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3 預謀】

第二天一大早,云妮就跑來了。

不過這丫頭倒沒有像小時候一樣掀我的被窩兒,和在院子里練拳的祖父聊了幾句,就沒了聲音。

我迷迷糊糊爬了起來,先把才子的被子給掀了,然後走出屋子去找云妮,里里外外沒見云妮的影子“爺爺,我剛才好象聽到云妮說話了,人呢?”

祖父看都沒看我一眼,朝門口的磨盤上努了努嘴“給你送了幾套衣服,人走了。”我哦了一聲“這丫頭還挺細心的。”我嘴里嘟囔著,抓起疊得整齊板正的衣服翻看,兩套西裝兩件時下很流行的夾克衫,甚至還有幾套內衣褲。

家里三個大男人,生活有多麼狼狽其實可想而知;我對于云妮無微不至的照顧實際上已經非常習慣了,不過經過五年的部隊自力更生的生活現在還真一下子有點不適應。

“有我的沒有?!”才子揉著眼睛光著膀子串了出來,伸手來搶我手里的衣服。

“你滾犢子!”我腳下一動,才子撲了空。“就知道沒我的份兒!好歹給我扯條大褲衩讓我樂和樂和也行啊!”才子嘟囔著打水洗臉去了。

等我洗漱完,才子也做好了早飯。

吃完早飯,換上了一套新衣服,一套銀灰色西裝,云妮這丫頭確實有兩下子。剪裁還真是合體,真可以說增一分則嫌肥;減一分則嫌瘦……..。

看得祖父眼里也露出贊賞的目光,微微點頭;才子更是不住地嘖嘖稱贊“就憑咱家小狼這儀表人才,也只比我差那麼一點點了,難怪能迷倒千萬女性………”

人要是不要臉到才子這種地步,與之實在無法交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說“咱倆進趟縣城吧,把該辦的事兒盡快辦了。”

才子收起嘻嘻哈哈的賤樣,點了點頭,換衣服去了,片刻就套上了他那套二十大元在舊貨市場淘來的瘦西裝。

想了想我還是把事情告訴了祖父“爺爺,我昨晚考慮了一下,我想辦個停薪留職,和才子一起闖蕩磨練兩年。”說完心里就有點惶恐,畢竟這是件大事,我這個決定是冒著很大風險的。

說完了,我偷偷地觀察祖父的表情;足有十分鍾,祖父沒有說話,臉上也看不出是高興還是生氣。

良久後,祖父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我這才把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躍進啊,爺爺其實希望你能夠過安定的生活;但是你骨子里流的是咱郎家的血,又倔強又不安分,如果爺爺不讓你去,你這一輩子都不會甘心,年輕人也確實該闖蕩磨練一番!”

“小進,快二十五了吧?”祖父邊喝著粥隨口問我。

“恩,還有兩個月。咋啦,爺爺?”我咽下嘴里的飯看著祖父,不知道祖父怎麼突然問這麼一句。

祖父點了點頭,“長大了,以後的事情你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也就放心了。”

祖父的話讓我感動,祖父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不苟言笑,但卻給予我了一個寬松的環境。在很多人眼里,我幼年就失去父母,身世很是淒慘;但是有這樣的一個祖父,實在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

但祖父最後一句話總讓我心頭縈繞著不好的預感.

我和才子收拾妥當,拿著專業的手續來到村口坐車。

現在進趟縣城再不用像十年前那樣做馬車了,小客車半小時一輛,方便得很。我不由感歎,家鄉確實在很多方面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直到坐上車,我還扭頭往村子里瞧著,云妮這丫頭一大早送來衣服就再也沒有出現,這實在是不太正常。

才子輕拍了我腦袋一巴掌“別找了,云妮今天進貨,一早就進城了!”這牲口真像我肚子里的蛔蟲,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

我“哦”了一聲“你怎麼不早說,我們早點和她一起進城還能幫幫忙。”我埋怨才子。

“你小子心疼啦?”才子嘿嘿賤笑了兩聲“現在都是送貨上門了,云妮去也就是點點數。”

車上人很少,零星三、四個老鄉看樣子是進城里做買賣,大筐小簍裝滿了山上的特產,在那里閉著眼睛打瞌睡。

我開始還透過車窗,看著窗外掠過的樹影;只瞧了幾分鍾,眼睛就有些發直了;微微顛簸的感覺讓人非常舒服,我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想打個盹,消磨一下時間。

腰間被硬物捅了兩次,把我從朦朧中驚醒,低頭看去,原來是才子硬像樹杈似的手指,我抬頭剛要去罵,猛地發現才子奸笑的大臉已經湊到了我的面前。

我皺了皺眉頭,躲過他湊來的大嘴“牲口,你要干啥?!找收拾啊?!”

“嘿嘿,昨天晚上說的事兒,你咋考慮的?”才子絲毫不以為意,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問道。

掏了掏被他呵得發癢的耳朵“可是試試,但是得先找個懂行的人。”我回答。

才子很神秘地笑笑,在我看來頗有點黑熊找到蜂窩的味道。

他沒有再說什麼,我也懶得問;才子這牲口就是這樣,你越是著急,他偏騙要拿把裝深,你要是不把他當回事,憋不住了他也就全倒出來了。

只是看來這次我有些失算,直到我辦完停薪留職的手續,才子也沒有再提這件事。

接收我的那家木材加工廠規模不小,聽說前幾年也曾輝煌一時,所有人以身為其中一員而無比驕傲;縣城里有點能量的人擠破腦袋想往里鑽。

不過這兩年隨著采伐限量,又出現了很多木材替代品,這家木材加工廠的效益每況日下。

聽說最近這半年不僅工人的工資大副度下調,就連正常的開資都不能保障。

廠長姓王,五十多歲的、矮胖的身軀,可能是長年的過度操勞,額頭永遠都是一個大大的川字紋。

看來他也早接到了通知,一聽說我就是專業回來的郎躍進,連忙把我讓進了辦公室。堆著笑說“我也是四零六二八出來的,有二十年了。前幾天首長還給我打電話,親自過問了你專業的事情。你放心,只要我還在,肯定不會虧待你!”

“只是,咱廠子目前的情況你可能不了解,效益確實不盡如人意。所以這個小郎啊,短期你可能不能馬上上班…………”配合著他說的內容,王廠長的臉色立刻由熱情轉為為難。

沒想到我的專業安置居然驚動了首長,一股驕傲的感覺悠然而生,不過這王廠長的表情也太做作了,二十年的仕途已經把他軍人的耿直和豪爽磨損殆盡。

我笑了笑,主動握住了王廠長的手“王廠長啊,謝謝您對我的照顧。其實我這次來呢,是想辦一下停薪留職。”


“怎麼?已經找好了其他去處?!”王廠長驚訝地問。

還沒等我說話,一旁的才子抓住王廠長的胖手“我黨傳統一向是艱苦創業、自力更生;作為軍人,我們必須要自覺地維護國家利益,現在廠子有困難,咱做為一名黨員要主動為政府減輕包袱!”才子面色嚴正地說。

王廠長圓胖的臉上神色數度變化,才子說到最後,我竟隱約看見了王廠長小眼睛里閃動著淚花。

我哭笑不得地在一旁聽著才子侃侃而談,這小子滿嘴跑馬的本事一日千里,比我參軍時真不可同日而語。

“老弟啊,將來飛黃騰達那一天,不要忘記了哥哥我!回廠里給咱廠職工做做報告,讓大家學習學習你這先行者的經驗!”王廠長誠懇而激動地大力地搖晃著我的手。

我實在是不太習慣這種場面,點頭應是。

我其實能理解他的想法,木材加工廠的待遇就算與最輝煌的時候不可相比,但好歹是個鐵飯碗;在這比較閉塞的東北內陸,重工輕商的思想還很濃厚,這年頭自己扔掉手里的鐵飯碗去打游記,實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氣。

接下來辦理停薪留職的手續快了許多,王廠長一聲招呼,各部門大開綠燈,原本煩瑣的各項流程,奇跡般的在三個小時內就辦的妥妥當當。

告別了王廠長,我和才子走出了木材加工廠的大門,我心里也松了口氣。

從今天開始,我正式成為了一名無業游民;再不需要出早操、站軍姿、每天把被子疊得和豆腐塊似的了。

不過說實話,也有些失落。

“領我去云妮那看看吧,看能不能幫她忙活、忙活。”我對才子說。

才子沒說話,伸手攔了輛三輪摩托車“去文化館!”才子吆喝一聲,當先鑽了進去。

跟著才子坐上了車“去博物館干啥?”我問他。

“哪那麼多話,我還能賣了你咋地?!按斤稱賣不出頭豬價”才子白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這小子到底賣的什麼藥,稀里糊塗地跟著他走進了縣城唯一的文化館,看樣子這小子輕車熟路,領著我直奔二樓盡頭的一個房間走去“一會兒你別亂說話,配合著點我。”才子囑咐我說。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究竟要造什麼型號的飛機,才子已經非常形式地敲了敲門,不等回音就拉著我走進了房間。

文化館所在地是一棟三層樓,偉滿時期日本關東軍的建築,原本是日軍指揮部所在。典型的厚牆小窗,陰氣沉沉.這間房間不大,十五、六平米的樣子,靠著牆是整面的書架,使得本就極小的屋子顯得更加擁擠;一位穿著套灰白色中山裝的老學究,正低著頭拿著個放大鏡趴在一張堆得亂七八糟的桌子上研究一本厚厚的大書。

才子輕輕地推開門,躡手躡腳地不敢發出聲音,我干脆就站在了門口,好笑地看著像一頭直立行走的大熊似的才子用了十幾步才顛到了桌子旁,捏著嗓子輕輕叫了聲“陳教授”。

那陳教授也不知道研究什麼研究得元神出殼似的,竟沒發現身邊多了個鐵塔似的活人。才子呼喚他的聲音也越來越高,最後終于在才子吼出了一聲“著火了!”之後,陳教授強烈地一哆嗦,整個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上的放大鏡也“當啷”一聲摔在桌子上。

“快救火!快救火!”陳教授扶了扶像啤酒瓶底般厚的眼睛慌張地喊著,一雙手在身旁尋找著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