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心動之戰 第十章 宿命之井(下)


又是兩天過去了,李爾放棄了咒罵雷自鳴,那純粹是白費力。現在坑已經深得不能再深了,他每往坑邊丟上一塊泥土,就會往下滑落兩塊。周圍已經堆滿了他瘋狂挖掘出來的土,他最發狂的一夜,把十個指甲都磨掉了,連指骨都露了出來。可現在的一切又讓他明白,這些努力都白搭了,再挖一會,他就可以把自己埋了。

每當天黑,他就開始饑渴,腸子掙紮著向他索要食物,餓瘋了的胃痛苦的絞成了麻花,痛苦一天比一天增加,直至再也無法更痛了。雖然第二天身體又會回複原形,可餓的感覺卻日複一日在醒來一個小時後准時出現。他的感覺似乎只剩下痛苦了。

饑渴幾乎奪去了他思考的能力,天一黑,他就本能的開始瘋狂的挖土,周圍堆起的土終于塌陷了,把他埋了起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四肢和身體被擠壓著無法動彈,像是被一頭大象壓在屁股下面。口鼻中滿是泥沙,沙土的味道既澀又苦,那股子泥味讓他惡心不已。

“讓我死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李爾放棄了掙紮,等待著窒息然後死去。但他卻發現自己卻沒有死,雖然窒息卻不會死。窒息的感覺非常痛苦,類似饑餓,渴望空氣卻一絲也無法吸入,最後他在窒息的感覺中睡著了。

醒來時,身體仍在土中,他像是個墳墓中的活死人,雖然不呼吸,不吃東西,但土下面的身體卻無法動彈。感覺上身體似乎又恢複了最好的狀態。過了一會,饑渴降臨了,因為窒息,饑渴的感覺讓他更加痛苦了。他幾乎崩潰了,忍無可忍的張開嘴,咬了一口泥沙,拼命想把它們吞下。

苦澀的泥沙通過胃和腸子時,它們痛苦的扭曲起來,胃里像是有千萬條蜈蚣掙紮著想從中鑽出來,喉管似乎破了,在往外滲露,痛啊,肉體的痛苦在那一瞬間達到了頂峰。但這痛苦卻掩蓋了饑餓的感覺。李爾瘋狂了,想跳想抓想大罵,可他被活埋在泥里,甚至都無法呼吸。他只能一面在心里大罵雷自鳴,一面像蚯蚓一樣吃泥,決定把自己撐死然後變鬼去找雷自鳴報仇。在那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痛苦中,他昏了過去。

醒來後,他發現身體又恢複了。

“干!我怎麼還沒死。”他受夠了這痛苦不堪的感覺,“過了差不多一個月了吧,不知道我在現實世界的身體怎麼樣了。”想到這里,李爾發現身體恢複後,肚子里的泥沙也沒了,臉前的泥土卻空了一大塊地方,他失聲的驚叫了起來:

“我知道怎麼處理泥沙了。”

從此以後,他過著像蚯蚓一樣的生活,不,要痛苦得多,蚯蚓沒有這麼高級的痛感。時間一天天流逝,每當天黑,他就開始一口一口的吃掉面前的泥土,再怎麼痛苦也想盡辦法咽下去。開始的幾天他很快就痛暈了,但後來,他越來越能吃了。身體也一點點從地下鑽了出來,他像是重獲自由的囚犯一般狂喜的大叫大笑,淚流滿面。

笑聲停止後,他看著那井天空,眼神堅定的說:“我一定要出去。”

痛苦日甚一日,他吃掉的泥也一天比一天多。不知時間具體過了多久,他已經吃掉了有他身高兩倍的泥。大概一天可以吃掉一公分,一年可以吃掉三公尺。這段時間中,他精神崩潰的時候,試過撞牆自殺,這井里是那麼的孤獨可怕,甚至連井水都沒有。他是那麼的想死。可即使他把腦袋都撞裂了,也死不了。只有那空洞的硬物相撞的聲音在井底久久回蕩。用腦袋不停的撞牆幾乎成為了他在挖掘工作結束後,未睡前消磨時間的唯一娛樂。


李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正常人早就瘋了,其實他覺得自己也瘋了吧,從被埋起來的那天開始。雖然每天他身體所受的傷害都會恢複,可精神上的傷害似乎永遠無法恢複了,至于什麼超能力,讓它們見鬼去吧,他現在只想離開這里。

他什麼辦法都用過了,乞求也沒有用,雷自鳴消失了,只留下了這口黑井和井底的他。他甚至已經把這井當成了他的生活,每天痛苦不堪的吃泥,用指甲挖土。

有一天在吃泥的時候,他開始回憶自己的過去,一遍遍的回想各種經曆,每一遍,他都能想起更多的東西,逐漸的他甚至能想起某一天他穿的是什麼衣服,連睡覺前脫衣服的順序,所用的時間和鑽入被子里的姿勢全都絲毫不差。看過的電視節目,玩過的游戲,幾乎每個細節都被他翻出來想了一遍。一些他經曆過的,他甚至根本都沒留意過的東西,回想起來居然也是曆曆在目。

每天吃泥和挖泥只需要兩三個小時,就可以撐得肚圓腹漲得都不能動了。所以,他總是在睡前才開始吃泥。每天除了睡覺和挖泥,他還有十個小時可以用。在這兒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他已經習慣在痛苦中思考了,他饑渴的回憶自己這十數年來所經曆過的一切,像是重新活了一遍似的,但要清醒得多也客觀得多。

他最先回憶了一遍的是他吃過的所有食物,後來發現這只能讓自己更餓。他就把軍校開學到現在的每一秒都在他腦子里過了一遍,老師講的東西早就從他左耳進右耳出了,可現在他才明白老師講了些什麼,針對的是什麼。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又把雷自鳴的舞步翻出來又學了一遍,一面學還一面對自己說:“我真無聊。”直至每一步都絲毫不差。

然後他追朔了自己一路所來的經曆,從海賊手里繳獲的物資的具體數目,他在記憶中清點了一遍這些東西。總算是把它們數清楚了。他把體術大全里的每一個動作和動作的資料回想一遍,並進行反複學習,直至對它們的了解達到滾瓜爛熟為止,任何一種體術的要點和任何一招一式他都可信手撚來。

用不了多久,他就發現自己已經可以達到格斗術精華的最高段要求了。對身體控制的技巧已經不能再純熟了,他就開始回想那一次操作機甲作戰的過程,然後在腦中把一招一式都拿上去思考一下是否合用,用了大約吃掉十公尺泥土的時間,他為自己量身編制了一套全新的機甲近距離作戰技巧。他以雷公道的盛裝舞步為步法基礎,以格斗術精華為主體,以太極的意念來輔助,再夾雜各種體術的精華和必殺技挖泥手。

挖泥手是他在挖泥的過程中逐漸學會的超強爪功。雖然手還是第一天來的樣子,但他現在挖泥已經幾乎傷不到手指了,用指甲輕輕一挑,就能以最省力的姿態剝離一塊最合適分量的泥。每塊泥的結構他幾乎一摸就可以一清二楚的了解,他下手的部位總是這塊泥最薄弱的地方。泥土中的石頭他隨便一勾一劃,就可讓它們像出水的魚一般跳入他的嘴中。十只指甲可以在最堅硬的泥中以游走的瀟灑姿勢,挖得泥土四濺,飛到質地不同的土堆上擺好。

雖然他掌握了怎麼樣吞泥沙效率最高、痛苦最少的技巧,可填鴨式的吃土,每天都把他的腸胃撐得痛苦不堪。李爾覺得自己比普羅米修斯還慘,至少普羅米修斯偷了火,被宙斯懲罰,可他連怎麼回事都不知道。

他對一切都麻木了,他只是不停的重複,不斷的回想過去,甚至忘記了為什麼吃泥。每天早晨,他的身體仍會恢複成第一天來到這里時的樣子。

被他吃掉的土已經有他身高的一百倍了,土里的沙石,他也全部吃掉了,偶爾還能挖到一些細小的各色寶石,也全部吃掉。相比泥土,他更喜歡吃這些小石頭,它們不澀也不苦,用口水略一潤滑,放在喉間,一吞,就滑入了腹中。像是魚鷹吞魚一樣。他把這些小石頭當成難得的美味。


時間的概念已經不再重要了,他只是重複著痛苦的每一天。醒來,欣賞片刻天空,回想各種東西,直到再也無法純熟,挖土,吃泥,睡覺(或者撐暈過去、或者痛暈過去)。周而複始。

挖到石板是最痛苦的時候,石板是最難吃的,他要想辦法用牙齒把石板一點點咬碎,然後把碎片吞下。一塊石板經常要折磨他一個月之久。他很快就學會了從什麼部位和紋路下口最省事省力。

井比他初來的時候,已經深了一倍。周圍仍是那種堅硬無比的牆壁。分辨舊牆和新牆的方法是,新挖出來的井壁濕潤發亮。而舊的永遠那麼黑暗。直至他再也看不到舊的牆了。

他再也不把痛感當一回事了,他對痛苦的忍耐力早就超過了任何人的想象,每天早晨不痛的時刻反而讓他坐立難安。每天醒來,看著井口日日相同的淡藍色的天空,他能感覺到天空正在一天天逐漸變小,腦中一片空白的想念著一種平靜祥和的感覺。

然後他開始像舞蹈一樣把各種技巧融合到舉手投足之間,渾然天成一般。他不停的活動,一秒都不停,這才能抵消他對食物的瘋狂渴望。

晚上,先把一天能吃掉的泥土分解好,各種種類一堆,先吃最難吃的泥,再吃好吃一點的沙,最後是最好吃的小塊石頭。這樣才能把他的腸子和胃和食道和口腔里的每一個空隙都塞滿。每天如此。

井口的天空從最開始的磨盤大,已經變得只有針眼大了。井壁仍舊。所有他知道的能用來打發時間的各種技巧的學習,能學的他全部都學了,直至這些東西已經成了他的一種本能。武技、棋藝、園藝、廚技、演奏音樂、駕駛技術、各種他所知的戰斗技巧,不用思考也不用想,自然而然的就會在他需要的時候自行用出。

這天夜里,李爾在努力的嘗試能不能多吃幾小塊泥,地面突然無法承受他的重量而坍塌了。他跌了下去,他茫然的從洞穿的地洞中爬了出來,看了看四周。他來到了另一口井中。從四壁來看,這里很像他一開始來的地方。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這兒的淡藍天空好大,有磨盤那麼大。地上有個洞,又深又黑,不知道通向何處,他習慣性的低下頭准備挖土。

他突然在土里看到了一塊紅色的晶瑩石頭。

“這東西很好吃。”他想。他自然而然的拿起了石頭,用口水把它弄濕,然後昂起脖子,用舌頭把它送到喉口,吞咽肌略一用力,喉管從上到下一蠕動,就把它送入了胃袋。然後他心滿意足的摸了摸發硬的沉甸甸胃袋。

這時,有一種似曾熟悉的陌生感覺突然出現了。李爾再次抬起頭,他看到了一個細小的黑點,散發著黑芒,從井口緩緩飄落。

看著那黑點,他咧開嘴傻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