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6章 劍神一笑(十二)

咚咚咚--

程威輕輕叩響了王窮臥房的門.

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種程度的響動,已足夠將他的主人驚醒.

"誰啊?"果然,沒過多久,王窮那半夢半醒的聲音便從房中傳來.

"莊主,是我……"程威應了一聲,又頓了半秒,再道,"院內……有客人求見."

"啊?"王窮翻了個身,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儼然是一片漆黑,"現在是什麼時辰?"

"回莊主……寅時."程威回道.

一般人聽到這里,可能會立刻喊出諸如"你有病啊,凌晨四點見什麼客?"之類的話來.

但王窮的反應不一樣--他瞬間就清醒了.

王窮很了解程威,也很了解保護自己的防衛措施有多麼嚴密,所以,當他聽到"寅時"這個答案時,程威之前那句話里特意帶上的"院內"二字,就顯得有些嚴重了.

放眼整個武林,能在這個時間,來到王窮所在的院落中的人,也是屈指可數;更奇怪的是,身為護衛之一的程威,居然還幫對方來通報了一聲?這是什麼情況?

"嗯……"王窮沉吟了一聲,在這一息之間他思考了許多事,然後,他開口道,"讓他們進來吧."

"這……"程威猶豫了一下,"直接進您的屋子?"

他問這話的時候,屋里的王窮已經自己把床邊的炕桌給搬到了床上,並用一個火折子點燃了桌上的油燈.

"啊,對,你也進來好了."王窮甩滅火折子時,如是回道.

見屋里已有燈光亮起,程威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回了聲"是"後,便轉身將那兩位"客人"引到了屋前.

不多時,程威就推門進來了;他的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

"莊主."程威進屋後,恭敬地對王窮道,"客人帶到."

"這兩位是……"王窮一邊打量著覺哥和若雨,一邊開口詢問.

"好說."封不覺順勢搶過話頭,沖著王窮很不走心地來了個抱拳拱手,並言道,"在下破劍茶寮寮主,封不覺."他又朝若雨那邊抬了下手,"這位是我的師妹黎若雨."

他這次沒有給若雨冠上"夫人"的名號,倒不是因為他不想,只是因為若雨事先就跟他打過招呼,讓他不要占這種"略顯幼稚"的便宜.

"破劍茶寮?"王窮聽到這四個字後的反應,卻是出乎了覺哥他們的意料,"破劍茶寮……破劍茶寮……"他低聲地,反複地念叨著這四個字,露出了沉思之色,足足一分多鍾後,他才看著覺哥念道,"你真是破劍茶寮的封不覺?"

這一刻,覺哥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他笑著道:"哦~沒想到,王老板竟聽過我的名號."

王窮沒有理會對方的試探,而是接著問道:"你能證明一下嗎?"

"你想要怎樣的證明?"封不覺攤開雙手道.

"無所謂,你自己看著辦."王窮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

"呵呵……好……你很不錯."封不覺笑了,他看王窮的眼神也變得意味深長.

言畢,覺哥原地抬腿,往"上"走了一步.


他的動作很普通,就像是走上台階;只是……他的眼前根本沒有台階.

但他還是"上"去了--利用【踏虛】那可以站在半空的能力,覺哥就這麼憑空站在了離地一步之遙的高度,浮在了那里.

對此,若雨自是見怪不怪,但程威的表情可就精彩了.

程管家的武功不低,他所見過的,堪稱神奇輕功也不在少數,但像這種不需要任何准備就能"踏空而立"的能耐,他全然理解不能.

"嗯……看來你確有可能是封不覺."王窮看到這一幕時,倒顯得挺淡定,好像是在看什麼戲法兒.

"只是'可能’,而不是'肯定’嗎?"封不覺接道.

"我還得問你幾個問題,才能確定."王窮道.

"你問."覺哥很干脆地應道.

"敢問封寮主……今年貴庚?"王窮道.

"不知道."封不覺幾乎脫口而出,且理直氣壯.

"不知道?"王窮用疑問的口氣將那三個字又重複了一遍.

"蒼靈論劍時,我便是這般模樣;在紫禁之巔決斗時,我也是這般模樣;後來到葬心谷里觀光時,我還是這般模樣……"封不覺何等的機智,他早已明白,年齡並不是對方想要試探的重點,重點在于這些信息,"你要問我幾歲,我只能告訴你……活得太久,記不得了."

"嗯……"王窮點點頭,"說得有理."他頓了頓,"但還是不能完全證實你的身份."

"哦?"封不覺奇道,"這樣還不夠嗎?"

"不夠."王窮回道,"你有可能就是封不覺本人,但也有可能,你只是一個輕功很好的,且和我一樣……看過'禁武秘錄’的人."

他口中的這部"禁武秘錄",乃是一部絕密之書,屬"三禁卷"之一.

據傳,這三卷書皆深藏于皇宮大內,只有當今天子才有權翻閱;其他人……只要敢拆開封條,便是滿門抄斬的罪過.

由于另外兩本"禁卷"所記錄的秘密與本文無關,此處不表;這里只說這"禁武秘錄"--此書是在該宇宙的"明盛平末年"寫成,那一年,被奉為神話的武林盟主"袁圻"病逝,為爭奪他留下的武功絕學以及盟主之位,武林中爆發了一場堪稱浩劫的爭斗.而這場爭斗的結果便是……武林諸強斗得元氣大損,朝廷見機介入,漁翁得利,將各路勢力滅得片甲不留(像少林,武當那樣的傳統豪強門派,都已在那時覆滅,老牌的幫派中只有丐幫還留下一點香火),殘存下的少數幫派,只有接受"收編詔安",方可留存.

正是那一年,這個世界的"江湖"變得名存實亡.

而"禁武秘錄"的性質,就像是為那個"江湖"所寫的墓志銘;這本書的信息,大部分都由朝廷的情報機關滲透到各門各派中的臥底所提供,其中記錄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奇聞秘談.

"破劍茶寮"和"封不覺"的事情,在書中自然也有提到,當然了……作為一本以朝廷的立場所著之書,他們對蒼靈論劍和葬心谷的事倒不是那麼上心的,他們的重點反倒是放在了覺哥在紫禁城上和一美女打架的事件上……

言歸正傳.

王窮,顯然是看過那本書的,至于他為什麼會看過,怎麼看到的……這些都不重要.

因為他是王窮,他自然有他的辦法.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皇帝為什麼非要殺他這個商人不可.

"你說的那本書,我倒是頭回聽說."數秒後,封不覺又開口道,"但我大體猜得到上面寫了些什麼……"他聳聳肩,"總之……那不重要,證明自己身份的方法,我還有很多."

說話間,覺哥單手輕抬,二指一並,在指尖憑空變出了一張黑色的光牌來.


"這個……不算是輕功了吧?"封不覺隨即問道.

王窮盯著那牌看了幾秒:"這個……有什麼用嗎?"

"用法很多."覺哥淡然回道,"最簡單直接的用法……就是扔出去."

"扔出去能如何?"王窮道.

"能傷人."封不覺道.

"能傷到什麼程度?"王窮又道.

"至少能把你梁上那位仁兄給弄個半殘."封不覺回這話時,臉上依然帶著微笑.

但王窮的神色,卻是有些變了:"嗯……"他又思索了幾秒,終于做出了最終的判斷,"看來你真的是封不覺."

王老板已無需覺哥再做進一步的證明了,當對方察覺"梁上之人"的存在時,已說明了一切.

這個躲在房梁上的人,名叫程勇,是程威的親弟弟.

前文說過,王窮有兩個貼身的護衛,一個是兼任管家的程威,另一個……就是程勇.

和哥哥相比,程勇無論是心機城府,談吐禮數,都差得很遠;但唯有一點,程勇比程威更強--武學天賦.

程勇的武功非常高,高到可以讓王窮都感到"放心"的地步.

沒人知道他練的到底是什麼功夫,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人們只知道,一旦程勇出手……對方就會死.

事實上,他出手的機會也不是很多,僅有的那幾次,對陣的都是江湖或朝廷中的一流高手;也只有那樣的一流高手,才有能力和機會來到王窮的面前.

然而,這些人,沒有一個在程勇的手中走過五招的.

如果說程威是王窮的臂膀,那麼程勇就是王窮的影子;沒有什麼比影子更可靠的,因為他無時不刻都在主人的身邊.

甚至有那麼幾次,王窮在床笫間遭到刺殺,都被程勇給救了下來……

看到此處,想必各位也明白了,為什麼王窮敢于和那麼多武林高手面對面近距離地談話,卻絲毫不怕對方突施冷箭或暴起偷襲.

"那麼……"王窮微頓半秒,便問道,"傳說中的封寮主……在這深夜來找我王某,所為何事呢?"

"王老板是生意人."封不覺道,"我找你,自然是為了談買賣."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前走去,並不以為意地坐到了炕沿兒上,"至于為什麼選在這個時間來,我也是無可奈何……"他不緊不慢地解釋道,"白天的時候,鎮上有些'狀況’,導致我不方便進鎮;好在……一個多時辰前,那種'不便’已不複存在了."

"那從一個多時辰前,到現在……"王窮對覺哥上炕的行為倒也不是很在乎,從容地接過話頭應道,"……你和你的師妹,又去做了些什麼呢?"

"呵呵……"封不覺笑了笑,"我們去找了一個人,問了他一點問題,然後把他的頭砍了下來,帶到了你這里."他說完,好像又想起了什麼,補充道,"哦,當然了,進你的院子之前,我們還弄暈了你宅子周圍的守衛,進來之後又和程管家聊了幾句."

"哦……"王窮點點頭,"對了,我還沒問呢……"他忽然看向了程威,"老程啊,今兒是吹得什麼風?你怎麼會乖乖幫他們傳話的呢?"

程威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回應王窮的人,是若雨.

"因為他輸了."她用冰冷的語氣言道.

"他跟你們動手了?"王窮問道.


"沒有."若雨回道.

"那他是怎麼輸的?"王窮又道.

其話音未落,若雨已微抬右手,握住了佩劍的劍柄.

那一瞬,她目光一動,凌厲的殺氣頃刻間就充斥了整間屋子.

那殺氣仿佛一雙無形的手,僅僅扼住了屋內每一個人的咽喉,就連覺哥都感到了那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

叱--

說時遲,那時快,若雨殺意剛起,便見一道黑影從梁上疾竄而下.

那影子快似驚鴻,勢若奔雷,眨眼間已殺到若雨跟前,其雙手也已握住了兵刃.

然後,他的動作就停止了.

那不是稍稍一頓,而是完全僵住不動.

一滴豆大的冷汗,從程勇的額上淌落,滑到鼻梁處,一分為二.

他站在那里,瞪大了雙眼,看著眼前的女劍客.

她的容貌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那出塵的氣質和美貌讓人一眼難忘.

但此刻,這些肉眼可見的表象,都已被凝重的劍意所掩蓋,變成了可以忽略的事情.

若雨的手沒動,劍也還在劍鞘里.

但從程勇的角度來看,對方的劍鋒,已經頂在了他的咽喉上.

他不動,是因為動不了.

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軀干,乃至是手指,眼皮……都不能動.

只要動一下,他就會被斬殺.

這就是程勇在這一瞬所感受到的……

寂靜,持續了十秒左右.

十秒後,程勇的身體一松,整個人像是垮下的積木一樣,軟倒在地,大口喘息起來.

冰冷的汗水,已覆滿了那他那張驚駭的臉.

這時,收斂了殺氣和劍意的若雨,才邁著四平八穩的腳步,走向了炕邊.

她若無其事地從行囊里取出了一個用布包裹著的,還在往外滲血的人頭,隨手便將其放到了炕桌上.

擱下人頭時,若雨接著先前未完的話,回道:"就是這樣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