地向前靠抓住他的手,要不是他匕首收得快,這傢伙的頸子可就不保了。

「稜大人!您還活著嗎?」

這聲呼喚讓他總算正眼看了看這個人,暈眩之中觀察力下降了許多,他剛才居然沒看出這是暗部的服裝。

而瞥了瞥這張臉,翻了翻死過的腦中的記憶,他好不容易才終於核對起臉孔主人的名字。

「……耀?」

沒記錯的話,這傢伙進暗部十年了,年紀還輕,不超過三十歲,是第四階級的逐夜使,稱不上什麼可造之材。

他也帶過他做任務,算有過一些交集,只是這些交集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他根本不在意,這樣的人對他來說太多了,只要是二十年內收進來的暗部使,沒有一個不被他督促過的吧?

這些人裡面,他記得深的也就是見面會說幾句話,記得淺的也就是認得臉孔與名字。

他們從來不被他收到裡層去惦記,只因為對他而言,他們都不是特別的人……

「啊!稜大人!您居然還叫得出我的名字!我真是太感動了——」

平心而論,耀的長相也還算不錯,但在露出這種面對偶像時接近狂熱的崇拜時,實在是很難覺得他有什麼良好的氣質或魅力。

這不是你的名字。他雖然想反駁他,但多說這些話浪費時間也沒有意義。

他一向不在無關緊要的人事物身上浪費時間精力,這種事情他並不喜歡。

「您消失了好久,我們幾乎都死心了,都認為您已經死了……國師大人說您出任務時出了意外,情況很凶險嗎?現在看到您平安無事,實在很令人高興……」

在從耀口中聽見那個名詞時,他的手幾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

怎麼還沒觸碰,就已經感覺到痛了呢?

那個人所造成的傷口,即使外表已經修復,內在還是傷得如此深嗎?

「這裡不適合說話……」

但最後,他也只有淡淡地開口。

「我們換個地方再談。」

雖然被人發現是意料之外的事,但事情也許可以因而方便許多。

他可以從他身上得到想要的情報,也可以就此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做。

3

所謂隱密的說話地點,現成就可以找到一處,那是他以前為了方便進行一些秘密的事情而佈置的地方,就在王城近郊,十分方便也符合現在的需求,雖然第一次帶人去自己的密室帶的居然是個不夠熟的人這點讓他有點介意,但已經開始能進行基本運轉的腦袋,還是判斷應該這麼做。

儘管他們要談的事情不適合被人知道,但他們畢竟不是處在隨時有人想跟蹤監視的情況下,隨便找個不會有人經過的偏僻地方也是可以的,只是,基於他逐漸清楚的目的,他不願這麼選擇。

他需要耀的協助。

他要他成為他的夥伴,就算這是一種利用,他也要迫使其成定局。



分享了不為人知的事情,也是拖著人進來淌渾水的步驟之一,他可以什麼事情都讓他知道,只要他能將他牢牢掌握在手中,讓他沒有機會,也沒有意願出賣他。

「這是我私人的地方,在這裡很安全。我想先瞭解一些事情,我想,你應該可以告訴我。」

將修長的身子靠上身後的桌沿後,他平淡地開口。紫色的眸子現在已經又被他偽裝成綠色了,而儘管現在面容憔悴、氣色不佳,讓他一貫的美麗有點失色,但那雙眼還是一樣銳利而深沉,沒有露出任何弱點或破綻。

「在我消失的這段期間,王宮的情況如何?還有,已經過了多久了?」

對於他問的這兩個問題,耀明顯有點訝異,尤其是第二個問題。不過長期養成的習慣,依然讓他壓下疑問,先做了回答。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立因斯親王即位,畢西爾王子與星相官長之女訂婚……」

簡略交代過王族成員的事情與勢力變化後,看著他低頭沉思的臉孔,耀這才忍不住將心中的問題問了出口。

「稜大人,您消失了半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如果好端端的沒事,不可能連自己失蹤了多久都不曉得吧?

「……」

對於事實的真相,他自有一套準備好的說詞,死而復生這件事是不可能說出口的,遇到神話中的神這回事,要讓人相信也不簡單,畢竟太過離奇,在遇上之前,他原本還是個不信神的人呢。

「你想聽嗎?耀。」

稜看著他,輕輕說著。

「你大概是這個世界上現在唯一知道我還活著的人……如果你想知道前因後果,就必須幫助我完成之後我想做的事情。我是不會讓知道了秘密的人活著離開的,除非他是我行事上能給予助益的夥伴……」

乍看之下他給了他選擇,留下來,聽完他的話,或者離開,從此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

但是知道他還活著這件事其實也算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如果耀選擇置身事外,他還是會做必要的處理的。

「如果能為稜大人做點什麼,我很願意。」

本以為他會猶豫個幾秒才做出決定,沒想到他一下子就給了答覆。

「稜大人……現在應該沒有任何幫手吧?如果不是今天碰巧遇到,您也許也打算一切都自己進行,雖然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理由,但是一個人一定是很辛苦的,請讓我為您分擔吧,只要我幫得上忙的話。」

耀說出這樣一番話,讓他一下子有點發不出聲音來。

是嗎,還是有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支持他?

為他分擔這種話,他沒有聽過。真的沒有從哪個人口中聽過。

而他也曾經希望能分擔一些那個人的痛、那個人的陰霾……

結果是什麼,他已經親身領教過。

「我明白了。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耀是他的下屬,是一個他雖然記住過所有資料,卻稱不上熟人也不曾放在心上的人。

落到現在的境地,卻是要這樣一個人施以援手,是不是也有點諷刺呢……



4

「我想以一個全新的身份重新進入暗部,這需要你的協助,要進暗部需要引薦人,我會將假身份的資料給你,雖然要用別的方法加入也可以,但這樣比較能避免猜疑,我需要的是低調,所以不要成為特殊案例是比較恰當的。」

在他緩緩說出自己的初步計畫後,耀瞪大眼睛,似乎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

「新、新的身份?稜大人直接回去不就好了嗎?繞一大圈要做什麼……」

「你就是這樣才會一直無法升級。」

他瞥了他一眼,狠狠下了這個結論。暗部使的位階越高,需要的不只是實戰的身手,也還有心機算計方面的考核。

「稜大人真是直接……」

耀被戳到痛處,臉孔扭曲了一下。一直以來他固然傾慕、崇拜著稜,但是稜的恐怖與手段他也領教過不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暗部的前輩說得好,寧可去拔國王的頭髮,也不要招惹稜大人。如果現在位子上坐的是將稜收進來的那位先王陛下,這話還做不得準,但在那位陛下去世以後,這句話已經成為暗部的準則。

「但是,稜大人,您還沒告訴我您失蹤的原因與行動的目的啊,瞭解多一點我也好配合辦事吧?」

要是他不想說,耀也是沒有辦法的,不過他想了想,覺得還是有這個必要性,迴避過去對事情沒有好處,所以他簡單一句話帶過了這件事。

「國師大人暗算我,我重傷昏迷,直到近日才復原清醒。」

要親口說出來一次,無疑是在扯開那個沒有上藥治療過的傷口。

在對方動手的時候,他確實是沒有反應過來。也許是因為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也許是因為他不相信他真的會這麼做。

臨死之前,可能因為意識到再也不需要掩飾顧忌什麼了,他透露出太多真正的情緒。他將那些擔憂他的話說出口,儘管那時候說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

那個人是聽不進去的吧。

那個人的固執與不肯改變……

「什麼?為什麼?國師大人他、他……他有什麼理由這樣做?而且他跟您關係不是還挺不錯的嗎……」

耀的聲音隨著他的臉色難看的程度而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是噤聲了,看來「國師大人」的事情應該是禁句,在他面前還是少說為妙。

「啊,其實不少人覺得國師大人完全不查先王陛下的確切死因這點很奇怪,難道他其實跟陛下串通了謀害先王陛下跟您?」

因為想到這個可能性,耀驚恐地提了出來,稜則是一口否定。

「不可能。」

伊莫色斯的死對那個人的心造成多大的裂痕,他比誰都清楚。

他也看見了烙在那個人身上的強制約印記。所以就算有政變的心,那個人也是辦不到的。

連最低程度的調查都沒有,應該只是他逃避著這個事實,不願面對吧。

應該只是這樣的……

「那麼,他為什麼要……呃,嗯……」

對方如此篤定的一句不可能讓耀有點不知道該如何詢問下去,想追究國師對他動手的原因,但說出這幾個關鍵字似乎又會使空氣中瀰漫著可怕的壓力,在不能說出口的情況下想要提問題,也真是辛苦。

「這正是我想要調查的地方,所以,你必須幫我。」

那個時候,他對他說,他要完全掌控暗部。

他究竟想做什麼?

難道,他還是沒有忘卻向王室復仇的心願嗎?

回去,是為了就近觀察。

如果事情真的走上不可挽回的路,就算捨去這得來不易的重生,他也勢必得阻止。

5

要以新身份混入暗部的事情已經大致敲定,接下來便是要細部敲定一些事情。

假身份的合理性,他有辦法做得天衣無縫,就怕耀背不起來或者搞錯了哪個環節把事情搞砸,畢竟在他的印象中,耀本來就不是什麼很可以信任的人,在細心與臨場反應上都需要加強。

「同鄉?啊,稜大人是我的同鄉……」

「這是假資料。不過你必須記清楚。」

「十九歲……哇!稜大人十九歲!比我還年輕!」

「……你要認真當作是真的也隨你,如果這樣能幫助你記住這份資料。」

他的言語之中充滿了無奈。誰會相信他十九歲啊?拿去騙三歲小孩還差不多。

「所以,稜大人到底幾歲呢?」

「……記你的資料,不要讓別的資訊混淆視聽。」

年齡是女人的秘密,但對愛漂亮的男人來說似乎也是某種程度以上的痛處。

「這麼說來,稜大人是不是需要易容呢?」

「不用,我連睡覺的時候都上妝,根本沒有人看過我的真面目。」

「什麼!是真的嗎!」

耀看似受到了很大的驚嚇,要做到這種程度,也太嚇人了些。

「騙你的。」

耍人這件事,他可是很擅長的。

「連睡覺都上妝,我要怎麼保養皮膚?別說廢話了,這裡的東西還少了幾樣,你先回暗部去幫我拿來,我的工具箱裡面應該都有。」

作為他的藏身基地,這裡一些必須用具還是有的,只是要弄出一個可以長期維持的易容,就還需要再拿幾樣東西來用才行。

「讓我去動稜大人的遺物?我還不想死啊!」

耀慘呼了一聲,他喊出來的內容,也讓稜有點無言。

他現在復生了,那些東西應該不能算遺物了,但……他還活著這件事又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

不,不對,重點是他的遺物為什麼動不得啊!暗部那些笨蛋在想什麼!

「我開清單給你,你想辦法弄來給我。就算不是我的遺物,暗部也應該有這些物資吧。」

這種時候他就會很懊惱為什麼過去沒盯著耀要他學好易容,做一些需要易容的任務,如果這樣,這些材料直接找耀討就有了,即使他用完了,去申請也不會那麼可疑。

一個平常不需要易容的人忽然申請易容的用具,過沒多久就介紹了一個人進暗部……

「不,你不能找暗部光明正大地要,用偷的……不行,你不行,算了,我自己來。」

他在思考轉了好幾個彎之後,便放棄讓耀幫忙這件事了,然後他坐了下來,從桌子四周的格子拿了一些東西出來,就開始進行往臉上塗塗抹抹的工作。

「稜大人,您在做什麼……」

「安靜。」

他懶得跟他說清楚,只自顧自地進行自己的工作。

過沒多久,耀張大了嘴巴,看著眼前這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他悲慘地問了一個問題。

「稜大人!您該不會忽然覺得與其重新加入暗部,不如把我做掉直接取代我還比較方便吧?」

「你不說我還沒想到,聽起來很不錯。」

在耀發現對方用自己的臉微笑卻依然讓他臉紅心跳的時候,他除了想打醒自己,也想為了自己可能禍從口出而痛揍自己一頓。

「我只是借你的臉用一下,回暗部收集我要的材料。你在這裡等著,我很快就回來……」

說到這裡,他停了幾秒,看了看自己。體型不同還沒關係,不過是沒多久的偽裝,不需要太精細,但是……

「衣服脫掉。」

對耀下了命令後,他也脫起了自己的上衣。

「咦?」

耀盯著他直發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要看著我流口水,衣服脫掉,給我!要扮成你總不能穿這件破掉又有血汙的衣服吧!」

聽了他的解釋,耀才回神過來乖乖動作。

雖然不是難得的艷遇很可惜,但是看到一些養眼的畫面,也算賺到了吧?


6

他很有效率,耀等了不到一個小時,他就已經回來了。

「噢,稜大人,歡迎回來,您動作真快……」

拿到了需要的材料,他的心情顯然不錯,一面卸下臉上的偽裝,一面跟耀閒聊過程。

「我知道用你的臉進去不會有什麼人搭理注意,進出很方便,材料一種從一個人那裡取走,拿得不多又分散,就不會被發現了,要是讓你去,你可能連誰會有哪樣材料都搞不清楚,更別說是偷拿到手了。」

「……稜大人您點出的事實實在讓人好難過啊……我就是沒什麼人搭理注意,弄不清楚大家有什麼東西,偷竊的技巧又不好嘛……」

「知道還不改進?」

「瞭解大家跟增進技巧也就算了,要受大家歡迎或被大家關注,這好像不是我努力就做得到的……」

耀整個人都陰沉下去了,不過就算他擺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也是得不到絲毫同情的。

「長得不夠突出還不學易容,不是自己的問題嗎?實力不夠搶眼還不私下特訓,不也是自己不夠努力嗎?」

姑且不論私下特訓能不能讓實力搶眼到被大家注目,長得不夠突出所以要易容這點還真是令人無話可說。

「難、難道易容把自己改帥改美嗎?可是這是詐欺吧?而且大家早就看過原本的臉了也不會受到迷惑啊?」

耀很認真地問起了相關的問題,他則以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他。

「當然要以假亂真,你不會說之前的模樣是假的啊?誰說看過原本的模樣就不會受到迷惑?感官的感覺都是當下的,那個時候誰還會想起你原本長什麼樣子?蠢。」

耀體會了不少人都體會過的無可奈何的感覺。「稜大人」的思路異於常人,他也算是見識到了。

「可是我覺得我就算現在易容了,他們也只會說『耀,你沒事整什麼容?神經啊你?』而已啊……」

「如果你就是只會招來這樣的評論的話,那你就認命吧。」

他對這些「不是特別的人」的人一向都是如此一視同仁地無情。

一旁的耀大概已經被擊沉了,而他也不管他的精神狀況如何,先靜下心,接著便對鏡照了起來。

這張他原本的面容,似乎是得跟他暫時告別了。

|「稜。」|

那個時候,還有好幾個人,會看著他的臉,這麼呼喚他。

既然這個稱呼已經不能再使用,他要變成一個跟「稜」完全沒有關係的人,那麼,這張屬於稜的臉孔,就這麼跟著這個名字埋沒藏起,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儘管他真的有一點不捨,但又不是要毀容或者日後就無法再恢復了,想這麼多做什麼呢?

「稜大人,您想易容成什麼樣子呢?」

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的耀,接著又對稜將要使用的新面孔感到好奇。

「你等著看吧。」

從面前擺開來的各式用具材料中熟練地挑選,他的手也輕柔地往自己的臉上塗抹。

一筆、一劃,新的眉目、神韻……

他的一雙巧手為他的臉打造起全新的面具,就這麼一點一滴的,直到屬於稜的一切,完全消失不見。

直到屬於稜的一切,在這張臉上再也看不見。



7

暗部位於地下的本部,是所有暗部使居住、活動的地方,可想而知,每個人被分配到的空間不會太大,而依照階級的不同,被分配到的空間也會不同,因此每個階級可以有多少人都是固定的,人數滿了,就沒有增額的餘地了,想提升自己的階級,也會變成除了考試還得挑戰原有階級的某人,將之擠下去才行。

不過這幾十年來,除了一些事件讓暗部使們死傷慘重,也還有退休跟出了意外所以離開暗部的,暗部使的名額其實空缺很大,雖說不至於人手不足,但只要有程度不錯,背景清白的新血想加入,基本上還是很歡迎。

大部分的暗部使在沒有出任務的時候,都是待在自己的床位休息的。耀這種平時沒有別的娛樂的人當然也不例外,而今天,難得有人找他搭話。

「耀,你那個同鄉正在考試不是嗎?很多人都去看熱鬧了,你不去關心看看?」

進暗部的考試,說實在的沒什麼看頭,也不是很稀奇。一年總會有十七八個來考的,不管是經過哪種通路。

不過暗部使們大多數都是很無聊的人,既然睡覺休息跟修行以外沒別的事可做,有活動時湊湊熱鬧也好,也因為這樣,雖然只是個小小的考試,還是有不少人跑去圍觀。

「噢……我對他有信心,沒有必要去看啊。」

耀含糊地回答了一句,事實上他也很想去看看,但是因為對方交代過,他們就只是「同鄉」的關係,不熟也不特別親密,設定上他是基於這點替他介紹來考試,但對結果漠不關心,所以他當然不能表現出很關切的樣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雖說對方易容後的樣子他到現在還不太習慣,但是那跟這件事可沒有關係。

開什麼玩笑!稜大人打鬥的英姿耶!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去看啊——

要不是旁邊有人在,他也很想用力?枕頭髮洩一下啊。

「啊,好像結束了,大家都回來了呢。不知道結果如何?」

那個同伴看了看外面的走道,這麼對他說。

結果如何他連猜都不用猜。考試的人可是稜大人耶,他就算隱藏了十分之九的實力,也是穩上的好不好?

果然,在大家交頭接耳地進來後,今天負責考試的影衛使便帶著人出現,向大家介紹了。

「這是今天通過考試的新夥伴,剛才應該也有很多人已經看過了。」

他讓出位置,讓身後的青年可以被大家清楚看見。

那頭長髮是不多見的灰白色,而那張年輕臉孔,看起來清爽乾淨,雖然不是第一眼就能吸引住眾人目光的大美人,人卻也長得十分清秀,有種文弱的氣息。

瞧他這樣的氣質與纖瘦的身體,真看不出能通過考試進入暗部。不過能待在暗部的人都曉得人不可貌相的道理,這樣的例子,他們在暗部早就看多了。

「他的代號是堇,目前是最低階的從令使,以後大家好好相處吧。」

每一個暗部使加入暗部的時候,都會被帶來這樣介紹。

而大家也會例行性地認識一下臉孔,記一下代號,再補一聲歡迎,之後要不要接觸,注不注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接受大家的注目而露出微笑的同時,「堇」的目光也與他相遇了,即使沒有人會察覺什麼,「堇」在看向他的時候,眼神依然不帶絲毫色彩,就和看著別人的時候是一樣的。

臉換了,氣質變了,眼神裝一下有哪難得倒他呢?

還真是完全像另一個人了呢。耀感歎著,也不知道該讚歎他做得徹底,還是為了他這樣的選擇而黯然。

章之二 重遇

昔日著體的冰寒,如今依舊刺骨。



望您能擺脫束縛,

望您能重拾笑容。

盼啊盼哪……只是您需要的那個人,終究不是我。

望您能掙脫陰影,

望您能尋回幸福。

盼啊盼哪……只是您的生命您的執著,卻從來都不需要我……



1

在易容進行中的時候,耀一直都是在旁邊看著的,看著他製作要貼上去的皮,看著他加工調整,看著那張人工作成的臉逐漸精細美麗,然後他忍不住說話了。

「稜大人,您不是要低調嗎?可您的易容……」

這時候他已經將皮裝上去了,聽到他的話,他轉過身子,用那張漂亮得過火的偽容面對著他,語氣顯得十分堅定。

「就算是要換張臉,當然也還是不能捨棄美麗啊!要我頂著一張平凡的臉過活,不可能!」

他這番話讓耀愕然,仔細想想,一個本來長得很漂亮的人,要他用一張不能吸引人的臉度過接下來的日子,確實會覺得不甘願吧,但是,但是……

但是稜大人應該是更重大局的人吧……?

「可是,稜大人現在要做的事,應該是要避免麻煩的吧?如果因為做了漂亮的皮相,要被派出去做需要長相才能做的任務,或者被人糾纏的話,不是平白添增困擾嗎?」

耀說的這些他當然都明白,只是故意忽略罷了,現在又被點出來一次,讓他頓時皺了眉頭。

「排除。有什麼狀況再說,我已經做好了,就是要用這張臉。」

他的堅持沒有絲毫動搖,儘管覺得這樣真的很不妙,但耀也想不出更好的阻止他的理由了。

連會妨礙到目的進行他都不在乎了,還有什麼能拿來說服他呢?

「唉,稜大人喜歡的話也好,這麼說來,如果是一張漂亮的臉,說不定國師大人看中意了會調去他身邊,這樣打探消息就方便多了呢……」

耀在一時不察的情況下一個沒注意又說出了禁句,在他還沒省悟過來的時候,室內急速冷卻下來的氣氛便讓他嚇到了。

「對、對不起,我說錯了什麼嗎……?」

「偽裝上面再做二次易容的化妝就看不出來了,弄得清秀點,這樣就不會引人注目了。」

他突然回心轉意,改變態度,只讓耀覺得很可怕,特別是他又不告訴他原因。

二次易容?可是這樣——卡在中間的那張漂亮的皮別人又看不到,到底意義何在?不能乾脆拿掉嗎?

雖然耀的內心存有這樣的疑問,但現場的氣氛就算再借他一個膽,他也不敢問出來,畢竟他沒有沒神經到這種地步。

如果要說,想到最表層的化妝底下是一張美麗的臉心情就會比較好的話……原來的臉也很美,用原來的臉當底不就好了嗎?

後來完成的樣子,就是現在的堇的樣子了。

二次易容後的清秀臉孔,的確沒有他原本做出來那張皮那麼令人驚艷,但其實也挺好看的,配上他調整出來的氣質,耀不由得苦笑。

唔……還是很吸引人啊。

耀覺得他現在的樣子依然沒達到杜絕麻煩的效果,雖然在他心中,最吸引人的還是他的本來面目就是了……


2

對於新進的暗部使,通常暗部會先分下幾個小任務測試其執行的能力,而對堇來說,這當然只是連打發時間都算不上的小意思,不過不想引起人關注的他也只是規規矩矩按照普通的模式將任務完成,不特別快也不特別慢。

到這裡來已經七天了,目前為止他還沒有任何動作。雖然他理當去調查他想調查的事情,但一切還不急,一開始先安份待著也好,如果剛進來沒多久就老是往外跑,大家也會覺得這傢伙不知道在搞什麼吧。



「呃……堇,在這邊過得還習慣嗎?」

不用抬頭,聽聲音他也知道是耀。反正他沒事就想跟他說話,叫他不要表現得太關心他,對方也只是堅持這是基本的慰問。

|「對自己介紹進來的人不聞不問才奇怪吧!」|

因為他這麼堅持,堇也不好說什麼,不過他的接受範圍也只在一般問候,其他的就不行了。

「還可以。」

這種問題本來就沒什麼話好回答,堇覺得這實在很無聊,可惜他現在是堇,所以也只能乖乖回答。

|「問這種問題你都不覺得無聊嗎?」|

|「啊啊,只要能跟稜大人說到話,怎樣都好啊。」|

|「那麼麻煩你想一點有趣些的話題。」|

|「但是,是稜大人說只接受一般問候,不接受聊天的啊……」|

耀傳精神波過來的語氣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你這蠢貨,叫你跟我保持距離是為了避免我出什麼意外的時候你不會被我牽連太多,他們也不至於查到你身上來,你難道不懂嗎?」|

|「稜、稜大人真為我著想,我好感動喔……」|

……

堇正在想著是不是應該不著痕跡地教訓他一下的時候,隔壁一個靠在牆邊正在休息的暗部使忽然說話了。

「喂,耀,你是要看著人家看多久啊?想搭訕不是這麼呆的吧?」

「咦!哪、哪有!不要亂講!」

「你好歹也強勢一點吧?以前說了那麼多次想偷看稜大人洗澡,結果你到底有沒有做過一次?現在要轉移目標,至少也該比之前進步才對呀。」

「哇!你不要亂說話!我那只是說說而已,那是開玩笑的!」

「我覺得你真的很想做吧?聽你沒事在那裡念,大概念了幾十次也有了……」

在被無良的同伴意外爆料後,耀就曉得事情不妙了,而眼前那個安靜聽著的當事者完全沒散發出可怕的氣息,那就更加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般的恐怖感。

耀有點不敢把臉轉回去,不過這時,堇的手卻貼上了他的臉龐,將他的臉扳正面對他,讓他不面對現實都不行。

在看到這張他還在適應中的臉露出他熟悉也為之著迷的媚惑微笑時,一瞬間他還很不爭氣地心神蕩漾了一下,然而下一秒,迎接他的是一記強而有力的重踢,將他整個人狠狠踹飛出去,還撞倒了牆那邊的一些東西,五臟幾乎扭曲易位的感覺讓人深深覺得這輩子只要這一次就夠了,他差點把膽汁都給嘔出來。

人家說做壞事會有報應,他怎麼只是動點歪念頭也會遭到報應啊……

堇在踹飛他之後冷笑了一下,便倒回自己的床鋪準備休息了,倒是旁邊看得目瞪口呆的幾個人紛紛不可思議地喊了起來。

「耀被新來的踹出去!」

「天啊!耀你混什麼吃的,就算一直升不上去,你至少也是逐夜使了吧?就這樣被一個新來的踹出去,你不丟臉嗎?是不是應該降級了?」

還沒從不舒服的痛覺中恢復過來的耀自然是有苦難言,堇應該也知道會造成一些騷動,但還是無所顧忌地做了,可見有多麼不愉快。

被踹出去是當然的啊!他可是稜大人耶!你們哪一個閃得掉的!就算閃得掉,你們有膽子閃嗎!

固然他很想跳起來大吼這句話,但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這「被新來的踹飛」的恥辱標籤,他也只能默默先背一陣子了。



3

|「稜大人,您什麼時候要開始進行調查?需要我的協助跟配合嗎?」|

|「少囉唆。」|

他居然可以在這裡一耗就是半個月,原本預想要做的事情完全沒有進行也沒有頭緒,若是以前的他,這根本是無法想像的事情。

躺在自己的床上,堇想著,這或許是逃避。

他其實還在下意識地逃避接觸到那個人的一切。逃避任何可以回憶起過去的空間。

這樣下去可以嗎?

他獲得了重生,不該是拿來如此無謂地浪費,對吧?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一直待在暗部,遲早有一天要面對他的。遲早有一天必須看見他,必須迫使自己接受他的出現。

而這一天也來得很快。

「國師大人下午會過來一趟。」

在堇仰躺於自己的床鋪,正想著這些日子都沒看到過去養的那條白蛇小嚕嚕的時候,他忽然聽到有人向大家通報了這麼一句。

「國師大人要親自過來?為什麼啊?」

「不知道,可能有重要的任務要交代吧。」

聽了這幾句話,原本還在想的事情就被他拋到後頭了,睡覺休息的念頭,也不知道飛去了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神智清明還是神智模糊,恰巧耀這個時候又出去出任務了,也沒有可以談談的對象。

反正他也不會注意到他的。在旁邊看著就好。堇這麼告訴自己。



那個人出現的時候,身邊還是籠罩著他時常感覺到的寒霜。

也許該說比以前還要嚴重了——就如他走進來時,那越發冰冷的俊美臉孔。

西優席文.休勒西,服侍過三位國王,真實年歲不明的國師。那以秘術維持住年輕模樣的外貌是眾人皆讚歎的漂亮俊逸,在新王即位的現在,他無疑是最受矚目的掌權者。

除了令人羨慕的外表與他所握有的權力,另一個讓人不得不對他有所忌憚的,即是他的實力。

宮廷第一術士的美名絕對不只是一個掛著好看而已的頭銜,他足以讓暗部最高位階的天行使臣服的能耐,連不居王城的貴族也有所耳聞。照理說這樣的人應該是各方勢力極力想拉攏結親的對象,但由於國師大人身周自己設下的冰霜始終堅硬不化,在根本沒有突破點的情況下,也只能作罷。

當西優席文由通道的盡頭逐漸接近,暗部的人們也以恭敬的態度迎接時,堇唯有愣愣看著他的身影出神。

曾經他可以很接近地看著那黑色的發,綠色的眼,曾經他也以為,他距離他的心,已經很近很近……

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應該也打碎了他的幻想吧。

就真的只是幻想而已。

想到這裡,看看自己及腰的灰白長髮,堇的心情又整個惡劣了起來。

混蛋啊!不是咒他不得好死嗎!沒事又感傷個什麼勁!

打從頭髮的顏色變成這個樣子,他就決定跟他勢不兩立了,反正看到頭髮就會想起來,倒也沒有什麼必須時時提醒自己的問題。

「名冊呢?拿過來。」

這是西優席文在走進這裡後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沒有變,只是那種沒有溫度的表象,也令他皺眉。

當時,在他扯開衣服讓他看到強制約的印記時,他也有種這個人雖然活著,卻已經死了的感覺。

那種感覺到此刻都沒有改變。

這樣的一個人啊。

就是這樣一個人,讓他即便死了,仍然牽掛著,靈魂無法飄散……



4

在旁邊的人呈上了名冊之後,西優席文確認了人數與代號,接著眉頭一皺。

「多了一個?」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堇只覺得呼吸一窒。

「是的,國師大人,最近新收了一名成員,需要叫他過來嗎?」

「不必了。現在逐夜使以下,留在這裡沒有出任務的有多少人?」

幸好如他所料,西優席文不會對這種小事情感興趣,不然他可是得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舉動才能維持自然。

「五十七人,大人。」

「分配三十五個人出來,現在到議堂集合。」

他說著,合上名冊交給身邊的人,便自己先行前往議堂了。

議堂的位置一樣在地下,跟暗部使們居住的地方是不同的區域,主要是集合交代事情或者演練時方便,會需要動用到三十五個人,即使都是較為低階的暗部使,也是很稀罕的大型任務了。

西優席文交代的事情當然得立即辦理,五十七個人中抽出三十五個人,為了效率自然隨機點名,湊滿人數就是了,堇剛好也被點到,便跟著其他三十四個人到了議堂。

議堂上,西優席文坐在上面發佈命令者的位子,在他的身邊還是有兩名天行使跟著,以便協助他一些他較為不熟悉的事宜。

那兩名天行使堇都是認識的。或許該說是「稜」認識的吧。

左側面貌中上的那位,代號是逢,堇對他的印象不怎麼好,從以前的相處中,就能隱約感覺到他的野心和對地位權勢的渴望。這種人實在不怎麼適合來當暗部使,暗部使做的工作幾乎都是得隱性埋名藏身幕後,功勞也得歸給他人的,不過人家走錯行也不關他的事,只是有這種同事有的時候還是會覺得不太舒服就是了。

右側容貌上等的那位,代號是暮,堇對他的印象是精明穩重,算是天行使中較有人望的一個,堇也比較欣賞他,但他也得承認跟長相有一點關係。

誰讓他記人都是用長相好看與否在記的?因為對他來說不放在心上的人,就只有長相是否美觀的價值而已,他知道這很糟糕,卻也不怎麼想改。

「這一次要各位做的,是陛下吩咐的任務。」

在眾人的注視下,西優席文緩緩開了口。

「任務進行的地點在宮牆外的淨空區域。這幾天會確認出確切地點來,你們要訓連伏擊的默契,同時我希望可以將指定的整個範圍以魔法禁行區域籠罩,這點應該是由其他後備人員處理……我會將目標帶到約定的地點,再由你們配合擊殺。到任務執行,還有八天的時間,希望你們能做好準備。」

他這番話說完後,儘管不敢立即開始交頭接耳,但比較敏感的人也抓到了一些特殊之處。

三十五個人加上魔法禁行區域,這絕對是前所未有的大手筆。而且既然西優席文要親自參與,卻還要暗部的配合,這是代表他一個人沒有把握能解決目標嗎?

而且,八天後,那不是……

「任務執行的時間是畢西爾殿下婚宴後的晚間……」

西優席文只是照常宣佈應該讓大家知道的重點,但他接下來的這句話,卻使所有在場的人都失去了反應力。

「刺殺目標是奉晨神座,緹依.西卡潔。」



5

若只是針對刺殺目標的難度,眾人的理解程度並不高。所謂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創造之神科裡西亞之子的美名,與他在魔法與武技上的學習效率及水準,那些終究只是聽說而已,並沒有太多的真實感,尤其是這種捧得宛如神話傳說的讚揚,只會更讓人覺得是誇大不實的謠傳,聽聽就算,真正讓他們反應不過來的,是另外兩點。

第一點是身為他老師的西優席文表現出來的態度。他的謹慎讓他們意識到,這個活生生的傳說可能不是虛假的,他們要面對的,可能是比想像中還要可怕、難以對付的敵人。

第二點則是最為重要的一點。

神座是神所選出來代為執行神諭的人,雖然界定得模糊不清,但那也是一個崇高的地位,然而神座這個身份不是重點,暗部使們不會因為這樣就害怕褻瀆了神的旨意,冒犯了神的威嚴,他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緹依.西卡潔,這個人的身份不只是奉晨神座這麼簡單,他同時也是先王的兒子,曾經是眾人所景仰愛戴的、康納西王國唯一的王子。

甫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堇的眼前一陣暈眩,差點失去思考能力,要不是後面的人扶了他一下,他搞不好就當眾失態了。

陛下死了之後,現在是剷除王子嗎?

如此明顯、如此昭然若揭的用心,要人怎麼能相信伊莫色斯陛下的死沒有任何問題?

他不相信西優席文什麼也看不出來,只是他似乎依然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強制約的效力下,身為國王的立因斯的命令,西優席文不能不執行,這些他都曉得。

但他還是有種強烈的暈眩感,為了這個人的毫不抵抗,與對一切的漠不關心。

|「那是伊莫色斯陛下唯一的兒子!也是您唯一的學生!您就這麼任由自己親手將他推往死地,沒有絲毫的猶豫?」|

如果他還是稜,他也許會衝上前去抓住他的衣領,對他吼出這些話,向他表明他的質疑。

但他現在只是堇。

一個不問任務原因,不追究任務內容——最低階的從令使。

「與以前相同,洩漏任務內容者,死。其他細節由你們自行調配佈署,散會。」

這是西優席文離開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也讓堇在偽裝底下的真實面容一片蒼白。

進來暗部的暗部使,是要立下強制約的。

為了得到暗部使的絕對服從,違背命令的反噬就算不是即死,也是在痛苦中一點一滴死亡的處分,在堇決定重新回到暗部時,耀就擔憂地跟他確認過了。

|「稜大人,何苦呢……何苦回到這裡再讓人束縛,將自己的命交給別人處置?」|

|「為了達成目的,應該尋求的是最好、最能完成任務的手段,不顧其中犧牲的部分。」|

他是這樣回答他的,在進行這一切的時候,他就已經想過所有的環節了,他曉得這個強制約會有多麼縛手縛腳,遇上狀況的時候有很多種無法處理或反抗……他都曉得。

所以,他也只能在這個任務中成為幫兇嗎?

不,不會的。

儘管這非常消極,他還是這麼告訴自己。

策動這個伏擊計劃的人不是他,指揮的也不是他。這個計劃不可能做得全面顧及,不會成功的。

雖然他幫不上忙,幫不上這個他也曾有過交流的王子,他唯有祈求緹依的實力能夠度過這個難關,若真的不幸中伏身死,他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去墓前奉上一束鮮花。

能夠這麼冷靜,是不是也因為對方不是他內心重視的人呢?

如今他想守護住的,究竟是什麼?

強制自己放空思緒後,他終於決定不要再想這個問題。



6

|「聽說有大型任務在我不在的時候發配下來喔?稜大人您也被選為出任務的人員之一了嗎?」|

|「嗯。」|

|「真好,稜大人可以去參加刺激的,好羨慕喔,我也好想跟稜大人一起出任務。」|

|「……沒抽到你是你運氣好。」|

耀整個人的組成中一定有沒神經跟過度樂觀。照堇看來,這個任務的傷亡率恐怕會創新高,耀剛好外出沒被抓進來,實在是撿回一條命才是。

說什麼好想跟他一起出任務……真正危險的時候,他可不會有空顧及他,多半也只能放他去死的。

不過,今天他終於找到他的小嚕嚕了,這也算是一個收穫。

雖然會找到的原因是這條毒蛇不知道這半年來都藏在哪裡,今天大概找不到食物餓了跑出來咬人……在受害者的慘叫指證下,他想沒看到都難。

一片混亂中他把蛇抓了趁亂溜出去,還好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行動,帶著小嚕嚕跑到偏僻一點的角落後,他抓著它看了一會兒,猶豫了半天。

到底要放生好,還是偷偷養起來呢?

小嚕嚕被他抓出來以後一直很乖地盤在他手上,看樣子好像還認得他的氣息,當他是主人……

瞧它這副乖巧討好的樣子,實在讓人很難下定決心把它丟掉。養了這麼久了,也不知道放生後它自己生活有沒有問題,但留下來又會造成他的麻煩,他只做了臉部的易容,體型雖然比之前消瘦,可是也相去不遠,身邊要是再放一條一樣的白蛇,被認出來的機率就更高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時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讓他差點沒把小嚕嚕給捏死。

長期訓練出來的冷靜讓他硬生生壓制住所有反射性動作,鎮定地轉過身子。

「國師大人。」

您才是在這裡做什麼吧!

「那條蛇是……」

西優席文應該剛才就注意到了他手上的白蛇,也是因為它才會過來詢問的。

「它在暗部竄出來咬傷了人,屬下將它帶出來正在處置。」

堇讓自己的言行盡量必恭必敬,塑造出十分平凡的印象。

當初因為改變嗓子的藥物,材料太難收集,所以他不得已只能放棄,決定隨時保持警戒,叮嚀自己記住變聲的習慣與聲調——這其實是很危險的,像是失神中剛回神、剛睡醒或者受到驚嚇的時候,都很有可能會忘記自發性變聲,幸好這次沒發生這種狀況,不然他可能就得立即考慮逃亡了。

而他這樣對西優席文說,也是在暗示這裡沒什麼好看的,您可以走了,您應該沒興趣看人殺蛇吧——沒想到,西優席文那張俊臉上卻露出了有點猶豫的表情,又問了一句。

「……要殺掉?」

「是的,大人。」

您再不快點走,讓我猶豫要放生還是偷養,等到我回去暗部,那個被咬的**概就沒救了。

「……」

西優席文聽了之後頓時沉默了下來,從那張沒表情的臉上,堇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您到底想怎麼樣?要發呆換個地方發呆,不要在這裡啊!

堇內心還是有一點排斥面對他,跟他單獨相處自然是非常不自在,他想,他不曉得要花多久才能把心情調適過來,也不知道應該調適成什麼樣子。

「……給我吧。」

……什麼?您說什麼?

在西優席文隔了好久終於說出這句話時,堇一時不太瞭解他的意思。

「蛇交給我。」

西優席文因為看出他不明白,所以又說了一次,這次說得比較清楚,堇也半傻住了。

他不是不喜歡動物嗎?他要小嚕嚕做什麼?他忽然有殺蛇的嗜好了還是想喝蛇湯?

就算心裡為小嚕嚕的安危感到不安,但國師的要求他還是不可能不遵守的,而在他拿著小嚕嚕要交給西優席文時,西優席文也不負所望地臉色一變,快速後退。

「裝進籠子裡再送到我那裡去。你可以回去了。」

「是。」

還好,不是送到廚房去。

不過用籠子裝起來……難道,他要養?

堇盡量克制不要露出古怪的表情,然後快速從西優席文面前消失。要是哪一天西優席文被咬了一口毒發身亡,他到底應該哭笑不得還是拍手叫好呢?


7

堇回到暗部後,才曉得暮拿出了蛇毒的解藥,已經將人做了緊急處理了,他這才想起以前給過他解藥以備不時之需,能夠派上用場,也是件好事吧。

至於他手上的元兇,因為有了國師大人要討去不知道做什麼的免死金牌,所以他可以帶著它在暗部裡光明正大大搖大擺地找籠子,不必擔心會有人群情激憤要求將小嚕嚕處刑。至於送去西優席文那裡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反而還比較令人擔憂,但那不是他能干涉的。

然後還有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

「國師大人說用籠子裝起來後派人給他拿過去……」

「你沒事對吧?就你送過去啊,斂寧居知道在哪吧?」

……是知道在哪沒錯……

他現在只是最低階級的從令使。也就是說,他根本不能支使誰去做這樣工作,想不去都不行。

有啦,他可以支使耀啊。可是耀這種時候就是會不在。反正需要他的時候都不在。

自己送去嗎……

國師大人也不是一直待在斂寧居的。挑他不在的時候去不就好了?搞不好還可以順便做做搜查,看看有沒有什麼有價值的資料……

他想是這麼想,但腳就是不願意踏出暗部。他哪知道什麼時候西優席文才會離開斂寧居啊!雖然拿過去多半也只會得到一句「放在那裡就好」,但他就是下意識排斥接近他、聽到他的聲音啊!

固然他是裝傻地拖延著時間,也不會有人催促他趕快去辦這件事,但事情拖著不辦還是會遭到報應的。

報應也來得很快,傍晚就出現了。

「國師大人,您有什麼事……」

門口附近的人正訝異於西優席文的出現,而他張口欲言,卻沒說出半個字便懊惱地往內走,對眾人疑惑的眼神與行禮都置之不理,只在前進的途中掃視著四周的人們,直到發現他要找的目標。

在堇結束恍神的時候,西優席文已經穿過人群直直走到他面前了。

「蛇呢?」

……居然討到暗部來!有沒有這麼堅持!

人家都親自來了,再不交出去也說不過去,堇提起放在自己床上的籠子要遞給西優席文,哪知道西優席文又僵著臉倒退了一步,一點也沒有伸手接過去的意思。

「送到斂寧居去!」

又是丟下這麼一句話,他就自己離開了,也因為這樣,圍觀的好事者興起了不少議論。

「國師大人該不會對這個新來的有意思吧?不然好端端的為了討一條白蛇親自跑這一趟做什麼?」

「是啊,而且都來了也不拿走,就堅持要他送去?」

只有堇曉得,國師大人不是自己沒有手,也不是用蛇來當搭訕的借口,純粹只是因為他不想自己提裝了蛇的籠子,讓蛇離自己的身體那麼近,還要一路走回斂寧居而已……

「這就是國師大人的品味?他也不特別美啊!」

混在議論中的這句評論讓他冒了一下青筋,不過他也不是會一時衝動就把偽裝卸掉的人,只是說了壞話的人都一一被他記下了,他一向有仇必報,這些人就不要讓他逮到機會。

這一趟斂寧居是不得不去了,明明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應該是數日後那個任務,為什麼他的心思卻一直被別的事情佔據呢?

章之三 鳴雷之創

以血與生命的教訓……



所以,我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呢?

再一次進入您眼中,

再一次介入您的生命?

然而我早已無力,

再揮霍一個又一個的十年……



1

在堇將蛇提到斂寧居的時候,西優席文似乎因為國王的急召而離開不在,所以他們沒有再次碰上,這讓他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為了這「鬆了一口氣」的自己感到不滿。

為什麼見到他的時候總像是心虛一樣,一直想迴避?

明明他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他、傷害他的事,事情還剛好顛倒過來吧?

受害者看到加害者為什麼要躲躲藏藏,應該要理直氣壯站在他面前才對,不是嗎?

在覺得自己心情需要調適清楚的現在,他很努力在跟內心進行對話。

況且進行任務的時候,應該區隔開情感的。他一向很瞧不起跨不過這個障礙的人,怎麼他現在換成由從令使做起,連思維都降低到最低階了嗎?

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也許他還是需要一點時間吧?

需要一點……讓他重新取回本能的時間。



|「稜大人,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閉嘴。需要你的時候你都不在,你這個沒用的傢伙。」|

耀一出現他就沒來由地生氣。沒事需要他做的時候才跑來問有沒有可以幫忙的事情,聽到真是一肚子火。

而且,現在他也正感受著後遺症的苦。復活都好一陣子了,也沒出什麼大問題,原以為沒事了,卻沒想到到今天才發作。

感覺到症狀的時候非常突然,瞧不出前因後果,似乎沒有軌跡可循,但他現在就是全身酸軟無力,只能躺在床上,連抬一隻手起來都困難。

簡直就好像縱慾過度一樣。他也知道這個比喻很糟糕,但他下意識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只能說環境果然會帶給一個人的思想很大的影響。

|「可、可是稜大人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啊,真的不需要按摩還是揉揉筋骨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趁機佔我便宜。」|

耀的腦袋裡裝的都是些什麼,他早就看透了,才不會輕易給他可乘之機。

|「稜大人您誤會我了!我絕對沒有在想一些不乾淨的事情啊!」|

|「這麼急著否定反而顯得可疑,沒有人教過你嗎?」|

他現在只希望這種症狀不會持續太久,畢竟他還是有一般的任務要做,以及即將到來的,那個生還率頗低的集體任務。

|「稜大人……您這樣明天出任務不會有問題嗎?要不要、要不要還是……」|

|「你聽過暗部可以請假的嗎?」|

|「咦?但您以前好像常常……」|

|「……我現在是從令使.堇,不是暗部第一天行使,你給我搞清楚一點,不要稜大人稜大人地叫得太順口就忘了這個事實。」|

他連派個人代替他送個蛇去斂寧居都不行了,還請假?哼。

|「稜大人,那……您趕快申請升級考試,趕快升級回去,變成天行使.堇就好了啊,那些考試對您來說一點也不困難吧?」|

|「你這個白癡。」|

堇很乾脆回了他這麼一句話。姑且不論快速升級會引起的注意力,升級考試也不是隨便都可以申請的,每一個階級要往上提升,看的不只是各方面的實力,也包含了任務完成的紀錄在內,哪是這麼隨便好像只要提出申請就可以獲得考試機會進而升級的。

|「稜大人是暗部史上最年輕的天行使,對吧?」|

耀完全忽略了自己被罵白癡的事實,反而還很興奮地開了另一個話題。

說到這個,也讓他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

為了得到當初的地位,他那個時候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啊。

為了讓自己能抬頭挺胸,為了讓自己能不依靠任何人……

|「你還探聽得真清楚,這麼想追我?」|

|「……!我、我才沒有妄想過這種可能呢!這只是對偶像的崇拜而已——」|

|「你設法讓自己升上天行使啊,這樣的話,我考慮給你機會。」|

會這麼說當然是因為知道不可能,不過這樣至少耀會稍微認真一點吧。

|「真的嗎!……可是,這實在太難了啦,唉,看來還是沒什麼希望……」|

耀似乎還是有點自知之明,不過這種還沒嘗試就先否定自己的態度,堇看了也不是很順眼就是了。



2

那奇怪的後遺症持續了整個夜晚,在清晨的時候總算消退了,所以他還趕得上大家集體出發埋伏在現場的時間。

其實現場實地調查早就做過了,照理說沒必要這麼早就去埋伏守候,但對待大型任務謹慎,一向是暗部的作風,所以即使早早去埋伏也只是窩在那裡沒事做,他們還是這麼決定。

進行魔法禁行區域控制的人也和他們一起出發,不過走的是不同的路,畢竟他們的任務不一樣,相較於他們這些要實際面對敵人的人,另一組明顯安全得多——但像他這種新進人員,自然是不可能被派去負責魔法方面的事情的。

王城的廣場上,畢西爾王子跟泰佩姬莉沙的婚禮應該正要舉行吧。當初聽到他們訂婚時,他就覺得訝異了,畢竟這兩個人平時也沒多少交集,在緹依尚未被選為神座祭司的時候,泰佩姬莉沙甚至還是他的未婚妻。

對於即位為王的立因斯和他的兒子們,堇深深覺得厭惡。畢西爾娶了泰佩姬莉沙,先前還聽說二王子辛維沙有意納克薇安西亞——緹依的妹妹——為側室的消息。這家人就這麼巧取豪奪的要將屬於先王血脈的一切都侵佔奪走嗎?連一丁點也不放過?

現在他們甚至想要緹依的命了。一切都是如此順理成章嗎?

從白天到晚上,堇的腦中轉過了許多事情,雜亂無章,在尚未入夜時,同伴們還會低聲交談,從環境中的氣氛判斷,人人的心中應該都有著一定程度的不安。

若不是被選為神座祭司,緹依殿下應該會成為這個國家的國王,成為他們現在效忠的人才是,只不過是這樣一點陰錯陽差,就使他變成了他們今夜要刺殺的對象,大家應該也有幾分無奈吧。

但任務就是任務。他們必須成為他的敵人,這已經不能改變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隨著夜幕低沉,每個人也斂去了氣息,只等待暗號的出現,再現身行動。

王宮的宴會,應該已經到了尾聲了。

即使身上累積守候了一天的疲憊,也沒有人有一絲睡意。尤其在察覺人聲接近的時候,每個人更是聚精會神,就怕漏掉了暗號,沒算好行動的時機。

在第一次暗號出現的瞬間,他們動得十分迅捷,而在他們移動到定點的時候,魔法禁行區域也已經發動,覆蓋了整個指定的區域,站到了各人的位置後,他們形成一個包圍圈,圍繞住中心那兩個人,多數人都盯著西優席文,等待接收指令,但堇看的卻是與西優席文對峙,狀況極為不利的緹依。

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還只有十五歲。

現在的他從少年蛻變為青年,整個人那種在人群之中就是特別突出顯眼、光彩奪目的感覺依然沒有變。

緹依秀麗俊美的容貌,曾經讓他好生羨慕,雖然他對自己的臉也很有信心,但那無論是誰相形之下都會自慚形穢的美麗,還是讓他望之興歎了好多次。

與生俱來的天賦、天生就擁有別人一輩子的努力也不可能達到的一切的人,真的在接觸的時候,會使人產生一種迷惘。

畢竟他不是這種人。而誰都希望能成為這種人吧。



3

緹依俊麗美好的面孔因為失血而蒼白,燦爛的金髮也因為遇襲而顯得凌亂,即使他捂著被刺傷的胸口,血還是不停從裡面滲出來,染紅他白淨的神座祭司袍。

他緊抿的唇失了血色,而他原本一直盯著西優席文的眼睛,一瞬間似乎向堇所在之處瞥了一眼,讓堇吃了一驚。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如果不是的話,緹依那足以辨識出具威脅性的敵人的敏感也太驚人了些。

而這位前王子全身上下變的最多的,也許就是他的眼睛了。

以前他從未在他的眼中發現過如此深沉凍寒的氣息,彷彿有某種激烈的情緒內斂在他的胸中,卻又與一股淡淡的憂傷緊緊相纏……

「裡之暗殺部隊永遠效忠於王,王的命令至高無上,緹依。」

同樣身穿平時黑色衣裝的西優席文,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大概也是他最低限度願意給予的解釋,從這句話語中,堇聽不出有情感夾雜其中,如同只是對一個陌生人宣告著公事公辦。

「立因斯這朽化的腐木當真這麼想殺我啊?」

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緹依的臉上還是沒有浮現出畏懼,彷彿只覺得這一切十分諷刺。

「國王陛下的意思不在我過問的範圍。」

堇不知道緹依聽見曾經教過自己的人這麼回答會有什麼樣的感覺,至少表面上他也看不出來。

「他命令您什麼?」

「要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哦?那您現在按兵不動是顧念舊情,打算讓我活久一點,直到快日出再殺我嗎?不是吧?您不是這樣的人吧?因為我既是魔法師也是戰士,所以不但設計了魔法禁行區域,還在酒中下藥讓我行動力遲緩,現在我還受了重傷,您是在顧忌什麼?」

從緹依口中一字一句清晰說出的話語,都帶有濃濃的譏諷味道,即使敵人的數量與他完全不成比例,他像也不把這樣的場面放在眼裡。

所有的人都有這樣的感覺。

就算他狀況不利,負傷在先,但他即便只是站在那裡沒有出手,依然像是高高在上,絕對地,立於不敗之地。

夜風雖寒,他們卻是因為他所擁有的氣勢而顫慄。

事前的估算他們做過,但到了這裡,似乎全化為空談。

他們就在見到他的這一刻起,對這個任務,沒了把握。

「不,你少加了形容詞,你既是天才魔法師,也是天才戰士。」

西優席文很少說出讚美別人的詞句,只是在這即將兵刃相見的情景下給予肯定,聽的人也是不可能高興的。

「原來是在畏懼青出於藍的學生啊……」

低低念過這句話後,緹依笑了。那樣的冷笑裡面,包含了太多事物,而他也不給他們看懂他笑容中涵義,與從失神中清醒的機會,在眾目睽睽下,他揚起了他的手腕,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以致居然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阻止他的動作。

「天之破!」

當這有力的三個字被他喊出時,已經做什麼都太遲了。



4

堇不曉得那是怎麼樣的能量衝擊,但在其以雷電的型態出現,瞬間轟擊這個範圍的時候,那樣無堅不摧的可怕毀滅性,讓他在第一瞬間就感到了死亡的威脅。

在那震耳欲聾的雷聲中,刺眼的雷芒讓他相當不適,在他閉上眼睛之前,他看見西優席文以獨特的秘術結界在魔法禁行區域中進行了防禦,緹依則以最快的速度退走,而這些低階的暗部使,幾乎連掙紮抵抗都沒有餘力,便慘死在雷電風暴之下。

魔法禁行區域意在阻絕敵人的大部分力量,卻也因而斷絕了自己人的生路。

作為曾經的天行使,他自有很多保命的方式,但在無法使用魔法的情況下,要直接面對,自也是艱難無比。

即使有比別人更精深廣博的技藝,他的肉體依然是和他們一樣脆弱的,無法直接承受攻擊的情況下,他能做的只有迴避跟最低限度的防禦——如果他也像這些死去的人一樣是普通人的話。

遺傳在血液中的血脈與繼承下來、多年琢磨的秘術,是他不為人知的秘密,就如同他紫色的眼睛。

儘管如此,他所學習的秘術並不擅防禦,他所能辦到的也只是不死而已。

雷電的攻擊來得又快又凶狠,倉促之間,啟動的能力不足以將全部的攻擊化解,在他把大量能量轉移往四周爆破後,餘下的部份能量,還是得由他自己正面挨下。

唔……

在被殘存的力量轟中後,那種骨頭都要散開來的感覺,讓他清楚明白自己傷得並不輕,克制不住湧出嘴來的鮮血,也讓他意識到體內一定受了內傷,不過,他還來不及對自己做什麼緊急處置,人就已經倒下去了。

他掙著想動一動,卻是徒勞無功,雖然失去了戰鬥能力,但他還是可以感覺到雷電的攻擊還在持續,而且是朝西優席文罩去的。

人已經離開不知多遠了,發出的招式還能控制得如此精細,緹依的能耐確實令人難以想像。

思緒隨著疲倦與痛楚飄走之前,他睜開眼睛看了一次。

西優席文已經不見了,多半是前去追擊。

而籠罩在環境中的死寂氣息,與漫布這整個區域的寂靜……

都死了。他閉上眼睛,感覺有一種凌駕傷處疼痛的感覺,揪著心口。

他察覺不到這裡還有任何活人的氣息。

驟然面臨這麼多同伴的死亡,即使是他,也很難不受影響的。

他救不了這些人。即便這應當已經不是他的責任。

也許這樣的感受其實十分短暫,很快就會忘記了吧?

他已無力再去體會,任由著身體癱軟,然後陷入黑暗。



淨空區域內的深巷,在歷經了那可怕的浩劫後,第一個仔細看見這片慘狀的,是回到現場的西優席文。

暗殺緹依的任務沒有成功,在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得失心,而他回到也只是為了確認部下們的情況,在祭司公會已經介入插手的現在,這裡必須處理乾淨,將所有證據掩飾到最低。

「果然沒有生還嗎……」

看著一地的屍體,他歎了口氣正準備回去王宮吩咐人來善後,卻突然注意到一個微弱的呼吸。

儘管內心帶有疑惑,也覺得那樣的攻擊下這些低階暗部使還有人活著是不可能的事,但他還是皺著眉頭,往那個方向找去。

倒在牆邊的青年,那清秀的面孔有點熟悉。在他確認他真的還有呼吸心跳時,他也同時想起了是在什麼情況下見過他。

注視著這個人幾秒後,他做出了決定。

傾下身將人抱起,他帶著人,很快離開了這個地方。



5

「今天晚上的任務失敗了。」

接到信息的暗部使,進來向大家通知了這個消息。

「國師大人要我們派人去收拾善後……處理大家的屍體。」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傳話的人也帶點猶豫。畢竟今天派去的人裡面,也有一些是留在暗部的人的朋友,這話聽起來是全數罹難了,不曉得大家聽了會有什麼反應。

「等一等,出任務的人難道都……」

果然立即有**驚失色地詢問,但傳話的人也無法回答任何問題。

「任務都結束了還沒有人回來,恐怕真的……」

一時之間,眾人一片沉默,像是都無法接受這沉痛的消息。

尤其是聽到消息後眼睛張得老大的耀,他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

不可能吧?就算其他人都死了,稜大人也會活下來的……

可是、可是稜大人也沒有回來……

稜大人不可能會死的啦!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懷抱著極度的焦躁與不安,耀也加入了前往善後處理的隊伍,當他在那些遺體中沒有發現堇時,他確實鬆了一口氣,但也產生了新的疑惑。

稜大人沒有死,卻也沒有回去,那麼是去哪了呢?



從一片渾沌中醒來時,堇一時還弄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

由於這裡沒有光源,只有外面映照進來的微弱月光,所以他張眼所見的事物也因而十分模糊不清,讓他無以分辨自己所在之處。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裡不是他昏迷過去的那裡。他想移動一下身體確認現在的狀況,但稍微撐起身子,就因為傷處疼痛而悶哼一聲倒了回去。

他忍耐疼痛的毅力倒也不是這麼糟糕,只是在感覺不需要忍耐的時候,也沒必要硬要跟自己過不去。

至少現在看起來很安全,他繼續待在這裡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而他在黑暗中的等待與困惑沒有延續多久,因為隨著屋子主人回來的腳步聲,對方也點亮了基本光源。

當他看見對方的身影,一下子整個人又僵直住了。

就算眼睛尚未適應光明,他也不可能沒有在第一瞬間認出這個人的。

搞什麼!即使沒有燈光,我居然會沒發現這裡是斂寧居?

為什麼我一個重傷傷患剛醒來又得面對他?這會不會太刺激了?

堇的心中充滿了對命運的咒罵,這些西優席文當然不會知道,他看見堇醒著的時候只是一愣,隨即向他躺著的長椅走了過去。

「這麼快就醒了?」

這個問題堇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昏迷時間短暫確實也是訓練身體時一定要訓練出來的潛能,但他現在可不是天行使。

「……痛醒的。」

反正這個說法應該也還算有說服力,堇就隨便拿來敷衍了。他還沒弄清楚西優席文將他帶回來的用意,也就判斷不出該說什麼樣的台詞。

「是嗎?抱歉。」

將人帶回來後,因為必須向國王報告結果,他觀察確認傷勢不足以危及性命後就出去了,這種行為是有點不近人情,所以他隨口道歉後,便轉身走向另一頭的櫃子,拿取一些醫療用品。

等、等一下……

您道歉已經很奇怪了,現在您想做什麼?該不會想親自幫我療傷吧?您快清醒點找別人代勞好不好?

堇知道西優席文這裡一向沒有什麼僕役,頂多白天辦公的時候會留下一兩名僕人方便人通報或呈上東西。

以前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此刻卻覺得非常不好了,但就算他在心中念過幾次「身為一個國師怎麼可以連個僕人都沒有什麼事情都要自己動手做」之類的話,也於事無補。

滿滿的絕望不曉得是否就是這種感覺。幸好西優席文在坐下後先問了一個問題,讓他得以動起混亂僵化的腦袋,轉移注意力。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6

從那平靜無波的雙眼內,堇看不出西優席文是起了疑心還是純粹有所好奇。的確在那樣的雷電風暴中,所有的人都死了,一個從令使卻活了下來,這很不可思議,西優席文也經歷過那陣攻擊,他很清楚那是多麼可怕的力量。

「屬下……不太清楚。只是反射性做了一些防護的措施,後來就昏過去了……」

太過模糊的回答可能會招來懷疑,但要是太明確也會引來注意,他希望西優席文就當他是僥倖逃過一劫,不要再追究下去。

「其他人都死了。你運氣真不錯。」

西優席文看來沒有起疑,事情似乎往他預想的方向發展,但他還是沒辦法鬆一口氣。

原因當然是接下來要做的治療以及西優席文伸向他衣扣的手。

「……!」

他下意識抓緊了衣襟,覺得一陣頭皮發麻,西優席文則以怪異的眼神看向他。

「不療傷嗎?你應該沒辦法自己脫吧?」

所以就要讓您脫嗎!

傷處當然是要治療的,可是也沒有非得在這裡治療不可吧?

「屬下應該可以回暗部療傷,不必麻煩大人您……」

「哦?」

西優席文不以為然地冷笑了一下,這表情讓堇覺得熟悉心安了些,但下一句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你自己走回去試試?」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西優席文難道就不能帶他回……不,找個人把他領回去嗎?

「您為什麼會把屬下帶回您的地方,而不是送回暗部呢?」

堇努力扯開話題,雖然最後一定還是得治療的,但是要死也苟延殘喘一下再死吧。

「……你想知道?」

對不起我不想聽了。我錯了,麻煩您裝做沒聽到這個問題。

剛才他想過,西優席文還是維持那副冰冷無情的樣子他比較習慣也比較好適應,但他真的用面無表情的模樣輕聲說話時,還是讓他一陣惡寒。

「因為你畢竟在那陣攻擊中活了下來,所以我起了點興趣……這麼說來,我還不知道你在暗部的代號?」

「堇。」

「所以,你是那個新進的從令使?」

西優席文一邊說著,一邊放下醫療用具,空出手來將堇的手拉開制住,再輕鬆地把他剛才擰著的衣襟扯下,動作十分順暢利落地解了他的扣子,讓他的上身裸露出來,整個態度自然無變化得好像根本沒有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

堇根本叫不出來,或者該說是不可能叫出來,所有想叫想罵的話都只能在心裡堆積。

您不覺得這個姿勢很奇怪嗎!您不覺得您的動作看起來根本不像是要治療嗎!

雖然受了內傷,但他的雙腿還是可以動的,他可以考慮把對方踹出去,然後馬上被暗部免職查辦。

「您……應該沒必要壓制住屬下的手吧?」

不能做太激烈的肢體抵抗,他只能勉強期望言語的勸誘有效。

「傷患的掙紮反抗會造成治療上的麻煩,我認為有必要除掉這個意外因素。」

西優席文給他的回答相當公式化,而看了看被放在一旁的醫療用品跟在他胸前游移的手,他怎麼樣也無法無視這樣的觸摸當作他單純只是在瞭解傷勢。

「但是,這樣很不舒服……」

他試圖找別的理由,也依然被駁回。

「治療中不舒服難免。」

我覺得是兩回事吧?

「大人,我的手會痛……」

理性溝通不可行的話,他想試試看柔性要求,不過用之前他就覺得不會成功了,西優席文這種堅硬冰冷的石頭,會因為他的哀求就順著他才怪。

「需要我做點什麼讓你忘記你的手?」

聽在堇的耳裡,這絕對不是關懷而是威脅……



7

從西優席文手中施放的回復咒文光芒,讓堇終於稍微相信他有治療的意思了,除了裡面的內傷,肌膚的表面也有一些灼傷,在回復咒文柔和的治癒下,表層的傷逐漸轉好,胸口內部的不適也減緩了些,這讓堇的警戒心也跟著放鬆了些,不知不覺不再那麼緊繃。

痛苦的減緩似乎也一定程度地麻醉了他的思考,直到耀的精神波傳到他腦中,他才清醒過來。

|「稜大人!稜大人!您在哪裡啊!」|

耀?

「在斂寧居」這句話他實在有點說不出口,可是隱瞞也沒什麼意義,所以他還是回傳精神波告訴他了。

|「什麼!國師大人對您下手了嗎?」|

什麼下手不下手的……堇的臉抽動了一下。雖然要這麼說,好像也是沒錯。

|「我、我一直忘記告訴您,這半年來國師大人有點變化,有些暗部使想勾搭他,他似乎也來者不拒,感覺很隨便,他把您帶回去該不會也想做什麼吧——」|

耀傳給他的精神波幾乎是在慘叫,同時也讓他心驚了一下。

|「你怎麼不早說!要是他真的是那個意思,想勾搭他的暗部使爭風吃醋來找我麻煩不就討厭了!」|

|「稜大人您考慮的點會不會跟一般人有點不一樣……」|

耀的聲音聽起來很絕望。

|「不然你說應該考慮什麼點?貞操嗎?雖然我也不希望發生,但是努力都努力過了,沒辦法也只有算了,真的發生了還不知道誰佔便宜。」|

|「稜大人您到底在說什麼啊——」|

在他們胡亂扯著這些話的時候,西優席文的手已經離開了他的胸膛,看來應該沒有要做什麼不軌的舉動,一切都是想太多吧?

「大人,那些醫療用具您拿來是做什麼的……」

結果一直都是用回復咒文進行醫療的啊,拿過來也沒有用到。

「你又想知道了?」

……對不起,我又問錯問題了,您就真的不能當作沒聽見嗎?

「我覺得像是繃帶似乎也可以拿來綁人之類的……」

西優席文淡淡地說了下去,聽了他的話,堇很想看看四周,研判有沒有逃走的空隙。

其實西優席文本來是想用傳統的方式上藥包繃帶的,但忽然一時興起想用自己的魔力施展回復咒文幫他醫療,是他自己也無法預料的事情,這樣一來,先前拿過來的醫療用品當然也沒用了。

似乎察覺到自己在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多做了不少原本不會做的事,西優席文臉上一沉,重新肅起了臉孔。

「傷勢還需要持續治療跟靜養,不過,你現在可以自己回去暗部了吧?」

他突然下逐客令,也還在堇的意料之中。西優席文怎麼可能讓人留宿在他的地方呢,他一向喜歡一個人的,就算有特殊待遇,也不會是對一個今天才知道名字的人。

「多謝國師大人。」

自己走回去的問題不大,只是會牽動傷口,造成一些疼痛,但對方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自己回去,不必盼望有人會來扛他。

在他臨走的時候,西優席文唇邊的笑意看起來總覺得有幾分詭異。

是他的錯覺嗎?

他並沒有在意這件事,對他來說,現在回到暗部休息,才是比較要緊的事。



章之四 心咒

沒有一開始就注定的勝負。那只是你給你的心,設了個局。



也許我要的,從來不是未來的哪一天,您可能的道歉。

也許我要的,到現在……我都一直沒能弄明白……

到現在……您依然給不起我……



1

堇的傷養了好幾個月才康復,他的情緒處於不滿中也持續了好幾個月。

一切的起因都在他從斂寧居自己走回暗部的那一天,當他很自然地進入暗部,發現大家看著他的眼光都呆滯而陌生,再加上耀的臉色大變……再遲鈍他都可以察覺發生了什麼事情。

|「稜大人!您怎麼沒有做二次易容就回來了!」|

在耀大驚失色地問他的時候,他很想回答他有做,只是不知道是在戰鬥中脫落了還是西優席文弄掉的……無論如何,這是他自己的失誤,真的沒什麼好說的,所以他悶悶地沒有解釋。

其實他幾乎百分百可以肯定是西優席文做的手腳,所以在他要離開的時候,他的笑容才會那麼詭異,肯定是等著看好戲。

可是他也不能去找他理論啊,沒這個立場,也沒這個資格。頂多半夜潛入斂寧居偷偷把小嚕嚕放出來透氣當作報復,但想歸想,他終究沒這麼做。

大概還是怕西優席文真的不小心被咬了出什麼意外吧,反正他的詛咒一直都只是說說,事實上他還是希望他活得好好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曝露出來的是他原先作好的漂亮假皮,不是他的真容,然而即使如此依然是個大麻煩,他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暗部的質疑。

一個一開始要進來時就已經易容過的人,會被人覺得可疑有問題也是正常的,幸好他也為了易容曝露預先做了準備,也就是他當初呈報上來的身世資料。

耀的故鄉去年有一位在該地頗有權勢的人士垮台,堇的身份寫的就是他的舊部,為他做地下工作的人員之一,那麼擁有易容的技術便算合理,為了不被認出來而易容也還可以被接受。

即使他說是為了避免被糾纏而化妝成平凡一點的樣子,大家還是可以理解的,對美麗的人,大多數的男人都會特別有包容心,少數的例外就是自恃美麗,以外表為武器的那些人,總之,「換了張臉」的風波算是這麼過去了。

但是養傷的這幾個月,堇的心情依然很惡劣。

由於這張假臉做得很美,堇的身邊自然而然就多了不少獻慇勤或意圖不軌的人,獻慇勤的還好,以前還是稜的時候就習慣了,有人在旁邊說些好聽的話、送些不錯的東西來,他也還可以毫不回報地享受,但想佔便宜的傢伙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個從令使,感覺就是可以欺負的對象,要應付這些或明或暗的騷擾實在很令人心煩,然後耀也加入獻慇勤部隊這件事,更讓他無話可說。

|「你在做什麼!你腦袋裝的是豆腐渣嗎!跟著這些蠢貨起舞?」|

|「稜、稜大人,您現在的樣子這麼美麗,我要是不來討好您反而很刻意啊,況且您又是「我的同鄉」,照理說我應該會利用這層關係搭訕,進而想比別人更受您的注意……」|

|「不管你怎麼做也只會招來我的打罵而已!」|

|「唔……即使是您的打罵,我也是很享受的。」|

堇對他徹底沒轍了。

那個四肢無力的後遺症,在養傷期間又發作過一次,看來應該會不定期發作,這也使他內心有了陰影。

無論如何現在傷好了,傷好了什麼都好,他也只能這麼祈禱了。



2

傷勢痊癒後,等著他的,是發配下來的連續好幾個任務,所以他的生活也從原本的閒到發慌,變成有了點小小的忙碌。

之前刺殺緹依的事情,據說隔天鬧得很大,差點引起人民暴動,因為他都是事後才從別人那裡得知的,當時到底如何處理,立因斯和西優席文又是什麼臉色,他雖然想看也看不到了。

而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在某種心態下,他決定空出這一天,就專門用來跟蹤、觀察西優席文。

是的,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伊莫色斯陛下的忌日。

其實他並不想看到西優席文的傷痛,因為在西優席文覺得痛的時候,他也不覺得好受。

但有的時候,他又會害怕悲傷痛苦的情緒從西優席文身上消失,再也看不見。

他若是不會再悲傷痛苦,是不是代表他也失去了情感?

是不是也代表,他對任何事物,都沒有了感覺?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情緒。如果這個人就是不能活得快樂,那麼,他寧可看到他還會傷心,還會露出正常人會有的情緒。

所以他今天想將時間花在他身上,也只是為了確認嗎……



在他悄悄到斂寧居窺視時,西優席文已經開始了一日的工作,坐在辦公桌前的他看起來與平常並無不同,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看不出有任何脆弱之處。

他心無旁鶩地批改著公文,只偶爾在角落的小嚕嚕發出嘶嘶聲時嚇到一下,再將小塊的飼料遠遠丟往籠子,這種養蛇的方式讓堇萬分同情小嚕嚕,雖然他也不算對他多好,但至少他還是放養的……

在發現王宮沒有對先王的喪祭做任何準備時,堇對立因斯的惡感也又攀上了一層,他不知道西優席文是否會因為沒有人提醒而忘記這個日子,但在小公主克薇安西亞捎信息過來詢問是否要一起去皇陵祭拜的時候,西優席文拒絕了。

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是知道的。

這是相隔幾個月後他第一次看到他。西優席文應該沒有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吧,這也省去他不少麻煩。

在過午後,西優席文的情緒帶了幾分浮躁,似乎因為某些事情猶豫不決,所以心情不好。

然後堇看見他將手伸到最底下的抽屜,像想拉開來拿什麼,但在停頓了幾秒後,他的手又收了回來。

接著他看著前方發呆,發呆。

就在堇以為他會這樣發呆下去的時候,他用了通訊魔法,聯絡了暗部,說是要交代任務,指定了一個暗部使來斂寧居見他。

暗部使來得很快。堇知道這個人,他是在任務中犯了錯,監管期間還洩漏資料給外人,在雙重罪狀下被關入大牢的低階暗部使。

西優席文要他去執行一個秘密任務,並承諾只要他完成任務,就除去他的罪名,放他自由。

從那雙沒有溫度的綠色眸子裡,堇看不到誠意。這只是用來打動對方的說詞,就算對方完成了任務,他也不會兌現的。

他將寫有任務內容的紙張給暗部使過目,隨即燒掉了紙張。

所以,堇也無法知道任務的內容究竟是什麼了。



3

直到入夜,西優席文還是沒有離開斂寧居,前往皇陵祭拜。

他該期待他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迴避所有可能看見的人前去嗎?

這大概也是無法期待的吧。

雖然如此,決定了一天就是一天,堇還是打算跟監下去,無奈這個計劃被耀傳來的精神波打斷了一下。

|「稜大人,逢大人在找您,似乎是要問您的任務中的一些細節,您可以立即回來嗎,找不到人他可能會生氣……」|

聽到這樣的情況,堇心中固然有幾分不快,也只能先回去再說了。

逢在吹毛求疵上很有本事,被他刁難了幾個小細節後,堇實在是不耐到了極點,等到他拖的時間過去,堇想再去追蹤西優席文,卻發現西優席文的位置在暗部的密室。

要潛入那種地方不太方便,但這無所謂。**密室的器材設備跟方法,「稜」早就裝設過了,除了他沒有別人知道,要聽到密室中的對話十分便利,而人都已經在密室內了,應該不會再用寫的了吧。

利用過去留下來的設備,他很順利偷聽到了密室內的對話。

而聽來的內容,讓他如墜冰窖。

在他**的時候,已經漏掉一些談話了,但就算只聽後面,也可以輕易判斷出很多事情來。

「大人,屬下知錯,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什麼機會?雖然公主沒事,但你確實是去殺她的,死罪已定,不必多說廢話。」

公主?哪個公主?

「大人!求求您!屬下不會說出去的,屬下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向別人透露半個字啊!」

那個人懇求的聲音十分恐慌,而西優席文的聲音則充滿了鄙夷。

「你在說什麼夢話?你受人指使對公主不利,你以為你不說,公主就會當作沒這回事?這種事你本來就不該答應的,你以為成功了,僱用你的人就不會殺你滅口?只有不會說話的死人才能讓人安心,這一行做多久了,到現在還不明白?」

堇單從聲音就能判斷出這個人是下午被叫去斂寧居那個暗部使,西優席文果然只是打個利用他的主意而已吧?

「大人您……您怎能說這種話?是您的命令,屬下能不去嗎?」

「你看錯了吧?我怎麼可能下這種命令,是哪個人假借我的名義吧?這樣你也信?」

「不!不可能!是大人您親口對屬下說的,並非別人代傳的!」

到了這種地步,這種辯駁已經十分無謂,別說他提不出證據,就算有證據,也是見不得光,無法幫助他的。

接下來一聲不協調的聲音,與忽然安靜下來的環境,讓堇可以知道西優席文動了手。

「無論如何,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們的紀律中,任務失敗也是死。」

他聽到他收劍,開了密室的門。

「審問結束了,進去清理。」

「是。」

**到這裡算是結束了,也沒有再跟監下去的必要了。

隔日,王宮召開了公審。在西優席文的指證下,二王子妃娜席克多希被定罪為派遣人刺殺克薇安西亞公主的犯人,處以死刑。

那場公審堇也悄悄去了。西優席文扭曲是非、煽動沒有判斷力的立因斯,做得不遺餘力,即使列席的緹依認為不合情理提出抗辯,希望能調查出真正的主謀,案子還是被草草了結。

西優席文派人去暗殺的是克薇安西亞公主。

伊莫色斯陛下留下的唯一血脈……



4

為什麼,為什麼……

國師大人,為什麼?

堇不斷地在心中反覆詢問,但他無法回答自己,也不能直接去問那個人。

雖然暗殺克薇安西亞這件事沒有成功,甚至沒傷到小公主一根寒毛,但並不是結果出來後,動機就不重要。

這個暗殺命令應該不是立因斯下的,這麼做對他沒有半分好處。

而且,若是立因斯下的令,因為西優席文不可能反抗,所以他不會在那裡猶豫許久,才派人執行。

堇不是看不出西優席文的內心衝突。他吩咐人做這件事,卻不派出必定能得手的人,失敗了一次之後也不再另派人手,像是就放棄了這個計劃一樣,讓一切照舊。

克薇安西亞拜他為老師已經是之前的事情了,他可以不顧念跟緹依好幾年的師生關係,當然也可以不顧慮與克薇安西亞之間短暫的師生感情,但,克薇安西亞跟緹依是不一樣的,只有她是繼承了伊莫色斯血脈的孩子。

緹依不是伊莫色斯的親生兒子——這件事,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而已。

西優席文能狠心下過一次暗殺克薇安西亞的命令,這樣的他,又讓他憶起了在那個夜裡,口中說著對不起,然後親手將他推入死地的那個人。

為什麼?為什麼?

他這究竟是為克薇安西亞公主問的,是為伊莫色斯陛下問的,還是為自己問的?

他總是一次又一次,發現對方比他原以為的陌生。

一次又一次地,發現他原來都是自以為瞭解。

那個人心中惦記著,在意的事物,究竟還有什麼呢?

他在迷惘、逃避中度日,怎麼樣也想不明白。



|「稜大人……」|

耀在擔心堇。從某一天開始,堇就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而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

幾個月的時間稱得上長了,這段時間,稜規規矩矩地做任務,甚至還參加了一次考試升為飛伶使——簡直就像想安份在暗部重新開始一次暗部使的人生一樣,這實在是不正常的,也不該是這樣的。

|「稜大人,您有什麼煩惱可以跟我說,我很願意為您分憂解勞,我說過的。」|

|「……」|

他得到一串沉默。對著他,堇依舊一句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耀不是他能討論這些事情的對象。

他不瞭解西優席文的身世,不瞭解伊莫色斯陛下對西優席文來說的意義,也不瞭解他們之間的關係……告訴他,他也只會有憤慨的情緒吧?很多人都很喜歡克薇安西亞這個可愛的小女孩,耀也不例外的。

想到這裡,他淡淡笑了笑。

關係?意義?他難道就瞭解嗎?

瞭解又怎麼樣,不瞭解又怎麼樣呢?



有一天為了任務,堇在穿越宮廷花園時,意外看見了西優席文和克薇安西亞。

小公主喊他老師喊得甚是親密,而西優席文那放開了陰影的調笑,話語和神情都是他沒有見過的。

於是他知道了一件事。

原來那個人也是有這樣快樂溫柔的表情的。

原來世界上還是有別人,能夠讓他如此卸下心防,溫和輕鬆地對待。

圍繞在那人身旁的冰層不是不能被融化,只是過去的人們都辦不到。

因為他沒有足以融化它的溫暖光芒嗎?

所以他敲痛了手,拍紅了掌,還是打不穿、擊不破……



5

消沉了幾個月,也是該振作起來,做點什麼了。

想做調查的話,比較有價值的調查場所,除了斂寧居就是向歷殿了,像是王宮資料庫那種地方去了也沒有意義,只能查到一些需要公開紀錄下來的東西,像是西優席文的出身這種東西,他知道的只怕比紀錄上的還真實清楚。

他要知道的不是這個。他要知道的是,西優席文究竟想做什麼?立因斯和他又是什麼關係?利益交換?互相利用?

雖然斂寧居應該也不會有能查出蛛絲馬跡的事物——那個人一向都把秘密收在心裡不記下來的——但他覺得還是應該跑一趟。

今天是個適合去調查的日子,因為今天出了大事,他們一直以為不成氣候的叛軍不知道什麼時候團結了起來,迅雷不及掩耳地攻下了第三大陸的大城普諾金市,西優席文和一些重臣都被召去開會了,斂寧居此刻應該是沒有人的。

頂多就是白天在門口看守的僕役罷了,那不算什麼,妨礙不到他的。

|「稜大人,您要外出做任務呀?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嗎?」|

耀感覺起來就是一副很閒的樣子,雖然他很閒而且積極想跟,堇還是拒絕了。

|「不行。我要去調查斂寧居,你別跟來。」|

|「咦!稜大人您振作起來了……不,您一下子就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了嗎!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還不讓我跟——」|

|「你以為你那蹩腳的水準能幫上什麼忙嗎?」|

堇還是用一貫直接、一針見血的不客氣話語打擊他,耀果然也馬上就被擊垮了。

|「對不起……我太自不量力了,我會留在這裡乖乖為您祈禱的,稜大人……」|

堇自然沒有安撫他的心思,時間是不等人的,他出了暗部後,隱匿起身形,便朝斂寧居的方向過去了。



一切就如他的預想,西優席文不在這裡。斂寧居裡面也沒有安排其他人手,所以在進到裡面後,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翻看書櫃裡的資料、檔案,不必擔心會有人經過。

在翻動過東西後,再將之依原樣擺回去,好讓人完全看不出來有動過,這也是一門學問,耀就是做不到這一點,所以即使潛進來很容易,他也不考慮帶他來幫忙調查。留下把柄被抓到是很糟糕的事情,也會讓人起警戒心,導致日後的行動更加不易。

翻過了兩三個櫃子後,他沒有看到什麼有價值的資料。其實他這趟來也不指望能有所收穫,這樣的結果只是意料之中,不會覺得失望。

應該說,也許他潛意識裡是希望能夠什麼也不要發現的吧。

他一方面害怕發現越多,便越心寒,一方面也希望沒有任何證據的話,還可以說服自己,情況應該還不像他設想的那麼糟糕。


雖然任何時候,他都會預設最壞的情形,但對象是這個人的時候,他真的希望……不要是這個樣子。

摸不透他的意圖,猜不透他的心思。

若是要復仇,那麼他想怎麼做?

他對克薇安西亞公主的想法又是什麼呢?

他……

堇覺得自己的思考已經亂成一團了,在希望不要發現證據的心態下,是不是搜查也不會認真?

這個時候他的視線無意間掃到了西優席文的辦公桌。

伊莫色斯陛下的忌日那天,他來監視的時候看到的情景,也忽然浮現在他的心頭。

那時候西優席文將手探到了最底下的抽屜。只是他沒有打開,沒有取出什麼,就放棄了。

那裡面……有著什麼呢?

抱持著一種說明不清的心情,堇抿了抿唇,慢慢地走向了書桌。


6

若說搜查應該找的重點,照理說西優席文最常坐的辦公桌才是要緊的地方,會把這裡忽視,也代表他是真的在敷衍自己吧?

他只是想來隨便看看,然後告訴自己調查過了,沒有異狀,這樣欺騙自己,希望能夠欺騙得心安理得。

這麼做是不對的。以一個天行使的驕傲,以他的個性和工作態度,這都是反常的。

應該要扭正。必須扭正。

堇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私情介入公事,不是正確的行為,他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的。

真正自己身陷的時候,要抽身何其困難?

不過,他又敢說自己決定調查西優席文的意圖,就完全是為了公事而非私情嗎?

現在想這個沒有幫助,他正視面前的桌子,一共三個抽屜,他從第一個看起。

第一個抽屜沒有什麼重點,多半是一些辦公用的用具,印章類,他很快看到第二個抽屜。

第二個抽屜是上了鎖的,雖然他沒有鑰匙,但開個鎖對他來說十分簡單,在花了一點少少的時間將鎖解開後,他發現裡面都是一些暗部使的資料,以及牽動著暗部使們訂下的強制約的魔法晶球。

「完全掌握暗部」……在他動手殺他的那天,他是這麼說過的。

他也確實在做。他將所有人的強制約都掌控在自己手上,是要暗部為他所有,成為他一個人操控的兵團?

這些資料裡面,天行使們都被做了詳盡的調查,不知道西優席文是動用哪裡的力量查到的,大概瞭解這些東西後,堇將資料歸檔,接著,就是最後一個抽屜了。

最後一個抽屜上了鎖,但與第二個抽屜有所不同。

鑰匙孔已經被確實封住,相當於破壞了正常打開的可能,堇一時有點不明白做到這種地步是為了什麼,但今天都來了,就算遇到了這樣的障礙,他也還是要看看裡面究竟有什麼。

想要看到裡面的東西,還要不被發現有人動過,確實是有點困難,不過堇很快就有了方法。

鎖還是照樣拆掉,而且是整個拆掉。反正都弄成這樣,封的那個應該也是不會去打開的,到時候再把拆下來的鎖粘回去做做表面,他有自信弄得不像有人拆過。

費了一番功夫後,他總算如願打開了抽屜。

雖然第三個抽屜比上面兩個都大,裡面卻沒有多少東西。

上面只是一些廢棄的公文紙張,還塞了一些感覺不出有價值或意義的雜物,但在翻開這些東西看到最底部的時候,堇的動作停頓了。

在這些東西裡面,那個事物的光澤、模樣,是多麼醒目突出。

那是一串紫色的凝石珠。

在看到這個東西時,他的腦中只有空白一片,什麼想法也冒不出來。

他不知道這個東西為什麼會在這裡,也不知道西優席文為什麼要拿回來,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鎖上封住的。

在他的手指碰觸上那美麗易碎的珠子時,冰涼的觸感還是跟以前一樣。

這是他的東西。

是西優席文……送給「稜」的東西……

他將凝石珠串取了出來,怔怔看著,心裡應該是想戴上手腕的,卻怎麼樣也無法驅使自己戴上去。

他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

「搞什麼啊……國師大人真是小氣,人都殺了,送的東西還要收回去……」

他苦笑著,乾澀地說了一句揶揄自己的話,低低的、低低的。

復生的時候,他不是沒注意到手腕上少了這件東西,只是他沒想太多,可能是掉在什麼地方了,各種可能都有。

而在這意外的時間點看到,是不是也算觸景傷情?

放在離您這麼近的地方,卻又封得死死的,不能碰到,甚至連看一眼都沒辦法。

您就是這麼處理會困擾您的所有情緒嗎?

只要不接觸、不面對,就不會想起,這樣就好了?

不是丟掉了,只是強制地隔離,也不是忘記了,只是使之不再佔據您心房的任何角落……

不看不聽,不回憶……

「……!」

沉浸於失神狀態中太久,直到外頭人聲近了,他才猛然驚覺自己犯的錯。

糟了!人回來了嗎?

從聽到的距離來推算時間,他勉強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卻會來不及逃脫。

緊急之下,他也只有硬著頭皮將抽屜弄回去,然後在西優席文進門前,火速閃進一個高高的書架後面。






:: 風動鳴 ? 社區論壇 ? 遺風之森

0 0 [31樓]





iceslay
等級:高級魔法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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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在躲到這個臨時藏身處的時候,堇的心跳很快,他已經盡量藏匿了氣息,可是剛才的時間太倉促,不足以讓他做到最好。

走進室內的西優席文站定了一下,左右緩緩地看了一遍,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跟著他過來的侍從不太明白地問了一句。

「國師大人,怎麼了嗎?」

他們只是回來取一份會議用得上的資料,立因斯不喜歡等待,所以他也不打算在這裡浪費太多的時間。

堇知道他一定察覺了什麼。甚至可能他根本就發覺了這裡有另一個人存在,只是還沒點破而已。

「沒什麼,你先把資料送過去,我隨後就回去。」

在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堇覺得自己的不安似乎是化為現實了。

那名僕役離開之後,西優席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看來也不想向他發話要他自己出來的樣子。

但是,他還是可以聽見西優席文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了過來……

「國師大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闖了進來,這也讓他吃了一驚。

耀?

「什麼事?」

西優席文挑了挑眉,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部下。

「這是……這個月的任務報表,逢大人讓屬下來交給您。」

西優席文一語不發地接過,這東西他是不會現在看的,而他正想把報表往桌上放打發人回去的時候,耀又緊接著接口。

「大人,裡面有幾件失敗的任務,您看是不是現在瞭解一下做出下一步指示?」

聽他這麼說,西優席文猶豫了一下,稍微翻看了手上的報表,從他沉吟的模樣,看樣子也覺得這幾件任務的下一步處理很令人頭痛。

「我會再跟逢交代。你可以回去了。」

「啊……」

耀應該是刻意撞進來的,目的只是想為他拖時間,可是只要西優席文不走,堇就不可能從這裡出去。

但不知是不是碰巧,另一名僕人又在此刻過來了,因為可以猜到他的目的,西優席文不悅地皺眉。

「國師大人,陛下請您立刻回去會議廳。」

僕人的語氣雖然很恭敬,這卻是不容他拒絕的,於是,他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我知道了。」

見他答應前去,耀內心鬆了一口氣,但西優席文帶著淺笑接著做出的動作,卻讓他心整個被提了起來。

不見他做出什麼大動作,只是揮動左手朝堇躲藏的方向一掃,霸道的氣勁讓書架上的書摔落四散,那個區域也整個遭受了嚴重的損毀。

那名僕人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耀也只得跟著做出被嚇到的樣子。

「國師大人,您這是……」

「我們走吧。」

西優席文沒有回答僕人的問題,率先踏出了斂寧居,兩個人只好跟上,離開了這裡。

等到耀向西優席文道別後,才往暗部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便立即回頭急奔回斂寧居了。

被西優席文的力量破壞的現場,跟剛才完全一樣,沒有動過,他心驚膽顫地走過去,然後在後面看到了堇。

「稜大人!」

堇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身子也靠上他。

「帶我……去安全的地方……」

他一開口,血便溢出了嘴角,在剛才的衝擊中,他受的傷頗重,因為察覺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也不能做出明顯的閃躲或讓人察覺有人的動作,硬挨下來後,甚至得一聲不吭通通忍著。

「我、我知道了,您別嚇我!」

耀將他背起後,便趕緊帶他出去。

說到安全的地方,他一時只想到一個,那就是堇設在王城近郊的那個秘密之處。



章之五 傷痕

曾幾何時,我連等待,也感到疲倦。



如果愛已成了束縛,你會怎麼做呢?

我會放下。

也許你會說這是愛得不夠深,才能如此輕易說放下。

但是聯繫著生命意義的,不應該是愛情,而是自由。

你必須為自己負責……

你必須不再永遠讓另一個人的事情,干預你生命中的每個枝微末節……



1

在耀帶著稜前往那個地下密室的時候,稜的意識一直是清醒的。他沒有昏迷過去,畢竟這次的傷沒有上次重,而且,心裡面有一種東西,壓過了肉體的傷痛,使得一切麻木。

當他發現臉上濕濕的,伸手一抹,才發現那是自己的淚。

「稜大人,到了,先治療一下吧……哇啊啊啊!稜大人您怎麼哭了?很痛嗎?」

耀在將他放下來後,看見他面上的淚痕,嚇了一大跳,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

「不……」

淚?是啊,這是他的淚水嗎?堇一時有點恍惚,總覺得好像很不真實。

他最後一次哭,是幾歲呢?

在他學會了堅強,將時間投入豐富自己的生命,努力達到更高的成就,不再讓自己輕易受傷之後……

「稜大人,您還好嗎?傷、傷勢不是處理一下比較要緊……」

耀不明白情況,也不敢亂說話,輕舉妄動在這種氣氛下應該不是好事情。

「私情……不應該帶入公事……」

堇低聲念了這麼一句,也許是因為淚,眼前也變得有點模糊。

「我明明知道的……明明也無法認同、無法諒解他的行為……」

先前所有的所見所聞,先前努力壓下、抑制的感覺,在這一刻,似乎全部湧了上來,將他淹沒、吞滅。

收拾翻出來的事物時,他沒有把凝石珠串放回去,而在剛才的攻擊氣勁中,凝石珠串碎裂了。

他下意識牢牢緊握著,但他無法阻止斷了線的珠子滑落,最後留在掌心的也只剩一顆而已,凝石珠的碎片割傷了他的手,幾乎刺到他的肉裡面去,說痛是痛的,但他還是沒有把手放開。

還能夠緊抓住的,彷彿也只剩下這個東西了。

所以,他也只要這個東西就好。

只要留住這個東西就好了。

其他的,他都不要了。既然他得不到,就放下吧,就放下吧……

「稜大人……總是在意著國師大人的事情呢。」

聽了他的低語,耀略帶苦澀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堇因為他的話語而愣了一下,耀則擠出一絲微笑,說了下去。

「雖然不太清楚前因後果,如果稜大人能跟我說就好了,什麼事情都行,就算說說國師大人的事情也可以,稜大人可能會覺得這些跟我沒關係,我也不是想探聽什麼隱私,只是把不高興的、不舒服的事情說出來……我想還是會好過一點。」

堇在聽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神色顯得複雜了起來。

他不知道該回答什麼,雖然對於不放在心裡的人,他的眼中只有利用價值,可是……

被利用的人,也是有心的。

他不喜歡傷人的心,所以從來不隨便給人希望。

但是,如果已經傷了呢?

「耀,你……」

「稜大人,我喜歡您。我對您一直抱持著一種愛慕的心情……啊,我不希望您覺得困擾,我也不覺得我有希望被您考慮,能靠您這麼近我就覺得很高興了,雖然偶爾會有一點遐想,但那只是男人的天性,嗯,您……您應該可以諒解吧?」

從一開始的認真告白,在堇的注視下,耀也有點緊張尷尬了起來。

「沒關係。我都清楚的。」

堇輕輕回答了他一句,眼睛雖然是看著他,卻是一片空洞。

「謝謝你。只是我的心事,可能還是無法告訴你,不過國師大人的事情,不會再有了,我會恢復過來的,你放心。」

為了那個人牽動所有情緒,為了那個人傷心流淚的事情,都不會再有了。

他已經決定的,就不會再改變。

能給他的他已經給過了,都死了一次了啊。

所以,這一次,把心留下來給自己吧?

他相信他做得到的。

他相信。

2

「稜大人,您的傷要不要緊?還、還可以回去嗎?」

雖然剛才的告白好像被敷衍過去了,但耀也不氣餒,反正本來就不抱希望能得到回應。

「外表整理一下,還可以偽裝成沒事的樣子回去。」

西優席文未必會認為潛入他住所的人來自暗部,但他也許還是會查一查,那麼身上帶傷就有很高的嫌疑了,只是,這還不是重到會丟了小命的傷,要他假裝成沒受傷的健康模樣,沒有多大的問題。

捏了捏手中碎裂的凝石留下的殘片,與唯一勉強保有八成完好的凝石珠,割傷的感覺應該是刺痛的,但他卻只感到一陣徹骨的冰寒。

直到現在,這股冷意才蔓延全身,讓他顫抖。

他是這樣一直壓抑所有的感受,直到現在的……

「可是不是很痛嗎?」

「我正在治療。」

堇自己使用回復咒文對自己進行醫治,讓傷患自己做這種事,實在有點不人道,不過他記得耀的魔法成績「很不怎麼樣」,應該是沒有指望可以依靠他的。

「裝成沒事的樣子回去,那就不能養傷了,還是得照樣執行任務耶,這樣不會太辛苦嗎?傷勢、傷勢會惡化的……」

「總比被揪出來好。我都沒問題了,你在擔心什麼?」

堇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耀跟他實在沒什麼默契。

「稜大人不是不管國師大人的事情了?那不能乾脆不要回去,就這麼離開嗎?」

堇聽了立即重敲了一下他的頭,不耐地教訓。

「復合強制約裡面規定了什麼,你都忘了嗎?私逃的暗部使,握有強制約的人可以啟動背叛的懲罰,讓那個人當場死亡!無論多遠都一樣!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沒有人逃走啊?你在訂契約的時候根本沒瞭解清楚自己到底被綁死了什麼嗎?」

耀就是這種少根筋的樣子讓人很頭痛,也讓人看不下去。

「而且,我說不管國師大人,那是別的意思,我還是很多事情需要瞭解顧及,這些你也不必多問。」

「是……」

「……今天你怎麼會碰巧出現在那裡?真的給逢送報表?」

堇問起這件事,耀也據實以報。

「我的確是給逢大人送報表的,不過出來了才想到國師大人不在,索性在斂寧居外躲起來等,順便看看附近的情況,國師大人回來的時候,我真的很擔心稜大人您會有危險……」

也幸好耀還有一點基本的演戲能力,不然表現出來的態度就太假了。

「嗯。你先回去吧,我稍晚就會回去。」

「咦?但——」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堇都這麼說了,耀也沒有辦法再說什麼,只有依照他的意思先回暗部了。



那漫長的會議告一段落後,西優席文總算不必再被公事綁住,可以回斂寧居看看情況了。

他在發力攻擊時,是預料可以把對方打成重傷昏迷的,所以在走進來後沒看到人時,他其實有點訝異。

沒有血跡,也沒有遺留下來的頭髮之類的事物可以證明有人待過,但地上閃亮著的紫色碎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想不看到都難。

一開始他還遲疑了一下,但當他意識到這紫色的碎片是什麼後,那張一向冷靜的臉孔,一下子失了血色。

「是誰……」

是誰?

是人,還是鬼魂……




3

回到暗部之後,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切如常。

西優席文既沒有來暗部進行任何調查,也沒透漏任何口風,導致除了當事者,根本沒有人知道斂寧居那天發生了什麼事。

堇不明白西優席文這樣的反常是因為什麼,他也不想去探究了。

說到最近的大事,無非就是最近崛起,號稱D.M.B組織的叛軍了,普諾金市被攻下的時候,已經讓大家吃驚了一次,而在眾人心目中理應是不敗象徵的緹依傷在該組織古怪的魔法下,甚至還被擄走俘虜,這便更加使得眾人不得不正視這件事,同時也相當憂患。

以往反神之徒的**,頂多是造成一個城市的騷動,不用幾天就被平息,現在他們可是拿下了一座大城,正虎視眈眈著整個王國的領土。

這會是康納西王國的危機嗎?堇不知道,他們只是屬於王宮的暗部,雖然消息管道還是會把情勢流進來讓他們知道,但他們什麼也不能做。西優席文看來並沒有要使用他們的力量幫助前線士兵的意思,立因斯那個無能的國王多半也不會下什麼有智慧的命令,事情會變成怎麼樣沒有人清楚,只是,堇並不樂觀。

這個組織是怎麼崛起的,他們毫無頭緒,那種據說與一般魔法系統不同的邪惡魔法,目前大概也沒有多有效的對抗方法,只要再打幾場勝仗,叛軍的氣勢便會如日中天,吸引更多有類似思想的人加入……

是誰幕後策劃的?是誰指導規劃這一切?

堇只曉得他們有個謎一般的教主,這個教主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拋下這些憂慮不說,在甫聽到D.M.B這個縮寫的全文時候,堇大概沉默了五秒鐘。

一個看起來野心勃勃又有實力、背後應該是有智慧的人在操控的組織,居然會叫做Dark.Murk.Black這麼沒水準沒品味的名字?翻譯出來不就是嘿嘿嘿嗎?

如果他知道西優席文剛聽見時也跟他有一樣的想法,不知道又會做何感想。

不管國家大事如果,暗部分配下來的任務還是要做,以往對堇來說,這只是跑個例行行程,但今天卻出現了令人不愉快的狀況。

暗部有高階帶低階出任務熟悉流程,也讓低階暗部使學習一些方法的慣例,堇一進來就報備過,他希望能獨自一人進行任務,不勞煩高階暗部使帶領,希望暗部可以容許他這麼做,要是因為這樣而任務出了問題,他會自請處分。

那個時候上面是准了,也沒刻意刁難他給些比較難的任務,他做到目前為止還算挺自在的,然而今天分配下來的任務,居然要他跟另一個高階暗部使一起執行。

這是怎麼回事他大概可以猜得出來,多半又是這張臉皮惹的禍。

在他還維持清秀面貌的易容時,不會多引人注目,如今這張漂亮的假臉卻很招人注意,這個要跟他一起執行任務的暗部使多半就是想製造獨處接近的機會,所以跟上面疏通關係在強迫他接受的吧?

這種人很讓他噁心,但即使他提出抗議,也只是被一句「按照命令去做,不要有太多個人意見」駁回。

暗部的黑暗,他早已見識過,現在的遭遇,只能說並不意外,卻還是難以妥協接受……



4

堇想質疑的不只是硬塞一個人來指導他這件事,這個分配下來的任務,也匪夷所思。

說是為了得到某名官員進出一必要路徑與其私下聯繫另一名官員派的人的情報,要他們花一整天的時間監視一條交通要道。

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只有一句話:閒差。

以他對任務的瞭解,這種沒有任何難度、派誰去都可以的工作,八成是虛構出來的,而這樣的工作還派上一個影衛使跟一個飛伶使,那就鐵定是捏造的了。

捏造的目的,自然是硬搞出一個方便那名影衛使「親近」他的環境跟時間吧?

得到這個結論後,堇出這個任務的心情就更為不快了。

跟他一起出這個任務的影衛使叫做析,也算是個資歷不淺的暗部使了,他的資料堇過去當然也記憶過,在他的記憶中,析考了十四次天行使沒有過,創了暗部的紀錄,此外倒是沒有什麼好色、騷擾同僚的事情傳出來。

所以,應該是析以前掩飾得太好,他也沒有注意?是不是有很多隱性受害者?

現在亂想這些其實沒什麼意義,過去的都過去了,此刻也是無法追究的,他只能將精神投入於這個沒有多大意義的任務,與設法應付那個心懷邪念的同伴。

「堇,這麼專注盯著街道,不累嗎?」

像這種靠在他脖子旁邊耳語的行為,堇就覺得很厭惡。不是情人,貼這麼近很沒禮貌,又不是有必要低聲說話的場合,況且要是有這種需要,也應該用精神波吧?

「析大人,任務中不宜聊天。」

堇冷眼看過去,十分冷淡地回答。析的長相其實並不醜,五官端正,稱得上英俊,只是堇看了就是不順眼,人雖然外表還可以,但感覺跟正派一點也勾不著邊,這種氣質是他不欣賞的。

雖說暗部的工作本來就跟正派扯不上關係,但裡面每個人的本性和氣質還是有所差異的。

碰了個釘子,析也沒因此退縮,反而將手摟上了堇的肩膀,肆無忌憚的程度彷彿料定他不敢反抗似的。

「請把手拿開,析大人。」

堇不快地要求著。今天他還特地蒙了面,但看來應該是沒什麼用。

「戴面巾做什麼呢?遮住了臉多可惜?」

析無視於他的要求,態度輕佻地要揭去他的面罩,堇則閃了開來,同時也掙脫了他的手,拉開距離。

「您應該跟我一樣是來做任務的,請自重。」

「自重?」

析笑了出來,像是覺得他的話很可笑一樣。

「都到了外面了,還矜持些什麼?我的目的還不夠清楚嗎?」

說著,他也湊了上去,直接以更快的動作將堇的面罩扯下。他們棲身的地方只是個狹窄的暗巷,這麼一靠近,就幾乎是把堇逼在牆邊了。

不是避不開,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實力曝露得太明顯。堇的雙眼看著他,其中有著冷靜的怒火。

「您只會用這麼惡劣的手段追求人嗎?」

要攤開來說的話,他也不說客氣的話了,析的臉色果然為之一變,然後臉孔便猙獰了起來。

「你以為有張好皮相,討好你的人多了,就能擺什麼高姿態嗎?我就是想在這裡玩你,而你也沒有權力拒絕!」

人渣。堇對他的惡感瞬間因為這番話惡化到了極點。

「因為無法光明正大得到,就想用強的滿足你的慾望?你該不會有什麼內心創傷還是心理陰影,甚至是自卑,所以才需要靠這種虛張聲勢來宣告自己能掌控一切?」

他的這番譏諷徹底激怒了析,在惱羞成怒的情況下,析的直接反應,就是動手狠狠教訓這個不識相的人。

可惜他完全錯估了形勢,打錯了算盤。



5

在發現他有動手的意圖後,堇自然也不會想讓他白打,但他也不打算真正舒展筋骨來回應,對付這種自以為自己有實力可以制服一切的人,就算使用卑劣一點的手段也沒什麼,是該讓他遭受一點挫折的。

堇所使用的方法很簡單,他總是隨身攜帶很多奇怪的材料跟小道具,此刻他也只是快速從身上抓出一包粉末,朝析撒過去,然後在析的臉部肌膚因為粉末而產生刺痛的時候,舉起他的右腳用膝蓋猛力朝對方兩腿之間的脆弱部位補上致命一擊,接著,便是等待享受他的慘叫聲了。

「想玩我嗎?滋味怎麼樣?」

堇冷笑著,對他比了一個粗魯的手勢,析的眼神看起來就像想將他千刀萬剮,但堇一點也不畏懼。

「你不要以為你做了這些事情之後還能沒事……」

析疼得臉色發青,仍不忘出言威嚇,堇則是笑了出來。

「是啊,我也知道,我好怕喔,這樣你是不是就覺得開心了?」

在決定不想忍受的時候,堇就有心理準備面對之後的事情了,對他來說也是走一步算一步,但至少眼前這個虧他不想吃。

析瞥了他一眼就恨恨地跑走了,多半是回去惡人先告狀順便加油添醋吧,雖然這種手段堇也很想用,但高層明顯有人站在他那邊,他又還無法判斷是誰的情況下,這招還是先省下來吧。

果然等他回去暗部的時候,逢就命令他過去說明了,耀剛好人也在,顯得十分擔心。

|「稜大人,發生了什麼事情?逢大人為什麼……」|

|「你幫不上忙,別攪進來,在旁邊看就好。」|

由於逢是在走道上審問他的,大家看得見也聽得見,成天無聊的人們當然不會放過偷聽的機會,紛紛張大了耳朵偷聽,或是用眼角餘光偷看。

析就站在逢身後,看來是找他當靠山的樣子,也不曉得他們私下有什麼利益掛勾。

走到逢面前後,他先禮貌上向逢問好,接著便看向了析,笑容柔媚地說。

「析大人,您那裡還好吧?我好擔心我撞得太大力,您以後要是都不能用,我可就內疚了呢。」

才偷聽到第一句話就有爆點,大部分的人已經可以猜出析被攻擊的是什麼地方了,連逢也有點意外,這麼丟臉的事情析當然沒有跟他說。

一見面就被揭出醜事,析的神情頓時又陰狠難看了起來,逢也繃起了臉。

「大膽!出任務的時候對上司不敬,現在還出言不遜嗎?」

「逢大人,所謂的敬必須是當事者本身有能讓人尊敬的地方,尊敬這種事情是發自內心,可不是階級就能直接規範強迫的。」

要吵架的話他完全可以奉陪,若是要講理,析本來就是理虧的一方。

所以他也判斷,事情很快就會往不講理的方向發展。

「攻擊人還有這麼多借口跟理由嗎?」

「是析大人先襲擊我的,析大人想非禮我,我自然只能自衛。」

這句話已經把事情交代得更清楚了,暗部內大家也各自反應不一,堇本以為他們會辯稱他在說謊,認定是他不服指導傷人,但沒想到他們卻沒有這個意思。

「什麼叫做非禮?一個影衛使要你服侍他,你就應該服從!」

在意識到他們可以蠻橫到這種地步的時候,堇發現自己居然還是無意識地露出了笑容。

到底是覺得自己的遭遇可笑,還是這些人很可笑呢?

「影衛使跟飛伶使一樣是暗部使,我們發過一樣的誓言,同樣忠於王室,地位是相同的,只不過有實力高低的差別,讓我服從這種命令?他有什麼資格下命令?」

他還是稜的時候,曾經清整過暗部,杜絕這種事情的發生,而他一消失,這些糟糕的陋習便又回來了,一群弄不清楚自己身份的人,一群貪得無厭的男人。

「想跟我發生什麼關係,就去犯點事情,設法讓上面交代任務下來將他列為色誘目標啊?除了這個方法,其他都不可能!」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逢因為對他的態度非常不滿,而揚手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響在整個空間裡,也響在他的耳邊。



6

這一巴掌打下去的時候,內心反應最大的其實是耀。

他幾乎把臉都嚇白了,但想吶喊的話又不能喊出口,只能在心中放大尖叫無限循環。

那是稜大人啊啊啊啊啊——逢大人您居然敢賞他巴掌,您完蛋了,您不要命了嗎——

由於他是當事者以外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以他也沒有可以分享恐慌的同伴,只能一個人在一旁驚恐而已。

「進審問室!」

逢冷著臉對堇下達這個命令,而堇也沒有說什麼,連揉一下稍微紅腫起來的臉也沒有——易容能做到假臉也能紅腫實在是一件不簡單的事——就聽從命令前往審問室了。

這一巴掌的仇他記下了,在這種不容閃避的情況下,確實只能乖乖給他打,以後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報復回來。

審問室就在暗部使們活動區域的旁邊而已,但普通講話的聲音還是傳不出來的,眼看繼續偷聽大概沒指望了,大家便沒趣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看著堇和逢走進審問室,耀覺得自己緊張得腸子都要打結了。

到底是該擔心稜大人被欺負,還是逢大人在裡面被打個半死不活無人知道?

由於後者還是有一定的可能性,所以耀心中真是波濤洶湧,天翻地覆,但也沒有人瞭解就是了。



他們使用的只是最普通的審問室,並沒有特殊的隔音,也不特別隱密,畢竟只是很普通的事情,逢多半只是不想讓他繼續在那裡「妖言惑眾」罷了,倒是析沒有跟上來,這對他來說應該算是好事。

「逢大人還想問什麼?」

「你真的毫無悔意?」

「我沒有做錯什麼事情,逢大人。」

「那麼,是應該決定處分了。」

逢的臉色難看得無以復加,對於暗部給暗部使的各種懲罰堇再清楚不過,然而即使在這種處境下,他的面上依然掛著笑容。

「我並沒有打算要等您處分,逢大人。」

「什麼……」

逢還沒有意識過來堇是什麼意思,而就在這個時候,堇毫無預警地就拉開嗓子開始了尖銳大聲的慘叫。

「你做什麼——」

「逢大人!饒了我!啊——」

堇完全不理會他的一頭霧水也不打算做解釋,只一味慘叫著,叫聲之淒厲,隔著一扇門跟一點距離,暗部內的暗部使們根本就聽得清清楚楚,耀也因為不明狀況而驚疑不定。

「亂喊些什麼!你給我閉嘴!」

當逢覺得不對而拿東西塞住堇的嘴時,忽然有人敲了敲門,他沒好氣地轉過身詢問。

「誰?什麼事也沒有,別來打擾!」

「逢,開門,我是暮。」

發現門外的人是身份地位與他對等的天行使之一後,逢的臉微微一僵,卻還是硬撐著不肯屈服。

「我們的事務互不相干,你不要來管。」

「開門。國師大人也在這裡。」

逢聽到這句話,也只能將門打開了,西優席文無疑是「上司」,無論是什麼理由都不能讓他拒絕開門,況且根本就沒什麼。

而被綁在椅子上的堇,則在心中苦笑了。

這樣也會遇到?這帳難道該算在緣分頭上嗎?



7

暮的神情幾乎任何時候都維持著一貫的淡漠,淡得接近透明的灰色眼睛也總是看不出情緒,西優席文就站在他身後,看來應該是有什麼事讓他陪同來到暗部,正巧聽到了這邊的狀況的樣子。

看見被綁在椅子上,嘴巴還被堵住的堇,暮觀察了一下西優席文的臉色,然後看向逢。

「逢,欺負低階的暗部使是不對的。」

暮那柔和好聽的聲音和話語之前低低的歎息顯示了幾分無奈,還有隱隱的責怪。由他來開口至少比西優席文直接追究好,可是逢偏偏不領情,反而覺得被羞辱了似的。

「他犯了錯,我只是執行正常程序,不是欺負人,你不要隨便說話!」

「在審問室動用私刑不是正常程序,如果有刑求的必要應該到審訊室去……」

「我沒有動用私刑!剛才只是他自己一個人在那裡亂喊,我根本沒對他做什麼!」

逢在說話的時候多少有點氣急敗壞,事實上他只要面對暮就會格外暴躁,這點暗部很多人都曉得。

「你打了他的臉吧?」

暮一眼看過去,堇臉上的紅腫明顯可見。

「那是他出言不遜,在外面就打的!」

「……」

暮和西優席文同時以懷疑的眼神看向他,像是不太相信他的話,然後,暮走到堇的身旁,看著堇露出的痛苦神色,沒有發現這是做戲,便檢查起他的傷勢。

「胸口的內傷有點嚴重。逢,你不會要說是他自己打的吧?他的手腳被你綁起來了。並不是打在看不到的地方就能說沒動手,這是不好的行為。」

先前在斂寧居受的傷,現在倒成了有力的證據,堇是暗爽在心裡,況且這樣子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養傷了。

逢則是完全傻了眼,有沒有打他自己最清楚,他確實沒有動手,但是對方卻受了傷?

他才正思考到自己可能被陰了,暮就已經取下了塞住堇嘴巴的東西,讓他能夠說話了。

「暮大人,國師大人……」

堇用虛弱的聲音開口,一副想行禮卻因為行動受制而力不從心的樣子。

「逢,他做錯了什麼?」

這次開口的是一直站在後面的西優席文,在面對西優席文的時候,逢也不得不用謹慎一點的語氣說話。

「他攻擊同僚,又頂撞上司,還絲毫沒有悔意……」

一般來說,似乎是先講先贏,先告狀的佔優勢,但堇很明白現在的情勢,所以他不急著辯駁,只緊咬著下唇,故作隱忍,扮演好他的被害者角色。

「堇,你怎麼說?」

從西優席文的口中居然可以喊出一個低階暗部使的名字,這讓包含堇在內的三個人都很意外。

那次療傷後過了這麼久了,沒碰面、沒接觸的,他卻還記得他的代號,該說美人的臉果然很有效果嗎?

「我只是動手打了想白嫖的人,然後跟逢大人在低階暗部使是否為公娼的認知上起了爭執。」

雖然告訴自己要裝成楚楚可憐的弱勢者,但堇一開口,還是忍不住用了辛辣的比喻。

「逢……」

暮的聲音又隱含著歎息了,其實他也不是不知道暗部高階成員的某些偏頗觀念,但攤開來說就是一定得指責。

至於西優席文,只冷淡地說了一句話。

「我在暗部登記的位階也是飛伶使。」

「屬下絕對沒有冒犯國師大人的意思!」

逢相當惶恐,甚至背上都要冒出冷汗了,所幸西優席文似乎不想追究,只下達了一個命令。

「讓他好好養傷,傷好了之後來見我。」



章之六 暗之昔影

若世界失序,那一定是有某個角落,崩裂了。



他告訴自己,總是一再地告訴自己。

他想守護的是這個王宮,這個國家,這個他所景仰的人所喜愛的世界。

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倒下。

無論是誰,也不能動搖他的心念……



1

堇因為這句「傷好了之後來見我」,剛才有的好心情通通都不見了,雖然現在已經可以控制不因為聽到西優席文的聲音或者他的靠近而緊張,但是真要接觸,還是多少會覺得不太高興。

西優席文因為事情已經辦完了,便不再逗留,暮則為他鬆了綁,交代他回去休息。

「逢,比起干預這些事情,你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才對……」

「囉唆!」

在他離開的時候,逢還在跟暮爭論不休,這種司空見慣的畫面他沒興趣多看,便直接回暗部使們休息的地方了。

當他一踏進門內,所有的人瞧向他的目光都十分古怪,內心多半想著剛才聽起來被打得很慘,怎麼馬上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出現之類的話,偏偏大家都跟他不是很熟,除了一些看上他的臉來搭訕的,根本沒有人跟他說過幾句話,這種情況下,實在也不好意思來問。

沐浴在這麼多古怪的注視下,堇依然泰然自若,不過就算這些人不好意思來問,那個沒神經的耀還是會發精神波來詢問的。

|「稜大人!您被逢大人打了嗎!您、您真是忍辱負重……嗚嗚嗚嗚嗚……」|

|「你這到底是悲傷難過還是感動?誰說我被他打了?那些只不過是叫給大家聽的罷了。」|

|「咦!什麼!」|

發現自己受騙了的耀再度遭受了打擊,一時之間還無法振作起來,堇本來以為耳朵可以清淨些,沒想到耀即使在打擊中還是堅持要說話。

|「稜大人……一個男人可以隨隨便便叫得那麼慘,實在是很少見……」|

|「我這是練過的,你有意見?」|

|「我怎麼敢……」|

|「那就好。」|

要叫得慘,只要有嗓門,沒有羞恥心就可以辦到了,不過叫的內容也是重點,堇相信隨便讓哪一個天行使來叫都可以叫得有聲有色,就算是看起來溫和含蓄的暮也一樣。

|「逢大人沒有為難您嗎?您是怎麼平安回來的啊?」|

耀其實也是好奇人士之一,堇沒有詳細回答他的興趣,只簡單交代。

|「他被暮抓包了,暮幫了忙,他應該也不敢追究了。」|

|「咦!暮大人抓奸在床嗎!」|

|「……你說什麼?」|

堇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不太對勁的形容詞,所以重複問了一次確認。

|「就……暮大人跟逢大人之間……應該是有點不尋常的關係啦,大家都這麼覺得。」|

|「我也這麼覺得。但是這跟抓奸在床有什麼關係?」|

|「逢大人應該將您綁起來了,還讓您叫成那樣,就算沒什麼感覺起來也有什麼啊!」|

堇真是無話可說。好吧,甚至連嘴巴都塞起來了,好像的確有點誤會的空間……

|「腦子成天想些不乾淨的事情不如好好思考如何增進自己的實力。笨蛋。」|

躺到自己的床上拉上被子,堇決定先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2

托「被逢大人打傷」的福,堇又獲得了一段時間的養傷用休假,日子變得更加閒適,因此,今天他打算前往有點遠的地方,也就是聽說今天會有戰事的前線戰場,親眼瞧瞧那個邪教組織的攻擊到底是什麼樣子。

照理說一個養傷中的傷患,實在不應該活蹦亂跳到處跑,正常人都是躺著或者坐著靜養,也比較有說服力一點,但堇覺得反正沒有醫生或者什麼人在盯他,那麼他覺得自己的傷沒有問題,可以活動就好了,他才不在乎別人會不會覺得他在玩命或者怎麼樣的。

當然他也不是要打仗,或者上戰場幫助王軍,他只是想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情報,可以評估一下形勢——即使暗部可能不需要,西優席文也沒交代下這個命令,但這是天行使的職業病作祟,也沒有辦法。

原本他也以為,這一趟過去,大概會觀察很久,同時做各種分析再進一步調查,哪知道他抵達後,戰場上的戰鬥開始沒有多久,他就因為震驚而難以再對全盤局面觀察下去。

戰事的開始,從雙方交鋒到黑霧般的黑魔法出現,以及王軍慌亂的防禦與反擊,他通通都冷靜地看在眼裡。找一個可以清楚看見整個戰場的至高點不是難事,至少對他來說不是。

讓他為之震驚的,是在叛軍的指揮出現在陣中的時候。

那個修長挺拔的身影,看起來並不特別健壯高大,反而有幾分文人的纖瘦感,全身黑色的衣裝也加深了這樣的感覺。

他的容貌五官掩蓋在黑色的頭套下,連髮色也看不見,唯一露在外面的便是線條優美的下顎、頸子,與掛著一絲冷冷笑意的薄唇。

但是對堇來說,這些就夠了。

「不可能……」

不可能的。一定是看錯了,不會是他的,再說就只憑這一點線索與身形的符合,根本不能就此斷定吧?

堇在心裡十分想否定掉這個判斷,但身為一個精於易容的暗部使,首要的功課之一,就是不被其他人的易容所欺騙,看穿偽裝與熟記一個人的特徵樣貌,是他十分拿手的事情,一個只看過一遍的人他還不敢說,而看過好幾次,甚至還認真觀察研究過的對象,就算只是背影,他也可以辨別出來的。

也許是基於羨幕,也許是基於欣賞,這個人他看過很多次,甚至有時候會下意識目光追隨他的身影……又怎麼會認錯呢?

何況對方並沒有做什麼繁複的偽裝,只不過以不同的穿著和面罩將臉擋了起來而已……

堇沒有辦法再告訴自己不可能。在眼睛死盯著,看著那受叛軍擁戴,從容鎮定的教主的一舉一動。

他用以施展魔法而揮動的手臂,走路時那誰也模仿不來的優雅姿態……

是他。的確是他。但是為什麼呢?

「緹依……殿下……」

他生硬地讓這幾個字擠出自己的唇,雖然在這裡低語,那邊戰場上是聽不到的,但他的震驚,已經無法讓他沉默不語了。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王軍還能有希望嗎?

他似乎能夠理解叛軍能夠成氣候的原因,也能夠預見王軍未來的節節敗退了。



3

瞭解每一個可能需要的情報,瞭解每一個有價值的對象,這是天行使應該做的事,他也一直在實行。

所以堇十分清楚緹依有什麼樣恐怖的天才頭腦,與彷彿永遠挖掘不完的才能。他從不懷疑他的才幹,也相信他有顛覆一個國家的能力,只是這一切動機,以及行為從何而起,他卻一點也不清楚,就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了。

情報上被叛軍俘虜的王子,實則是他們的教主。

統籌這樣一個組織需要的時間應該不短,但怎麼卻從來沒有跡象,他們平時又是如何集合訓練、傳達命令?

緹依是如何和這些人接觸,如何召集他們,又如何讓他們奉他為主?

堇只覺得越想越亂。這些事情都不是可以短時間內完成的,一定是已經進行很久了,如果沒找出一個突破點,也就是事情的關鍵,就沒辦法貫通整個環節。

他還沒有情緒失控到直接衝去質問或者發精神波當場問他的地步,這對事情沒有幫助。

若說動機,還比較好猜測一點,一個前王子會率領叛軍叛亂,當然不會是閒著無聊,擺在眼前最可能的理由,就是伊莫色斯陛下不正常的猝逝。

緹依那樣的人,應該不可能不覺得可疑,也不可能不去尋求答案的吧?

而緹依是怎麼接觸到叛軍,又是怎麼成為他們的領袖,這些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查到後有什麼用,只是本著對方的底細知道越詳細,就有越多可用資源的道理,他覺得應該調查出來。

至於查出來之後能怎麼做呢?

固然他希望阻止他,但他也沒有實際能派上用場的作法。

貿然拜訪,讓對方得知自己知道他的秘密,只是會讓人興起滅口之意,死得更快而已吧?

即使緹依和「稜」算是認識,但似乎也還沒達到處心積慮想達到某個目標卻願意手下留情放過一個可能會礙事的人的程度。

對西優席文來說,不就是這樣嗎?所以他被殺了,這就是所有人都會一致的選擇。

今天發現的這個狀況,讓他的頭整個疼痛了起來。

有緹依這個領導人,叛軍無疑是個毒瘤,不好好處理,就會危及整個王國。

可是,有辦法能好好處理嗎?

他如何能夠讓他放棄?他連面對面懇談的機會都沒有。

緹依的目的會是什麼呢?將神權摧毀,讓叛軍取而代之統治?揪出立因斯讓他處置?毀掉這個國家?

堇越想就越覺得頭疼,強大的壓力讓他暈眩,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需要操心煩惱的事情,一下子變得這麼多又這麼嚴重。

戰爭還未結束,只是他不需要看到完。

緹依所策動的戰爭,是不可能敗仗的,他不用看也可以預料結果。

瞬間挪移離開了現場後,原本應該回暗部,但他卻沒來由地疲憊。

需要找個地方把應該做的事情的脈絡與先後次序釐清,而回去暗部並不是個好選擇,尤其耀又會問東問西的,一直打斷他的思緒。

想了想,他決定挑個安靜的茶樓坐下來,反正這點錢他不是沒有。

於是他鎖定了附近最近的城市,便朝那邊移動了過去。



4

人如果戴著一張很漂亮的假臉,走到哪裡都會招惹麻煩。堇其實很曉得這一點,所以……進到茶樓後,他要求了包廂。

因為身上沒有易容道具,而這張臉就算拆下來,原本的臉也差不到哪去,還不如躲到包廂裡,自然就不會被別的客人騷擾了。

一面喝茶冷靜情緒,堇一面將假臉小心翼翼地卸下,讓許久不見天日的真實容貌透透氣,雖然這是在外面,應該謹慎一點,但對他來說,這裡比暗部還要安全許多。

拿出隨身攜帶的鏡子檢查自己的皮膚狀況,順便做做保養,堇一時之間幾乎把剛才發現的驚人內幕拋到腦後,完全忽略忘光,雖說這也只不過能逃避一陣子而已。

在做完易容後,他就很不喜歡照鏡子了,首先照鏡子看到的都不是自己真正的臉,再來照鏡子的時候就會無可避免地看見那悲慘的髮色,導致心情惡劣,所以他這些日子來很少面對鏡子。

現在難得有機會看看自己這張久違的臉,他也不由得歎氣了。不知道有沒有用原來面目示人的一天,但想來機率應該不高。

突然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發呆的情緒,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此刻打擾,他皺眉問了一聲。

「什麼事?」

「不好意思,我離開的時候有東西忘在裡面,方便進去找一下嗎?」

從這樣的話聽起來,應該是前一個使用這個包廂的客人吧,反正是陌生人,堇也懶得將假臉弄回去,只手腳利落收起了所有道具,便回應了對方。

「請進吧。」

「謝謝,打擾了,真是不好意思……」

在那個人推門進來後,堇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有著小小的訝異。

男子穿的衣服很普通,他們之前也沒見過,可是那頭紅髮和與前會政官長年輕時有八分相似的容貌,讓他完全可以立即斷定這個人的身份。

菲伊斯.諾曼登,昊絕神座,緹依的搭檔。

怎麼就會有這樣的巧合呢?在他還找不到頭緒,還沒去思考各種可能關聯性的時候,就撞了這樣一個人進來。

當初臨神之鏡公佈神座祭司的名單,在尋人的同時,暗部也將除了緹依以後的七個人身家背景都調查得清清楚楚了,那時候昊絕神座菲伊斯的資料,就曾經讓伊莫色斯煩惱過一段時間,只是讓這八個人成為領受神諭的神座祭司,畢竟是神的旨意,最後也只有不追究這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菲伊斯是前會政官長的私生子,當時前會政官長亞卓.伊瑞西因瀆神之罪一家被滅門,菲伊斯因為種種的因素逃過一劫,後來卻成為某個革命軍領導者的養子,牽涉入反神之徒中,成為他們的一員。

他都想得到關聯性了,緹依怎麼會想不到呢?

他們都訂契約成為搭檔了,緹依與叛軍的聯繫,這個人一定也擺脫不了關係吧?

想到這裡,堇的唇邊不自覺地浮現了微笑。

從緹依那邊無法下手的話……

那麼,從菲伊斯這邊切入瞭解,總比較容易了吧?



5

在外私下行動的時候,菲伊斯也曉得不要穿神座祭司的衣服比較好,至於頭髮,紅頭髮的人世界上本來就很多,而他的臉雖然英俊,也還不到走在路上能造成行人回頭率百分之九十那麼誇張,所以他也認為沒有遮住的必要——反正大家本來就不太認得神座祭司的臉,他根本沒有被認出的可能嘛。

不過他錯了。要是沒有遇上堇的話,他這番推論也許還是成立的,但在昔日的暗部第一天行使面前,他的身份完全無所遁形。

在菲伊斯剛進來時,也因為看到堇的美貌而呆滯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目的,開始找起了自己遺落的東西。

「沒有……奇怪,怎麼沒有……」

整間房間一目瞭然,沒有任何雜物,菲伊斯顯得很苦惱,要彎腰看桌子底下好像又失禮了點,但為了找回東西,他還是厚著臉皮開口了。

「抱歉,我可以找找看桌子底下嗎?」

你找桌子底下,也是不會有結果的。事實上在剛才認出菲伊斯後,堇就以飛快的速度在下面探到了一張紙,然後悄悄收了起來,菲伊斯當然是找不到的。

「請便。」

堇讓出位子來,讓他過來找,一面思索著跟這個人認識接觸,應該如何開始。

菲伊斯在找過桌子下面之後,顯得十分沮喪,這自然是因為沒有找到他要找的東西。

「唉,怎麼辦……啊,抱歉打擾了,似乎是找不到的樣子,我先離開了。」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應該算挺重要的……」

「是什麼樣的東西?要不要留個聯絡方法呢?如果有看到,也許可以給你送去。」

聽了堇的提議,菲伊斯猶豫了一下,畢竟他真的很想找回失物,但留下聯絡方法就等於洩露身份了,這似乎又有點不方便。

「謝謝你的好意,如果找到可以轉交給老闆,我常常來這裡,自然就會收到了。」

沒拐到聯絡方法,堇也沒有急著糾纏,只點點頭表示明白,接著便目送他離開。

無所謂的,他本來就知道他是誰,而現在又多了個他常常來這家店的線索。

要製造不期而遇的機會,相當簡單,只有唯一一點不方便……

重新拿出鏡子,堇哀歎了一聲。

早知道還是應該裝上假臉再讓人進來的,這下子由於是用真容第一次見面的,以後要「不期而遇」或者刻意搭訕、約會,都得還原回原來的臉才能做了。

不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他知道這會增加風險,要是不小心被認得「稜」的人意外看見,很可能會為他帶來新一波的麻煩,這樣的情況他並不樂見。

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暗暗低語。

「就當是偶爾為之,恢復成一個天行使的身份,做一個天行使該做的事吧,『稜』。」

原本是打算拋棄過去的包袱的,但他發現他始終難以拋棄這個名字。

因為這個名字是他所尊敬的尼弗西瑟陛下賜給他的嗎?

也許原因不只如此。



6

堇回到暗部的時候,很難得被關注了一下。

「堇!你上哪去了?」

「外出啊……」

「傷不是還沒好嗎?怎麼這樣到處亂跑?要是傷勢加重,國師大人怪罪下來怎麼辦?」

堇一瞬間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請問……跟國師大人有什麼關係?這話是什麼意思?」

對方翻了翻白眼,像是對他的問題感到無話可說。

「逢大人都被修理了,你還裝傻啊?」

裝傻?逢被修理,那不是暮的問題嗎?

「你是國師大人的人就早說嘛!早說誰還招惹你,平白受累……」

他這下子總算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國師大人的人?搞了半天是這麼誤傳的?難怪最近過去那些接近他的追求者通通跑不見了,原來是這麼給嚇跑的?

這種謠言到底有沒有澄清的必要,堇也有點難以取捨。

雖然他很喜歡被人奉承,但是那些傢伙確實會干擾他的任務與生活沒錯。

況且,在大家都這麼認定的情況下,要澄清,也不是他一個人說就有效果的吧……

「你還是快點把傷養好吧,國師大人不是等著要你去見他嗎?」

這樣說起來,簡直像是趕快把傷養好去服侍他似的,感覺很糟糕啊。

堇也發現,掛著這個「國師大人的人」的名號,有些原本沒有交集的人也變得對他不怎麼友善了,其中還夾雜著羨慕或者嫉妒的情緒,讓人心情有點複雜。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跟西優席文扯上關係就不會有什麼好事。

悶悶地躺回自己床上後,堇拿出了他撿回來的紙張,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看菲伊斯那麼在意的樣子,總覺得應該是很重要的物品,既然是張紙,那麼應該就記載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吧?說不定還有什麼機密情報之類的,不看白不看。

堇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打開紙張的,哪知道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面積不怎麼大的一張紙上,寫的只有一行字而已。

|「欠你一件事,憑此欠條為證。」|

堇乍看之下還真有點一頭霧水,不過這漂亮流暢的字跡他辨識得出來,是緹依寫的,但是到底在說什麼就有點令人不解了。

好吧,就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看,這紙丟了當然也就無法兌現了,所以菲伊斯才會這麼要緊吧?但緹依又是為什麼會寫下這張紙的呢?

這兩人的關係似乎耐人尋味。堇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本以為他們只是單純的利益結合……但若不是這麼一回事呢?

堇對緹依的印象,一直還停留在他十五歲以前。

他覺得他是一個會理性面對一切的人,在現實抹殺掉他一些層面後,這樣的特質照理說會更為顯著。

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突然有點期待能看到緹依因情感左右而改變某些事情,或者放棄某些目的的時候。

也許是因為……他沒能在西優席文身上看到吧?

西優席文並非沒有情感,只是他最先認定的情感,似乎永遠位列最頂端,在它之前,其他的情感都可以踐踏拋棄。

所以,他還是希望看到另一個人是不一樣的。即使那個人的不同,也不能影響這個人。

收好手上的紙張,他想,就盡快擇日進行這個「不期而遇」吧。



7

在還沒行動之前,堇進行的是關於菲伊斯的資料調查。

當初神座人選公佈時,暗部查的只是他們一些基本的身世背景,現在他查的就是更深入的東西了,包含菲伊斯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樣子,得到什麼樣的評價,甚至連習慣、喜好、討厭的事物也一併查起,所以,在真正和菲伊斯第二次「見面」之前,其實他早已跟蹤、窺探他很多次了。

有價值的資料當然是有的,只是也不多——菲伊斯神殿的人們對於這個名義上的主人都抱持著不以為然的態度,認為他生活糟糕又沒有責任感,尤其鄙視他革命軍的出身,認為神座這樣崇高的職位給他擔任根本是個錯誤——但就那天見面交談與他觀察菲伊斯和陌生人說話的態度,他至少有基本的禮貌,也不會輕易令人產生惡感。

至於私生活很亂這個流言,堇也聽說了。

但是……堇依然不認同這個流言的真實性。他跟了這些天,鮮少看到跟菲伊斯同進同出的對象,更別說是同寢了。雖說菲伊斯有的時候會外宿,但那也只是太晚了硬要回去會很累,所以才做出的選擇吧。

至少他觀察到現在看不出什麼行為不檢點之處——同時,也沒有形跡可疑之處。

他跟身在叛軍中指揮的緹依,簡直像是沒有聯絡一樣。

會是他誤會了嗎?其實這件事情跟他並沒有關係?

儘管內心存疑,但堇還是不覺得自己的直覺是錯誤的。

就接觸看看吧,若真的是誤會,要抽身也很簡單,一點也不麻煩,頂多算是浪費了這些時間。

畢竟這個線索實在太可疑,若沒有探一探實在說不過去。

可惜的是,接近的計劃還沒付諸實行,他就遇到了別的麻煩……或者應該說,遲早必須解決,卻提早來到的事情。

「堇,你外出的頻率太頻繁了吧?」

「沒有礙到任何人。」

他聳聳肩,這樣回答。

「可以這樣到處亂跑,傷早就好了吧?傷好了就去國師大人那裡報到,這是逢大人的命令!」

逢大人的命令又怎麼樣……?堇很想這樣嗆回去,但多跟人結仇對自己不利,這種時候還是乖乖去比較好。

雖然傷沒有完全好,但是活動已經沒問題了,所以去找西優席文報到,也沒關係吧。

關於緹依就是叛軍領袖這件事,堇也還沒想好是否要告訴西優席文。

而且,要用什麼方式讓他得知,要怎麼合情合理解釋自己會發現這件事,也是個問題。

|「稜大人,您要去國師大人那裡嗎……」|

好久沒來打擾的耀忽然又憂心忡忡地問了。

|「這不是白問嗎?剛才的話都聽見了吧?」|

|「啊啊,國師大人會不會對您做什麼,我好擔心……」|

|「我不是國師大人的人嗎?就算做點什麼也是正常的。」|

|「稜大人您不要開這種玩笑啊!您不要這麼有幽默感嘛!我知道那些不是真的,都是謠言……」|

|「無論是不是,這一點也不重要。」|

跟耀講話有的時候實在會覺得疲倦,堇無奈想著。






:: 風動鳴 ? 社區論壇 ? 遺風之森

0 0 [46樓]





iceslay
等級:高級魔法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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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七 索求

也許人心永遠貪得無厭,永遠想得到更多。



他不是不相信神的存在,

只是從來也不冀望神能實現人們的願望。

他不是不對神抱持尊敬,

只是覺得那樣的存在,離自己太遙遠。

也許奇跡的確是發生在他身上了,

卻始終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一個……



1

平日沒什麼事情時,西優席文總是待在斂寧居的,而所謂有什麼事,除了對付叛軍的作戰會議,就是立因斯的召見,前者還算是公事,後者則只是可笑的例行行程罷了。

西優席文去立因斯那裡的時候都做些什麼,堇並沒有瞭解過。

向歷殿不是好窺探的地方,除了西優席文是個麻煩,根據堇的瞭解,立因斯要求天行使輪班監控向歷殿,以確保他的安全,也就是說他要是想潛入,就很有可能遭遇巡邏的天行使,那可是會惹火上身的。

白天的斂寧居外,一樣總是站著兩個裝飾用的衛兵,雖然堇很想略過他們直接進去,但他還是依照正常程序通報了。

畢竟他現在已經不是稜,已經不是能隨意進出這裡的關係。

是西優席文自己要他來報到的,所以他當然也不會拒絕他進去,衛兵請示過後很快就放行,他也走入門內,進到了辦公用的書房。

那張桌子總是一年到頭堆滿文件。在立因斯如此無能的情況下,西優席文要負責處理的事情只怕是更多了,雖然如此,他也不曾抱怨過,或者該說是無法反抗或抱怨。

將專注於公文的眼睛移往他身上瞥了一眼後,西優席文淡淡說了一句。

「還有被找麻煩嗎?」

「……沒有,謝謝您的關心。」

雖然他打從心裡不相信這個人會突然好意關心一個不熟的人,但表面上的客套話還是要說的。

「你一個飛伶使,怎麼敢跟天行使起衝突?」

西優席文忽然問起這個,讓堇呆了一下。

「以國師大人的身份,似乎也沒有必要替一個飛伶使排解糾紛。」

「現在是我在問你問題。」

西優席文停下了筆,再度朝他看了過來。

「回答我。」

他的話語間,有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過去他也很少在他身上感受到這樣的感覺。

是變了,還是認識得不夠深呢?

「尊嚴是必須捍衛的。」

好聽的說詞,堇隨便都可以說出一打來,不過要敷衍人的話,講一句就夠了,也比較有真實性。

事實上真正的理由是他有恃無恐,看人不爽,這當然不能說。

「尊嚴嗎……」

西優席文的唇彎成了一個微微的弧度,在堇看來,那是一個極具諷刺感的笑容。

不過他沒有對他表露什麼,這明顯露骨的情緒很快就被他收了回去,藏回那俊美冷漠的臉孔之下。

「你先前提到的話是什麼意思呢?不喜歡欠人情嗎?」

「屬下只是對於您會幫忙,以及您記得我這件事,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人情自然也是想還的,欠著畢竟心中不安。」

「我記人的本事還沒有那麼差,看過摸過還不記得。至於人情……」

西優席文對他的話語似乎產生了一點興趣,他略微前傾,以放鬆的姿態讓手臂靠上桌子,綠色的眸子,也直盯著他。

「想還?你想用什麼還?」

堇其實不怎麼想討論這個話題,但這話題也不是他想停止就能停止的。



2

「大人,屬下的意思是有機會的話……如果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話。畢竟以屬下的技藝應該沒有什麼可以讓您看上眼的地方,屬下也沒有價值連城的寶物可以回贈給您。」

堇盡量謹慎挑選用詞,讓自己的話不要說得太過,也不要顯得一副沒誠意的樣子,西優席文則用他修長的手指輕敲了幾下桌子,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眼神看著他。

「誰說沒有看得上眼的地方的?」

「屬下不太明白……」

他想裝傻,不過西優席文似乎不打算讓他這樣混過去。

「你如果不明白,會用偽裝將這張臉藏起來嗎?」

「但屬下以為大人您應該沒有興趣。」

「有沒有興趣……」

西優席文站了起來,緩緩朝他走近。

「……難說。」

堇有點想退後,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回原先的樣子,但在那樣的眼神注視下,他覺得自己彷彿動彈不得。

他的目光總是能令他駐足,不管這究竟值不值得。

可是……就算他內心也許真的期待過想跟他發生什麼,但也絕對不是用這張臉呀。

不是用這張臉。不是用這個身份……

「大人您缺乏解悶的對象嗎?」

堇乾笑了一下,迎上他的凝視。

您上暗部宣傳一下,一定馬上就有一票人前仆後繼前來為您服務,您可以排解煩悶,他們也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這樣不是也很好?

這台詞在他腦中成形得很快也很順,但他卻無法說出口。

他說不出口。

要把他推向別人,讓別人有機會得到他,他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就不樂意了。

那是什麼樣的情緒,他其實心知肚明。

只是想像他的手去擁抱另一個人,他就感覺自己的胸口,彷彿灼熱得會燒出一個洞來。

那是嫉妒。強烈的嫉妒。早在看見他對克薇安西亞公主露出的笑容時就已經發酵了,但他也明白,那是他不可介入的。

如果能夠有機會,他其實是很想不擇手段留住這個人的。無論他看的是「稜」還是「堇」都沒關係,他只是不想把他讓給任何人,儘管他也知道這只是一股不甘心的意識在作祟。

這個人不要他。不要「稜」。

即使他說明了理由,道了歉,還是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對於那種心被踐踏的感覺,於事無補。

已經知道為什麼了,卻還是不甘心。

因為「稜」對他來說是那麼不重要。那麼輕易……就可以捨棄。

「沒錯,所以我正在為自己找樂子。」

西優席文回答得也乾脆,讓堇不知道該接什麼。

他搭上來的手,堇不知道應該迎合還是避開。

太多太多的不知道,壓過了原本的知道。

西優席文的手從他的衣領滑進去,停留在他的鎖骨上,而他依然處在恍惚中,讀不到內心的答案。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猛然覺得全身發軟,整個人癱軟下去,西優席文反應很快地抱住他,似乎也對他忽然的脫力有點訝異。

這個突發狀況讓堇的臉色有點難看。

後遺症居然在這個時候發作了。


3

「你怎麼了?」

西優席文多少看得出他的不對勁,所以問了一聲。

「……屬下……患有奇怪的病,不定時失去所有力量是症狀之一……」

堇能夠給他的解釋也就是這樣了,其實這種奇怪的弱點不要讓人知道比較好,但是他必須解釋自己現在的狀況,所以他也只能自暴自棄地說了。

「所以,我不會遇到抵抗?」

在西優席文淡淡說出這句話,唇邊還帶有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時,堇一樣懷疑自己聽錯了。

「國師大人,您還想繼續?」

「有何不可呢?」

「您……要對一個不能動彈的人出手嗎?」

如果說剛剛的內心掙紮中有幾分不樂意,現在的狀況不樂意的成分就增加更多了。

而西優席文也只是笑了笑。

「有什麼差別嗎?」

說著,他便將他抱起,逕自走往內室床的方向。

眼看著越來越接近床,堇也有點急了,不過依照慣例,身體不能動的狀態會持續半天……

根本跑不了。

「大人……」

當西優席文將他放到床上,拂開他的髮絲,手也伸向他的衣服時,他虛弱地呼喚了一聲。

只是在這種氣氛下,這聲呼喚他自己聽了也覺得像是誘惑。

「大人,為什麼呢……」

他的上衣已經被解開了,看起來不像是玩笑,也不像會罷手。

為什麼呢?

他覺得這個問句似乎包含了許多許多,他想問的問題,儘管他問的是此時此刻。

他也不懂他想問的是什麼,但西優席文卻似乎懂了。

「你一定需要一個答案嗎?」

西優席文說著,一面緩緩褪去堇身上的衣服。

「我總是需要點什麼來填補空洞。總是需要做點什麼。而你剛好在這裡,就是這樣而已。」

西優席文不是會輕易向外人示弱的人,堇也不知道這句話算不算是,儘管他表達的是,他只把他當成一時取樂,忘卻其他事情的對象。

其實他也不需要解釋。

不需要說出任何會讓他動搖的話語。

「大人您沒有戀人嗎?」

即使是衣衫半褪,就快要肌膚相親的現在,他還是想先確認這個問題。

也許談不上確認,也許……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西優席文皺了皺眉頭。

「沒有。也不需要。」

堇想過,就算有,他可能也不會承認。

但這樣斬釘截鐵的回答是……

所謂的不需要,又是什麼意思呢?

茫然想著這一切的他,忽然因為西優席文鬆開他腰帶的動作而緊繃了一下。

那顆保留下來的紫色凝石珠,他放在腰帶的內袋裡面……

腰帶被拋到地上的時候,甚至發出了「扣」的一聲,讓他的心跳加快了幾秒,不過西優席文並沒有察覺,也沒有好奇這異樣的聲音來自何物,這才使他鬆懈下來。

沒有被發現,應該說是幸運吧。

但他的心中究竟有沒有一小塊,是希望凝石珠能夠從袋內滾出來的呢?

或許他其實希望他能發覺,如此,一切就能結束了。

也或許他是希望看看,在他發現時會是什麼臉色。

然而,這也只是他的一個消極妄想罷了。



4

他的肌膚感受著對方的體溫與低回的呼息,更多的是一種麻痺般的感覺,襲擊著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

西優席文的動作並不粗暴,卻也稱不上溫柔。那是一種沒有情感的行為,不是源於渴望或源於愛情,只是追求超脫現實,轉移注意,一種最低程度的發洩。

他沒有給他那些多餘的、相當於情趣的撫觸或是親吻,其實堇也未曾認為會得到。

在他撐開他身體的時候,那久違的不適還是讓他輕呼出聲。反正他是不能動的,不需要表示也不需要配合,需要的不過就是等待時間過去,這並不困難。

但這樣的情況,多少也令人覺得有點淡淡的惆悵吧。

進在咫尺。然而他卻無法伸手觸碰他。

連想主動感覺他都做不到。

這是他要的嗎?

他們的互動近乎無聲。沒有人說話,像也不覺得需要說什麼,空氣中唯有細細的喘息,而他的思緒抽離。

他沒有看著西優席文的臉,而是失神地看向別處。去看他臉上一如平常的冷靜,不如不要看比較好——以免更加難受。

他喜歡別人的情緒因自己而動。但是這個人他無能為力,這個人他沒有辦法。

愛上一個錯誤的人,就是自找罪受。他也許可以放下這份情感,卻還是抹滅不了愛過的事情。



「你既然不能動,就留在這裡休息吧。」

情事完畢,西優席文理理身上的衣服後,只留下這樣一句話給他,就自己出去了。

按照他的生活習慣,不是繼續辦公就是去向歷殿找立因斯報到吧。

反正無論如何,不會是留在這裡陪他,或者為他著衣清理之類的。

他還肯給他拉過被子蓋上,似乎就應該覺得難得了?

堇的雙眼還是無神地注視著房間的某個角落,當作是發呆的定點。

什麼都沒有改變。即使發生了一些事情,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

好吧,也許他至少可以確認,他會隨便將暗部使拉上床的事情是真的,人家來投懷送抱,只要沒有特殊理由,他多半也不會拒絕。

堇不知道該對這樣的事情做出什麼評論,西優席文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其實與他無關,他也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不過此時他倒是有股衝動,想查出上過西優席文的床的,是哪些人。

這麼做很無聊,他曉得。

但反正他的時間那麼多,做點無聊的事又有何妨?

後遺症尚未消退的現在,他還是無法移動身體,最大程度的移動只有轉轉脖子,看看左右罷了。

身體裡面還殘存著鈍痛感,另外還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想到這可能不會是唯一一次,他也忍不住想歎氣了。

他的腦袋應該用來想別的事情,而非這些東西……

被解下來的腰帶還在床下,這個時候他很想將之拾起,翻出裡面那顆凝石珠,摸摸它的冰涼質感,讓心與身體都冷卻下來。

可是他不能。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的他,也只能盯著地面,期盼這段難熬的時間趕快過去。

5

不意外的,在他恢復行動能力後,西優席文沒多說什麼,就讓他回暗部了。

當然沒有挽留的理由嘛,除非他還想再來一次。要是他真的想的話,堇可能會認真勸他去找別人,換換口味,也新鮮一點。

|「稜大人,您回來啦——」|

|「別煩我,我要去洗澡。」|

|「洗澡?可以一起嗎——不不不不是的,剛才那是口誤,我沒有那個意思冒犯您!」|

會不小心把內心的話也一起發精神波過來的人,還真是單純無比。

|「稜大人,您這個時間洗澡啊?」|

|「做完那種事總是需要洗澡的。」|

雖然是在用精神波對談,但在堇一面找毛巾一面回話的時候,耀卻還是因為這句話而摔破了手中的碗。

|「稜大人——!什麼事!什麼事啊!是我想歪了嗎!」|

|「大概沒有吧?這只是人類生理需求的一環,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對象是國師大人嗎?您、您去誘惑國師大人?」|

|「……說這什麼話,我只是去見他,就莫名其妙被拖上床了,我目前還沒有色誘他的計劃,有也不會這麼粗糙拙劣……」|

|「可是緋啊、惜啊,還有安大人、冰大人他們都是自己去倒貼國師大人的啊!還有別人的樣子只是那些人被拒絕了……」|

|「我為什麼要跟他們一樣……不,慢著,到底有多少個人接近過國師大人?你都知道?」|

|「有成功的全暗部都知道啊,沒有成功的就不太清楚只能從流言中隱約知道了。」|

要是這樣的話,堇倒也省去了調查的工夫,原來已經累積到四個了啊?到底該說是多還是少呢?

|「而且國師大人不怎麼專一,給人的感覺就是很隨便……我不是刻意說國師大人的壞話喔,這是真的。」|

耀在告訴堇這些事的同時,還怕被誤會是造謠生事,但他其實是多慮了,堇根本不認為他有那樣的腦筋可以編造謠言來誤導他。

|「我還是先去洗澡吧。」|

|「稜大人……」|

|「怎麼?你想一起?還是想偷看?」|

舊帳被翻出來,還是頗令人尷尬的,在這種不妙的語氣下,耀當然不敢多說什麼,摸摸鼻子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去了。



冷水沖到身體上時,那種刺激到骨子裡去的感覺並不愉快,但是他還是想用冷水洗澡,好冷靜一下腦子,畢竟他不是來舒服享樂的。

說想冷靜腦子是一回事,事實上,他腦中還是不自覺地冒出剛才耀提到的那四人的身影,以及他們的資料。

緋,惜,安,冰,前面兩個是低階暗部使,後面兩個是高階的,這四個人他都不是很熟,沒什麼交情,但是暗部使的資料他一向牢記於心,就像逢跟析的資料他也一清二楚一樣,這些名字他都對得上臉孔,做不到這一點,就枉為暗部第一天行使了。

他將這幾個人的模樣放在腦中掃一遍,總覺得有種相合性。

他們之間有一種共通點,只是他一時抓不出來是什麼,唯有一股奇怪的感覺讓他意識到這件事。

到底是什麼呢?

答案重不重要,他也難以回答。



6

|「稜大人,怎麼難得在打扮……?」|

|「要去約會。」|

|「這樣啊……耶?約、約會!」|

|「其實應該不算是,畢竟沒有事先約定,但是要去跟人見面進行吃飯聊天一類的事情,打理好自己還是必要的。」|

|「稜大人您墜入愛河了嗎?稜大人您有戀愛對象了?」|

|「沒有。是任務對象。就算我沒有戀愛對象也輪不到你的。」|

大概是耀的精神波太過淒厲,堇忍不住就用了不佳的語氣來回話。

一般來說也該覺得是任務對象,而非一下子就想到戀愛去吧?

戀愛對像?想想菲伊斯的資料和條件,堇沉默了一下。他如果想談戀愛,是不會找那種沒有爆點的男人的。

他其實還是很享受那種被掌握、被影響的感覺,雖然他也想握有主導權,不過那種感覺實在是很難說明。

菲伊斯今天會去那個茶樓。他確信是今天,所以決定了今天去接觸。

隨著戰爭的展開,神座祭司只怕會越來越沒有空閒時間,到了要出來也難的時候,接觸不到可就麻煩了。

照理說,著裝出門應該把一切都先打點好,不過卸除易容這件事他不能在這裡做,得出去弄才行——這也是很麻煩的一點,但為了任務,他是不會嫌麻煩的。

來到茶館,堇隨便選了個位子,便坐下等待菲伊斯出現,他的外表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似乎頗有上前攀談搭訕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的氣質很會招蜂引蝶,但他已經收斂一些了,想要「巧遇」菲伊斯就不能進包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在任務目標出現之前,他只能忍耐這些騷擾,盡量委婉回絕,幸好,菲伊斯沒過多久就出現了,就在他走到櫃檯要跟老闆點下一壺茶的時候。

「啊……」

這名紅髮男子在看到他的時候楞了一下,他也適時地表現出訝異,將表情控制得恰如其分,然後朝他走過去。

「你是上次在找東西的那個人?沒想到還有這個緣分相遇。」

「是啊,這麼讓你印象深刻嗎?真是不好意思……」

菲伊斯的笑容跟平時的爽朗相比,顯得有些尷尬,堇則很快地接下去。

「我後來在包廂裡找到一張紙條,那是你丟的東西嗎?」

他的這句話達到了突襲的效果,菲伊斯先花了幾秒來理解他的意思,隨即睜大了眼睛。

「紙條?難道真的是……還在你這裡嗎?」

「嗯,我想也許是重要的東西,所以收起來了,只是沒帶在身上……」

「真是太感謝你了!我可以跟你拿嗎?啊,你現在有空嗎?也許我可以請你吃頓飯,表達我的謝意?」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堇微微一笑。

「你真是太客氣了,這只是小事情……」

「不,真的很感謝你,雖然我請不起什麼高級的地方,但還是請你接受我的邀請吧。」

菲伊斯說話的態度很誠懇,這點給人的印象倒是不錯。

雖然調查中他也有粗神經跟隨便的一面,不過那並不是很重要。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推辭了,飯後再到我的住處,我拿給你吧?」

「好,那我帶路吧!我知道這附近有些好吃的餐廳……」

菲伊斯心情看起來很好,堇也不多說話,便微笑著跟在他後面,出了茶樓。

7

用餐的氣氛一直維持在輕鬆愉快之下,他們去的的確不算什麼高級餐館,不過食物稱得上美味,環境也乾淨,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

吃一頓飯可以聊的話題,以普通人來說也許是有限,但堇本來就打著套話瞭解關係的主意,自然是有備而來,自然又有效率地誘導菲伊斯說了一堆話。菲伊斯本來也不是什麼寡言的人,聊天這種事情算是家常便飯,這樣數個小時過去,兩人談話的模式和內容感覺都好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了。

套話不可缺少的東西叫做酒。既然是吃飯,點些酒來喝也是正常的事情,菲伊斯的酒量不差,但要跟堇這種受過訓練的比還差了一截,況且在堇的技巧誘拐下,大半的酒都是進菲伊斯的肚子,他自己沾的倒是不多。

在兩瓶酒見底後,菲伊斯面上已成醉態,說話也開始有點顛三倒四了,看到這樣的效果,堇笑了笑。

「今天的晚餐很盡興,時間也不早了,不如到此結束吧?」

「是啊,還要去你家拿東西……嗝!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

菲伊斯站起身來,準備去結賬好離開餐廳,不過他才剛站直踏出一步,就東倒西歪分不清東西南北,堇趕緊上前扶住他。

「沒事吧?你還好嗎?這樣你等一下怎麼回去呢?」

「呃呵呵、沒、沒關係,今天不回去也無所謂,在這裡留宿就好了,等拿完東西再回來登記房間……」

「不然這樣好了,你直接上樓休息吧,我回去一趟把東西拿來給你,也省得你跑一趟,如何?」

堇的提議十分體貼,菲伊斯雖然覺得這很麻煩對方,但現在這走路都走不穩的狀況,也讓他很難拒絕。

「真不好意思,又要麻煩你……」

「不會,我住的地方離這裡很近,我先帶你上樓吧?」

將菲伊斯帶到樓上的房間休息後,堇便先離開了這裡。雖然他紙條就放在身上,但既然都說了要回去拿,自然還是得消失一段時間再回去才行。

而且,他想這段時間過去後,菲伊斯一定已經半睡不醒了,那也方便他問話的進行。

稍等了半個小時,他重新回到房內,果然倒在床上的菲伊斯已經閉起了眼睛,堇坐到床前,輕輕推了推菲伊斯,看樣子菲伊斯還沒完全睡死,還有發出一聲回應。

確認他應該聽得見後,堇將手掌懸到菲伊斯的額前,施放了特殊的魔法力量,隨即以摻雜能量的聲音,開始進行他的套話。

|「你是完全信任我的……」|

|「你已經很疲倦了。」|

|「回答我幾個問題,就可以好好休息……」|

|「回答我的問題。」|

說完了固定的開場語,菲伊斯並沒有抵抗的跡象,看來對於這類的魔法或是暗示,他平常並沒有特別防備。

一切真的都很順利。接下來只要問完所有他想知道的問題,真相就會揭曉,菲伊斯與整件事情有沒有關係,也可以立即明瞭了。





上冊完



章之八 秘密

誰也不能窺探的……



總有什麼是只屬於兩人之間,

總有什麼是他人不可觸碰。

但我想我在別人身上能看到的,

並不代表是我們也能擁有的……



1

陷入催眠暗示中的菲伊斯,可以說對他毫無防備,他可以從他口中問出任何事情,只要他那邊確實有答案。

雖然很想直取主題,但堇還是選擇循序漸進了。

|「你與叛軍有聯繫,是不是?」|

「是的……」

在得到菲伊斯肯定的答覆後,堇已經百分之九十肯定自己判斷正確,賭對寶了。

若緹依真是叛軍的領導人,與叛軍有聯繫的菲伊斯應該沒道理不曉得這件事吧?

甚至他擔任引薦人的可能性,也立即升高了不少。

|「那麼,你在叛軍中擁有重要的位子,是嗎?」|

這一點也是必須確認的,如果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角色,接觸到機密的機率就不高了。

雖然他可以直接問那些他想知道的「機密」,但他還是想先弄清楚一些必要的事情。

「是……」

菲伊斯再次肯定了他的問題。至於職位名稱是什麼,堇倒是沒有意思打探,反正他也不瞭解那個組織的官階職稱,問了似乎也沒用。

下一個問題才是重點。

|「你們組織的教主,是什麼人?」|

他之所以會來搭訕菲伊斯,很大的原因也是為了這個問題。

「教主他……」

在堇的精神控制下,菲伊斯反射性地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只說了開頭,後面就忽然止住聲音,沒再說下去。

這樣的反常讓堇有點訝異。他的暗示不該出這種差錯的,一切都佈置得很理想完美,菲伊斯也沒有清醒的跡象,菲伊斯理當回答他的任何問題——就算是用意志力抵抗,那也是清醒的人才做得到的事情吧?

遇到這種狀況,堇皺著眉頭,加強了手中的魔法力量,菲伊斯的額頭上因而冒出了些許冷汗,但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

|「回答我的問題。」|

堇一面加深對他的掌控,一面重複提問,菲伊斯完全在他的掌握中,明明他感覺起來是這樣的。

「……」

緊閉著眼睛的菲伊斯依然不肯說出半個字,就好像他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一樣。

|「叛軍的領導人就是緹依.西卡潔,對不對?」|

他索性單刀直入地問了,菲伊斯的神色也因為他的強制力而痛苦了起來,在這外力的逼迫下,菲伊斯似乎想開口,但他終究沒有吐露一個完整的句子,只勉強發出了一兩個單音。

這時候,一個魔法圖騰忽然從他的胸口浮出,堇認得那個標記,也因而愣了。

那是強制約的警告符印。

看見這個符號,他頓時放棄了逼問,減輕了力量,也決定停下今天的行動。

強制約。菲伊斯跟人訂了強制約,讓他不能透漏某些重要的事情,而訂契約的對象是誰,用猜的也會猜緹依。

強制約的懲罰一向是死亡,他可以逼他說出來,可以逼他親口證實一個問題,但代價是得看著這個人死。

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緹依等於教主這件事,他幾乎是確認的,沒有必要這樣害死一個人。

|「你進入了休息,不會記得眼睛閉上之後發生的事。」|

|「沒有人問過你問題,你也沒有聽見說話的聲音。」|

既然決定要停止了,他也就說出了結束的話語,收回魔力。

本以為一次見面就可以解決,他也只做會面一次的準備,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況。

看來為了調查,他的搭訕親近,是得持續下去了。

2

菲伊斯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不怎麼安穩,雖然沒有作惡夢,不過就是有種不好睡的感覺,也許是這個原因,今天他也起得比平常早了些,宿醉的難受之感同時困擾著他。

還真是很久沒有喝那麼多、醉成那樣了,主要是神殿沒有可以陪他喝的人,前線當然不宜喝酒,要跟叛軍的朋友約出來見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說起來,他在這裡當神座祭司的日子,實在是挺孤單無聊的。

同為神座的夥伴當然也是好人,只是並非可以勾搭來當酒肉朋友的類型,況且深入結交也是麻煩,他的心明明不在王軍這邊。

他從床上坐起,張開眼睛,正想回憶一下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忽然察覺了旁邊的視線。

「咦……咦!你怎麼還在這裡……你沒有離開嗎?你昨天晚上也睡在這裡?」

瞧見堇的身影時,菲伊斯的驚訝非常露骨地表現了出來,彷彿還擔心著什麼,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啊,借用了你的房間,不介意吧?我拿紙條回來後就叫不醒你了,我想,東西還是親自交到你手上比較好,否則萬一又不見了怎麼辦呢?好歹給你請了一頓,也該負點責任嘛。」

堇以十分輕鬆的態度回答了他的問題,真正的原因當然不是他說的這樣。

如果昨天就這麼回去了,那麼一切也就結束了。

既然他不想這個線索斷掉,至少也得繼續聯絡,保持交集才行……

他相信這麼做沒有壞處的。暗部應該也不會怎麼追究他一夜未歸的事情吧。

「抱歉,我喝多了,還耽誤你的時間,這真是……」

菲伊斯說話的態度看起來有點尷尬,堇則將紙條遞給他,因為看他好像還有什麼話想說,所以堇也安靜地等待他開口。

「那個……昨天晚上,我有沒有、有沒有做出什麼不禮貌的事情……」

其實說實在的,自己喝醉了以後是什麼德性,菲伊斯在過去許多次經驗下已經很清楚了,想到可能的不得體舉動,他就覺得頭皮發麻。

如果是革命軍的大家,反正感情好得亂開玩笑都沒關係,喝醉了做出一些亂來的行為也還可以接受,但現在對象可是剛認識的朋友啊!如果被誤成為色狼怎麼辦?

「沒有。怎麼了嗎?」

這樣聽起來,似乎菲伊斯酒醉後會做出什麼有趣的事情,堇不禁可惜昨天因為暗示催眠而讓他沒有機會「發揮」,不然應該也挺好玩的。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菲伊斯鬆了一口氣,平靜下心情。說起來酒後亂性這回事,在他當上神座之後就更加可怕了,禍因就是有昊絕神座的絕技加持。

昊響.跡絕.化風塵在酒醉下撲倒人直接用出來根本是技術犯規,在上次喝醉不小心對某人這麼做,化掉人家全身衣服後,只要想起那足以把所有醉意劈走的狂暴雷電和對方那張絕麗臉孔透出的冰冷殺意,他就會重新祈求這輩子不要再來第二遍……

而且被狠狠教訓得太突然,對方卷布料包住的速度又太快,根本在眼花繚亂中一切就過去了,錯失良機什麼眼福也沒享到,真是白痛了。

「我用一下浴室梳洗,你再休息一下吧。」

「喔,好……」

菲伊斯恍神中應了一句,於是堇便走入了浴室。

說再休息一下,但他也沒躺回床上的意思,這時候敲門聲忽然響起,雖然覺得時間點很怪,不太像是服務生會來的時段,菲伊斯還是得回應一下。

「誰啊?」

「是我。」

當聽到那沉靜悅耳的聲音時,菲伊斯吃驚得差點從床上摔下去。

才剛想到這個人,人就出現了,這會不會太巧了點啊?


3

堇雖然在浴室裡,但外面的動靜他可是很注意的。

敲門的人的聲音他也有聽見,這也使他錯愕了一下。

雖然躲在這裡偷聽是正好,但這下子也變成絕對不能出去了。他與菲伊斯見面用的是「稜」的臉,而稜的臉,對方是不可能不認得的啊。



從床上急忙下來衝去開門的菲伊斯,直到看見站在門外這個修長纖瘦的身影,才肯定自己不是聽錯。

至於是不是幻覺還無法肯定,搞不好真的喝太醉,醉到睡了一個晚上都還沒清醒也不一定。

是啊,應該是幻覺吧?

他應該遠在叛軍的基地裡運籌帷幄,腦子裡轉的都是打仗的事情……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像是特意來找他的呢?

「王子殿……呃,現在應該怎麼稱呼你啊?」

彷彿十分有把握旁邊沒有別人會經過看見,緹依拉下了面罩,露出他秀麗俊美的臉孔。此刻這堪稱完美的容顏上籠罩著一層陰霾,而菲伊斯不明白是什麼原因,所以更加不安。

「這不重要。昨晚我讓風之精帶了信息給你,你怎麼都沒有回復?我以為你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起來挺好的啊?」

緹依話語中濃濃的諷刺意味讓菲伊斯絕得很不妙。風之精?昨天真的睡太沉了,所以都沒注意到嗎?


「可能昨天太好睡了吧,我都沒發現……」

「好睡?」

緹依皺起了眉頭,菲伊斯則毫無自覺地說下去。

「王子殿下你有什麼急事嗎?風之精是不是後來就回去了,還是你現在要直接跟我說……」

「很重的酒味。」

緹依先以這個直述句打斷他的話,然後以更冷淡的眼神看向他。

「你房間裡有別的人。」

菲伊斯一下子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好。

仔細想想他也沒做錯什麼吧?喝酒宿醉認識新朋友也不算什麼嚴重缺失吧……可是為什麼緹依這簡單幾句話,還有那不善的態度,會讓他有種自己做了什麼很糟糕的、非懺悔不可的事的反射感覺呢?

而且緹依的話都是陳述事實的句子而非問句,這也使他根本不曉得緹依想表達什麼或者想問什麼,進而想不出如何接口。

「什麼啊……王子殿下你別這麼嚴肅好不好?你大老遠跑來到底目的是什麼,我跟朋友喝酒外宿,生活過得太逍遙自在沒錯啦,可是我現在又沒事做,難道你要我專心認真思考王軍怎麼對付D.M.B的問題?這不是我該做的事吧?」

在煩躁之下,菲伊斯脫口而出的話也變成了牢騷,緹依則依舊冷靜以對,似乎聽他說什麼都無動於衷。

「我沒有這樣要求你。你的私生活就算要印證流言,也確實跟我沒關係。」

「啊?等一下,你該不會誤會了什麼吧?只是跟新朋友一起喝酒聊天而已,我可沒有做什麼不該做的事!」

為了形象的問題,菲伊斯很急切認真地澄清。畢竟他剛才問過了,的確沒做,所以他可以這麼說,一點也不會心虛。

「酒喝成這樣還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也沒做?那我遇到的是假的嗎?還是閣下這種沒節操的行為是看對像做的?因此我必須將上次的事情從無心之過調整為早有預謀?也該修正給你的處分?」

緹依冷笑著說出這麼一段話來,顯然覺得他的辯白很可笑,而且每說一句話他的眼神便更森冷幾分,瞧得菲伊斯都想投降了,直接跪地認錯說不定還會好一點?

在一個十分瞭解他喝醉之後的德性的受害者面前,他的狀況不只是不利,簡直是不利到了極點啊。

「唔……」

「沒話好說了嗎?」

看他這種彷彿下一句話就要宣判他的罪行的態度,菲伊斯一時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忍不住就把心裡話爆了出來。

「就算是看對像做的又怎麼樣啊!我也很想做啊!如果真的做了即使馬上被你打死我也死而無憾好不好!可是又沒有成為事實!為什麼只是搞掉了衣服卻要被追究記恨這麼久啊?男人裸裎相見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

事後菲伊斯想起來,仍然只能將這個意外歸類為酒精未褪的作祟。

在話說完後兩秒他就回神了,反芻過剛才自己所說的話後,他的臉色相當精彩好看,大概只後悔世界上沒有時間倒流的咒文了吧。

4

在前面他們對話的時候,堇還在試圖從裡面讀出情緒跟蛛絲馬跡,而聽到這裡,他也傻了一下,頓時有種如果他不出去打斷話題救人,會有個笨蛋直接被送去投胎的感覺。

人宿醉剛睡醒腦袋不清楚還是不要亂開口比較好。堇做出這個結論,然後打算繼續聽戲下去。

不過事情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沒往火爆的方向發展。



菲伊斯在「禍從口出」後,基本上腦袋已經是一片空白了。

他有種人生會在今天完結的預感,但他畢竟不是可以看見未來的先知,這個預感只不過是太多次教訓下的恐懼罷了。

處在兩個人之間的沉默對菲伊斯來說是非常恐怖的,緹依什麼都還沒表示的時候代表任何可怕的反應都有可能……

緹依維持沉默的時間久到讓菲伊斯覺得自己的一輩子都走到盡頭了,也許並沒有很久,但在他的感覺上就是極為漫長。

「你……」

「對不起!剛才一時失言,原諒我吧!王子殿下——」

總覺得在還沒發作之前先道歉比較好,菲伊斯採取這樣的策略,然後又得到一段沉默。

由於他是低頭道歉的,緹依現在什麼表情他也無從得知,還沒得到回應就抬起頭來察言觀色也太好笑了,所以他也只有繼續跟這種氣氛僵持下去。

「……菲伊斯。」

「啊?是!」

如同得到赦免一般地抬起頭後,卻見緹依已經把面罩罩回去了,藍色的雙眼內也觀察不出情緒痕跡,倒是聲音一樣冰冷。

「既然沒什麼事,我要回去了。」

他這當作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態度,令菲伊斯傻眼了。

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啊?

「等一下,王子殿下你是不是怪怪的,不太正常……」

預期的失言後果沒有出現反而讓他想自己討打,但緹依沒有實現他願望的意思。

「對你放絕技或者黑魔法才是正常嗎?你果真變態,可惜我沒興趣陪你玩,你找別的對象好了,比如你的新朋友。」

「咦——又說這種誤解人的話,我就說沒有了!讓他聽到怎麼辦!」

「那是你自己需要煩惱的事情,不是嗎?再見。」

「別這麼急呀!你讓風之精帶給我的訊息到底是什麼?還有,難得來一趟,至少一起吃個早餐之類的吧?我們見面時間那麼少……」

聽到人要走,菲伊斯頓時不甘地糾纏了起來,緹依則不怎麼理會。

「滿身酒味的誰要跟你一起吃早餐,況且我不餓。」

「那讓我送你出城吧?好啦,我知道你瞬間挪移就可以立即回去了,但就當作散步,有益身心健康嘛!我們也可以談談戰略的事情啊!」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累了,緹依總算口氣稍微鬆動,做了點讓步。

「好吧,我在樓下等你。」

好不容易爭得了同意,菲伊斯自然是喜形於色,回到房內後,他也得告知同伴,處理完這邊的事情,於是他敲了浴室的門。

「啊,不好意思,你要用嗎,我剛才在裡面打瞌睡了……」

堇打開門後做出一臉抱歉的表情,菲伊斯則簡短交代了一下事情。

「剛才我朋友來找我,他現在要離開,我想送他出城,所以我得先走了。」

「是嗎?那不拖延你的時間,不過我們要怎麼再聯絡呢?難得遇上能聊得盡興的朋友,以後有機會再約出來見面吧?」

被人賞識讓菲伊斯有點受寵若驚,但基於不想讓緹依久等,現在又沒辦法好好靜下來思考洩漏聯絡方式與身份曝光的問題,菲伊斯很苦惱。

「啊,這個其實有點說來話長……」

「趕時間的話先走沒關係,我還會在這裡休息一下,可以回來再談。」

堇善解人意地這麼提議,菲伊斯當然立刻就接受了,衝進浴室簡單快速梳洗後,他便離開了房間。

接下來就又是跟蹤時間了。堇笑了笑。

散步路上會講什麼,他可也是很好奇呢。

5

離開餐館前往城門的路途中,菲伊斯雖然覺得肚子很餓,但跟緹依一起散步畢竟還是比較重要的事情,早餐這種事只能擺後頭了。

「啊……天氣真好。」

「……」

「早上的風吹起來很涼爽呢,王子殿下。」

「……」

也許是因為久沒見面,菲伊斯也不太會說話了,特別是在剛才還發生了那麼尷尬的事情的情況下,他找話題的技術難免有點拙劣,而緹依又不理不睬的完全不搭理,也使他很難接下去。

「王子殿下……你在生氣嗎?」

這個可能性似乎是挺大的,菲伊斯這麼覺得。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剛才爆出來的話太超過了,緹依沒有生氣才奇怪吧。

應該說任何一個男人聽到都會生氣吧……?

「這點我們不需要討論。」

緹依淡淡地說,既然他不想談,菲伊斯也只好算了。

要是平常他可以會窮追不捨,但這次是他理虧在先,似乎沒有臉面這麼做。

「你這樣出來好嗎?那邊的事情還順利?萬一被人認出來,你就麻煩了……」

「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緹依在任何時候總是這樣自信,這點菲伊斯也不好說他什麼。

「所以,你要風之精帶給我的內容是……?」

「無關緊要。」

無關緊要?

所以只是平常的聊天之類的內容?然後你為了這樣的內容沒有傳到還特地跑這一趟?

「王子殿下,你……來找我就為了我沒有回復訊息?」

緹依沒有停下步伐,依然繼續前進著,倒是說話上稍微頓了一下,才接下去。

「我想見你一面。」

菲伊斯差點左腳踢到右腳跟摔倒。

「我只是忽然想見你一面,沒什麼特殊理由。」

緹依注意到他險些做出愚蠢的行為後,冷眼補充了這一句。

簡單來說就是「我想見你,我也說不出來是什麼原因」,有補充跟沒補充其實也沒差多少。

「王子殿下,你突然發現我是個可以為你的生活帶來歡樂的好青年了嗎?」

「不。我答應你一起走到城門就是想找出確切一點的理由,可惜找不出來。也許這感覺只是錯覺吧。」

給了人驚喜後又將人打入地獄,這似乎是緹依很常做的事情。

「你說結識了新朋友?是什麼人?」

他看似隨口問起,但他的口吻其實包含有一點在意的成分。

「是在茶館認識的朋友,人感覺挺不錯的,還幫我找到了弄丟的東西。」

菲伊斯當然也沒有什麼不可以講的,很自然就開了口。

「弄丟的東西?你弄丟了什麼?」

「呃……」

問到這個,菲伊斯就有點不好意思回答了。把人家寫給他的欠條隨身攜帶,弄丟還很著急,好像不是什麼可以光明正大說出來的事……

「不能說就算了。」

緹依看向他的目光又轉為了不齒,多半又產生了誤會。

從餐館走到城門,也不過就是一小段路,菲伊斯是不能跟他一起回叛軍基地的,也只有在這裡跟他道別了。

「下次見面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通訊魔法很方便的,再見。」

緹依真是離開得毫不留戀,讓菲伊斯有些小小的失落。

「王子殿下的腦袋真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

這搞不好是他今天說得最正確的一句話。

6

跟蹤進行完畢,接下來面對回到餐館的菲伊斯,一起吃了早餐,順帶閒聊幾句後,便是互相交換聯絡方式了。

「神座祭司?」

要做出驚訝的表情,對堇來說只是小事一樁,而菲伊斯肯對他吐露身份這點也讓他挺滿意的,看來他應該成功博得了好感與信任。

「是啊,我知道我看起來應該很不像啦,啊哈哈哈。」

對菲伊斯來說,說出身份的其中一個困擾反而是會不會被懷疑說謊,因為他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個理應莊重威嚴的最高祭司,雖然他的同伴也有很多人都是這樣,但畢竟外人不會曉得真相。

「不,應該也沒有理由撒謊吧,做這種事是沒有好處的,我並沒有懷疑你啊。」

「你難道不會認為我在開玩笑?」

「什麼,是開玩笑的嗎?」

「呃,是真的啦。」

菲伊斯告訴了他真實身份,他卻得告訴菲伊斯假造的資料,雖然這算是任務必經的事情,堇還是覺得有點抱歉。

早在昨晚互換名字的時候,他就用了假名,但那時候他倒是沒有絲毫愧疚之感。

這只是因為他的真名無法使用啊!就算他想開誠佈公告訴對方他的真正姓名,應該也只會得到反效果吧,這名字本身聽起來太像是開玩笑了。

想到自己的名字,堇就難免對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的父母產生怨懟。大家都說名字是父母給孩子的第一個愛情,但對他來說應該是人生的第一個敗筆。

「不過這樣真是太好了,你既然是神座祭司,會使用魔法吧?用魔法聯絡就方便多了。」

「啊,你也會魔法?」

魔法不是尋常人家可以習得的東西,菲伊斯因而小小訝異也是自然的。不過仔細想想,在聽到自己是神座祭司後還可以面不改色維持原本的態度,應該也不是什麼尋常人吧。

「為了方便學過一點,現在果然派上用場了呢。」

堇笑了笑,一語帶過。

訂下了下次約會的時間後,總算是互相道別了,堇回暗部的路上心情很好,因為雖然有強制約,無法問出太多東西,但這一趟的收穫,其實比預期的還要多。

主要便是緹依與菲伊斯之間的關係。

菲伊斯可能察覺不出什麼,但堇就不同了。

那並不像是單純利益交換相互利用的關係——對菲伊斯來說不是,對緹依來說也不是。

在意有許多種,而他們之間似乎也不是能歸類為朋友的交情。

若撇開正事不提,單看著是很有趣。

在進行各種任務與調查時,掌握對方的「弱點」是十分重要的一環。

「弱點啊……」

他覺得他已經有了頭緒,已經大概摸到了所謂的弱點。

只是,緹依對菲伊斯的在乎程度,有多少呢?

這是他必須弄清楚的事情,雖然要弄清楚這件事,也難了點。

此時他倒是不知道,不出幾個月,很快他就有機會得到問題的答案了。

7

消失了一天一夜,要不被人注意果然是不可能的。雖然他想低調,但以他現在的狀況,其實是挺多人注意的,所以他一回去就被逢叫去訓話了。

「你現在不是沒有排定的任務?出去這麼久做什麼?暗部使可不是來玩的!」

逢的臉色無論何時都難看得像是別人欠他幾百萬,整個是烏煙瘴氣,堇不想招惹他,只有默默聽訓。

「逢,沒有人禁止你出去玩,別這麼生氣。」

暮坐在後面的桌子前書寫文件,一面語氣平淡地說。一如往常的,原本逢還在正常狀態,暮一開口他就完全暴躁化了。

「誰想出去玩!不要擅自解讀!我是在教訓他,你插什麼話啊!」

「逢,他不是屬於誰的暗部使,紀律規定上確實沒有說不能出去玩,我說一句也在合理範圍。」

「你的語氣很瞧不起人!」

「是嗎,天生的,抱歉。」

有的時候堇也會想為暮鼓掌叫好,可惜他現在不能這麼做。

「堇!你要是這麼閒的話,這些任務就分派給你!反正你還有空出去亂跑嘛?」

被暮刺激到的逢似乎把它當成洩憤工具了,一下子被塞了六七份工作,堇也有點不太樂意。

「逢大人,我還是希望能做我能力範圍內的工作……」

「如果無法如期完成,就在任務注記上登記失敗吧!接任務沒有你抗議的餘地!」

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雖然堇不否認自己也很小心眼,但他們小心眼的地方是不同的。

「逢,不要因為有些事情規定上沒說,就濫用職權欺負新人。」

「你一直為他說話做什麼!你看上他了啊?」

真是個成不了大器的男人。堇默默修改了對逢的評價,聰明地站在一旁悶不吭聲,以免又遭波及。

「看上他?我?」

暮聽了這樣的話,也沒表現出什麼吃驚的情緒,只是很自然地繼續用平常的口氣說話。

「逢,眼睛不好就該去看醫生,另外,打聽同僚的感情世界是不道德的。」

擺明了就是「你搞錯了」、「你很無聊」跟「不告訴你」,這番話直把逢氣得七竅生煙,瞪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這些任務還有時間讓你發呆嗎?」

難堪的時候旁邊有別人只會更覺得下不了台,逢就是個例子,他在這麼對堇吼的時候,完全沒想到這個話題還是他拖人家下水的。

「是的,逢大人,我先退下了。」

堇也沒興趣留下來繼續挨訓跟看他們「打情罵俏」,他覺得看了很傷身,對他這種有情傷的人來說,還是少看為妙。

看了看手上領來的六個任務,用想的就覺得麻煩。通通完成當然不是問題,只是他現在又不是稜,也不是天行使,似乎沒有必要提供給暗部這麼好的效率吧。

說不定可以叫耀幫忙做。這個念頭很邪惡,但是他現在想專注瞭解、進行的,就是菲伊斯的事而已。

畢竟那邊算得上「國家大事」,而這幾個任務,充其量也只是一些枝微末節的小事情罷了。


章之九 靈魂烙印

那是什麼樣的重視,什麼樣深刻的在乎……



一次又一次,我還是在別人的身上,

尋找我所沒有的,

看見我得不到的。

縈繞著心頭的情緒是羨慕嗎?或是一種失落的感歎呢?

若靈魂的相吸只須臾就能如此堅定,

那麼數十年的陪伴終局仍回到起點,又算是什麼……



1

耀在被他強塞一半的任務時表情十分痛苦,因為他本身也有自己的任務,要分出時間來多做這些實在有點辛苦。

|「你不是說有什麼能幫上忙的你都願意嗎?親愛的耀。」|

|「唔,這種時候就變成親愛的耀了……」|

耀似乎有點心情複雜,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暮那個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話說得很好聽,結果也只是不痛不癢的規勸罷了,還是看逢「欺負新人」,沒有幫他減輕工作量。

|「不喜歡嗎?那就換一套說法,反正天行使支使其他暗部使是天經地義嘛,叫你做就老實做,廢話那麼多做什麼。」|

|「這種時候你就又變回天行使啦?」|

耀真的欲哭無淚了。

|「我可不可以更換,我覺得還是親愛的耀比較好……」|

|「還有讓你挑的份?」|

堇跟溫柔體貼當然是扯不上關係的,完全勾不著邊。

|「唉,稜大人您的殘酷真是讓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為之顫抖啊……」|

|「不要說出這種很像變態的話,想要人凌虐你的話另請高明。」|

反正事情就這麼定案了,至少他還自己做了一半,沒有通通推給耀,也算很有誠意了。

最後這突發的六件任務差強人意地搞定了,耀那邊的還出了點差錯要他親自去擺平,實在是不太可靠。

這段時間他和菲伊斯又約出來見了幾次面,對菲伊斯的認識也越來越深了。

菲伊斯這個人,算不上家世清白品行優良,不過越是相處,會越有一種被他吸引的感覺,那倒也不是愛情,連欣賞都不太像,只能說是詭異的個人特質。

應該是無法討厭他吧。即時某些粗線條的行為和隨便的舉止或許會讓一些個性嚴謹的人皺眉,但還是無法認真討厭他。

連緹依那麼嚴謹的人,都無法討厭他甚至還對他有好感了,不是嗎?

就算他遲到的時候找的借口都很莫名,道歉的態度也不太有真心感到抱歉的感覺,但這個人,堇還是抱持著正面的評價。

也許是骨子裡流露出來的真誠接觸到了每一個與之相交的人吧。

他是一個隨時可以把命交給朋友的男人,好像這條命不是自己的一樣,這種事情堇就做不到了——當然他不覺得愛惜性命有錯,只是當知道有人能這麼豁達灑脫的時候,他依然會歎息。

他不想成為這樣的人。他確認過自己的想法,也得到了肯定。

人也總是會羨慕別人身上自己沒有的東西。他這麼告訴自己。

他做不到並不代表什麼,相反的,知道有個人可以願意為自己付出性命,只是基於不怎麼深的交情,他還是覺得……

還是覺得……

有股賺到了的感覺。

沒錯,不是感動,是賺到了的感覺。他果然還是暗部的天行使,思考事情跟感覺事情的方向就是這麼利益化,雖然也不是沒有感動,但整個遠遠被賺到的感覺壓過去了。

認真想這件事情其實很蠢。幸好他很快就有別的事可以轉移注意力了。

某方面來說,應該也不是「幸好」……

「堇,這份文件你送去給國師大人吧。」

「喔。」

應該是倒黴才對吧。應該是。

2

自己的事情亂七八糟的時候……

實在不該有空去思考別人的感情問題。

在走往斂寧居的路上,堇很認真地下了個結論。

緹依跟菲伊斯怎樣,關他什麼事啊。

國家大事又怎麼樣啊。想到西優席文他就會自暴自棄向下沉淪,明明說好不再被他影響的。

他承認受到影響的狀況已經減輕,沒有像是著了魔一樣完全被牽著鼻子走,但不舒服還是不舒服吧。

說沒感覺是騙人的。

最好這次不要再拉他上床。

「國師大人……不在嗎?」

「是的,國師大人去開緊急會議了。」

緊急會議?

堇知道最近的一場戰事是尼多薩城的戰爭,所以,王軍果然戰敗了嗎?

這場戰爭的消息還沒傳到暗部,就算傳到了,先得知的也不會是他,所以他不知道是當然的。

尼多薩城這個大城丟了是很麻煩的事情,立因斯那個爛國王也多少能感覺到事態嚴重了吧。

「這份文件能幫我轉交給國師大人嗎?」

能不見到面最好,堇心情也輕鬆了起來,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沒有成功。

「你還是進去等國師大人回來吧,文件要是弄丟了,我們負不起責任。」

「……」

所以你們在這裡工作的內容就只是站在門口當門神嗎!這樣就可以領薪水嗎!混賬——等西優席文在的時候再過來跟在這裡等到他回來是一樣的,既然如此,堇也只好進去等了,回暗部並不會比較舒服,可能還會被念「怎麼帶著文件回來」,用想的就不高興。

這樣隨便讓人進斂寧居,也不盯著,防備太鬆懈了吧……

一個人在這裡,就會讓他產生再看看翻翻的念頭,心癢癢的,就好像看到形跡鬼祟的重要人士他便會下意識跟蹤,獨自待在一個可能可以獲得什麼資訊的地方,不搜一下好像對不起自己啊。

雖說上次潛入也是搜過了,但那次態度比較敷衍,也因為西優席文中途回來,讓他有些地方沒碰到,這次或許……?

念頭產生是產生了,不過想一想,他還是放棄了。

再抓到什麼西優席文做壞事或者跟立因斯勾結的證據,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他又不是要去跟誰告發什麼,而既然對這個人已經死了心,讓心死得更透徹也沒有必要吧。

而且……要是不小心,搜查到克薇安西亞公主的畫像,或是克薇安西亞公主寫來的信之類的……他真擔心自己的腦袋會斷線,那種東西對心臟不好。

沒有看到就可以當做沒有,也不需要預設為存在。

在書房的地帶站著繞著,即時告訴自己不要翻了,他依然會下意識看向書桌前那個最底下的抽屜。

稍微檢查一下,就可以知道鎖維持著被他動過的樣子,沒有修復、沒有重新鎖死。

到底是他沒有檢查這個抽屜所以沒有發現,還是發現了也不處理呢?

凝石的碎片大部分都留在他被攻擊的地方,西優席文絕對不可能不知道抽屜被動了才對吧……

有些事情想起來就心煩。

所以他也不想再打開一次,看看碎片是否又被收了回去,一樣擺在那個隱密、意圖塵封住的角落……

3

堇在斂寧居等了很久,西優席文還是沒有回來。

都到了該睡覺的時間了,他總不能留在這裡睡吧?這也不合體統啊。

他到門口一看,便發現門口的守衛已經「下班」了,所以斂寧居外面現在空無一人,只有他這個外人在而已。

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生氣歸生氣,他也沒有興趣負起守備這裡提防匪類的工作,說不定匪類就是他自己,又何必做賊還想抓賊。

文件放在桌上就可以走了吧?堇這麼告訴自己。

可是那他等了這麼久不是就好像白癡一樣嗎?

所以,為了避免像白癡一樣,他還是應該繼續等下去?

或者他真的認真來找找看有沒有克薇安西亞公主的情書之類的東西,然後拿到伊莫色斯陛下的墓碑前念給他聽?讓他也體會一下死後不得安寧的感覺?

這些畢竟只是胡思亂想而已,就在他的胡思亂想中,西優席文回來了。

「怎麼不點燈?」

這是西優席文進來的第一句話,同時也順手讓室內亮了起來。

即時現在夜深,他出去了整天應該也十分疲憊,這些還是不會顯露在他的外表上,他看起來總是這樣冰冷而無懈可擊,沒有縫隙,沒有破綻。

原本他一度不是這個樣子的……

「節省能源。」

堇用這樣可笑的答案回答了他的問題。他的確是在敷衍他沒錯,至於怎麼不點燈的真正原因,那當然是沒有必要嘛。

他待在這裡是等人,又不是要看清楚什麼東西,點燈做什麼。

「幫我省?這麼體貼?」

西優席文嗤笑了一聲,這個理由的確是很可笑沒錯,堇也知道。

王宮的燈光系統幾乎都使用魔法能源,這種東西用多了也不收錢,幾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根本沒什麼好省的。

面對這麼明顯的嘲笑,堇也無法接口。

「大人,這是給您的文件。」

正事還是要先辦的,堇奉上文件,然後開始要思索該找什麼借口趕快離開。

哪知西優席文將文件接過後,看也不看就擺到桌上,反而是一直盯著他,像是看獵物一般的眼神。

「暗部的人倒是不錯,送份文件還附贈人來?」

堇很快就會意過來了。

所以,他是贈品?

有沒有爭取一下他的同意啊?

「國師大人,天色晚了,您該休息了……」

「你就留宿在這裡吧。」

西優席文像是不想聽他的推托,直接給了命令。

而這個時候,堇也才注意到一件事。

血腥味。西優席文的衣服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不是去開會嗎?會議上會沾血?總不至於在會議上殺人吧?

在他正疑惑時,西優席文也脫下了外衣,像是想進浴室清洗,在前往浴室的途中,他看見了角落籠子裡窩著很沒精神的小嚕嚕,頓時臉色一僵,然後轉向他。

「你餵一下那條蛇。」

丟下這句話,他就進浴室了。

拿著飼料接近小嚕嚕時,小嚕嚕看到是他,顯然十分高興,很快就爬了過來,昂起頭來十分期待討好的樣子。

餵食的同時,堇不由得想,自己到底是被留下來打雜,還是留下來打雜兼陪寢?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是前者……

4

打雜這一點,也許真的沒說錯。

浴室內的水聲停止後,西優席文打開門,又朝他吩咐了一句。

「衣服拿給我。」

要沖洗不會自己帶衣服?

所以您現在沒穿?

堇抑制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到衣櫃拿出了清一色黑衣中的一套,再撿一撿其他應有的部份,就送到浴室門口給西優席文了。

西優席文濕漉的發猶滴著水,在他將衣服遞給他,同時又一次看見那傷痕滿佈的胸口時,還是不由得產生了一些微妙的情緒。

而西優席文卻遲疑了一下,似乎有點驚訝。

「你知道衣服擺在那裡……?」

死了。

「衣服當然應該擺在衣櫃裡啊,國師大人。」

堇面不改色地回答。人果然還是不能隨便分心,一分心就會出差錯。

他剛才應該先問西優席文去哪裡拿衣服,而不是自己就很習慣地去拿了……

堇的態度讓西優席文覺得好像是自己大驚小怪了,於是沒多說什麼就把衣服接了過去,關門。

「大人,屬下想回暗部了……」

他試著朝裡面說話,但是沒反應。

「大人,屬下還有別的任務要處理,今天已經在這裡花了許多時間了……」

浴室的門總算打開了,卻是一把將他拖進去。

「你可以在這裡花更多時間。」

西優席文將他壓到了牆上,綠色的眼睛直盯著他。

仍然不停淋下的溫水讓他的頭髮衣服也濕透了,看來他似乎也得跟著洗一洗了。

但他可沒有帶換洗衣物啊!

「大人,我的衣服……」

他也知道他的抱怨聽起來很像撒嬌,習慣實在是很可怕的東西。

「你可以穿我的回去。」

西優席文居然知道他想說什麼,還面不改色這麼告訴他。

穿您的回去?太囂張了吧?如果我還是天行使我是不太介意這麼張揚,但以我現在一個不得人望的飛伶使身份,真的不會被蓋布袋亂棒打死嗎?

濕掉的衣服要脫還是有困難的,而都說要讓他穿自己的衣服回去了,西優席文也不在解衣上費心,索性手一使勁將之撕裂開來,那堇光滑的肌膚曝露在他的面前。

堇是半放棄狀態了,既然都這樣了,乾脆放給他去,甚至認真誘惑他,今晚不要睡覺,從浴室續攤到床上算了?

這樣他享受對方也滿意,應該不錯吧?

話雖如此,他還是有一句話想問。

「嗯……唔……大人,為什麼是我呢……?」

「什麼?」

西優席文並沒有聽得很明白,一面摸索著剝除他還貼在身上的衣物,一面問著。

「您應該有很多對象,很多選擇才是,為什麼又是我呢……還是說,又是碰巧我來到了這裡?」

他當然也不是渴望得到「你是特別的」一類的答案。

這只是純粹疑惑,純粹想問的問題。

「……」

西優席文沉默,停頓住了。堇本以為他失了興致,但沒多久,他的身體又壓向了他,快速猛烈起來的動作如同掠奪。

不同於上次手腳不能動的窘況,這次至少他的身體是自由的。

於是他將手摟上了對方的身體,決定就這麼順從地沉淪下去。

當作是娛樂,當作是互相藉慰。

「大人……」

他靠在西優席文的耳邊,輕聲呼喚。

宛如呢喃的歎息。

5

這次回到暗部的時候,耀的眼光之淒楚已經是言語難以形容的了。

|「稜大人又跟國師大人……」|

|「怎樣?」|

都過了夜,還穿著人家的衣服回來了,他想自己也不需要說明什麼了。

進暗部的時候確實有幾道灼灼的視線掃向他,對方不出面挑明了問,他也樂得裝作不知道,要是那些傢伙真的計劃蓋他布袋亂棍痛打一頓,那也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算了,不說了。」|

耀的頭上彷彿都要散發出陰氣了。這麼欺負他好像有點過意不去,但事實上他也沒有刻意對他做什麼或者說什麼,一切不都是耀自找的嗎?

堇接下來還是要進行跟菲伊斯有關的事情,算一算也差不多該約一下見面時間了,可是他傳出魔法訊息後,卻沒有得到回應。

奇怪……?

菲伊斯不是那種收訊後會懶得回的人,而現在就算改用聯絡用的魔法,菲伊斯也沒有回應。

比起睡昏頭或者又喝醉了這種想法,堇比較傾向於他遇到麻煩了。

為了確認,他還特地用搜尋的魔法找了一下菲伊斯的氣息,結果無功而返。氣息都隱藏了起來,要不是在做什麼秘密的事,就是被人囚禁了吧。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是死了,不過,他想,也就幾天的時間,應該不至於出什麼意外。

那個男人就連神座被下令閉關神殿中的時間都可以偷溜出來玩,應該沒那麼容易死吧?更何況於敵軍的領導階層根本是熟識的,在戰場上也比別人安全許多啊。

他本來想去王軍前線駐留的營地打探一下情報,但很快的他就知道自己不必這麼做了。

他要的情報,暗部問一問就有了。



「尼多薩城的戰事?堇,你也會關心戰爭啊?」

「我只是聽到你們在聊,覺得有點興趣嘛。」

漂亮的臉在很多時候都是很好用的,堇對這幾個暗部使露出了微笑,成功加入了他們的討論。

「神座祭司只剩下七個了呢。而且殿下又在敵軍手中……」

暗部使在提到緹依的時候還是習慣用殿下稱呼,大概也是改不過來了。

「七個?死了一個嗎?」

「是啊,死了一個小女孩。應該是墨都神座吧。」

聽到不是菲伊斯,堇多少鬆了口氣。

墨都神座原本應該只是個與戰爭無關的少女啊,不過堇的同情也只興起了幾秒,他本就沒有多少同情心可以施捨給別人。

至少比菲伊斯死掉好太多了,要是菲伊斯死,想找個接觸緹依的點就完全無從下手了吧。

「過一陣子神座祭司只怕就剩下六個了吧?只要罪名確定,判決下來……」

「判決?」

「是啊,昊絕神座被抓到跟尼多薩城的叛軍可能有聯繫,已經押送回王宮監禁了,目前是國師大人負責審問的吧。」

……耶?

這個消息到底該說是意想不到還是意料之中呢?

會被抓到又是怎麼回事啊,那麼不小心?就算菲伊斯沒神經,緹依難道也沒神經嗎?

「已經確定了?那還審什麼?」

「大概想從他口中逼問出更多叛軍的情報吧?我們王軍現在狀況很慘啊。」

這樣說的話,西優席文還真是認真辦事。昨天的血腥味也是這麼來的吧?

明明是不關心國家存亡的人,還老老實實去審問犯人?

稍作思考後,堇決定盡快挑一天去看看菲伊斯。

公開處刑的話,他也是沒有辦法的,他能做的就是確保菲伊斯不要莫名其妙死在暗部而已。

6

關於菲伊斯被抓的這件事,堇不曉得緹依知不知道。

因為緹依一直沒有動作——從菲伊斯被抓到現在,已經七天過去了。

堇雖然想去看菲伊斯,但一直沒找到好的借口或機會。

倒也不是關著菲伊斯的地牢防備有多嚴密,只是要「完全不被發現」地進去,難度真的高了點。

通往地牢的走道十分狹窄,無以施展什麼身法迴避視線,加上門不是開的,也就是說他必須擺平們旁邊的守衛,開門進去,然後為了讓人看不出有人潛入,還得設法讓那兩個守衛恢復神智而且完全不記的自己被擺平過……也太辛苦了吧。

要同時催眠兩個人,弄到鑰匙進去,還有祈禱這途中不要有人來……他為什麼要這麼累,做這種超人的工作?

雖然如此,他還是有點擔心菲伊斯的情況,畢竟是個有好感的人,即使對他來說,男人這種生物的分類裡面,只有「情人、情敵、路人、任務目標」這四種,沒有朋友這種分類,但他如果死了,堇還是會覺得挺可惜的吧。

西優席文的分類現在已經很微妙的,不知道該歸在那一類,伊莫色斯陛下一直是歸類在情敵,而尼弗西瑟陛下,要是爬起來問他自己被分到那一種,他一定會很諂媚地告訴他,因為他在他心中是神的地位,所以無法歸入這些分類……

怎麼突然覺得心情複雜了,是又怎麼了啊。

關於去看看菲伊斯這件事,堇還是有積極地想進行的,而要找到一個可以光明正大進地牢的借口,實在是十分艱難,最後他乾脆單刀直入,跑去找西優席文。

「國師大人。」

「有事?」

西優席文對這個不速之客皺了眉。

任誰在前往地牢審問的途中被半路攔截,應該都會有類似的反應吧。

「國師大人要去地牢嗎?我可以跟嗎?」

堇的問題也問得夠直接了,直接到西優席文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跟去做什麼?」

「學習審問的技巧。」

「沒什麼可學的。」

「我對犯人的模樣好奇嘛,不是神座嗎?從來沒有看過。」

不知道是嫌煩覺得他太纏人還是怎麼樣,西優席文最後放棄了。

「要跟就跟吧。」

跟著國師大人進地牢,這可夠名正言順了吧。



「怎麼又來了?早說過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進到地牢內,堇首先聽到的是菲伊斯虛弱卻一派輕鬆的聲音。

菲伊斯認識的是稜的臉,所以現在的他,菲伊斯是認不出來的。

「你以為這種話有可信度嗎?」

西優席文站到菲伊斯面前,語氣冰冷地說。

在他們交談的期間,堇也趁機觀察了一下菲伊斯的傷勢。

粗略一看,覺得慘不忍睹,仔細看看,是更慘不忍睹。

雖然還沒有到慘無人道的境界,但以一介神座的身份,遭受這樣的刑法逼供,也是很慘的了,無論是各種刑具造成的傷口,肢體的創傷,都是常人很難忍受的吧。

「奇怪了,我明明說想要什麼口供告訴我,我照著說一次,我都這麼配合了,為什麼還不滿意……」

菲伊斯帶傷的臉掛著一分笑意,彷彿是為了激怒西優席文而可以作出來的神態也達到了效果。

「你信不信我就算讓你直接死在這裡,也沒有人會多說一句話?」

西優席文的話語稱得上是赤裸裸的威脅,而這分話堇倒是很相信的。

王宮根本在他的掌控之中吧,連帶那愚王。

「我覺得死在這裡,跟死在死刑台,似乎沒有太大的差別?」

菲伊斯沒有被這句話威脅到,他看起來完全是無所謂的樣子。

牢裡的氣氛一下子變成十分恐怖,堇一瞬間完全相信菲伊斯會立即被西優席文出手殺死,不過這是又很恰好的,外面來了個人,通報說立因斯要求西優席文前去向歷殿見他。

雖然他很不爽立因斯這個傢伙,但有的時候還是不得不覺得這傢伙挑的時機還不錯。

「堇?」

西優席文接到通知馬上準備離開,而看堇待在原地不動,他不解地問了一聲。

「啊,我留下來看看,可以嗎?」

「看什麼?」

「我沒跟神座祭司說過話呢,平常都見不到啊。」

「……你到底有多無聊?」

西優席文相當不以為然,沒再理他,就自己離去了。

那麼,就是讓他能留在這裡的意思了吧。

7

吹了聲口哨,堇轉身看向菲伊斯,菲伊斯也正疑惑地看著他,他沒理會菲伊斯的眼神,逕自到旁邊去拿水,再走回菲伊斯身邊,遞到他嘴旁。

「來,喝水吧。」

看到他乾裂的嘴唇,就知道應該缺水缺得很嚴重,剛才說話的聲音也是嘶啞的,王宮地牢給叛國犯人的待遇果然不是很好。

反正四下無人,沒有別人在看,他愛做什麼都沒關係。

「呃?」

反倒是菲伊斯反應不過來,愣在那裡。

「傻了?快喝啊。」

堇把瓢子塞到菲伊斯唇上去,一點也不溫柔的動作讓菲伊斯差點嗆到。

雖然對他釋出的善意有點疑惑,但又水不喝是白癡,反正應該不至於下毒,所以菲伊斯還是爽快地喝光了。

接著,?看了看他的傷勢,從可以判斷出有內傷的地方開始簡單以回復咒文治療。只要不醫治到表面,看不出來就無所謂。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讓你不至於意外死亡。」

「啊?為什麼?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現在施恩給你以後就可以回收。」

「回收什麼啊!我可沒有什麼身家財產可以給你!」

「至少在我看來,你的命還挺值錢的,少囉嗦不要廢話。」

身份藏在假臉的後面,可以隨心所欲說話,感覺其實挺爽的。

「那個啊,你如果要施恩的話,可不可以給點好吃的?我肚子餓死了,饞很久了……」

菲伊斯果然是菲伊斯,一點危機感也沒有,馬上就主動討起福利來了,堇翻了翻白眼。

「我自己都沒有好吃的了還給你?就這樣了,你也只能聽天由命,沒有轉機的話,只怕還是得死的。」

「轉機啊……哈哈,應該是沒希望的吧。」

菲伊斯乾笑了幾聲,心情似乎有點低落,堇也無法安慰他什麼。

有能力,有辦法救他的,也只有緹依了吧?

最簡單輕鬆的方法就是劫獄,從此菲伊斯就真的成為叛軍那邊的人,多半也會成為通緝犯,與過去的王軍同伴們完全斷交。

這個獄如果到了不得已的時候他也許可以來劫一下,反正抓個空檔做掉幾個看守的人應該不難,只是人帶出去後,他也無法照顧他或者給他安排去處,還得思索自己是否會曝光的問題。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

菲伊斯誠摯地向他道謝,最後堇離開時,他已經疲倦地入睡。

他希望這不會是最後一次看到他。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祈禱起了效果,才不過隔天,一個震動全首都的消息就傳了開來,身在暗部的他當然也得知了。

緹依回來了。

被叛軍擄走的奉晨神座.緹依,安然無事地回到了首都。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堇的腦袋空白了好幾秒,差點被對面練習對手射過來的暗器射中。

緹依殿下回來了?

丟下組織、丟下教主的位子、丟下雙方正灼熱的戰事……回來了?

章之十 靜止

誰能不為所動?誰能心如止水……



從那道傲然的挺拔的身影,

記憶中彷彿又有什麼東西被喚回。

原以為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卻不知拋開心機算計,

遵循著感情而做的一切,會是如此局面……



1

緹依平安歸來的消息讓很多人吃驚,這其中,堇應該是最吃驚的一個,而且他吃驚的方向也與眾不同。

因為眾人都以為緹依是被抓走的,只有他知道事情的內幕。這不是綁架也不是俘虜,純粹是緹依自己演出的好戲,讓他可以卸下原本的責任與身份,安然到叛軍那裡去指揮軍隊,讓所有事情按照他的預想執行。

在這種情況下,菲伊斯被抓,緹依就算犧牲他,堇也不會感到意外的。

雖然菲伊斯可能是他唯一一個安在王軍的眼線,但以他的能耐,即使沒有這個眼線,事情也能有條不紊地處理好,他若真需要王軍的情報,根本不愁得不到。

菲伊斯自己不小心洩了形跡,他理應被當作是棄子放棄,頂多挪出一點時間來劫獄也算是有情有義了——在理性思考下是這個樣子的——可是,這卻不是緹依的選擇。

應該放棄的,卻沒有放棄。

他竟然回來了。為了菲伊斯,毀掉他原本布好的局,也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過一絲猶豫?

而在堇得到消息,聽說緹依入宮見立因斯時,他很快便趕往了正殿,只因為想瞭解事情經過。

在他還沒有抵達之前,正殿那邊已是一片騷動,看得出來發生了爭執,連衛兵都朝正殿湧入了,可知情況不是一般嚴重。

「叫他們出去!還是你想在這麼多人面前難堪?」

當他在門外時,他聽見了緹依那包含了憤怒與無形威嚴的聲音。

「出去!」

衛兵居然真的在他的怒斥中退了出來,對立因斯來說,不知是否顏面無光。

「我再問你一次,你放不放人?」

「緹依,你的行為已經構成威脅,這跟你直接去劫獄是一樣的,麻煩你收斂一點。」

堇都忘了立因斯身邊一定會有西優席文的陪同,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可以冷靜說出這種話來,也真是盡忠職守。

「我不會同意放人的!有罪就是有罪!」

在立因斯喊出這句話試圖力振自己的氣勢時,堇悄悄潛入了正殿內,也看清楚了情勢,

除了立因斯、西優席文,緹依身邊還有應該是陪同他前來的祭司公會主席克茲,而正殿上方那明顯遭到破壞的痕跡也令人歎為觀止。

那是劍氣劈出來的痕跡,硬生生粉碎了堅硬的晶石。緹依做了什麼大不敬的舉動可想而知,也是因為這樣,立因斯才會躲在西優席文後面吧?

「將昊絕神座無罪開釋,我竭盡心力為你驅除叛徒。」

不管是否撕破臉,緹依看起來仍是想解決問題的,在他平順了呼吸後提出了這個建議,已經是退讓了一步。

可是立因斯的自尊依然讓他沒有接受。

「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不足以拿來談條件!」

緹依的臉色沉得讓堇都覺得可怕了,他覺得他彷彿在瞬間凝聚了殺意,又勉強自己放下,然後他用他美好的聲音再開了一次口。

儘管他的聲音十分優美,此刻卻只讓人發自內心恐懼。

「將他無罪開釋,我替你驅逐叛徒,並保證日後我不會動手殺傷你,沒得更多了。」

從這句話,堇已經聽出了玄機,立因斯卻還沒搞懂。

「你、你這是什麼話!你本來就不該對我做出任何不敬的事,更遑論傷害?這也是威脅!」

在緹依的忍耐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的情況下,那張絕美的面容冷冷笑了,接著說出的話,是所有人都預想不到的。

「你有何資格要我尊重你?你可以毒殺我的父王,我卻不能斬下你的頭顱?」

2

堇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也愣了愣,對於早懷疑伊莫色斯的死有玄機,也猜到緹依是因此策反的他來說,這句話不會太讓人意外,值得意外的也許是他選擇這個場合把話說開來攤牌這件事,這似乎也不能說是一時動氣而失言的。

「你、你胡說些什麼!」

立因斯面無血色地反駁,比起立因斯的反應,他比較在乎的其實是西優席文的反應與臉色,可是剛才恍神那一下子,已經錯過了第一瞬間,現在再看過去,西優席文神色如常,究竟有沒有出現過動搖,他也不清楚了。

「你殺了你的親哥哥!就為了這個王位,你設計我讓我失去繼承權,毒殺父王!你以為這件事是永遠的秘密,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嗎?」

曾經被王宮上下共同忽視的事情一下子揭發出來,連一旁的克茲也驚愕不已,這個時候堇倒是為之前退出正殿的衛兵感到運氣,要是他們留下來聽到這些秘辛,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了。

「你知道我多想殺了你嗎?你知道我為什麼忍到現在,遲遲沒有動手?沒有理由要我為了你這樣一個爛人背負弒君篡位的汙名!可是你一再地激怒我,不斷地將我逼上極限,我動過幾次不顧一切殺了你的念頭,你曉得嗎?現在我願意承諾不殺你作為交換,你還不心懷感激地接受?」

無論是否出自算計才將這些話說出口,緹依此刻的恨意毫不保留地散發,與他的憤怒完全是成正比的,在他手逼出氣勁,狠狠朝兩個方向破壞過去後,殿側在轟然巨響中留下了一道橫劈的巨大裂痕,而殿頂也留下另一道清晰可見的痕跡,儼然形成了一個凌厲的十字。

這樣的力量可說超越常理,被譽為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他的實力果然也難以想像,光看這破壞的痕跡,堇就絕對不想與他為敵,這種九死一生的事情,別人去做就好了。

「你覺得我是怎麼知道的?」

在緹依凜冽的話音中,立因斯根本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是神讓我知道的。」

不管他是說真話還是在說謊,這樣的話語都足以使立因斯臉色灰敗。

而身為被神救過的人,堇吃了一驚。神到底都在想什麼,實在令人不解。

「這場鬧劇已經夠了吧?你到底同不同意?回答我!」

在那令人心驚膽顫的藍眸注視下,立因斯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只是口頭說說,我怎麼相信你?說不定哪天你反悔了,又想殺了我奪位……」

聽見這種小人的質疑,緹依看向他的目光明顯更加厭惡了。

「你以為我在乎王位?那種東西你愛霸著不放,我可沒有興趣,誰要跟你搶了?你永遠不會明白,王位若不是由父王親手傳給我,就不具意義,沒有任何價值。」

當緹依這麼說,甚至說到後來,憤怒的神情由悲傷取代時,堇確實感覺到了,他是如何深愛著自己的父親。

緹依和伊莫色斯感情很好,所以面對難以釋懷的恨,他選擇了如此盛大的復仇,如同想讓整個世界為他的父王陪葬。

儘管如此……他還是來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為了那個人,做出如此的退讓,甚至是放棄手刃仇人的機會。

儘管如此……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所以我願意以我的姓名榮譽起誓。」

在緹依這句話下,今天的一切也可以告終了。

以強制約,作為緹依捆綁自己的臂膀,換回他所重視的那個人,這樣的結果。

3

在緹依離開正殿時,堇也跟著離開了。

對於表情沒有變過一次的西優席文,他難掩失望,實在不想再看下去。

聽見他所服侍的王就是殺害伊莫色斯陛下的兇手,他也無所動容嗎?

究竟是演技太好,還是真的沒感覺?

堇知道西優席文身上有強制約,他知道。

只是強制約能束縛他不對王族動手,卻不能束縛住他的情感啊,不是嗎?

他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所以他也什麼都摸不到、猜不透。

其實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感歎的同時,他也為菲伊斯感到高興。

至少他還是等到了緹依,撿回了一條命。

他的付出得到了回報,至少有個人如此重視他。

果然一開始要選對對象,這點是很重要的嗎?

選到西優席文這種人,就是注定被踐踏、注定要倒黴就是了……

堇為自己感到悲哀,然後乖乖回暗部去。

那裡還有個傢伙會跟前根後表現出在意的情緒,稍微感受一下也算是安慰吧。



接下來又是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找不到關注的事物,直到菲伊斯捎來的約會的訊息。

大概是身子調養得差不多又可以出來玩了吧,待過王宮的地牢,受過刑,還可以這麼有玩樂的心情,也不知道該不該說這個男人的神經韌度非比尋常。

既然他約了,堇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反正他閒著也是閒著,趁機打探一下口風也是好的。

在這之前,也只有緹依出戰叛軍的事情引起他的關注而已,殺得還真是毫不留情,之後又裝成黑魔法侵蝕復發倒下,實在心機頗深,堇也曉得,緹依不可能真的替立因斯剷除掉叛軍這個麻煩的。

因為這個麻煩就是他一手創造出來的啊。

「好久不見了呢,這陣子都聯絡不到你。」

一見面,堇就先來了這麼一句,看他會怎麼回答。

而菲伊斯果然不想告訴他真相。

「啊哈哈……戰場上很忙,又不小心掛了彩,休養了好一陣子才能下床呢。」

菲伊斯現在的樣子比在地牢中的時候好多了,除了氣色稱不上紅潤以外,看起來已經是個健康的正常人。

應該沒有殘廢或留下什麼病根。堇稍感欣慰了些。

「所以你剛調養好就聯絡我了?我真榮幸。」

「怎麼說這麼見外的話,大家是朋友嘛!」

聊天要聊得開心,自然要喝酒助興,有鑒於喝醉會誤事,菲伊斯不敢喝太凶,兩人充其量只算小酌幾杯,沒到開懷痛飲的地步。

「不過啊……菲伊斯,對朋友應該說真話吧?」

「耶?」

「根據我聽到的消息,你似乎是從王宮被領出來的唷?」

出其不意的突襲,也是堇的興趣之一,菲伊斯當然大吃一驚,嘴巴張得老大。

「你、你怎麼會知道……」

「我有在王宮做事的朋友,那天鬧得很大呢。」

鬧得很大當然是說謊的,一切都發生在正殿,立因斯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傳出去,知道部分經過的頂多就是正殿前那群衛兵而已。

「鬧得很大?」

菲伊斯愣了一下,看起來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也對,那之後都還沒舉行過祈問儀式,他還沒進過正殿,也還沒有看過那可怕的破壞痕跡吧。

自從臨神之鏡不再顯示文字後,祈問儀式已經是個可有可無的儀式了,雖然如此還是會舉行,而且就是明天,就等他自己發現吧。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正殿那邊發生的事情吧?聽說是殿下救你出來的?你們感情真好。」

堇說這話的時候一點也沒有諷刺的意思,但菲伊斯的表情卻複雜了起來。

「感情……感情好?唔……」

瞧他苦惱的樣子,緹依多半還是不老實,什麼都沒告訴他吧。

4

會到這個茶樓來歇息,算是預計之外的行程。

原本西優席文想著要不要再去探望緹依一次,才出了宮門,後來想一想決定不去了,卻也沒有立即回宮,立因斯找不到他也許會暴跳如雷吧,只是他想,偶爾讓立因斯暴跳如雷一次也不錯。

既然沒有要立即回去,就該找個地方歇歇,而他之所以逛到這裡來,似乎是下意識基於某種懷念的情緒而過來的,以前還時有悠閒時光的時候,他偶爾會跟某人到這附近來,理由是這裡有種土產十分美味,那個人想到就想來吃一次,然後拉他付錢。

會循著記憶過來這裡,其實對他來說是一件有點不可思議的事。明明已經決定通通鎖起來,通通不要去想,也不要去感覺了,為什麼還是讓潛意識支配了呢?

說是命運的安排,是有某種目的,追索著什麼才來的,這種話他是不信的——如果他坐在窗邊時,沒有往下一瞥的話。

由於他坐在窗邊的位置,沒有聊天對象也沒在想事情,整個人其實是恍神狀態,所以眼睛也不過就是隨意看看街上的人群,不帶色彩也不帶任何研究批評的,就這麼看著。

所謂隨意地看,便是不特別關注哪個人,他看著行人經過,看著人群出出入入茶樓,都沒什麼特殊的感覺,直到他偶然掃到一個走出茶樓的人,像是為了跟同伴道別而轉過身來,讓他的臉孔曝露在陽光之下的時候。

一瞬間他的腦袋停擺了。

那個人只不過簡單說幾句話,隨即離開沒入人群中,過程相當快速,快得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他的眼睛就已經捕捉不到那個身影了。

在難以置信與不願錯失的心情中,他飛快從窗戶一躍而下,無視眾人的訝異與驚呼,想排開人群找到那個人。

可是那個人影已經消失了。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稜!」

西優席文忍不住大聲喊出這個曾經刻意被擱置一旁,收攏在心的角落的名字,就如同希望在喊出來後,對方能夠應呼喚而現身一樣。

而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茫茫人群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因而回過頭來,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因為他的呼喚而僵住停步。

看錯了嗎?

是看錯了嗎?

只是他的眼睛因為不明的原因而造就的幻影,只是一個幻覺……並非真實嗎?

他覺得自己彷彿從來沒有過如此深刻、這麼想把握住什麼的心情。

可是他還是無能為力。

他明明比誰都確定,那個人已經死去的事實。

他比誰都確切地感受過,那個人曾經溫暖的身軀,在他的懷抱中逐漸冰冷。

蔓延視線的紅,埋藏記憶中的蒼白。

是他殺了他。

所以……為什麼他還會抱著這種不可能的奢望呢?

為什麼他還會看見,彷彿活生生的他?

難道想像著他沒有死,罪惡感就能減輕?

難道到了現在才深切地後悔,他就能活過來?

明明是不可能看到的。

明明是不可能的。

4

在小巷中平定下情緒後,堇當即使用了瞬間挪移,遠離了這個城市。

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裡?

當他聽見西優席文的聲音喊出那個他熟悉的名字時,他已經轉入了巷弄中,這是他沒有預期的事情。

幸好應該只是看到一眼吧,沒有追上來,沒有被他找到。堇不知道自己應該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只是現在的他,還沒有心理準備面對西優席文的反應,他還不想知道,西優席文知道他活著後,會怎麼做。

他還活著這件事沒有必要讓他知道的,他從來也不打算揭穿。

用本來面貌在外面活動,還真是太大意了嗎?

今天受到的驚嚇,讓他認真考慮起以後是不是別跟菲伊斯見面了,就算換個地方,似乎也有種無法安心的感覺。

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是堇。只剩下堇而已。

這已是現今狀況下唯一的事實,同時也是他一直被自己**的事實。

唯有耀那不肯改變的稱呼,可以讓他稍微感覺到一點「稜」的東西。但他其實是不需要再看見「稜」,想起「稜」的一切的,他可以保留下來的只有屬於「稜」的技藝,其他都已經不需要了。

「稜」已經死了啊。

無論這個世界,每一個他所認識的人,會不會歡迎一個死人回來,死人就是死人,還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

但也許是他自己固執地不想變回「稜」吧。

為了王室能犧牲一切的?。

為了當初付出的忠誠能不計一切代價的?。

再怎麼努力,還是接觸不到那個人的心的?……

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雖然是這麼想,可是,「稜」的確還是他,他的確還是在走向「稜」的路,不管多麼不願意,多麼想說服自己轉向。

這算什麼?又是為了什麼呢?

可能他還是在找,還是在找一個可以讓他留下來的借口?

不是被需要,不是派得上用場,而是有沒有一個人,非他不可。

有沒有一個人的心中,他的地位可以無可取代。

當初他可以很傲然地說,愛情只是裝飾點綴生命的一種元素,從一個人那裡失去了,他可以很快在另一個人那裡找到,只不過是過眼雲煙,玩玩罷了,何必那麼認真,在該放下的*******(沒有拍到)

然而他終於發現,並不是,只是玩玩而已。

沒有辦法。有的時候,就是真的沒有辦法放下。

摸了摸自己的臉,堇微感安慰。至少這次沒有不知不覺落淚,沒有再露出那樣脆弱的一面。

即使附近沒有人,不會讓人看到,這樣的脆弱也是他不允許的。

回暗部吧。

堇這麼告訴自己,然後找了個地方,將假臉重新安好,覆蓋住原本的面貌。

他希望西優席文不要起疑心,不要想太多,就當作是幻覺就好。

「稜」已經死了。是您親自確認的不是嗎?

碎裂的凝石珠不代表什麼,街頭的人影也不代表什麼。

都是假的罷了。或者您可以當作,您心中還有我的影子的證明吧。

5

隔天,堇又接到了「送文件」的任務。

看著手中的文件,堇一時有點無言,怎麼暗部這麼喜歡把禮物打包好送去給西優席文嗎?當這個禮物是他的時候真是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啊。

「為什麼一定要我去送文件……」

「你既然是國師大人的新歡,國師大人看到你也比較高興吧?送文件很麻煩嗎?這種不可以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喂,我既然是國師大人的新歡,你說話態度應該客氣一點討好我才對吧!這是對國師大人的新歡的態度嗎!不怕我吹吹枕邊風就整死你?

堇的不滿擺在心裡面沒有說出來,攀附權貴借刀殺人不費工夫這種事他雖然很愛做,但要教訓人或者整人,還是自己來比較痛快。

想當初他可以練就到暗部使他們聞風喪膽,成天觀察他的心情,也不是靠誰的威嚇,而是自己的手段。

送文件,送文件,唉。

堇認命地前往斂寧居,一方面向著這次要怎麼敷衍西優席文好平安快速地離開回暗部。

而在接近斂寧居的時候,迎面遇上的任倒是讓他嚇了一跳。

「昊絕神座?」

「咦?啊,是你!」

從斂寧居走出來的是神情看起來有點失落的菲伊斯,整個人沒什麼精神,認出對方是在地牢裡幫助過自己的人後,菲伊斯臉上才浮現笑容。

「真巧啊,之前的事情十分感謝,雖然我也拿不出什麼東西來表達我的謝意……你這是什麼表情?」

堇對他左看看右看看,難掩吃驚。

「從斂寧居裡面走出來……國師大人什麼時候換口味了?喜歡上您這型的?」

「什……才不是這樣的!是我來找他的!」

「彼此有意?情分是什麼時候種下的?在地牢裡的時候嗎?原來您們喜歡那種刺激的?」

「不要越說越歪啦!我只是來問他事情而已!」

菲伊斯的臉幾乎都扭曲了,那種不愉快的回憶硬被說成情趣,任誰都會翻臉吧。

「喔。您來問什麼事情啊?有結果嗎?」

堇聞言笑瞇瞇地發問,菲伊斯則垂頭喪氣地搖頭。

「沒有。國師大人看起來心情很差,完全不肯理我。」

心情很差嗎……他倒是可能知道西優席文心情很差的原因,不過他也無法幫忙讓西優席文的心情好轉。

「你想問什麼?搞不好我也可以回答啊?」

「啊,可以問你嗎?你知道王子殿下他那天在正殿上究竟做了什麼……約定之類的?」

由於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答案,菲伊斯不在乎對象是誰,可以問就問。

「我知道是知道,可是這麼平白告訴你好像沒什麼好處?」

「唉喲!我一貧二窮三沒錢,什麼可看的東西也沒有,你既然之前都可以施恩了,現在就當賣個人情,積累越多越好嘛!」

「人情債欠太多,你到時候真的還得起?」

「你到底要我怎麼還?賣器官嗎?」

菲伊斯的想法真有趣,堇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不需要那麼普通又好取得的東西,反正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器官是普通又好取得的東西……菲伊斯驚恐了。

「為什麼每個人都不把話說清楚啊,總愛把人的心吊著,每天都是到時候到時候……」

「你到底要不要聽?」

「要。」

於是,那天正殿上的過程,菲伊斯便從堇這裡簡略得知了。

6

在告知菲伊斯事情經過時,看他臉上的神色變化也是樂趣之一。

他聽到後來的樣子,只能用「心情複雜」四個字來形容。

很快菲伊斯就告辭了,至於他跟緹依關係會不會出現變化,那也不是他能知道的事情了。

希望緹依不要來找他算賬。反正緹依也不會知道是他說出去的吧。

菲伊斯走了,可惜他正事還是得做,斂寧居還是得進……真希望不要進得去出不來,真希望。

在他進去的時候,西優席文依然如往常地在桌前辦公,室內不太良好的氣氛讓堇也不由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國師大人……這是要給您的文件。」

「嗯,你可以回去了。」

就這樣?

這樣逃過一劫的感覺跟原本戰戰兢兢的心情落差有點大,堇有點難以適應,但怕西優席文又改變主意,還是快速告退了。

心情真的不好成這樣嗎?想一個人獨處?

照理說交完文件可以回暗部了,不過因為在出斂寧居時看到一個遠遠正走過來的身影,堇改變了心意,決定埋伏起來,觀察斂寧居裡面的情況。

來的人是克薇安西亞。

克薇安西亞要進斂寧居沒遇到什麼阻礙,似乎也來得很習慣了,衛兵看到她會自動行禮讓路,甚至不必通報。

堇又覺得不是滋味了起來。

克薇安西亞今年也十三歲了,模樣出落得越來越標緻,從當初純真可愛的小女孩,成長成現在恬靜美麗的小少女,正是越來越美麗的年齡啊。

「老師。」

看到克薇安西亞,西優席文還是給了她一個微笑。

這種差別待遇永遠是他不能釋懷的地方。

西優席文真心的笑容,鮮少給予他。

過去他最常聽到的是歎氣,最常看到的是無奈的笑。

而現在的西優席文,會展露在人前的無非就是冷笑或者那種嘲諷式的笑容。他卸下心防的時間,似乎只存在於克薇安西亞之間。

「老師,這裡我有個地方不懂,您現在有空嗎?還是我在這裡等您?」

「拿過來吧。」

他臉對她說話的語氣,也參雜了他自己沒有察覺的溫柔。

所以堇有的時候也會認真覺得……有些事情,是不是怎麼努力都沒有用呢?

怎麼爭也是枉然,因為本來就是不屬於你的。

否則,為什麼有你爭了那麼久仍然沒有結果,別人卻是輕易就能到手?

「老師,還有這個地方我也不太懂……」

克薇安西亞在喊西優席文老師的時候,那嬌嫩的聲音也帶著幾分青澀的情感。

儘管因為戰爭與緹依的事情,她被迫思考很多事情,而有超過這個年齡的成熟,但情感上她還是個純情的少女,她看著西優席文的眼神,其實別人是可以察覺出愛慕之意的。

堇也沒辦法說這不公平,他所能做的就是默默離去,讓自己不要看這些畫面。

感情的事情啊,有時哪裡來的公平。

章之十一過去與現實的界線

曾經是,如此靠近……



也許不是夜色帶來的寂寞,

也許空蕩的心早已向過往飛馳而去。

我思念你,

渴望你,

然後,

看見了你。



1

無所事事的情況下,時間過得不知不覺。

菲伊斯後來又邀約了幾次,因為上次的事情,堇已經不想再用稜的面貌出門了,所以不是用生病當借口,就是謊稱忙碌不能赴約,久而久之,後來菲伊斯也就不捎來訊息了。

這種感覺有點落寞。就好像在刻意隔離一個朋友一樣,雖然不是菲伊斯的錯,只是種種的原因讓他這樣選擇,但他也無法向他解釋清楚。

王軍與叛軍的戰爭,這段時間也越來越吃緊,甚至畢西爾王子也被派出去領軍了……

西優席文技巧性迴避上戰場幫忙的事,也讓堇再度體認到他一點也不愛國。雖然一個人能改變戰局的部分有限,可是完全不願嘗試給人的印象就差了。

而且他用的那算什麼理由?他不留在王宮就無法確保立因斯的安全?這理由也太噁心了吧!

要不是對西優席文的品味還有一絲信心,堇幾乎要懷疑他們有一腿了,這個懷疑光是用想像的就覺得不舒服。

立因斯那個愚王也是,黏西優席文黏那麼緊,實在太、太……

堇懶得用一些粗俗的話再去罵了,只有默默釘他的稻草人。

西優席文的稻草人很久以前做過,現在是找不回來了,只好新做一個,立因斯的當然也是新做的。

而每次在私底下偷偷釘釘子的時候,他總是很留意附近又沒有別人,道具平時不用也藏得很好,萬一被發現可是會被冠上大逆不道之罪的。

這一長段時間下來,他的任務完成率相當高,以他的成績和身手完全可以進行進階考試提升階級,可是他沒有興趣,所以到現在也還是個飛伶使。

不參加考試主要是沒有必要,提升階級也不會提高薪水,因為暗部使都是沒有薪水的,而提升階級後要做的任務難度會上升,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知道他沒有參加階級考試的意思,耀哀嚎了很久。

在耀的心裡,好像還是希望他能恢復過去天行使的「榮光」,當然耀的期望跟他完全沒有關係就是了。

可惜的是,他不考試升級,逢還是會找他麻煩。

由於怎麼看他的實力都已經超過飛伶使了,逢有的時候還是會分配給他一些超過飛伶使能力的任務,而且抗議無效,讓他恨得牙癢癢的。

像他現在就被派到遙遠的第六大陸來出任務了,人好端端的被搞到這種地方來,自然是不會開心的,不過很意外的,他居然在這裡又接到了久違的菲伊斯的通訊。

|「好久不見,怎麼通訊這麼困難,聲音不太清楚……」|

|「因為一些事情,我現在人在外地。」|

堇索性直接這麼說,聽到這樣,應該就會知道無法約會了吧。

|「我只是想到,我好像一直沒有問你家在哪裡……」|

|「首都啊,怎麼了?」|

王宮在首都,他家自然就是在首都,這*沒什麼好撒謊的。

|「……唔,那個,最近要不要帶著家人到別的地方去避避風頭?我的意思是……總之,叛軍要打到首都了。」|

菲伊斯支支吾吾的話讓他大為震驚,連忙詢問。

|「怎麼會?不是還有一段距離嗎?不可能吧!」|

|「叛軍會直取首都,這是我得到的消息,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去避難吧,相信我。」|

交待完該交待的事情,菲伊斯就切斷了通訊。

堇則是徹底傻了眼。


2

直取首都?

還有多久?

從接到菲伊斯訊息的那天開始,堇就拋下了尚未完成的任務,直接朝首都飛奔趕路。

首都都要被攻打了,王宮都要沒了,還做什麼任務!

菲伊斯不曉得他知道他與叛軍之間的聯繫,所以話說得很委婉保留,而菲伊斯說的話,他怎麼可能不信?

以他在叛軍的地位,以他跟緹依的關係,這個消息絕對就是叛軍的下一步方針,是他們就要進行的事情!

儘管**上說不通,也有點缺乏合理性但這件事會發生就是會發生,無需置疑,菲伊斯沒有必要騙他。

他本來以為還有一段緩衝時間,可以讓他逃避,讓他稍後再來想想是否有解決辦法,沒想到事情卻出乎意料地發生了,似乎沒有挽救的餘地了。

那麼,他還回去做什麼呢?

他的腦子亂糟糟的一片,因為這個想法而產生了遲疑。

是啊,回去做什麼呢。

他現在應該做的是什麼?能做的是什麼?將這個消息先通報回王宮?讓首都先做好準備?

有什麼效果嗎?就算做了準備使得叛軍的攻擊不是奇襲,難道就能守得住,讓首都不止於淪陷?

仔細想一想,無論有沒有這個效果,他還是應該通報一聲,盡他的力。

只是他又能告訴誰呢?

耀?告訴他感覺就沒什麼用,逢或是暮?他能怎麼說明消息來源?其他暗部使?就算他們真的相信他了,也得再去說服一些主要人士,才能進行提前防禦啊。

想來想去,這件事他如果要通報,似乎還是只能通報給西優席文。

要通報給西優席文,當然還是得告知消息來源,只是……

忽然間,他想再相信他一次。

想再說服自己,相信他一次……

要求通訊的魔法訊息傳出後,沒過多久就得到了許可,他用的只是一般的通訊,不是可以看見彼此的通訊。

他想,還是只有聲音就夠了。只要聲音就夠了。

|「堇?什麼事?」|

|「國師大人,屬下有緊急的消息傳報。」|

即使透過魔法,也無法讓這個人的聲音注入幾分感情。堇甩開這個無聊的想法,嚴肅地說話了。

|「緊急的消息?」|

|「是的,叛軍即將在近日攻打首都,請做好軍隊調度,準備迎接襲擊。」|

|「你不是在第六大陸做任務?這消息是哪來的?」|

面對這一定會有的質疑,堇能給的也只是模糊的答案。

|「從叛軍人士身上得到的。」|

|「經過仔細的調查嗎?你怎麼能確定可靠?」|

西優西文的挑剔是沒有錯的,像這樣緊要事情,當然不能有半分差錯。

但他真的給不出一個好的答案。

|「國師大人,請相信我……」|

情急之下,他甚至在自己的自稱上都省略了敬語,因為他拿不出證據,也沒有與對方熟識到能用人格擔保。

|「……憑什麼呢?」|

在魔法的傳遞中,他又聽見了西優席文的冷笑。

|「我相信你。但其實信與不信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國師大人……!」|

通訊被中斷了。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發冷、發寒。如果從來都沒有期望,是不是就不會有失望呢?

國師大人……守護王宮,守護這個國家啊……

守護伊莫色斯陛下所愛的世界,守護這個儘管對您來說只是個囚牢,您卻依然待了大半輩子的家啊……


3

拚命使用瞬間挪移趕路的結果,當然就是靈力透支。

第一大陸就在眼前了,可是他要是繼續這樣趕回去,也只會成為一個派不上用場的廢人罷了。

雖說靈力沒了不能用魔法,他還有武技,但靈力也是與身體狀況息息相關的,靈力空了身體的精力自然會受到影響,導致虛弱疲憊,一樣無法發揮好戰技。

戰爭已經展開了嗎?什麼時候展開?王軍還有守住首都的希望嗎?

他腦中盤旋著這些問題,腳下仍不斷趕路。

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他現在搭的船,也要明天才會抵達第一大陸,越是急迫的時候,好像就越無法有效率,乾著急不是辦法,然而他就是只能乾著急。

為什麼一定要回去,他也終於想明白了原因。

王宮對他來說的意義,早已遠遠超過了兒時居住的故鄉。

若那個地方要面臨毀滅,他也不願自己那時身在別處。

若是終究無法阻止,他也寧願自己跟著,死在那裡。

就當是為了捍衛琉璃之宮最後的尊嚴,為了他心中最柔軟也最重要的那些回憶。

放不下,再怎麼樣也放不下。

他已經有太多的失望,如果連他的歸宿也毀了,那麼他重獲新生是為了什麼,就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了。

等我,等等我。

即使此去是如飛蛾撲火也沒關係。

所有的一切,有哪一件事不是他心甘情願?

真的要毀滅,就毀滅在他眼前。

真的要毀滅,就連他一起毀滅吧。



當堇看到首都的城牆時,整個城市還是完好的,這點讓他鬆了一口氣。

然而城防並沒有增加。

西優席文並沒有因為他的警告而做什麼,或是根本就不想做……意識到這一點,才剛放鬆下來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既然都回來了,還是應該先回暗部去,原本是想略作休息再來思考該怎麼做,卻沒想到,西優席文剛好人就在暗部。

人都碰上面了,不發生什麼根本是不可能的。

顧不上耀一旁臉色難看地想告訴他什麼,西優席文在他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他,也出聲喊他了。

「堇,你任務完成了?」

「……沒有。」

「那為什麼回來了?」

「國師大人,您應該知道原因的。」

堇不喜歡明知故問,當他這樣回答時,西優席文挑了挑眉。

「叛軍要攻打王宮了……這是你回來的理由?回來做什麼?送死嗎?」

西優席文俊美的臉上滿滿的諷刺,堇抿了抿唇,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國師大人,請您顧念您的身份,為保存王室做出一些努力好嗎?您要就這樣看著事情發生?您明明有能力作出貢獻的!如果是您的話,就算是將王軍調回來都不成問題……」

「別再說這些不可能的事情了。」

西優席文打斷了他的話,堇在訝異於四周的暗部使們都沒有反應,好像已經接受這件事了一般時,西優席文也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而你……」

無預警的,他忽然後頸一痛,是西優席文出的手。在如此疲憊的情況下,根本是猝不及防。

「而你,也是不可能妨礙我的。」

在昏迷過去之前,他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妨礙、妨礙。

當初的他,不也是因為妨礙到他,所以才被他殺掉的嗎……



4

被囚禁在暗部的禁閉室內,已經過了四天了。

在他醒來的時候,也曾經疑惑過自己為什麼沒有死。他只是個小小的飛伶使,對西優席文來說根本無足輕重不是嗎?

總不會睡過幾次就有情了吧?他不是那種人吧?

無論如何,或者總比死了好,而他被關在這裡的待遇也還不算太差,好歹沒有刑求,也正常供給食物跟水,充其量只是限制他的行動而已。

沒有刑求也是正常的,又不是需要從他口中問出什麼來,也沒跟他結什麼深仇大恨有必要來凌虐他,所以結果就是他很單純被關在這裡,什麼事也做不了。

他也想過,他如果沒被關在這裡,出去又能做什麼呢?

把這消息告訴立因斯,他也不會有什麼好辦法,一定只顧著自己的生命安全吧?

但他如果是自由之身,至少還能做一些從沒想過的事,比如說痛毆西優席文跟立因斯一頓,試著暗殺緹依,或者盜取國庫的財產出去花天酒地之類的,這些有勇無謀的事,應該只有在對一切度絕望的時候才做得出來吧。

他連外面怎麼了都無法知道,但今天的空氣顯得格外騷動,他想,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大人、?大人……」|

這個時候聽到耀的精神波,難免讓他覺得是不似乎幻聽。

|「耀?」|

|「?大人,叛軍攻打首都了,現在……現在情況有點亂,我也沒辦法過去幫您逃出來,不過我剛剛說服暮大人過去看您了,您看看能不能利用一下機會……」|

|「暮?到底是什麼事情?」|

|「您被關在禁閉室裡我總是不放心,怕國師大人動殺念……沒什麼,沒什麼事情,啊,我必須走了。」|

|「喂!說清楚啊!」|

耀不清不楚的交代讓堇一片困惑,這時候禁閉室的門也開了,進來的人是暮。

「堇,叛軍軍臨城下,城門那邊可能很快就擋不住了。」

陳述完現在的狀況後,暮看向他。

|「你是如何提前得到情資的?」|

想來耀應該是用這一點拐暮過來的吧,以他現在一直受被鎖鏈鎖在牆上的狀態,照理說,得把暮引誘到身邊,才有機會制服他,取得鑰匙。

暮的警覺心也許會因為他飛伶使的身份而變低,但是要變得那麼低還是有點難,幸好,要達成「讓人到他身邊來」這個條件,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困難。

「關於這件事,我無可奉告。」

在他回答之間,無形的氣絲,已經在他掌間形成。

而他一刻也不想等待。

拋出氣絲,附著,掌握,一氣呵成,這些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動作,當暮被他猛力一扯而向他撞過去的時候自是大為吃驚,他當然不會乖乖受縛,於是堇便以一雙手與雙腳和他纏了起來。

在如此直接的搏鬥中,被鎖著一雙手的人應該是佔不到便宜的,但他是「稜」,是曾經被公推為暗部第一天行使的稜。在付出少數幾處掛綵作為代價後,暮便已經被他壓在地上,過程十分快速。

確保對方不能動彈,讓對方暫時失去戰鬥能力的方法,他也有很多種,從暮身上搜出鑰匙後,他隨即讓自己的右手重獲自由,這個時候,暮看這他的眼光顯得有點異樣,接下來說話的聲音甚至帶了一點微微激動的顫抖。

「稜大人?」

而他的易容面具在剛才暮抽出隨身匕首攻擊時就被劃破了,事已至此,他乾脆便將破損的假臉拿了下來,算是默認了他的猜測。

5

相隔這麼久才終於用真容見這個舊識,其實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也有很多話想說的,可是盯著瞧了幾秒,?說出的話卻是這一句。

「暮,你劃傷了我的臉,你完了。」

因為想來想去,當前最在意的其實是這件事,結果說出來的就變成這句話了。

暮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拋下相逢的感慨,自認**地認錯。

「看到稜大人您還安好,就什麼都好了,您要殺要剮隨意吧。」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愛我?」

「您要是沒死過我也不知道,我人都在您手上了,本來就是隨您高興了。」

「我記得有個人好像當著逢的面表示看上我是眼睛有問題,腦袋有毛病啊。」

「那是堇。稜大人,您不能連這種事情也記恨,我本來就沒有那麼博愛可以在心裡裝下那麼多個人。」

稜看了看他,目光頗為不善。

「你這張嘴果然還是一樣討厭。」

「您跟逢還成了共識呢,稜大人。」

說道逢,暮夜暗自默哀了一下。

想起逢的所作所為,怕是要付出很龐大可觀的代價了。早跟他說做人處事要留一點餘地就偏偏不聽,最好別被挫骨揚灰。

「沒有時間閒來了,暮,國師大人對暗部下了什麼命令?」

從耀匆匆的態度,在西優席文那裡窺見的暗部使們的強制約,還有當初他殺死的時候說的話,稜很容易就可以推敲出西優席文想利用暗部來做什麼,就在這個時刻。

「國師大人讓我們誅盡王宮內除了克薇安西亞公主外的所有王族,在他殺了立因斯陛下*******

暮報告的時候也是講重點,一點也不含糊,這幾句話輕易地使稜臉色大變。

復仇。

是了,復仇。

那個人一直在等這一天?終於讓他等到了?

「殺立因斯?他怎麼可能做得到?啊……」

首都要被攻破了。

立因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一定會以保命為優先,不會留在王宮等死的。

想起那條從古流傳至今的不成文規定,堇的臉色變成十分蒼白。

拋下王宮出逃,他就不再是國王。

西卡潔家自然也失去了王室的地位……

加在西優席文身上的強制約,也就失去效力了。

「稜大人,您做什麼……?」

看稜從他身上摸走了他的面罩,又把他的手用鎖鏈扣起來,暮不解地發問了。

「我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說著,在自己臉上戴上面罩。

即使是這種情況下,他還是不想用?的身份現身。

「您想去阻止?您明知道不可能的……」

「我不能漠視這種事情發生!」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情緒瀕臨潰決,為什麼要對其實是局外人的暮吼。

他也知道不可能。他當然知道不可能。強制約都掌握在那個人受傷,連同他自己的。

他怎麼可能組織他想做的事呢?那個人憑著強制約,只要動動念頭,就可以奪走他的命了,他那什麼去阻止他?

難道他要為了阻止這件事,殺盡所有的暗部使?

這當然是做不到的。

但是他還是要去。

就當作是最後的勸言也好,要拿命做為代價也好……他還是要去阻止,還是要去試圖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6

暗部內部空蕩蕩的,看起來就是一副所有留守的人都被叫去進行**了的樣子,稜不敢多作停留,因為他無法知道每耽誤一秒鐘,是不是就會多一個人被殺。

一上到地面,進到王宮的迴廊,他就提氣發出以魔法擴散的音波。這是暗部的最高緊急召集令,所有暗部使只要聽到這個信號,無論手邊在做什麼事情,都必須立即到信號發出的地點集合,每個人都被灌輸過這個教條,沒有人會違反這個指令。

將大家聚集過來,也許只是想延緩誅殺王族的命令被執行的時間,當人開始到齊,便已經有人產生了疑問。

緊急召集令為什麼會是由一個飛伶使發出的呢?


更何況這個人應該在禁閉室被關著才是啊。

雖然稜戴著面罩,但從他那頭色澤奇異的頭髮,大家還是認得出來他就是「堇」。

緊急召集令的發送法每個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敢亂用,若事情沒有那麼重要,責任追究下來,是會玩掉自己的命的。

他們不明白堇會有什麼要緊的事,後頭跟著過來的逢更是一看到他就質疑。

「堇,你耍什麼把戲?」

稜在人群中看到了滿臉擔憂的耀,也看到了某些人的手上,兵器已經染血。

他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開了口。

「你們不能這麼做。就算強制約握在國師大人手上,你們也不應該做出違背使命的事情,暗部並不是國師大人的,你們怎麼因為貪生怕死就完全聽從他的命令!」

他這話一說出口,有的人不以為然,有的人則是面呈愧色,但不管怎樣,這分動搖不夠大,不足以讓他們放棄任務,同時放棄自己的生命。

「立因斯放棄了王宮,王族自然也不再是王族,我們還有必要捍衛他們嗎?」

「是啊!」

有人提出這個看法後,很快也有人附和。

稜知道單純的喊話效果不可能很大,可是他現在也只能這麼做。

他沒有籌碼可以強迫他們。

「你們所效忠的是西卡潔家,不是『王族』!從以前到現在,你們難道從來沒有認清過?」

他看得出來有人在搖擺不定,只是,他沒有更多時間能夠說下去。

緊急召集令,西優席文也是聽得到的。

隨著那抹黑色身影現身,他想,籠罩自己的,應該是絕望。

「你們在做什麼?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堇?」

西優席文沒有詢問他是如何出來的,只是以不悅的神情看著他。

「國師大人,請不要再錯下去了……請不要逼著暗部的人們跟您一起犯錯!」

他勉強擠出一絲力氣,擠出唇齒的,就是這麼一句話。

他沒有祈求他會聽進去,事情也如他所料。

「我已經說過了,不要妨礙我。」

稜看不見西優席文那雙綠眸中有什麼激烈的情緒,它們還是一樣空洞,一樣冰冷。

就好像裡面應有的火焰從來都不曾燃起過。

「妨礙您的人,您都會除掉,是嗎?」

稜輕輕問了這個問題,西優席文皺起了眉頭。

「我不知道您為什麼只是將我關起來而沒有殺我,但我是不會領情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可能眼見這樣的事情發生,不可能!」

在他說出話的時候,他看見西優席文的臉上浮現了殺意。

最終,還不是一樣的結果嗎?

「是你如此選擇。」

西優席文冷冷一笑,目光掃向了現場這些受制於他的暗部使。

「動手。」

7

西優席文就在後面看著,這個命令無從迴避,多數暗部使心一橫便持著武器動了,只有少數人留在原地,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對於這些人,西優席文倒沒有強制他們出手,畢竟殺一個人,不需要那麼多個人。

面對從四面八方來的攻擊,稜一咬牙,也只能拔出武器應戰。

他不想殺害同伴,但是要他乖乖束手就擒,完全不抵抗就讓人殺死,他的個性和自尊都是做不到的。

從三個方向斬向他的兵刃,被他靈巧地分割架開,抓准了空隙,他飛快地砍傷了兩個正欲襲擊的人,然後迎接下一波的攻擊。

這樣的打鬥應該如何收場?稜的心中還是沒有答案。

他只是下意識地讓圍剿化為纏鬥,拉長著戰鬥的時間,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被這些人收拾掉。

這或許算是一廂情願?

他若要他死,就自己親自出手,再殺他一次。

摸不清他的實力的情況下,暗部使們的感覺不止困惑,也包含著不可思議,這當然不會是一個飛伶使該有的實力。

在要完成擊殺的任務的前提下,他們改變了策略,除了前方近戰攻擊的,後面的人整合起來後,同時預備起了法術。

這個時候,稜的身上已經開始出現傷口了。

畢竟包夾著他的人裡面,也有實力低他不多的天行使,他的身法再怎麼靈動,要從這層層殺機中毫髮無缺脫出,還是太難了點。

在他違抗西優席文的命令時,伴隨著血液而來的強制約,就已經開始反噬、侵蝕他的身體了……除了手腳漸漸遲鈍,那種鑽心痛,要完全忽略也是不可能的。

後面預備使用魔法的人他當然也看到了,可是他無法做任何緊急的處置,當包夾著他的人一致撤開,他也有心理準備迎接攻擊魔法了。

然而這個時候發生了一點突發狀況。

原本正要放出魔法的數位暗部使,被後面突然動手的耀撞了開來,當然魔法也放不出去了。

「耀!你做什麼啊!」

看見這種狀況,原本退開來的人依照一貫的訓練,紛紛準備以暗器接續下一波攻擊,在那麼多人聯合發暗器的情況下,稜要不受重傷也難,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在他們擲出暗器之前牽制住他們的動作。

能辦到這一點的,依然只有他所持有的秘術。

「不可以!你們不可以殺他啊!他是——」

「耀,住口!」

稜面色一寒厲聲制止,在完成了氣絲後,他向上躍起。

十指交錯,猛力拉扯下,眾人在驚呼聲中脫離了原地,被扯上半空中,一個一個就如同掛在看不見的蛛網上,猶如被隱形的線操弄的傀儡。

「他是稜大人啊!」

耀沒有聽他的話,還是將這句話喊了出口。

施展完高難度的秘術,他落地時已經近乎脫力,而卻有數發魔法攻擊正對著他來,是剛剛施放的,在聽見耀的話時眾人已經驚愕得想停下動作,但放出去的魔法是收不回來的。

避開。避開來……稜這麼告訴自己,這麼命令自己,但發軟的身子卻無法移動半步。

忽然間,一道灼熱的氣流霸道地掃開了大部分的魔法,餘下的熱風將他包圍,剩下最後一發來不及阻止的,也在擋到他身前的人背後炸開,他聽見一聲悶哼,但還不確定是不是真實的。

直到西優席文微涼的手指顫顫地拂上他被氣流捲去了面罩的臉龐。

直到他看見他唇角溢出的些微血絲,與看見他呼喚他的時候,薄唇輕輕的開合。


章之十二刺在心上的傷痕

那是只對你焚燒的烈焰,唯有你能觸動的呼息。



曾經以為什麼也不剩,

生命失去到了最後,

只有殘存灰燼與冰壁。

曾經也不懂得什麼是後悔,

然而錯誤到了最末,

仍舊痛得無法清醒。

直到夜深人靜……

直到能夠再度擁抱你……



1

時間彷彿是靜止的。

稜一瞬間其實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或者應該想什麼。

他看到西優席文割指取血,使用著強制約的反魔法陣,抵銷在他身上屬於暗部使的限制。

他看著他胸膛毫無防備地就在他跟前,蔓過腦袋的念頭卻是,他是不是往這裡拍上一掌,或者刺上一刀,這個人就會死了呢?

如果他不在,折磨著他的惡夢是不是就會結束了?

他曾經對他有多麼失望,就曾經多麼恨過他。

儘管多少次要自己不要在意了,但望著這也許錯過就不會再有的機會,他還是不由得產生這樣的念頭。

殺了他就能拯救王室。

殺了他就可以阻止這一切了。

理性是這麼告訴他的。他想要動手,但終究還是看著西優席文完成一連串的動作,什麼也沒有做。

原來他還是沒有辦法做到。

就算知道這是一條快速有效的解決之道,他還是辦不到。

無法用這個人的死來換取王室的安全。

無法對他下手,維護他一貫堅持的忠誠。

「稜大人……」

「真的是稜大人……」

「稜大人沒有死嗎?稜大人他怎麼會……」

還處在事實的惘然中的暗部使們在一旁議論紛紛,這個時候,西優席文忽然將他一把抱起,然後丟下一個命令給現場的人。

「全體回暗部待命!」

只丟下這句話,西優席文便抱著他離開現場,他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也弄不清楚西優席文的想法。

他是想開口要求西優席文放開他,可是他現在不想跟他說話。

他覺得自己什麼話也不想跟他說。

西優席文在王宮內是可以使用瞬間挪移的,所以他移動回斂寧居,也不過是眨眼的事情。

進了屋內,將他放下後,西優席文猛然就摟過他的身子,扶著他的臉側,吻上了他的唇。

這個吻來得突然又深切,不是蜻蜓點水般的淺嘗,而是如同想將對方整個揉進自己身體內的炙熱,猶如索求的是他的靈魂,他遺失了很久的靈魂。

稜雖然一楞,身體還是下意識地回應了。就好像著了魔一般,他的手也擁抱了對方,接受的同時,也恍惚地迎合著。

他嘗到了對方的血的味道。他覺得自己感覺到了什麼,但又似乎抓不住。

他沒有吻過他。即使是先前那幾次一時興起的上床,他也從來沒有吻過他。

因為接吻在發洩與肉體的歡愉中是多餘的。

這樣的動作應該是……

應該是……

「……!」

從失神的狀況回神後,稜大力推開了他,臉孔也別向另一邊,不想面對。

固然他不想和他說話,但不開口終究不行。

「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吧?」

叛軍突破城門在即,王族的人們的性命威脅……

眼前分明有很多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

「對不起。」

西優席文看著他,首先說出的,卻是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能牽動的情緒,有很多很多。

「殺我的時候,您已經說過了。不需要再說第二次,除非您又要做什麼需要道歉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用這種辛辣的語氣說話。

橫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已經太多沒有解決,現在必須做的,並非再生膠著。

2

稜的眼睛看的一直是旁邊的地面,現在當然不是計較過去種種的時候,他們現在需要的應該是溝通,他需要他的配合與幫助,來改變現在的局面。

「國師大人,讓暗部使們停止這個任務。」

他什麼修飾語也沒有用,畢竟已經很疲倦了。

溝通的時候應該看著對方的眼睛,只是他連這種表面功夫也懶得做了,反正其實也沒抱多大的期望。

「好。」

在聽見這聲肯定的答覆後,他這才忍不住看向了對方。

同樣一張臉,同樣一個人。

然而在此刻,那一向冰冷的臉孔卻多出了「神情」,雙眼也不再如以前空洞,而是著實看得到情感。

他終於像是活著的了,像是一個活著的人。

「你希望我怎麼做……告訴我,我會配合你。」

西優席文凝視著他的眼睛,以柔和的聲音這麼說著。

稜愣了幾秒,遲疑地開了口。

「這算什麼?贖罪嗎?國師大人,您是不是弄錯您的態度了?還是您弄錯對象了呢?」

他想過很多次,在西優席文知道他還活著時會有的反應,與會採取的行動。

而他從未幻想他會認錯,會後悔,會將他緊擁入懷,就像是擁抱著再也不願意失去的珍寶。

明明可以做得那麼絕,要做就心狠到底啊。

他這種態度,讓他怎麼冷下臉算賬擺架子?

「我……」

西優席文像想辯解,但又無從辯解起。

敘說自己的後悔,感覺非常矯情。而他的所作所為,又確實是那個樣子,沒得翻案。

頓了頓,西優席文手摸向懷中,再拿出來時,攤在他掌心的是數顆殘有裂痕的凝石珠。

稜的呼吸停滯了幾秒。

「發現了這個之後,我一直帶在身上。我總是告訴自己,你已經不在了,但我還是矛盾地希望,有一天能親手再交給你……」

看著他的人,聽著他的話語。

現實似乎已不太像現實,變得過分讓人不敢相信。

收,還是不收?

其實他還沒死這件事才是最讓人難以相信的吧?

相較之下,這才是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您不問為什麼?您不懷疑為什麼我會身在此處,而非在荒僻的山洞中只殘餘骨?」

「我的確從來不認為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可是它發生了。我只知道你就在這裡,我看得到你,摸得到你……」

稜無語。任憑他平時頭腦靈活,說話不饒人,這個時候還是答不上話來。

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下去,對心情紛亂的他來說不是什麼好事,於是他站了起來。

「國師大人,稍微療傷一下,然後到宮門去吧。」

拖了這些時間,叛軍的攻勢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還是很擔心的。

首都之役他沒本事插手,但為了守護王宮的戰鬥,還是要做的。

「請您聯絡暗部使,分配他們協助防禦,維持住王宮的護壁……」

治療著自己身上細小的傷口,稜說著,無畏地笑了。

「然後,就讓我們來迎接這難得的客人吧。」

3

在稜前往宮門口之前,他先去了一趟熙光築。

熙光築是克薇安西亞公主的住所,他先到這裡來當然有他的目的。

謊稱是西優席文派來的人後,果然輕易就獲得了接見。如花朵般嬌嫩美麗的小公主張著藍色的清澈眼睛看著這個陌生人,因為叛軍來襲的事情,她的樣子多少有點不安,但還是保持著鎮定。

「你是……」

「公主殿下,國師大人讓我來帶您去安全的地方,稍作躲避。」

稜柔聲這麼對克薇安西亞說著,在她面前屈膝行禮。

「老師不是要我待在這裡嗎?」

「叛軍的人混在王宮中,現在暗部正在進行清除,人手吃緊,國師大人擔心他們會以王族為目標,所以才想請您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咦,叛軍的人混進來了?」

克薇安西亞的面上顯露出幾分驚訝與擔憂。

「這件事情我們會處理好的,請您不必擔心。現在最重要的是您的安全,我會為您隱藏住您的氣息,然後還要去四皇子妃那裡護送她過去,時間緊迫。」

提到泰佩姬莉沙,克薇安西亞就緊張了。

「還沒去保護泰姬姊姊跟雅希黎爾?那快點吧!」

「我這就護送您過去。」

見克薇安西亞沒有懷疑,稜露出了微笑。

「可以給我一樣您的隨身之物,讓我向國師大人覆命嗎?」



這之後,稜也到豫璃宮做了一樣的事情,才前往宮門。因為一切順利,他的心情還不錯,甚至覺得有點想哼著小曲前進。

不過在宮門再度看見西優席文的時候,所有的好心情便飄散了。

「稜,我剛才遇到畢西爾殿下……稜?」

似乎察覺到他情緒上的變化,西優席文遲疑了一下。

「沒事。畢西爾殿下?不是應該在前線嗎?」

「他擔心王宮所以回來了……」

「您當然不會告訴他這裡發生的事,對吧?」

西優席文臉上出現了一絲尷尬,不置可否。

「我告訴他叛軍潛入,已經處理掉了。」

「……」

在對方編造的借口跟自己一模一樣的時候,稜頓時有點無話可說。

「國師大人,您清點過了嗎?已經被殺的王族有幾人?」

「遇害的人十一名,會整理出名單,陛下也遭遇了不測。」

兩個人對話之間就好像這些人真的是入侵的叛軍殺的一樣,如果有知情的人聽到不知作何感想。

大概是城門的防護尚未被突破,現在叛軍尚未出現在王宮之前,所以他們還可以為王宮的防禦工事做一點準備,順便商談一些事情。

「國師大人,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您。」

「什麼事?」

聽他這種嚴肅的語氣,西優席文的心裡也有點忐忑。

「您頭髮亂了。……不,那是題外話,不必理會也沒關係。」

有的時候稜也會對某些因為看不順眼而脫口而出的話感到無奈,今後一定要設法改過來。

「我想告訴您的是緹依殿下的事。」

「緹依?他有什麼事?」

西優席文一面伸手理好頭髮一面問。

「他是D.M.B的教主。」

「……你說什麼?」

「他是D.M.B的教主。我怕您等一下禁不起刺激,就先告訴您了,讓您有心理準備。」

西優席文的訝然維持了幾秒,然後才露出領悟的臉色。

「是叛軍的教主啊……」

「……」

大人,您根本沒記住過他們的正式名稱嗎?

4

在叛軍湧入首都,往王宮而來的時候,稜和西優席文是站在關閉的宮門內進行防禦的。

不知是否叛軍上面有發下命令,來到宮門前意圖破壞結界的人並不多,從裡面觀察,都不是些簡單人物,恐怕都是叛軍的重要幹部吧。

他們試探性的攻擊行為,並不像很想擊破結界的樣子,多半是在等待什麼,而稜猜得出他們等的人,應該就是他們的「教主」。

教主會不會現身,這個問題的答案,稜覺得是肯定的。

無論對叛軍來說,還是對緹依來說,攻破王宮的時刻,都是一個意義十分重大的時刻。

雖然外面的人不怎麼熱衷於攻擊,但這不代表稜就會完全不理會他們。

從宮門留下來的縫隙與旁邊宮牆的觀察孔,稜很壞心拿著細細的針型暗器送出去紮人,或者將氣絲伸出去惡作劇,樂此不疲。

西優席文在旁邊看著也只能苦笑。反正他就是寧可在那裡玩這種遊戲也不要跟他交談就是了。

外面被騷擾的叛軍眾人,固然氣得跳腳,可是結界不破他們也沒法子,連躲在門後面耍小手段的人長什麼樣子都無法得知。

只是這種情況也持續不了多久,很快的,主角就抵達現場了。

一身黑色的衣袍,是叛軍固定的裝束,然而一樣的衣服,穿在這個人的身上,看起來就是不同。

他走路的姿態是誰也無法模仿的優雅,即便沒有言語,舉止間散發出的氣質,還是讓人不由得想要臣服。稜的目光焦點集中在他身上,不過在注意到跟著他出現的另一個人後,他的注意力便轉移了。

那頭紅髮昭示了他的身份——其實也不必靠這種線索辨認,因為他根本是沒戴面罩的,要是看到臉還認不出來,那也太糟糕了。

「國師大人,開門吧,我們出去。」

西優席文已經說過稜決定什麼都會配合他了,當下也不多問,就催動宮門的動力源開了門。

叛軍原本正在對他們的教主行禮,並報告戰事的情況,看見門開了,便拿起武器戒備了,而他們的「教主」也看向宮門,並在瞧清楚出現的人後,抿了抿唇。

「難道是要開門投降的嗎?」

看到只有兩個人出來,D.M.B的人嘲諷似的說了這麼一句話,稜也以甜美的聲音回答了一句。

「投降輸一半嗎?王宮前半部讓給你們就好,意下如何?」

當然不是他說了算的,只是聽到這種稀奇古怪的回答,還是會讓人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咦?你、你……」

就在稜走出來的時候,站在「教主」緹依身側的菲伊斯忽然誇張驚呼了一聲,用手指著他,一副「你怎麼會在這裡」的表情。

看這簡直像是認識的態度,緹依也因為這個不確定因素而皺眉了。

反倒是稜十分從容,瞥向菲伊斯,便笑容可掬地打起招呼來。

「好久不見啊,菲伊斯。」

5

在雙方對峙的時候,忽然發現己方有人認識敵方的人,這樣的情況是很讓人心情複雜的。

D.M.B的長老們在看見對面那個美人向菲伊斯打招呼時,紛紛以異樣的眼神看著他,而他們偉大的教主的眼神也透漏著一種「你最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的氣息。

「你們又是在什麼時候認識的……」

西優席文也有點傻眼了。再想想之前稜還是堇的時候,就曾經做出去地牢看菲伊斯的要求,多半是早就結交了吧?

「我在外認識朋友,國師大人也有意見嗎?」

「……你會跟人交朋友?」

西優席文忍不住嘴角抽搐地反駁了一句。看來他對他的確知之甚深,他的「路人、情人、情敵、陌生人」分類西優席文似乎是瞭然於心的。

「這麼訝異做什麼?我看起來不像是會交朋友的人嗎?」

當然一點也不像!——西優席文在內心吶喊,對面的緹依則默不作聲,像是在思考什麼。

「原來你是暗部使嗎……」

菲伊斯的臉色也很複雜,說不清是不是應該有被欺騙感情的感覺。人家多半連他跟叛軍有關係的事情也早就知道了,才能如此處變不驚若無其事地打招呼,這樣想起來,過去的某些事情怎麼想都覺得是自己太蠢了。

「我是已故暗部第一天行使.稜,別擺那種臉色。紙條我也找來給你了,地牢裡餵你喝水療傷了,你想問的事情我也告訴你了,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他那已故兩個字,叛軍的人多半聽不明白,也懶得在這種小細節再多問,倒是旁邊西優席文的臉黑了一半。

「什麼?地牢裡那個也是你?」

菲伊斯失聲驚呼,這個時候緹依大概對於自己人一直被對方玩弄在掌心的情況有點看不下去了,終於出聲制止。

「夠了。我們是來辦正事的,不是來認親的。」

從那冷冽的語調,誰也可以察覺出他的不悅,菲伊斯沒敢再發話,而半胡鬧的氣氛也就此消失。

「兩位出現在這裡,有何用意?」

冷冷看過去後,緹依發問了。

雖然是個單純的問題,但稜聽得出試探的意味,像想探查出他知道多少。

既然這樣,他也不在乎開門見山談判。

「當然是為了保衛王宮啊,緹依殿下。我才想問您想做什麼呢,回家嗎?」

西優席文已經聽他說過了,自然不會有什麼反應,叛軍長老們則是在懷疑自己聽錯了之後一片嘩然,菲伊斯還在剛才的刺激中尚未平復又迎接一個刺激,有點彈性疲乏沒表達出更多的驚訝,緹依則紋風不動,就如同完全沒受到影響。

「閣下認人的功力也太高明了些,居然可以說得出這種話。」

「殿下您的心境也十分高深啊,真實身份被揭露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插不上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用話語隔空交火的菲伊斯在一旁碎碎念了一句「你們是在互相推崇些什麼」,然後又被緹依瞪了一眼。

這種話公開說出來,叛軍的長老們當然會人心浮動,礙於「教主」的威嚴不敢隨便質疑,便猛盯著菲伊斯像想要他給個答案。

教主就是緹依,這點菲伊斯再清楚不過,面對這種情況,他也只能裝作沒看見,心虛地看向旁邊了。

6

「您是不是緹依殿下,身為您搭檔的昊絕神座不是最清楚了嗎?」

菲伊斯就算想逃避,還是被稜的話給擠了進來。

他哪有什麼答案可以給他們?難道在這時候揭緹依的老底嗎?

若說現在他還有什麼值得慶幸的,那大概就是兩人之間訂了強制約,他不用對天發誓也不用苦苦辯解,緹依自然可以知道這個秘密不是他洩露出去的吧。

「你們兩個人的爭執可不可以自己解決,拖別人下水很沒良心啊……」

「閒扯這麼多一點意義也沒有。我沒有必要配合你的腳步隨之起舞,事實上,只要我攻破王宮就行了,不是嗎?那時候你也不會有什麼閒情逸致說這些話了。」

緹依的態度,擺明是失了談判的興致,然後他隨意揚起手一揮,包覆王宮的結界就是一次激烈震盪。

這樣強悍的力量,讓稜的臉色一變,暗地裡詢問西優席文情況。

|「國師大人,結界損毀了多少?」|

|「百分之十。他應該有留手,這只是隨便攻擊的而已。」|

這種情況當然不妙到了極點,而且緹依的首次攻擊雖然是隨便施展的,但他也沒給他們緩衝時間,相當直接的就接著攻擊了下去。

絕對強勁的力量攻擊在結界上的爆響聲震耳欲聾,這一下,結界的完整度一下子掉到了百分之五十。

|「國師大人,如果您跟他打,要打敗他,您覺得有多大的可能性?」|

|「正面來是零吧,我應該一招就敗了。」|

儘管自己上取得的成績多半也差不多,稜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

|「您這當老師的都是怎麼教的?」|

稜這句話只是一句發洩的話語,沒想到西優席文倒是認真回答了。

|「我教他對敵人絕對不能手下留情。」|

稜無話可說,狠狠瞪著他。

|「那好,您現在告訴他,我們不是敵人。」|

|「……這有可能嗎?」|

西優席文苦笑著。

他們身上背負著結界毀去後的實際戰鬥壓力,先不說旁邊那些小兵,光是緹依一個人,他們就沒有可能應付了,這根本不用打就可以知道勝負,彼此的實力相差太遠了。

與其說是天才,倒不如說是披著人皮的怪物。稜對於自己當初苦修的過往記憶猶新,但不提在緹依這個年紀,稜就算到了現在這個年紀也完全達不到緹依的水準,更何況他很清楚,緹依可沒有苦修,只是循序漸進罷了,甚至說不定是隨便練練的。

照理說這樣的人在前面,而且是敵人,他理當要絕望的,可是他沒有。

也許戰鬥意志是跑得沒半點了,但他還沒有放棄,他還相信著有所謂的轉機,所以,他並沒有在大敵當前的此刻逃離這個屬於他的戰場。

|「大人,結契,輸送力量保持結界。」|

稜做出了這個要求,意思是要西優席文將他們兩個人的氣結合到結界上,聯結著結界,用自己的力量傳輸修補結界。

這是個十分冒險的做法,西優席文有點猶豫,但稜是知道風險的,所以他歎氣後,還是做了。

當緹依又一次攻擊結界時,兩個人均是身體一震,受到了不輕的內傷。

而緹依的攻擊卻也因此而停頓了下來。

7

出現這樣的狀況,緹依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怎麼回事。

「把自己的氣與結界相連?這算是什麼?愚勇?你們明明知道,憑你們微薄的力量根本撐不了多久,也保不住結界。」

無論如何,他不是毫不猶豫地繼續攻擊下去,而是暫時停手了,這是一個好現象,稜接著說話了。

「我們並不希望看到今天這一幕。您不該是我們的敵人,您不應該以這個身份出現在這裡,跟您站在同一陣線的人不應該是叛軍,緹依殿下。」

「這些話你應該去對『緹依殿下』說,跟我沒有關係。」

緹依不為所動,甚至又反手一擊,讓結界在出現劇烈震盪的同時,也創傷他們的身體。

稜沒有吐血的嗜好,所以他把血嚥了下去,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沒有停止勸說。

「你真的要捨棄過往的一切?捨棄所有與你相關的,還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事物?這只為了復仇,是嗎?」

他期盼看到他出現情緒上的動搖,而他的確等到了。

緹依什麼話也沒回答,只是再次舉起的手上,逐漸凝聚起黑色的光芒。

這一擊要是砸下來,結界應該會瞬間全毀吧?他們也會被重創到有生命之憂。

「立因斯已經死了。元兇已經不在了,您又何必執意毀滅,執意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方式?」

稜這句話達到了一定的效果,儘管他看不到面罩下緹依的表情。

「立因斯那個愚王死了?為什麼?」

緹依說的話都是經過考慮的,他可以問這個問題,因為毀滅康納西王朝,殺死國王,也算是叛軍的目的,那麼國王的下落當然是需要關心的。

「是我殺的。」

瞧稜用一種「是啊,為什麼呢」的眼光諷刺地瞥向自己,西優席文平淡地說了。

緹依還沒來得及再開口,稜便接著說了下去。

「仇恨是很狹隘的事物,殿下。背棄養您育您的王室,背離您的國家,就形同是背棄您的父王,您不是在為他做什麼,您只是為了自己的心情在做這些事情而已,而您所做的這些,難道不用負責任?」

不管緹依有沒有因為這番話而受到影響,他都知道,如果他要選擇的是叛軍這邊,他就不能露出任何破綻,不能有遲疑。

「你不必再多費唇舌,我既然來到了這裡,王宮今天便是非破不可。不解除結契,在結界受到的攻擊中遭到波及枉死,也是你們自己的事情。」

說著,緹依也在右手蓄起了力量。

正面打倒他是不可能的。

他要保衛住王宮,唯有說服他,改變他的想法。

而他擁有的時間即是在他出手之前。只要讓他做出下一次的攻擊,一切就結束了。

「如果您執意如此,就徹底斬斷您的過去,動手啊!」

即使是在拿自己與西優席文的命在玩,稜還是不鬆口,不給對方找台階。

他自己的命沒有關係,反正結界破了,打起來結果還是一樣,直接死於衝擊波還爽快一點。

至於西優席文,他活該欠他一條命。兩個人一起死,當做殉情,其實仔細想想也沒那麼壞。

在這氣氛極度緊張的時刻,菲伊斯的聲音終於插了進來。

「那個……教主,等一下好嗎?」

章之十三因你而……

世界上沒有絕對,在我的面前。



破碎的鏡子永遠也無法拼湊完全。

失去的食物或許也難以重返。

只是你應該抓住你還擁有的,

應該留住你其實還珍惜著的,

而非在嘗到了痛之後,

便連你自己都拋棄。

冷卻的心是不會再痛了,選擇了死亡,也將無所再失,

只是你會連笑也沒有,心動也沒有,

就這麼看著你還沒得到的幸福,瞬間離你而去……



1

由於菲伊斯突然說話,他頓時成了所有人的目光焦點。

「呃,我只是想說,首都反正您都拿下了,也不急著今天攻下王宮吧?人生長久,過幾天再來也沒關係……不是,我只是覺得這樣打下去多死兩個人也不是什麼好事情,呃,不,這個,比如說旁邊那位國師大人,就這麼殺掉了不是也很可惜嗎?好歹也可以抓來這個、那個……」

「哪個?」

緹依沒好氣地反問,菲伊斯則尷尬地抓了抓頭。

看得出來他想阻止這場衝突,要想出一個好說詞來當作理由,也真是辛苦他了。

「哇,國師大人,有人對您這塊老豆腐有興趣!他不嫌棄您的年紀,還想把您抓取這個那個!」

?將手放在嘴邊故作吃驚地叫著,也只有他才能如此順暢地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種話。

「……我想,他應該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西優席文很想無視,可是話是稜說的,又不能不理他,只好勉強回了這麼一句。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菲伊斯整個覺得臉孔都要扭曲了。

「那麼是您終於想起欠我的人情債,打算要還了嗎?」

「我是不知道你們在硬碰硬些什麼!有事情好好解決嘛!」

「你也可憐起我們,捨不得讓我們死於非命了?那你有沒有興趣走過來充當一下我們的人質,我就可以脅迫『教主大人』離開了?」

菲伊斯都還沒回話,緹依就看著他冷笑了。

「不要以為你有當人質的價值。」

「我……!我什麼都還沒有說啊!好啦好啦!如果我被抓做人質,教主您也只會要我光榮犧牲對吧?」

「既然如此就試試看嘛,反正您也沒有損失,過來吧?」

稜抹了抹唇邊的血,笑著向他招手。

菲伊斯都還沒有任何動作,緹依就露出陰森的眼神抓住了他的衣服。

「教主?您這是……」

「不准過去!」

「您在想什麼啊!我當然不會過去,我還沒有那麼蠢好不好!」

「那可未必。」

緹依冷冷的華語讓菲伊斯一陣氣結。

就算過去當人質也沒什麼用吧?結界你不是也穿梭自如!

而眼看該說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這才從懷中拿出之前預備好的東西,朝緹依丟過去。

判斷出是首飾一類的東西後,緹依接了下來,然後看了仔細,也知道了這兩個東西的主人是誰。

他的手因而捏緊了。

「我不知道您有沒有進來找過,不過找不到人吧?」

稜微笑著,說這對其他人來說彷彿是打啞謎的話。

倒是他投擲出去的時候西優席文看到的,不由得念了一句。

「你又是什麼時候瞞著我去做了這種事……」

「當然是在您不知道的時候,您知道了還會贊成我做嗎?」

想到西優席文對克薇安西亞的溫柔,稜的語氣就跟著冷了起來。

「殿下……您不喜歡的話,我就喊您教主吧。教主,我相信我們還有更多時間來討論這些事情,不急於一時,您說呢?」

所有該做的他都做了,底牌也差不多用完了。

現在,就等緹依的決定了。



2

所有人都在等緹依的答案,而他沉默的片刻後,終於有了決定。

「撤。」

他選擇不要在這裡,不要在這麼多人面前硬碰硬。

至於之後要怎麼做。是否要妥協,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未必會有不同的結果,只是他改變了心意,不再堅持要一切在今天劃下終結。

「教主!您怎能……」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嗎?您其實——」

「安靜!」

緹依知道自己做出這個決定後勢必會引起反彈,但他沒有安撫他們的意思,也不覺得自己有義務這麼做。

「對我的命令有異議?需要我說第二遍嗎?」

在D.M.B的幹部心中,教主是很具威嚴的,他們沒有膽子公然違抗教主的命令。

就算心中有猜疑、不滿,他們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除非他想成為那雙纖細手臂下的亡魂。

需要示威的時候,他們相信教主不會捨不得殺幾個人來達到效果,而當然沒有人想成為犧牲者。

緹依等人離開後,稜總算是鬆了口氣。

如果緹依真的決意放下所有牽掛,狠到決絕,那他做再多的準備都是沒有用的。幸好沒有到這種地步,還有挽回的空間,否則今天的情況真的會慘到極點吧。

只是……王宮的問題暫時解決,威脅暫時消失,就代表他必須解決他自己的問題了。

稜看向西優席文,剛才還有心情跟他開玩笑,剩下兩人獨處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先療傷吧,你又受傷了。」

西優席文以關心的語氣對他這麼說,倒是不提自己也受傷的事實。

「……您不問克薇安西亞公主的事情嗎,大人?」

稜承認這句話有很強的敵意,但以西優席文重視克薇安西亞的程度,應該不可能不關心不在乎吧?

「你應該不會對她怎麼樣,只是用來嚇唬緹依的吧?」

西優席文一歎,他不認為一心守護王室的稜會對伊莫色斯唯一的女兒不利。

「您就這麼相信我?您不怕我公私不分,因為情感因素暗地裡動手腳?」

稜這話當然是賭氣說的,就當是讓西優席文慌一下也好,沒想到對方完全沒有按照他的預想,居然露出了帶點欣喜的表情,笑容頗為令人玩味。

「因為我?」

……仔細想想,這個說法好像就是坦誠自己吃醋,坦誠自己喜歡他了……

「因為您又怎麼樣,高興什麼,要不是這樣,我早趁機一刀劈了你。」

西優席文對他來說是特別的。要他承認這一點,沒有問題。

但那不代表他馬上可以接受所有發生過的事情,甚至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不給他半分教訓。

雖然現在的跡象看起來有點像兩情相悅,可是誰知道呢?他也想濃情密意沒有壓力享受情慾,但如果有些錯誤是需要避免也可以避免的,他就要盡量避免才是。

「稜,你恨我嗎?」

沒想到,西優席文忽然沉重地來了這麼一句。

「……您知道我嘴巴上說恨,心裡其實早就不在意了。」

「我只是怕你說不在意,但其實還是耿耿於懷……」

好吧,稜承認他沒說真話。事實上怎麼可能不恨呢?又不是一些可以笑笑便罷的事情,怎麼可能不恨?

但是,愛與恨是可以並存的情緒,它們不會互相抵消。

他也許還是恨他的,然而這無法阻止他去愛他。

能夠被消磨掉的是熱情,不是他曾經對他付出的情感……

不是他曾經給過他,至今也仍放在心上的愛。



3

「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好好療傷跟休息,不是在這裡談論這些傷腦的問題。」

稜用這句話當作結論,想結束他們現在的話題。

說完之後,他隨即往外走去,西優席文則有點著急地叫住他。

「?!你要去哪?」

「去我的地方休息,今天不太想睡王宮。」

稜交待了模糊不清的去向後,順便吩咐了一句。

「有緊急狀況要找我的話,找耀就可以了。順便叫他拿一套換洗衣物給我。」

「啊……」

稜就這麼在他眼前用瞬間挪移小時,完全沒思考被丟下還聽到這些話的人心裡是什麼滋味。



任務解除後,暗部使們待在暗部,目前是暫時沒事做的狀態。

之前被稜的氣絲吊起來的人,在稜離開一段距離後氣絲就自動解除了,所以也跟著回到了暗部。

在暗部沒人管的情況下,耀自然成為眾人包圍,詢問加上逼問的對象,因為堇是稜這件事似乎只有他一個人知情,那麼這件事的細節當然就應該問他,各類的問題五花八門,他也不知道什麼可以回答,什麼不可以回答,整個人有點暈頭轉向。

畢竟他從來沒有這麼受歡迎過,大家目光關注的焦點向來都不會是他,一下子變成現在這樣,也難免會不習慣吧。

總算逢還記得暮去向不明的事,到之前關著堇的禁閉室找到了人,才把人給放出來,暮出來也是長籲短歎的,果然稜一出現,就幾乎不會有人注意其他的事情了。

「稜大人沒有死,真是太好了呢。」

逢坐在旁邊臉色蒼白不發一語。他實在不曉得該說太好了還是太慘了,要他對這件事表示高興,其實也不是沒有,但想到隨之而來的報復,他的臉色就好看不起來。

剛才在禁閉室找到暮的時候,還有心情嘲笑他也有中招被人鎖在那裡的一天,現在他則是完全失去了吵架或玩鬧的情緒,冷汗都快冒出來了。

「逢,不要緊張。」

暮以溫柔的口氣安慰著他。

「再怎麼樣也不至於會死掉,習慣了就沒事了,不會很痛的。」

「不要講得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啊!稜大人報復的手段又未必是刑求!」

逢快要爆發了。

「你應該放寬心胸接受,積極面對自己的未來。」

「干你屁事啊!」

這邊這兩個天行使大人顯然沒有意思過去解救耀,而耀也無法自己解救自己,正在欲哭無淚的時候,西優席文進來了。

看見西優席文的身影,眾人不得不安靜散開站好,表現出肅穆的氣氛。

宮門前的事情落幕了,他們是知道的,不過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心情怎麼樣,而從他陰霾的臉色看來,應該是好不到哪裡去,誰也不想惹他生氣來自己倒黴。

「耀。」

西優席文一進來,找的也是耀,耀不由得一陣頭皮發麻。

「稜要你送一套換洗衣服給他,地點在哪你知道。」

在說著話的時候,西優席文那危險的目光讓耀覺得自己真的處境堪憂。

如果有什麼曖昧遭到怨恨也就算了,偏偏什麼都沒有啊!

這不是沒佔便宜平白倒黴的嗎,唉……


4

全暗部都因為被大家以為早已死去的稜再度出現而騷動著,而事件的主角卻不見蹤影,直到隔天還是沒有回來暗部露面。

只有耀可以聯絡到他——這點足以令很多人眼紅。雖然在耀給稜送東西的時候跟蹤一下,就可以知道稜現在在哪了,但大家還是不敢這麼做。

要跟蹤耀很容易,沒什麼難度,但要是被稜發現,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要冒著得罪稜的危險,還是太不劃算了點。

而人在自己的「秘密基地」的稜,理所當然地支使著耀送吃的送喝的,還說錢不夠找西優席文討,耀是有苦難言,稜根本不會曉得他面對臉上烏煙瘴氣的西優席文時內心有多恐懼。

耀在送東西來給稜的時候,閒聊中稜也不免問起大家的態度,對這件事的反應跟看法。

「大家都很高興啊,稜大人一直是大家的夢中情人和尊敬崇拜的偶像,有些做任務回來的人聽見您沒死還激動得哭了呢。」

耀據實以報,稜則嗤之以鼻。

「『都』很高興?不見得吧?你是不是漏了什麼?」

「呃,的確有的人愁眉不展,因為之前在言語上或者一些事情上冒犯您,不過他們儘管擔憂處罰,還是很高興您活著的。」

稜笑了笑,覺得這種話聽聽就罷,不必太相信。

「他們應該不會以為我沒立即回去處理,就是打算寬宏大量地原諒他們,不做報復了吧?我這個人是很斤斤計較的,所有得罪過我的人我都記得,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也都記得,到時候會都列出來給他們知道,叫他們不用有僥倖的心理了。」

「喔。」

耀反正事不關己,雖然稜說這些話的時候那燦爛的笑容讓人很想冒冷汗,但他當初的失言,踹也被踹過了,當眾丟臉也當眾丟臉過了,應該不會再跟他清算什麼吧。

除非在稜叫他閉嘴的時候他還是堅持說出了秘密這個也算……

「稜大人,您為什麼就不肯用您的身份出面嘛,要是這樣,暗部的人一定都會聽話,也不至於打起來了啊。」

有不懂的事情就要問——耀大半時候都是這麼認為的,當然,有時候還是要察言觀色。

「你不懂啦。」

稜立即青著臉回答,看樣子不怎麼喜歡這個問題。

「可是這樣達到目的的成功率比較高,您也比較安全不是嗎……」

「你確定?我又不知道國師大人會是哪種態度,萬一他看到我就直接衝過來動手怎麼辦?那我根本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搞了半天原來是對西優席文沒信心,不過要對一個殺過自己的人有信心,認為他不會傷害自己,這也是挺難的就是了。

「而且,如果只是因為我是『稜』,所以大家就聽我的話,那就不會自己思考身為暗部使的意義了,雖然暗部使要求絕對的服從,乍看之下好像不需要會自己思考,但我……還是不希望每個人都變成這個樣子。

我還是希望無論聽令與否,是不涉及太多外在因素而自己選擇的,假如那個時候正面與國師大人相對,選擇我的人是真的會死的……讓他們因為『稜』而死有什麼意義呢?他們必須是為了自己的忠誠,為了真正該認

清的價值觀……沒有的話,不要也罷,我寧可真的自己一個一個殺了他們解決事情。」

稜難得會跟他說這麼多話,難得會跟他說這麼多心裡的想法,耀一時有點受寵若驚。

「稜大人!您果然高高在上!我會一輩子追隨您的!」

「打個商量,半輩子行嗎?我聽了都覺得累了,你難道就不想成為一個讓人追隨的人嗎?你的人生只追隨別人就好了嗎?」

很可惜,稜依然不怎麼想要這個跟班的樣子。



5

?待在自己的地方,當然也不是什麼事情都沒在做的。

首都目前還在叛軍的控制之中,只是還沒有人去動王宮,而?也積極請菲伊斯代為聯絡,協商出一個與緹依私會的時間。

這部分差不多快完成了,接下來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西優席文的同意,所以今天他跑了一趟斂寧居,找到西優席文商談。

「國師大人,無論我怎麼決定,我想做什麼,您都會無條件支持我嗎?」

將手撐在桌前站著看向對方,稜一開始就是這麼一句話。

「是。」

西優席文回答得沒什麼猶豫,然後苦澀地說了下去。

「不過你可不可以回來,住在我能夠看見你的地方?已經好幾天了。」

這種近似寂寞的抱怨,讓?眨了眨眼。

「您是說暗部?要回去那裡住還得整理一陣子,有點麻煩,而且我需要清靜的空間,眼前還有沒解決的事情,在那裡人太多了無法好好思考……」

「你也可以來斂寧居住啊。」

稜的理由還沒說完,就被西優席文這句話堵得啞了。

「……大人,我覺得還是不太適合吧,您在這裡我還想什麼事情?」

西優席文在聽了他這句話後也站了起來,身子微傾,拉近了與他之間的距離。

「也許我總是難以有那種責任感、歸屬感或忠誠心,國家的事,王公的事,我都沒有心情去想,我只是想碰碰你,更接近你。」

他們中間還隔了一張桌子,但他依然覺得這樣的距離太近了。

……他是想來談正事的,不是來這裡風花雪月……

「碰也碰過了,接近也接近過了不是嗎?我們都做過不只一次了,還是要我提醒您地點跟姿勢?」

「那不一樣……」

西優席文臉色有點難堪,稜則接續著說。

「您如果有需要,不是也有很多選擇?您在這些日子裡碰過的人不少嘛?」

他這麼說倒也不是想叫他去找別人,只是純粹算賬罷了。

如果剛才是臉色難看,那麼西優席文現在就是狼狽不堪了。

「我會碰他們只是因為……」

「男人都有需求,我知道,我知道。」

「不是!是因為他們都有某部分有點像你!」

一陣沉默。

沉默之後迎接的就是尷尬,有些事情把話說開了真的很讓雙方不知道該做和反應,例如現在這一樁。

「您這個人實在是……」

稜瞬間喪失了談正經事的心情,為了避免破綻露太大,他轉身就像直接離開。

「稜,你不是有事要談?」

西優席文如果會這麼放他走,也不會有剛才那番話了,看見這種狀況,當然是先抓住手欄下來。

「改天再說,放手!」

當他被擁入身後那個溫暖的懷抱時,他相信他的心跳聲已經把自己的底都洩光了。

「稜……」

西優席文的聲音、氣息,就在他的耳邊。溫熱的呼息,讓他覺得幾乎心也快隨著耳朵化掉了。

本來應該是十分氣氛良好的時刻,然而很不巧的,稜那頭灰白的頭髮,飄進了他的視線裡。

「……國師大人,我要跟您算的賬可多了,在那之前,什、麼、也、別、想。」

他使力甩開西優席文,冷笑說出了這滿滿憤恨的話,遂即快速交代了他要交代的事情。

「我要去跟緹依殿下會面,日子已經約好了,這不需要您插手。反正談話的結果我會跟您報告,您配合就是了,再見。」

這次,稜
消失得快速又毫不猶豫,一點機會也沒給西優席文。

看來要完全化解心結,還早得很呢。

6

今天這個會面,算是幾番協商溝通後,在雙方都同意也有意願的情況下才達成的。

這個私下密會,參加的人只有稜跟緹依。

稜當然是來進行說服與勸說,或許還有一點威脅的,而緹依則是純粹想聽聽看他想說什麼,或者說,他還有什麼能說。

他對於稜要如何說服他有那麼一點點興趣——這算是促成這次會面的最大理由。

不過,這是在菲伊斯成天的耳邊碎碎念不算的前提下。

「緹依殿下。」

兩人見面的時候,稜還是禮貌性的先行了禮,緹依也點了點頭。

「需要我先說一些交際應酬的客套話嗎?還是我們直接進入正題?」

「已經說出是客套話了,那客套話的意義又何在呢?直接進入正題吧。」

聽緹依這麼說,稜感歎了一下。

「真可惜,我本來還想奉承一下您的才幹,秘密籌劃的陰險,還有身居幕後不洩露身份依然能將國家搗亂成這樣,甚至佔據了如此多的領土的豐功偉業呢……」

「你確定在談判前就使用這麼多刺激性字句是聰明的行為?」

「我想,在談判之前讓對手無法保持冷靜是個好計策,可惜沒有成功。」

緹依交盤起雙臂,輕輕靠到了後面的牆上,艷麗容顏上顯露出了幾分深沉的笑意,微勾起來的唇角像也顯示著他的不為所動。

「你應該知道什麼能讓我動搖,沒有必要扮傻。」

他那樣凝視著人的模樣,頗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在近距離面對他,看得見他的表情的現在,稜格外有一種他很像尼弗西瑟的錯覺。

明明沒有血緣關係啊,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不過,即使覺得很像,稜相信這也是錯覺而已。他們是不同的,緹依有遠比尼弗西瑟要多且脆弱的弱點。

「我今天約您見面,依然是希望您能改變您的立場。」

「改變立場?憑什麼呢?」

「憑您應該對一切負責。」

稜說著,接著說明了起來。

「您最為怨恨的人已經死了,繼續幫助叛軍,理由也嫌薄弱了點,邪教教主的身份您不應該繼續兼顧,請不要再讓事情糟糕下去了。」

「理由薄弱與否,是你決定的嗎?」

緹依淡淡地提問。

「如果您還有強烈的理由,能否告訴我呢?再怎麼樣也有別的方法可以解決,不要選擇最激烈的方式,兩相毀滅吧?」

「……」

緹依是帶著一顆冷靜的心來赴約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執著是否堅定,也許有什麼在某些事情後,因為某個人動搖著,但現在又是如何呢?

讓他不得不聽聽他的說法的理由還有一個,因為這個人是稜。

如果是別的對象,他還可以激進地考慮直接滅口,免除後患,畢竟他不願意自己雙重身份的事情曝光。

但當這個人是稜的時候,他就得猶豫了。就算他有遠高於對方的實力,也沒有把握可以完全無後顧之憂地殺了對方。

這位暗部第一天行使擁有的手段是他難以想像的,過去他也曾教過他一些東西,但那些都只是皮毛而已,他若是動手,對方在預估這個可能時,準備好的佈置絕對不只一張底牌這麼簡單。

「要是今天的談判破局,我們就是敵人,沒什麼需要質疑的了,是吧?」

緹依問著,語氣依舊十分平淡。

「撇開那些不談,我想先知道你今天希望達到的最終目的。是要我乖乖回聖堤依神殿去,當個與世無爭,毫無威脅性的奉晨神座?」

對於緹依的問題,稜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我希望能迎您回去,登基為康納西王國的新王。」

7

即便緹依做好了再多的心理準備,稜這句話還是讓他猝不及防地錯愕了。

只是他調整為原來的表情也不過是一兩秒之間的事情——這個提議讓他覺得荒謬,很荒謬。

「你這個提議有建設性嗎?你忘了神禦封神座時的神論?」

提議聲音的冷淡稜完全裝沒聽見,他還是笑著開口。

「所以現在決定從結果著手反推回去嗎?我也可以奉陪的。臨神之鏡上只說神座祭司不能結婚生子,哪一條說不能當國王了?」

「再怎麼說,找一個破壞和平,搗亂國家的罪魁禍首當國王,都太超過了吧?」

「正是因為您破壞和平、搗亂國家,才改奉獻自己之後的人生,成為國王治理國家,讓國家變得比您破壞之前更好不是嗎?您一向都不是不負責任的人吧?做了這麼多壞事之後您想怎麼負責?自殺謝罪?」

稜算是猜中了,緹依的臉色也變得很不好看。

「我能為所有罪過付出相抵的,也就是這條命罷了。」

「殿下,如果您要這麼做,我是會阻止您的,我怎麼看都覺得您來當國王會對您自己或是大家都劃算得多。我還可以保證買一送一,讓國師大人繼續當您的國師,為您與國家操勞賣命。」

西優席文就這麼被他賣了,要是本人知道不曉得會不會哭笑不得。

在仔細觀察,得到稜是認真的結論後,緹依注視著他沉默了半晌,歎了一口氣。

「我成了王,罪孽也不會消失啊。」

「罪孽要怎麼樣才會消失?自殺嗎?那只是逃避吧,真正要負責任贖罪,就該拿出誠意來矯正,這不是偽善或虛偽的問題。」

「矯正?但如果這個過錯本就是我所樂見,為什麼我還要去矯正它呢?」

原本緹依的口氣已經有點鬆動,卻忽然又尖銳了起來,稜倒也沒有傻住,還是積極地說服下去。

「因為代價不合理。您恨這個國家跟所有的人民嗎?真的有這麼嚴重的理由去怨恨嗎?他們甚至不是每一個您都認識,您卻要因為他們也搞不清楚的理由怪罪他們,甚至為了這些陌生人賠上您還在世上的所有親友和您幸福的權利?」

這一次緹依沒有立即駁斥。他的手下意識地扶上手腕的鐲子,隨著他半垂下眼皮,長長的睫毛也眨動著。

稜看著他,又不由得再度欣羨起他的美麗。

尤其是頭髮啊,可惡。想起自己變色的髮絲,他就心情低落。

「我成為王……他是不是就會為我留下了呢?」

他低聲喃喃的這句話,稜沒有漏聽。

「咦?」

那個「他」是誰,其實不言可喻,緹依大概也知道稜看得很清楚,所以只苦笑著接續。

「本來是想在那天做個了斷的,但真的錯過了那個時機,我反而鬆了口氣。我還是對那必然的結果感到害怕吧,我心裡還是有一小塊矛盾讓我不敢試,在他面前揭開我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算計……」

也許他只是想找個人吐露這些心事,稜也聽著。

「無論是什麼事,向他坦白吧。如果真的因為這些事情就不能接受你,又何必眷戀這樣的對象,這樣的愛情。」

緹依對他的建言不置可否,只隨性地問了一個問題。

「我不是父王的親生子,讓我當國王,你也無所謂?」

他可以這麼直接地說出口,讓稜嚇了一跳,而他知道這件事,更是讓稜訝異。

「您不是不能結婚生子?有所謂嗎?」

「要一個不能結婚生子的王做什麼?」

「國王管得好臣子國家就好了,娶娶生生一堆做什麼?」

緹依真是對他無話可說。

「也罷。他有他不肯讓步的理由,我也有我的堅持。如果兩個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人先退讓,或許……讓我偶爾當一次那個人也不錯吧?」

緹依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已經看向了別處。

稜知道這次的談判算是成功了,心裡懸著的大石頭總算放了下來。

章之十四相伴迎接的朝夕

我們所共有的未來,每一個朝陽與夕暉……



只是希望能有一次,不再是悲劇。

只是希望能緊握你的手,直到最後。



1

緹依既然答應了,當然有後續的處理問題,首先自然就是如何擺脫教主的身份與處理叛軍,加上那天不少人聽到了稜稱呼他為殿下,這部分也是得處理的。

在稜詢問需不需要幫助時,緹依表示他可以自己一個人搞定。

雖然驚於他的「神通廣大」,但這樣他們也不必多麻煩,再好不過,所以稜就沒有多問了。

這件事情他第一個通知的是西優席文,在聽說了整件事情後,西優席文的眼睛幾乎要凸出來了。

「……虧你想得出來!」

他首先說出來的是這樣一句話,稜聳聳肩。

「立因斯的聲望低到谷底啦,相反的,緹依殿下的聲勢如日中天,多少人對他心悅誠服,拿他當英雄崇拜?大家一定都很希望當上國王的人是他而不是立因斯或是哪個沒聽過的廢物,不過我想還是會有少數的反對者,這就靠國師大人您來擺平了,沒有問題吧?」

「是沒什麼問題……」

西優席文悶悶地回答。

稜的頭髮已經被他自己染回了原本的顏色,在他進門的時候他就想問了,現在應該可以問了吧?

「稜,你的頭髮是……」

不問還好,一問,稜就目露凶光了。

「國師大人,有一件事情您似乎還沒搞清楚。」

「嗯?」

「當初的我可是真的被您殺死了,我是復活,可不是沒死喔,是冬陽之神西羅納讓我重生的,結果頭髮就變成先前那種難看的顏色,這完全是您的錯吧?」

「什麼……」

一般來說,大家是不會相信這種事情的,一向對神也沒抱持什麼尊敬態度的西優席文亦不例外,可是當初他真的確認過稜的死,稜如今怎麼能活蹦亂跳在這裡也一直是個謎,而現在聽他說真的死過,比起吃驚,更多的是被勾起的愧疚。

「對不起,我還是只能道歉。」

「不然我怎麼會有那種全身無力的奇怪後遺症?都是您害的。」

「對不起……」

「哼。」

稜發現,看他露出難過的表情,他的心情也會不好,想一想便不打算繼續追究這個問題了。

「稜……你不會哪一天就突然停止呼吸吧?」

「誰能跟您保證?」

雖然這個問題讓他有點想笑,但是西優席文很認真。

「答應我,不要好嗎?」

「……這種事情我也無法掌控的。」

但是,幫他復活的神是西羅納,看起來很善良好說話,應該不會這麼殘忍吧?

「別提這個了,您繼續當國師,也沒有意見吧?」

「為什麼就要我當國師?說不定緹依也不喜歡,說不定他心裡有別的人選。」

西優席文一頓,不是想拒絕,只是覺得不解。

稜看著他,輕輕開口回答。

「因為,我還是會繼續當我的天行使。因為我還是想繼續喊您國師大人。」

說是習慣嗎?其實也不盡然。

只是就算不能回到從前,他仍然希望兩人彼此的定位不變。

如同掛著記憶束縛的稱呼……

2

菲伊斯最近的心情有點鬱悶。

緹依似乎又在秘密準備什麼事情了,完全不讓他知道,他總是很不喜歡這種被人蒙在鼓裡的感覺,明明他們是搭檔。

像是之前,緹依明明說攻破王宮那天,他會把一切都告訴他,結果也沒有這回事。死纏爛打追問之後得到的答案是「王宮又沒有破」,讓他愕然無言,不曉得該指責他耍賴還是玩文字遊戲的手法太高明。

不過他在這裡鬱悶了半天,擔憂組織接下來的方向什麼的,還要回答一堆密提爾的問題,終於在他快要受不了的時候,緹依約他出去了。

難得的約會照例說應該興高采烈一下,但一想到應該是要交待正經事,菲伊斯就興高采烈不起來。

緹依大概不希望有其他人在,跟他約的地點是在王城近郊,他因為某些事情又遲到了,赴約時遠遠看過去,看見緹依是一身神座祭司服的打扮時,他就大概猜到事情走向了。

「我要解散組織。」

果然,緹依劈頭就是這麼一句話,直接到他消化困難。

「等、等一下,太突然了吧!至少來個前因後果什麼的……」

雖然緹依沒追究他遲到讓他鬆了一口氣,但該問的事情還是要問清楚的。

「因為我要去當國王,所以我要解散組織。」

他既然要前因後果,緹依就給他一個前因後果,菲伊斯只覺得臉都要垮下來了。

「這是什麼猛烈的發展……不,這太快了吧?」

「你不支持?」

緹依平靜地開口詢問,固然菲伊斯現在對那張絕麗的容顏已經不會連話都說不好了,但現在這種狀況還是讓他覺得腦袋快爆炸了。

「怎麼會?只是現在才說要收手,也太晚了吧?這種事情你不能早點決定嗎?都、都打下首都了……」

菲伊斯覺得自己都想掩面呻吟了,這是什麼下不了台的情況啊?

「我記得有人說如果我要奪回王位,一定會支持我,解散革命軍?某個人好像還說雖然他不信神,也覺得天下大亂無所謂,但是希望大家過得幸福快樂啊?某個人是不是自己記性太差忘記了呢?」

緹依那種帶著淺笑說出來的態度,讓菲伊斯抖了一下。依照緹依的記憶力,要記得一字不差根本不是問題,而他也的確不太記得當初自己是怎麼說的了。

「那、那是……但你難道要棄組織於不顧嗎!他們要怎麼辦啊!你要棄暗投明隨即指揮王軍殲滅他們嗎?他們那麼相信你!每個人都把命交在你手上啊!」

菲伊斯對革命軍存在的感情緹依不是不知道,也無法裝傻,但看到他這個樣子,他還是會感到厭煩。

「那就看你的功力了。你去想想能怎麼協調吧,教主以後不會出現了,這個劇本我會擬定好,至於那天聽到對話的長老們我也會進行**,如果你無法說服他們,為了王國的安定,當然是要將他們殲滅的。」

緹依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甚至還補上了一句。

「我會回去當國王,你也要履行約定跟我進宮輔政才是,你說要支持我嘛。」

聽了他這麼多令人傻眼的話後,菲伊斯不說點什麼當然是不可能的。

「哪有這樣的!我不同意!說殲滅就殲滅,這怎麼可以!你這樣太任性了!就算你其實看他們不順眼,那也是人命啊!如果要研擬出讓雙方滿意的作法,你也應該一起想而不是叫我一個人想吧!這麼過份我無法接受!」

一口氣說了這些後,他又繼續抗議了下去。

「然後輔政又是怎麼回事?支持你和跟你進宮是兩回事吧?我哪有輔政的能力啊!你是抓我去看笑話的嗎?有什麼理由非得要我進宮不可……」

「我喜歡你。」

「一下子這麼多事情根本讓人消化不來!而且你每次都不先跟我討論,就算我腦袋沒有你好至少也可以給點建議啊!每次都決定了才告訴……咦?……啊?」

菲伊斯爆發到一半,才猛然意識到緹依中間說的那句話是什麼,當場呆滯。

「沒聽清楚嗎?我喜歡你。」

3

也許是緹依的態度太過冷靜坦然,反而讓他極度驚慌失措了起來。

「這算什麼?你,你……」

菲伊斯其實有點覺得是不是應該要求對方再說一遍,可是這樣好像又太蠢了些。

「你什麼?」

緹依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同時還促狹地問了個問題。

「你聽人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是這樣反應的嗎?還是沒有人對你說過?」

在那讓人有種看好戲感覺的美麗笑容面前,菲伊斯面紅耳赤。

「才不是!只是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是你對我說的呀!」

「你的不可能又是怎麼判定的?遭到你這樣的否定,我真覺得意外。」

「應該是一點也不意外才對吧!啊,還是我誤會了,其實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我這個人不錯,你還挺欣賞我的?」

菲伊斯這個反應讓緹依不由得失笑了,笑歸笑,他還是將話說了清楚。

「很抱歉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跟你共度一生,希望你成為我的伴侶,讓你失望了?」

菲伊斯的腦袋「轟」的一聲,無法運作了。

在緹依因為遲遲等不到他的回應而一步一步靠近他時,他的聲帶這才恢復了一點功能,結巴地問出一些問題,試圖否認現況,得出自己在做夢的結論。

「你你你你明明說你只是因為搭檔死了你自己會因為契約而受到影響才救我的……」

「我說謊。」

「你你你明明說你不喜歡我,你真的說過……」

「我說謊。」

「還有什麼,一定還有什麼,你明明說……」

菲伊斯這句話沒能說完,因為嫌他太囉嗦的緹依已經湊上前去,以吻堵住了他的所有話語。

他也很佩服這種情況下,還可以思考到這到底是獻吻還是被強吻的問題——但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沒有推開對方的意思就是了,這種理當是夢裡面才會發生的事情,如果還不要不是就太蠢了嗎?

他透過雙唇,透過舌葉,透過緹依的雙手感覺著對方與自己身體的連接。一直以來他總是覺得緹依離他很遠,無法觸及,即使他覺得已經靠近了些,還是會遭遇看不見的隔閡阻攔。

但是這個時候,他卻能真實感覺到他能接近這個人了,他能走到他身邊,進入他的私人空間,他的生命。

一吻結束,緹依藍色的美麗雙眼注視著他,接著問了。

「所以呢?你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咦?什麼?」

菲伊斯還因為那個吻而頭昏腦漲,根本搞不清楚緹依要的是什麼。

「聽了別人的告白,都沒有半分表示嗎?就算要拒絕,你也得說一聲,給個交代。」

緹依挑了挑眉,說明清楚意思。

噢,原來是說這個啊……慢著!什麼什麼什麼跟什麼啊!

「要、要我表示什麼,我覺得我喜歡你這件事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也表現得很清楚了……」

「你說過——」

緹依的眼神變得恐怖了起來。

「你喜歡我的臉。」

暴風雨前的寧靜。菲伊斯深深如此認為。

「王、王子殿下,我忽然肚子有點痛……」

「肚子有點痛——?」

緹依的聲音提高了些。

「啊,那個……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可是你還是給我幾天的時間整理一下情緒吧,改天再說改天再說啦,我要去找廁所——」

「喂!菲伊斯!」

菲伊斯就這麼爽快地逃跑,緹依的臉色當然好看不起來,他甚至考慮將人抓回來用魔法強制止痛再逼問出答案,但是這樣急切也許也不好,他想要的是他真心的答案,不是被硬逼出來的承諾。

無奈地呼出一口氣後,緹依這才舒緩下來,覺得手都有點抖了。

「我這是怎麼了……」

菲伊斯還在的時候,他還可以用冷靜的面具偽裝起真實的情緒。

菲伊斯一跑掉,沒了那層壓力,他就完全能感受到自己剛才的緊張了。

他是多麼害怕被拒絕。

其實一點也不雲淡風輕啊,其實一點也不。

改天跟稜問問看有什麼誘拐人入套的好方法好了。緹依認真考慮起這個念頭。


4

稜風風光光地回到暗部了。

用稜的身份回來,格外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大家都又是熱情歡迎又是敬畏,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他享受得很爽。

「稜大人,這是給您劫後重生的禮物!」

「稜大人!這是我搶了三個貪官的錢後買來孝敬您的!」

「稜大人——您不在暗部的日子,暗部真是充滿了黑暗啊!」

稜一邊應付這前仆後繼的送禮奉承潮,一面納悶自己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些傢伙根本跟耀都是同一個調調。

一開始他也是笑著擺出一副和善面孔,收禮物收得合不攏嘴,等到收得差不多了,他便柔和地說了一句。

「我隱瞞身份待在暗部的這段日子,真是承蒙大家照顧了呢……」

不少人的皮因為這句話頓時顫了起來。

「稜大人您客氣了,我們也沒幫上什麼忙。」

也只有暮敢在這句話後面接著這樣講話。

「是嘛,那麼咱們也該進入算賬階段了。」

稜甩了甩手,從左側看到右側,最後定格在面無血色的逢身上。

耀很沒良心地躲在後面偷笑出來。

「稜大人,大家也是不知情才會冒犯您的,您這又是何必呢……」

暮歎氣開口,算是替逢求情。

「領導者不保衛自己的顏面與尊嚴,如何統馭大眾呢?什麼也不必說了,逢,過來吧,第一個就是你。」

被點名的逢硬著頭皮上前來,當他近距離面對稜那張艷麗的笑臉時,他終於忍不住求饒了。

「稜大人,饒命啊……」

「怕什麼呢?」

稜唇邊的笑意不減,他笑得越開心,別人就越笑不出來。

「我會讓你們欲仙欲死的,放心吧。」



稜這次的算賬整肅活動,前後長達一個月。

在他還是堇的時候得罪他的,總共十七個人,大家都被整到一個月下不了床、這其中有一個天行使跟一個影衛使。

其實就算已經下得了床,最好還是學乖一點,裝作還無法下床的樣子,以免又被打到躺回去。

被迎回王宮擔當重任的緹依以國家戰亂不增加經濟負擔為由,在將叛軍逐出首都後,也沒有舉辦登基儀式,便直接掛名國王,開始從事國王的職務了。

對於稜這番與其說是整肅還不如說是整人的行為,緹依也抱怨過導致可用人力減少,是資源的損失,但在稜壓搾其他健康的暗部使把所有交付下來的任務妥善處理好後,緹依也沒話說了,反正只要事情不出紕漏,緹依也不會來刻意挑毛病。

「爽,真爽,這才是人過的生活嘛。」

伸展身體有助於紓壓,在扮成堇的時候的壓力通通釋放出來後,稜覺得自己彷彿也年輕了好幾歲,雖然外表看不出來。

他在暗部的住處自然也搬回了原本的地方,西優席文是很想邀他搬去斂寧居住,但是始終沒有成功,只能暗地裡哀怨。

他現在是沒有強制約的暗部使,根本沒有人管得住他啊。

5

稜對西優席文的態度,目前是「冷凍中」。他不會刻意去找他,遞交公文這種小事當然也是找別人去,雖然這也導致他必須過著禁慾的生活,挺空虛的,但他覺得這點時間還不夠,應該再讓他等久一點。

如果真的身體空虛,要隨便找個人上床很容易,但他沒有這麼不自愛,為了追求情慾可以誰都無所謂。

簡單來說他也是挺挑的,除非有什麼特殊理由任務需要之類的。

而不刻意見面是一回事,在走廊上不期而遇又是另一回事了。

「稜。」

最近每次不期而遇的時候,西優席文看他的眼神都越來越哀怨了。

「唉呀,國師大人,好久不見呀。」

他打招呼的語氣還是很輕快,顯得心情很好。

「的確是好久不見……」

「國師大人最近過得好嗎?」

他笑得很燦爛。

「……」

西優席文沉默了幾秒,臉色陰沉。

「你居然問得出口……」

「咦?怎麼會問不出口呢?克薇安西亞公主還是常常去找您不是嗎?生活應該很愜意啊。」

稜故意裝傻地回答,西優席文則急於澄清。

「稜,你到底要誤會到什麼時候?她年紀都可以當我的孫女了,我怎麼可能會對她抱持畸念?」

「您也知道您對一個年紀可以當您孫女的女孩下手是一件很變態的事情了嗎?我以為這需要別人提醒。」

「就說了我不是——」

「您都讓人家芳心無主了,還想說您沒有刻意挑逗她?」

「我真的沒有!我又不是懷抱奇怪的心思才刻意做什麼的,當初黛西克琳娜公主不也是嗎!」

「是,是,我都忘了公主自然而然就會受您吸引,啊,克薇安西亞公主現在應該叫皇女了?反正沒有差別,您什麼都沒做她們自然就會愛上您,您真有魅力。」

「——」

西優席文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下去。

兩個人並肩走在長廊上,這時候很巧的,在前面的轉角,又不期而遇了一個人。

「啊,耀!」

在看見對方的第一時間,稜就出口叫住了他。

耀轉過頭來的時候,一看是稜跟西優席文,不由得一僵。

「國師大人好,稜大人好。」

「你出任務回來啦?這陣子沒看到你,有些該做的事情也一直拖延著呢。」

稜熱絡親切的態度很自然地造成後面的西優席文臉色越來越不善,耀不是瞎子當然不會看不見,當下只想快點脫離這個是非的漩渦。

「啊,是的,感謝稜大人的關心,我還有事情待辦,請容我先走一步不打擾您們散步閒聊的雅興……」

「站住。」

稜不愧是暗部使們暗地裡封的「女王」,只不過沉著臉說了這兩個字,耀就算想逃也不敢動了。

而稜變臉的速度也十分之快,看耀乖乖停下後,當即燦笑著走上前去。

「這段日子以來,你幫了我不少忙,真是感謝你。」

「稜大人您客氣了,沒有什麼,那些都是應該的……」

「我是受人恩惠一定會報答的人,嗯,我看,不如就這樣吧。」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他人便貼了上去,勾住耀的下顎,便是火辣辣的一個熱吻。

激情的程度甚至都發出了一些情色的聲音,人整個貼得緊緊的,完全當旁邊的西優席文是空氣。

要說耀在驚愕於自己的艷福之外沒有半分暗爽,是不可能的,這種機會搞不好一百年都沒有一次,但當西優席文站在旁邊,身上還環繞著可怕的氣息時,這暗爽的程度就會下降許多,比較多的反而是恐慌。

稜送完了吻當回禮,還順手拋出一把鑰匙給他,朝他丟了個飛吻。

「今天晚上我等你,你知道怎麼去吧?難得我想給你特別的服務當謝禮,錯過就沒有了喔。」

「稜!」

西優席文終於忍不住喊了他一聲。

「怎麼啦,國師大人?您也想要特別服務嗎?請排隊。要不是他我早就因為某個沒良心的人而死了呢,您說是不是?」

「你這麼做只是讓我不知道要感謝他還是做掉他罷了!」

「太小心眼了吧?那些上過您床的暗部使我有一個一個去做掉嗎?也沒有啊。」

「你……」

看著兩人在爭吵中走遠,耀半石化地回到暗部,卻沒想到有另一波倒黴事在等他。

「你居然拿了稜大人的鑰匙!」

一名剛才也恰巧路過看見的暗部使悲憤地指著他。

「怎麼可以這樣,太令人羨慕又嫉妒了吧!」

「不過就是個普通人而已啊!」

「大家打他!」

「喂、喂!你們冷靜一點!住手啊!」

至於耀今晚還有沒有能力去享這個福……只怕是無福消受了。

6

整個王宮裡面,因為戀人的態度而悶悶不樂的,不只是西優席文,還有緹依。

不過身為國家支柱的兩人即使個人情緒不佳,還是得老實工作。現在與叛軍的交涉都還在進行中,國家尚未安定下來,也沒有太多的閒工夫處理私人的感情問題。

緹依的構想是乾脆劃一片領土給叛軍的人自治算了,反正國家這麼大,少一塊他也不是很在乎,但不少守舊的大臣十分反對,認為這不合體統,同時也覺得不應該跟叛軍妥協,各種抗議的聲浪都不斷傳出。

在緹依接掌王位時,也是有少數幾個人反對,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王室內部的反對意見反而比較少,甚至可以說是沒有。

所有人只是為了能保有現在的地位才保持緘默的。他們也清楚,在立因斯決定拋下王宮時,他們就連帶著失去了王族的身份,如果不是緹依來接掌國王的位子,

他們現在便會淪為平民——畢竟他們不可能推出一個能讓多數人接受的人選來鞏固王權,也就只能接受這個結果了。

國事與戰事,倒不是緹依最關心的事情,他最關心的是某個總是藉故請假,看不到人影的人,這讓他很煩悶。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才答應接下這苦差事的啊?

不就是為了那傢伙嗎?結果卻沒有讓他滿意的結果啊。

「陛下,您找我?」

稜總是神出鬼沒,最近似乎有恃無恐了也不敲門的,就直接閃進房間裡來,雖然以緹依的程度可以察覺他的靠近,但在發呆出神時又是另一回事了。

「嗯。」

緹依點點頭,看著他,很認真地發問了。

「稜,告訴我一些可以讓對方心甘情願靠近我的方法吧。」

稜愣了兩秒。

怎麼……找他來居然是問情場上征服人的秘訣?

「居然還有陛下您無法得到的人嗎?您的條件這麼好。」

「你也知道是誰吧,不要明知故問。也沒有必要奉承我,像你就對我完全沒興趣,不是嗎?」

緹依沉靜地說,稜則深思了起來。

「要說完全沒興趣也不見得,誰能俘虜您的心都可以當作一筆光榮戰績呢……」

「……」

「好吧,不說笑,但昊絕神座不是也喜歡您嗎?」

說到這個,緹依的臉色就不好看。

「那傢伙說喜歡的是我的臉,他只有這麼說過。」

「很好啊,要是我聽到會很高興。」

「這有什麼好值得高興的……」

「至少喜歡的是我的臉,不是別人的嘛。您跟自己的臉計較吃醋些什麼,這張臉也只有您有,是您的一部分呀。」

緹依不說話了,看起來還是悶悶不樂。

「就算如此,他最近還是一直躲我。」

「噢……您何以認為我會有辦法呢?」

聽到這個問題,緹依回答得幾乎毫不猶豫。

「你連國師都有辦法釣到手了,其他人根本是小意思吧。」

乍聽這種答案,稜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心情複雜一下。

應該說西優席文那個人,他還有辦法有持之以恆的毅力將他拐到手……他到底該敬佩自己,還是覺得悲哀呢?

不過西優席文也該檢討一下了,看來在大家的眼裡他都是這個樣子,人人都曉得他的死德性。

「陛下您應該感激我,我把國師大人這個禍害收歸己有了,讓他不會去害到您寶貝的妹妹,這是大功一件吧?」

「這不是現在談論的重點。」

「陛下,感情的問題要自己解決啊,依賴外人是不好的。」

其實他只是很喜歡看別人困擾而已。

「秘訣要是都告訴您了,讓我怎麼混呢?」

「我又不會告訴別人或拿來對付別人。」

「再怎麼說昊絕神座也算是我的朋友,協助別人陰他不是朋友應該做的事情……」

緹依只是默默查了一下桌上的國庫預算表格,然後重新看向稜。

「十萬西塔。」

「成交。陛下您真上道。」

所謂的朋友是要拿來出賣個好價錢的,不是沒有利益就浪費掉機會的就是了……

終之章 我所尋到的永遠

永遠不背離自己的心,永遠不忘記此刻的你。



在我的生命裡,

寫下你來過的痕跡。

在我的記憶裡,

留下你最美麗的笑語……



也許是有感於緹依的苦悶,想到處境差不多的西優席文,稜總算是心軟了。

這次西優席文找他,他沒再找借口搪塞過去,而是光明正大的踏入了斂寧居。

順帶一提,他還是看門口領乾薪的那個衛兵很不爽,雖然沒做到堇讒言將他們免職的地步,但使點小手段整他們還是有的。

可能他也只是想教育他們,人不只不能得罪女人,也不能惹到小心眼的男人吧。

「稜……」

西優席文看到他出現的時候,立即便欣喜地站了起來,但多日未見,到了現在都有種不好揣摩對方心思的生疏感,讓他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麼。

「稜,你原諒我了嗎?」

要讓他這樣低聲下氣,真的很不容易,稜也很難得地歎氣了。

「算了,但是我還是不會搬來斂寧居的……您也別說您想搬去暗部。」

西優席文尷尬了一下,因為他真的動過這個念頭,只是沒有真的想做就是了。

太超過的事,他也是會節制的。

「國師大人……」

湊到西優席文的面前,稜露出了有所企圖的媚惑笑容。

「雖然不搬來斂寧居,不過我今天可以留下來過夜喔……」



排除了心靈空虛的結合,這算是第一次也不一定。

在悠悠的低喃中,對方口中說出的那句話,聽在耳裡格外清楚。

「我愛你……」

其實他聽了還是高興的,但還是有點彆扭。

「國師大人,我們也不是什麼年輕人了,那種肉麻話就不用說了吧。」

他說是這麼說,卻還是主動貼了上去,表示接受他的心意。

「……稜啊,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

「既然你現在好好的了……」

西優席文僵硬地看向房間的角落。

「那條蛇你可不可以帶回去……」

……

「……喔。」

雖然在這種時候提起這個,有種讓人無話可說的感覺,但稜並沒有不高興。

仔細想想,西優席文會留下小嚕嚕,也是因為他吧?

那也是一個他在乎他的證明。

而今,他終於能親身感受他的重視了。

在這樣的時刻,他第一次,衷心地感激讓他復生的神明。



|「很多很多的話,未來已有了很多時間能夠對你說。」|

|「很多很多的話,我希望再也不會聽見。」|

|「我有一個心願,一個深掛內心的心願……」|

|「我啊……想看到您幸福,想要成為帶給您幸福的那個人。」|

|「而它終於不再是一個未完成。」|



回生.稜《風動鳴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