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話 鋼鐵泰坦(1)

6-A,戶主:阮世聰)

"老板,租一套仙俠修真!"

"沒有."

"那玄幻的也行."

"沒有."

"我靠,你這也算書店?那來個恐怖的吧,豔鬼纏身那種最好!"

"沒有."

"大哥,我真熊啦,"高瘦的高中生甩著一頭汗,瞪大眼睛問,"您就先您這里有什麼吧?"

他這才仔細端詳起店老板來,大約二十七八歲,穿著皺皺巴巴的皮油衣服,一張看上去第一印象是很蠢的面孔,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總是眯著,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神經質地搖著一只裝著瓶蓋的百事可樂空易拉罐,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老板慢條斯理地:"朋友,你現在正是發育時期,我作為一個善良的長者不得不語重心長地告訴你,你的那些都不算文學,看了也沒什麼好處.我也是打你那時候過來的,我完全清楚你這個年紀的學生基本上腦子里裝的都是屎.記住,科學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著,用指甲從黃牙齒縫隙里剔出一片韭菜,然後順手**鼻孔里摳一摳,接著對著窗外彈了半天,但還是沒彈出,于是就干脆一把抹在易拉罐口,並向內一推,繼續來回搖易拉罐.

"老板,你不租我的那些書,你咋掙錢?"

"我這個書店,是真正的知識性書店.看到沒有:科普書籍,軍事書籍,探索發現,你要是想看科幻,我這里更是應有盡有,就是作者本人也存不了這麼齊全.瑪麗?雪萊,凡爾納,威爾斯,阿西莫夫,別利亞耶夫,邁克爾?克萊頓,丹?布朗……你多看看這些書,才有意義!"

高中生嘴上唔唔地答應著,心里卻不以為然,但這附近也沒別的書店可供選擇了,反正在他看來,只要的題材跟現實沒關系就行:"老板大哥,你這里租一本怎麼要二十塊押金呀?太貴了,我身上就帶了十八塊,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不行,做人要有原則,該多少就是多少."

"老板通融一下,我是這附近十三中的,我堂堂學生會干部能騙你嗎?要不這樣,我手里這份晨報也是花一塊五買的,就送給你了,這總夠了吧?"

"老板"長期懶惰成性,反應慢了半拍,那高中生已經抓了本凡爾納的《隱身新娘》(在他看來只有這個題目有可能明本有香豔的成分)靈活地閃出店外,一路煙塵轉瞬間跑了個沒影兒.

他愕然半天,才無奈地拾起那張《云口晨聲》,漫不經心地讀起了頭條:"晨練老人撿袋本來歡喜,內有殘肢碎塊驚魂報案!11月4日煙州市馬山區晨練老人孫岳驊(化名)老人,經過一座橋時發現似乎有什麼東西陷在橋柱子下面的淤泥里,撈上來覺得重量不輕,打開一瞧,嚇得魂飛魄散——反黑電視劇里面常見的景竟然在現實中極其殘酷的上演!原來里面是一堆身體的殘肢碎塊,被石灰粉糊住,已經辨認不出本來面目,法醫也只能初步判定是名年輕的女孩……"

"這是嘛世道,人生啊人生……"他又啟開瓶可樂,灌了一嗓子,打算把報紙扔進垃圾筒,可就在這時,眼睛瞄過下方照片,登時凝固住了.那張照片是黑白的,又很模糊,只能隱約看清楚是一條截斷的,失去生命的胳膊.但他立即面色大變,全身劇烈顫抖起來,隨即感到四肢不停使喚,沒把握住平衡,一下子跌到在地.

他呆滯地凝視那報紙照片許久,驟然間哀傷地垂下頭,大滴的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嘩嘩地向下淌著.門外經過的人看到他這樣做生意,都覺得好笑,又不敢進門了.漸漸地,他的目光從極度的悲慟轉變為隱含著雷霆怒意的憎恨,手中的易拉罐慢慢地被擠成兩片緊緊粘在一起的鐵紙,可樂灑了一地,猶如一灘汙血.

他匆匆地翻箱倒櫃,翻出了大約兩千多塊錢,塞進口袋,又找了套還算乾淨的藍黑色面包服穿上,掛起了一張寫著"暫停營業"的木牌,把書店的大門沉重地閉起.

煙州市區與清濟縣石冶鎮交界處是一大片濃郁的森林,被稱為"石冶碑林",不但因為這里有專門槍決犯人的刑場,還因為森林旁是煙州第一公墓.這一帶近百年來充滿了各種各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故,據當年老祖宗的習慣是不立石碑,下葬之後在逝者墳墓上種樹,每一棵樹下都是一個長眠的靈魂,故而沿襲下不准砍伐樹木的好習慣,盡管初衷不是為了環保而是為了迷信.然而,就算不迷信的唯物主義者,只要一踏進公墓的大門,也會感到陰風陣陣刺骨,聽到四面八方的悲鳴痛哭,聲調多半都走了音,變得更像野獸,撕心裂肺慘絕人寰,心也會跟著失落,迷茫,甚至劇痛,狂怒,心如死灰.

這只是幾十群送葬親友中的一群,人並不多,看上去主要都是親戚,沒有幾個同事或者朋友.死者母親在火化室外哭暈了好幾次,臉部扭曲得有些可怖,而其父卻安詳地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面色冰冷陰沉,一不發,不時地嚼著牙,目光凝結在美麗清純的女兒遺像上.


"哪位是佟多的親友?"門衛喊起來,十幾名親屬紛紛圍了上來.

"咳!鑒于……鑒于……那個,尸體損毀得太嚴重,集體鞠躬這一環節就免了,直接送去火化,你們十分鍾後去那邊領骨灰好嗎?"

"多……!多啊——!"那母親聽完又一下無力地倒在地上,由于沒有任何預兆,她的頭部撞到地板上,旋即淌下血來,眾人連忙上前扶起,可又不敢出勸慰.

佟父雙眼僵直,面色暗灰,仍舊一動不動,看上去像個沒有呼吸的蠟像.

這時,有人蹲下,對佟母:"阿姨您好.我來拜祭一下佟多."

佟多的哥哥佟立強忍著悲痛,起身問:"您是……?"

他仔細地打量著那人,相貌平平,個頭中等,穿著黑藍色的舊羽絨服,皮鞋和褲腿上全是泥點子.

"我叫南應龍,從云口市來."

佟立"噢"一聲,強顏笑道:"我能聽出你的口音.我們一家都是云口人,自從多多在這里有了好工作以後我們全家才都搬過來的……這麼,你是她高中同學吧?"

"高中同學,也是大學同學.我們在煙州師范學院是同屆的校友,她是政法學院經濟法專業,我是機械的.念完書我就回云口了."

"你和她什麼關系?"驀然,一個憤怒的高大青年撥開親友,指著他厲聲質問.

佟立淡淡地:"人家同學怎麼了?你喊什麼?這會兒倒這麼威風了?你當時干什麼去了?"

那男的面色有些緋,青筋繃緊,仍死死地望著南應龍,等待著他的回答.

南應龍瞄了他一眼:"我了,我是她的同學.你是她的男朋友吧?"

那男的毫不客氣:"是丈夫!"

南應龍點點頭:"我知道,你叫阮世聰.你們是去年五月十五在煙州中贏國際酒寓結的婚."

佟多的親友全都忍不住將目光聚焦,佟父也抬起頭,呆滯地問:"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的?多從來沒有提起過你."

"這個我不想.我這次來不光是為了拜祭她,還想知道這些日子她發生了什麼事."

佟立一怔:"你是警察?你的同志已經來過了."

佟母猛地瞪著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告訴你又能怎麼樣?你能讓她活過來?連警察也不管!沒天理了!我們家多死得冤啊……"

佟立和阮世聰都面色劇變,忙勸慰道:"媽,你可別亂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