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章 圍棋指的路


當蘇羽和張栩來到八幡市大師的家里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從來沒見過的人正在大師家里做客。

吳大師笑呵呵看著站在門口有點手足無措的兩個孩子,招招手讓他們進來,介紹著說:“來認識一下吧,這位是田健導演,他打算拍攝一個關于我的片子。這位是蘇羽名人,這位是日本棋院的張栩六段。來,這里坐。”說著,指了指身邊的兩個小椅子,讓蘇羽和張栩坐下,“我也沒想到今天你們就到了,所以沒想到沖突了,還請多多包涵啊。”

滿臉大胡子的田健連忙說:“不不,今天可以見到蘇羽名人和張栩六段,才是我的運氣。”伸出大手,和坐在那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蘇羽張栩都用力握了一下,顯得十分興奮,眼睛里面放出一種興奮的光芒。

大師輕輕笑了一下指了指雙方說:“他們是來找我問問題的。不過也正好,我這個老家伙和你們也說不上話,你們就多交流一下吧。”

田健拿起身邊的一個文件夾,遞給蘇羽和張栩說:“我前一段看了吳大師的自傳,心里面突然有了一種想把這位傳奇人物,”看了正在看著他們笑的大師一眼,“……搬上銀幕的沖動,而且不能抑制,于是我這是第三次跑到日本來拜見大師,希望可以得到授權來拍這部片子。現在大師終于同意了我的計劃。”

蘇羽和張栩慢慢翻看著手里文件,都十分興奮:現在畢竟也有人開始拍攝他們棋手了。

蘇羽看著手里的計劃表,問:“那麼,這部片子就是以回憶的方式,來回顧大師的一生麼?從離開中國一直到現在?”

田健侃侃而談:“差不多是這個樣子,但是主要筆墨都在大師的幾次比賽上面。所以現在,我希望你們可以多幫幫我。”

張栩愣了一下:“我們?怎麼幫你?我們只會下棋,拍電影這東西可是沒什麼經驗。還不如我幫你去找梅澤由香里,她可是專門負責這些事情現在。”

田健笑了一下:“主要是圍棋並不是我的專長,你們看大師的棋譜,可能會說,啊呀,這里好,那里不好。但是我看這些,會撓撓頭說:‘這哪里好?’,所以,希望你們可以給我們當顧問啊。畢竟拍電影是我的專長,下棋是你們的專長。”說的時候,還特地拍拍手里的厚厚的一遝棋譜,撓撓頭示意。

蘇羽和張栩不由得都笑了起來,氣氛立刻輕松了下來。

蘇羽說:“那沒問題。但是你拍大師的棋局,你問大師自己的意見不是更好麼?”

田健說:“說的是,但是我也不可能說,一邊拍著電影,一邊找大師問:這里您是怎麼想的?那里您是怎麼想的?對吧?”

張栩點點頭:“這個倒是沒錯。好的,只要你來找我,我一定盡力。”

田健拿回計劃,說:“我正在找男主角,這個你們有興趣麼?”

蘇羽和張栩一起搖頭:“這個不行。畢竟噢們現在的比賽很忙……”

田健眼睛中的失望一閃而過,但是他又說:“那麼,如果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你們能客串一下麼?”

張栩和蘇羽對看一眼:“這個倒是可以,只要不打擾比賽,我們一定盡力幫忙。”

田健繼續說:“如果可能的話,你們能不能在中國棋院和日本棋院多找幾個客串演員呢?畢竟讓真正的棋手來下棋,總比一幫不會下的人來純粹表演好。”

蘇羽和張栩說:“這個倒是可以。我們盡力。”

田健高興起來:“那麼回來你們給我個名單好麼?我按這個名單去給棋院發信,請求支援。”說著扮了個拿著步話機申請轟炸的樣子,逗得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說完,田健站了起來:“那麼,既然大師已經答應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告辭了。”向大師深深鞠一躬,再和蘇羽張栩握握手,離開了。

大師看著田健的身影離開,對兩個小伙子說:“好啦,現在該說說你們了。今天來找我,一定是有什麼問題吧?”

張栩先說:“先生,我對您的棋如流水、隨遇而安的說法覺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又不太明白,什麼叫做隨遇而安?”

大師把目光轉向蘇羽,蘇羽連忙說:“我也是這個問題。您能不能細致的說一說呢?”

大師輕輕歎一口氣,緩緩地說:“實際上,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這只是一種感覺。你們下棋的時候,是不是都全神貫注的放在棋盤上,就再也什麼都不知道了呢?”

兩個人一起點頭。

大師繼續說:“那麼,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們跳出棋盤這個小小的圈子,去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去看棋呢?”

兩個人就像是雙胞胎,都是一臉的迷惑。

大師輕聲說:“就像是流水,它不管自己在哪里,不管身下的河床是什麼樣子,只是朝著它應該去的地方,緩緩地流動著。站在岸上的人們,也根本不知道流水會去那里,只知道它在去它該去的地方。棋盤上也是一樣,你不可能帶著圍棋走,有的時候,你應該感受著圍棋自己的步伐,就像流水一樣,跟著圍棋指給你的路走就可以了。”

這句話,蘇羽從離開大師家、離開日本的時候開始,就在慢慢的回味。他覺得這和秀行先生說的話都有異曲同工的意思。

但是他只能模模糊糊的感覺到這里面深深的含義,卻沒有辦法用語言或者別的方式把他表達出來。

也許,在棋盤上,我會找到結果吧。蘇羽坐在飛機上,看著身下茫茫的大海,想著:也許人生就是圍棋,我們都在下一盤很大的棋,每一步,有的時候這結果並不是我們願意的,也不是我們希望的,但是就切切實實的發生了,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跟著曆史這個偉大的棋士,沿著人生的路,慢慢的走下去。

回到北京,回到中國棋院,蘇羽在和陳好見面的時候,也顯得心事重重,這讓陳好很不開心。

陳好撒嬌的說:“蘇蘇,你干什麼呢?從機場回來之後,你就沒跟我說一句話,你的腦袋里面想什麼呢?今天我換了個新發型,看到沒有?”

蘇羽摟著陳好,從沉思里面回來,小聲笑著說:“我看到啦,你把辮子拆了,梳了個馬尾巴。”

陳好摸摸頭,喜滋滋的說:“怎麼樣?好看麼?我可是為了接你,才跑到海澱那邊一家很有名的造型館花了2個鍾頭做的。”

蘇羽大吃一驚:“什麼?兩個鍾頭?梳個馬尾巴兩個鍾頭?”

陳好撇下嘴把頭靠在蘇羽肩膀上白他一眼說:“我原來是辮子,打開之後頭發都卷了,所以要先拉直。你沒看到我染發了麼?”

蘇羽仔細看看:“確實,原來是紅的,現在變成……綠的?”

陳好氣地打了一下蘇羽大腿:“藍的!你好好看看行不行?”


蘇羽苦笑:“沒看出來,不好意思。”

陳好轉過頭問他:“你想什麼呢?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蘇羽想了想:“我在想圍棋和人生的意義。”

陳好發現外星人似的看著蘇羽,噗哧一笑:“那麼,蘇格拉底先生,你能說說你這次去日本,發現什麼了?”

蘇羽說:“什麼都沒有,就是聽兩位大師說了些話。”說完,原原本本的把這次日本之旅的過程給陳好說了一遍。

陳好恍然大悟似的說:“難怪你的棋這麼厲害,原來是去吃小灶去了。不行,有時間你一定要在棋盤上好好給我講講。對了,田健的電影你也要參加演出?”

蘇羽點點頭,一副我就知道你要問的樣子:“是啊,他還說讓我幫忙在棋院里面找幾個人去一起呢。你有興趣?”

陳好小貓似的拼命點頭。

蘇羽笑了起來:“好的,有時間我給你問問。對了,反正這一段時間沒事情做,咱們先下兩盤吧。”不由分說拉起陳好就往研究室跑。

陳好趕緊叫:“我的包,我的包還在椅子上呢。”然後快跑兩步回去拿她的小皮包。

擺開棋盤,蘇羽和陳好各坐一邊,身邊圍滿了國少隊的小棋手們准備觀戰。

這次猜子都沒有,陳好直接拿過來黑子,拍在了棋盤上。

蘇羽笑了笑,喊:“小周,拿筆記下來,從今往後,蘇羽名人讓陳好初段先。”小棋手們立刻轟得笑了起來。

陳好死死盯了蘇羽一眼,又擺了一子。

蘇羽愣了一下,跟著又叫:“不是讓先,小周,是讓二子。”然後看著陳好似笑非笑:“您還放不放子了?不放我就下棋了。”

說完立刻拈起白子落在棋盤上。

陳好想了想,搶占了最後的大角。

蘇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輕輕的笑了一聲,然後老老實實拆大邊。

陳好有點莫名其妙,轉過身對身後的小棋手說:“記住,你們的蘇名人,是個腦子有點不正常的,所以以後要是有什麼事情讓著他點。”

蘇羽聽到腦子有毛病這句話,嘴角不由得抽動了兩下,臉色暗淡了下來。

陳好立刻反應過來,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滿懷歉意地看看蘇羽,沒有再吱聲,認認真真老老實實的落子。


不過無論如何,蘇羽再怎麼強,也不可能在讓同為職業棋手的陳好兩個子的情況下還能優勢。不久,他就陷入了苦戰當中,幾個大空被陳好踩得不像樣子。

蘇羽開始慢慢的嘗試著想大師所說的那樣,慢慢的把注意力提升起來,不再僅僅注意這個棋盤,而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看這盤棋。

他站在自己身後,不斷地分析著局勢,不斷地尋找著那條路,那條獲勝的路。

站在他身後的他覺得他這幾手下的棋還算是不錯,並不是沒有什麼可取之處,至少棋形還很完整,安定了局面,讓他在後面的拼殺里至少沒有了後顧之憂。

那麼,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出那條路。

不過這時候蘇羽突然像是被驚醒了一樣,有點迷茫的抬起頭眨眨眼睛,看著對面臉色發白的陳好。

陳好現在正處在焦灼狀態下,手指咬在嘴里,本就白皙過人的指關節已經因為用力過度而更加蒼白。她正死死的看著棋盤,長長的光滑的馬尾辮正散落在她的肩膀上,襯托著脖子皮膚的白膩。

蘇羽繼續看著棋盤。

現在的局面已經被蘇羽前面的幾手棋打開了。被陳好追著亂砍的幾塊大棋安然無恙的跑了出來,還順勢把上邊黑棋沖得相當亂。

蘇羽歪著頭,想了想,然後決定放慢一點。畢竟現在的形勢是安全第一。

陳好卻也並不是沒有實力,雖然被蘇羽跑掉了幾塊,上邊還跟一個無頭蒼蠅似的找不著北,但是兩個子的優勢並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而且在白子出逃的時候,她也趁機在左邊整好了型,讓整個左邊變得鐵打一般穩固,開始借橫。

蘇羽這時候再也找不到剛才的感覺了,只能依靠計算一步跟著一步的順著借勢行棋的陳好走。

形勢再一次變得岌岌可危,幾個白子又一次落進了黑子的包圍圈。

陳好放下了一直含在嘴里的手,慢慢而慎重的落子,收緊包圍圈。

蘇羽笑了一下,無聲的說:你真是穩定壓倒一切啊。

陳好咧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在說什麼。

蘇羽看著棋盤,想著。

過了很久,所得小棋手都在屏神定氣的等待著。

蘇羽看看周圍一雙雙閃著光的眼睛,拈起棋子,落在棋盤上。

後來每一次陳好追問蘇羽是怎麼看到那手出逃妙招的時候,蘇羽總是說:“這是圍棋指給我的路。”說完,還總是聳聳肩膀,表示一下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