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6章 劍神一笑(二)

臨閭鎮,距山海關百里之地.



這個鎮不大,鎮上連個衙門都沒有,若是有人要打官司,那得到幾十里外的撫甯去報官.



但這個鎮子卻也不似蒼靈鎮那般小,至少這兒的客棧不止一個,而且鎮上的住戶,商鋪還有往來的商客都不少.



幾個月前,恐怕沒人能想到,這個不大不小的邊關小鎮,竟會成為整個武林的中心.



而現在……



高門大派的頭頭腦腦,成名已久的奇人異士,乃至是隱世多年的世外高人……都已聚集到了這里.



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只為了一件東西--劍舞草記.



江湖,是個奇妙的地方.



在這里,任何人都可以去追求一些本不屬于他們的東西,只要他們有那個能耐……



而所謂道義,公理,很多時候只是一種方便人們行事的借口罷了.



在江湖中立足,最重要的實力.



沒有實力支持的道義,就是狗屁.



狗屁都不如.



有實力的人,都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只在自己需要的時候,才會把那狗屁亮出來放兩聲.



段克亦,也是這種人.



當然了,在這次的事件中,他的確是占了幾分道理的.



按照他的邏輯,自己的徒弟遭人滅門,他找真凶報仇,那是順理成章的事.而"劍舞草記"是凶手從江三那里搶走的,他段克亦把東西再搶回來,也很合理.至于搶回來之後如何分配嘛……既然江家已經一個人都不剩了,劍譜由他這個當師父的接手,也說得過去.



總之,段克亦是很堅持這套理論的,即使它聽起來有點兒牽強,但總比"誰搶到歸誰"那種思維要講道理.



可惜,連段克亦自己都明白--江湖,從來就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



一無所有的人,能在這里得到金錢,名譽,地位,美人……



應有盡有的人,也能在這里失去一切.



這有道理嗎?



就算有,恐怕能參透這道理的人也是萬中無一.



因此,段克亦的那點兒道理,在別人看來就是狗屁.



今天哪怕是江三起死回生了,也沒人會承認這劍譜是他的,何況是你段克亦?



說到底,這從來都是一場"誰搶到歸誰"的游戲.



那麼,來參與這場游戲的人當中,有哪些人是最引人注目,或者說最有實力的呢?



目前看來,有四個人.



第一人,正是段克亦.



江三以"橫江劍"之名揚名武林,而段克亦這個教他武功的"師父"卻並不以劍法聞名,從這點上……已可見後者的武學之博.




其實,"江三授業恩師"的身份也並不重要,"點蒼掌門"和"探云俠客"的頭銜,才是重要的,因為那象征著實力.



在這個時代,點蒼派是勢力最大的名門正派之一,無論是門下弟子的人數,素質,還是在道兒上的生意,威望,都可說是出類拔萃;能居于此派"掌門"之位的男人,其武功和城府……當真是難以揣度.



在這"實力"的基礎上,結合先前的那番"道理",段克亦自當在四人中占據一席之地.



再來,說那第二人……



棉道人.



道士,多以草木為號,如"石,梅,竹,泉,溪"等等,以顯得清雅,脫塵.



但"棉道人"這稱呼……確是有點兒怪.



從這名號里,你非但聽不出多少清雅,還能聽出幾分軟弱的感覺.



然,這棉道人的武功,卻和他的道號截然相反.



沒有人知道棉道人的武功是哪里學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哪個道觀出的家;人們知道的就是,有一天,江湖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使劍的道人,他用的是一把烏黑的玄鐵重劍.



此劍奇鈍無比,好像連刃都沒開.但……無數的高手,都死在了這把鈍劍之下.



行走江湖至今,棉道人還未嘗敗績.



似乎……他想要的東西,就能得到,他想辦的事情,就能辦到.



接著,是第三人.



冷欲秋.



這應該是四人中最神秘的一個.



他沒有朋友,盡管很多人都想成為他的朋友.



他也沒有仇敵,因為成為他仇敵的人很快就會從這世上消失.



他的話很少,好似多說一個字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損失.



他的事跡也很少,因為他很低調;而這份"低調"最主要的體現就是……他手下很少留活口.



真正厲害的殺人者,並不是那種讓你一聽名字就會聞風喪膽的人;而是那種明明血債累累,但當他站在你面前時,你卻依然對他一無所知的人.



冷欲秋,就是這種人.



雖然他終究還是成了名動江湖的角色,但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是,整個武林,沒有人……或者說"活人",見識過他的武功.



人們只能望著他那柄仿佛從未出過鞘的劍,自行去想象這劍下曾經有過多少亡魂,以及這些人被取走性命的過程.



只是"想象"而已,因為"試探",可能會讓你變成那些亡魂中的一員……



那麼……最後,來說四人里剩下的那位……



王窮.



這個人,並不是什麼武林中人,而是一個商人.



很遺憾,他沒有像很多文學作品中的商人一樣擁有一個像"錢百萬"那樣的名字.




當然,王窮也不是他的真名.



作為一個從記事起就已流落街頭要飯的人,他從小被人叫得最多的名字應該是"小叫花子"或者"臭要飯的",至于他的父母管他叫什麼,可能得等他到九泉之下和他們相見時才能問出來了.



簡而言之,"王窮"這兩個字,是他自己起的,他希望這個名字可以時刻提醒自己貧窮的滋味.



因為他知道……只有窮過的人,才真正明白錢的價值.



一個天生的富人,和一個過了半輩子窮日子之後才富起來的人,對錢的理解是不一樣的.就好比一個生來健全的人,和一個生來就瘸,到幾十年後又奇跡般被治好的人……對于走路這件事的看法絕對不同.



王窮……自然屬于後者.



他曾經比誰都窮,窮得搶別人院兒里的狗飯吃,窮得躲在豬圈里取暖;而他現在比誰都富,富得想把錢花完都不知道要花多久,富得能買到任何東西……



和之前提到的那三位不同的是,王窮應該是這場"游戲"中最安全的一個競爭者;因為他沒有以身犯險的必要……他可以等,等到最後的最後,用他手上最有力的,也是獨一無二的武器--金錢,去獲取最終的勝利.



事實上,這次聚集到臨閭鎮上的人中,有一多半兒,等于就是去給王窮賣命的……



這些人對劍譜的興趣並不是很大,他們的想法是:練武功,混江湖是為了什麼?不就是想要名和利嗎?把劍譜賣給王窮後,拿到一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不就等于是繞過那複雜危險的過程直接達到終極目的了嗎?



所以說,根本不屬于江湖的王窮,反而是四人當中贏面最大的一個……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諷刺.



…………



正午,豔陽高照,地上的積雪卻還是沒化.



"客來軒"的大堂里,顯得熱鬧非凡.



除了那些要茶水的,點吃食的客人,還有一大群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不知在忙些什麼的家伙.



這番景象,擱在平日里,就只有在早晨才會出現.



像這種邊關小鎮,來得最多的自是那些商旅;天蒙蒙亮的時候,那些急著趕路的客人便都起來了.各式各樣的人爭著要茶要水,搶著將自己的騾馬套上車;那段時間,店里的伙計恨不得把兩只腳都提起來當手用,那是一天中最亂的時候.



然而,自打"劍舞草記"將在除夕夜于臨閭鎮出現的消息傳開,這鎮上的每一間客店,幾乎都是在這種狀態下從早忙到晚.



客店的掌櫃們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日進斗金,憂的呢……自是怕那幫客人鬧出些事來.



"啊--"



這不,就在這臘月二十九的午後,一聲慘叫,成了這鍋渾水中爆開的第一滴滾油.



與慘叫聲同時響起的,是一陣木窗破碎,以及人身從高處摔落在地的動靜.



很快,客來軒門口的大街上,便多出了一具尸體.



街上的行人迅速聚集成圈,保持一定距離觀望著,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



大堂里的客人中……有些立刻就跑出去看了;有些則坐在原位,穩如泰山,好像外面什麼也沒發生;還有些,先是在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但在思索了片刻後,又重新坐下.



"落下來的,應該是馬大胡子."不多時,一張方桌旁,一個面對大門坐著的方臉漢子如是說道.



"嗯."坐在他旁邊位置上的一名老者接道,"破掉的窗戶,就是馬大胡子那間房的."



方臉漢子道:"馬大胡子的武功不弱."



"不弱."老者道:"僅憑那手'雙形催命掌',他也可位列一流高手了."



方臉漢子道:"但他現在死了."




老者點點頭:"看來是死了."



方臉漢子道:"一個擅用掌的人,像這樣被人向後打飛,破窗墜亡,說明什麼?"



老者笑了笑:"說明那間客房里,有一個比他更擅用掌的人."



方臉漢子道:"那種人不多."



老者道:"不多."



方臉漢子道:"點蒼掌門段克亦算一個."



老者附和道:"嗯……以段掌門的內功,只需以力破巧,便可勝那馬大胡子."



方臉漢子又道:"狂虎幫幫主,'虎面羅漢'屠紀……也算一個."



老者道:"羅漢斗虎掌,確是比那雙形催命掌更勝一籌."



方臉漢子再道:"丐幫的羅殘幫主,自然也得算一個."



老者道:"羅幫主既已練成了失傳多年的降龍十八掌……那肯定要算他一個."



話至此處,方臉漢子聳肩一笑:"劉伯,那您覺得……殺死馬大胡子的是哪一個?"



劉伯回道:"少爺聰穎,想必心中已有了答案,老朽愚見……不說也罷."



"呵呵……"方臉漢子又笑了,"劉伯說笑了,我那'眼功'還不及您老的一半,就憑剛才馬大胡子墜落時那匆匆一瞥……沒准我就看差了呢."



劉伯被這"少爺"恭維了一句,卻也沒露出什麼喜色:"即使只是一瞥,少爺定然也已看出……殺人者是故意'以掌制敵'來隱藏真實身份的事了吧?"



少爺臉上的笑意更盛:"那是個用劍的人."



劉伯道:"是."



少爺道:"用劍的人里,能用掌功殺死馬大胡子的,也不多."



劉伯道:"符合這一條件,又正好住在這間客店里的,只有一人……"



就在這兩人的對話進行到這里時,大門那邊,有一男一女二人,繞開人群走進了店里.



那男的看上去二十出頭,劍眉星目,相貌俊朗,身後背著一把長劍;跟在他身旁的姑娘與其年紀相仿,生得也是十分標志,長了一張惹人憐愛的嬌俏面容.



坐在客店大堂里的老江湖們個個兒眼光毒辣,只看一眼,他們就推斷出……這兩人不是情侶,就是兄妹,亦或是非常親近的師兄妹.



雖然這對男女並沒有做出任何親昵的舉動,但從他們之間保持的距離,走路時的頻率,以及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默契度,已足夠看出他們的關系相當親密.



"掌櫃的,還有客房嗎?"那男青年幾步就走到櫃台前,面對掌櫃,張口就問.



掌櫃的反應也挺快,他的注意力瞬間就從門外的死尸上移了回來,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回道:"呃……這位客官,最近……小店的客房有點兒緊張……"



"我明白."男青年知道那掌櫃是什麼意思,"我們只要一間房就行,價錢嘛……您按'現在的價兒'開."



"誒~好好."客來軒的這位掌櫃很貪財,膽子也不小;所以,即便門外那條人命還沒有個說法,他還是在聽到了男青年的話後,立即就眯起一雙小眼睛笑了起來.



他就這麼笑著拿出了記賬的簿子,抄起毛筆就寫,邊寫邊問:"這位少俠,還請留個姓名."



男青年用很平靜的語氣回道:"皇甫明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