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六章 震動(一)

第六章震動(一)

靖康五年,刑部尚書宇文虛中老年得子,百日“試晬”,小衙內左持干戈,右取俎豆,頸掛官印,京城父老比之國初元勳曹彬,一時間傳為佳話,皆言:此兒壯大必奇偉男子!

孰料,二十年後,不過一尋常男子也!

百日“試晬”,不過博一樂也,卻也不必當真呢!

——《梅軒夜話》

張邦昌沒功夫管女兒,再說女兒大了,都是二十歲的大姑娘了,家里寵著,外面寵著,一點委屈都不受,除了婚事,也沒什麼需要操心的。

前些日子,李綱病倒不能理事,趙鼎西去迎駕,秦檜隨駕在外,偌大個政事堂只剩下他一人。每天,為東西兩線籌備糧草軍需,還要處理日常政務,忙得頭打後腦勺,不亦樂乎!不過,忙雖忙些,人卻是充實的,精神也好,似乎並不覺得多累呢!短短的是十余日,算是徹底享受了一下大權在握的感覺。曾經也當過首輔宰相,但是那時官家在京,許多事情都要請旨之後才能實行,與今日情形迥異。

西府長官張叔夜也病了,比李綱更重,簽書樞密院事呂好問本是個沒主意的人,而官家離京之前又有話在先:大事兩府共議!因此,西府那邊並無掣肘之事,反倒許多事情需要他來幫著拿主意。

權力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人生,可以令人死,至高無上,一覽眾生。得到了權力,再失去,還不如死了。所以,他一定要保住手中的權力,盡最大的努力保住它。

端午節過去了,秦檜那邊談判還順利,也許很快就有好消息傳回來!東線反攻在即,根據開封府尹聶山的情報:金國攻入了高麗,大獲全勝。這是一個好消息,由此不難推斷:東線范陽,將會以和談告終,兩國只是需要一個停下來的理由!宗澤的天狼軍團、牛皋的宣毅軍團上去之後,范陽解圍,就可以籌劃和談了。

京官中很多人要彈劾李綱,宗室親王對李綱也有一肚子不滿,李綱能否渡過難關,還在兩可之間!官家的意見最為重要,也最是耐人尋味。官家回京之後,去看過張叔夜,沒去看李綱;既不說讓李綱回來理事,又沒有個明確的說法,官家的心思,真是難以揣摩!

不過,任誰都知道,官家可不同于太上皇,是個不能再明白的主兒,伺候這樣的皇帝,除非能摸清他的真實想法,否則,只能埋頭苦干!就是想到了這一點,他才沒日沒夜地忙活!

又是忙碌的一天,終于忙完了!

緩緩地講筆放下,揉揉發酸的腕子,再捶捶腰,暗歎歲月不饒人,真是老了!五十嘍,想不服老也是不行的!

悠閑地喝一杯茶,時不時地吩咐兩句該注意的事項,起身出了政事堂,上馬回府!

出得宮門,二兒子張和風連忙迎上來,道:“父親大人,就回府嗎?”

這還用問,不回府還能做什麼?

張邦昌轉念一想,兒子這麼問必當有自己的道理,遂道:“何事?”

張和風細聲細語道:“刑部尚書宇文虛中,家中正在辦喜事,父親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是了,宇文虛中的小妾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今天正好百日,早上送來請貼,順手扔在書房了,竟忘了個乾淨!

和風這樣說,就是應該去看看了?

和風是他最喜歡的兒子。正室夫人只生了一個和香,和風是繼室夫人所生,蔭補了個官,將來能光大門楣的,必是此兒!小小年紀,對朝廷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又有許多各人看法,這就極為難得!所以,有機會外任做官,他都替兒子推了,就想放在身邊,好好調教呢!兒子說應該去,那就去看看好了!

宇文府前,車如龍,人如梭,燈火輝煌!

看門的小厮看到張相公到了,一面派人快去通報,一面飛身來迎!


“小的參見相公,相公福壽安康!”

張邦昌下馬,道:“你家主人可在府中?”

“在,在呢!”

話音剛落,宇文虛中已經迎了出來!

宇文虛中,字叔通,成都華陽人。大觀三年進士及第,曆官州縣,入為起居舍人、國史編修官、同知貢舉,遷中書舍人。靖康二年,為刑部尚書,有“青天”之名,乃當朝名士!

本朝官制,六部大多只具其名,並無事權,惟獨刑部除外!刑部,掌一國之刑名,尚書總其事,實在是不能小視!

宇文虛中與種師道、種師中兄弟交情深厚,師道、師中雖已亡故,種無傷正如日中天,聖眷優隆,將來成就未可限量!所以,這個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近來又有向自己靠攏的跡象,能拉攏就不能放過!

“相公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宇文虛中拱手見禮!

張邦昌親熱地拉住宇文虛中的手,道:“今天來討杯酒喝,不知能否如願啊?”

宇文虛中大喜,搖著張邦昌的胳膊,道:“請都請不到呢!快請,里面請!”

賓主把手言歡,聯袂而入!

來到廳堂中,霍,好多的人啊!

張邦昌向眾人拱手,不停地招呼,正廳中央的位置,已經擺好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酒菜!同桌的客人中間,居然還有呂好問!咦,這就奇了。這兩人素無瓜葛,今天又是為何?

呂好問起身迎道:“張相公安好?”

張邦昌回禮道:“呂相公別來無恙?”

“哈哈,”眾人大笑入席!

尋常人家,孩子百日,也要把盤、碟、碗放在地上,里面盛著果木彩緞、花朵針線等日用物件,讓孩子過去拿,看小孩先拿什麼物品,以此來預定小孩將來干什麼,這叫“試晬”。准不准的不論,就是為了博個喜慶!

據說,小衙內今日“試晬”,左手持干戈,右手取俎豆,最後又取一官印掛在脖子上,贏得了滿堂采呢!這就頗為不凡:持干戈,是為知兵善戰;取俎豆,寓意衣食無憂,福祚綿綿;而頭掛官印,那就是天生的大官了!

張邦昌奇道:“本朝開國元勳曹彬曹武惠,百日試晬,可不是也取的這些東西嗎?宇文尚書得此佳兒,可喜可賀啊!”

宇文虛中連道“哪里”,只怕歡喜早已進了五髒六腑,化為滿臉的笑了!

在主人的連番邀請之下,張邦昌起身作畫:畫小兒試晬,身掛官印,左干戈,右俎豆,畫得惟妙惟肖,引來一片喝彩之聲!取出隨身的小印矜上,連道慚愧,卻又哪里慚愧?

席間氣氛熱烈,與呂好問也談得投緣,直至二更,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