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少女憫秋

楊元慶一回頭,見正是那天打碎琺琅瓶的少女,便停住腳步笑道:"真巧,在這里遇見你."

"楊將軍,上次花瓶之事,真的謝謝你了."

"沒事,那店主我認識,舉手之勞."

"哎!都怪我不心,那麼昂貴的花瓶,我一直很歉疚."

完她低低歎了口氣,一雙如深潭般美眸里湧起了深深的歉疚之意,她覺得很難為,這件事她已經告訴了祖父,可祖父只是淡淡一聲知道了,便沒有了下文,讓她心中十分不安.

她的乎指絞著挽在手臂上的帛中,不知該如何開口,但有些話她一定要,她低下螓首,聲:"你不要急,你替我墊的錢,我一定會還上,可能要過些日子,等我爹爹進京."

楊元慶見她模樣兒楚楚可憐,也不由生出一絲憐香惜玉之心,便微微笑道:"就幾百吊錢,你不用放在心上."

"怎麼才幾百吊錢,不是至少五千吊錢嗎?"裴敏秋一聲驚呼.

"那是他的賣價,賠他只用按進價便可,他那對瓶進價只要九百吊錢,賠一半五百吊就夠了."

"才五百吊……"

裴敏秋早知道才五百吊錢,她們三個的積蓄湊一湊就有了,何必要告訴祖父,讓她提心吊膽這麼多天,她心中忿忿不平.

"那他怎麼至少要一萬吊以上,嚇死我了,我兩天就沒睡好,你看看我眼中的血絲."

裴敏秋指指自已眼睛,雖然她語氣很忿忿然,可心中卻歡喜得要炸開,她為這五千吊錢這兩天愁得寢食不安,現在忽然縮了十倍,讓她怎麼能不高興,眼中的喜悅之已經流露無遺.

楊元慶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沒有看見血絲,卻看見像朦朧輕霧籠罩在深潭之上的一對美眸,這確實也是睡眠不足的一種表現,如果她精神很好,她的眼睛應該是明亮如寶石,不過這種朦朧之態,又有另一種美.

"姑娘姓裴嗎?"

裴敏秋這才想起不妥之處,欠別人錢,還沒告訴人家自已的名字,讓別人以後怎麼記債?

"我姓裴,名叫敏秋."

"憫秋!是憐憫秋天之意嗎?"

他們不知不覺便走到廊橋上的涼亭,剛才的幾名軍官已離去,涼亭上沒有人,他們走上涼亭,各在一頭坐下.

"本來是憫秋之意,但我五歲那年,一名算命先生我八字中陰氣偏重,名字中最好不要帶憫,憐,愁,悲之類的字,所以祖父便將憫字改成了敏銳的'敏’字,希望我長大後能變得聰敏."

"敏數!這個名字不錯,對秋天很敏感."

楊元慶笑了起來,裴敏秋也抿嘴淺淺一笑,她又好奇地問:"楊將軍,一個瓶子從西域到中原就要漲價十倍嗎?"


"關鍵是要看西域哪里?如果是涼州過來,最多漲一倍,如果是敦煌過來,漲三倍,疏勒過來漲五倍,可如果是從粟特或者大食,拂棘國之地過來,那就是十倍以上了,所以那對瓶子賣一萬吊也並不貴,主要是我認識店主,若不認識,他也不會答應按進價賠,姑娘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

裴敏秋點點頭,她這才知道,原來店主答應按進價賠是因為認識,而不是心黑,這人就這麼值錢嗎?

"楊將軍去過粟特嗎?我看你對那邊好像很熟."

"其實我上輩子去過.

楊元慶半真半假地開了個玩笑,他又解釋道:"我沒去過,因為我手下有個士兵是粟特人,他教我粟特語,突厥語,也常常聽他起那邊的風土人,其實我真的很想去看一看."

"我也想去,不過若有可能,我更想去看看草原."

裴敏秋美麗的大眼睛里充滿了對草原的期盼,"我聽爹爹過,不去草原不知天地之寬廣,他讓我和哥哥們長大後一定要去草原看看,去萆原騎馬,去喝馬奶酒,我還做過夢,變成一個草原少女,在河邊放羊,可以縱地,無憂無慮的歌唱,天空藍得像寶石,我覺得那里就像天堂一樣."

楊元慶搖搖頭笑道:"那只是美好的一面,你卻沒有看見過草原可怕的一面,暴風雪到來時,那種可怕,簡直天地都要覆滅了,還有草原野狼,假如你被盯上,你只能拼命逃跑,騎馬跑三天三夜,假如你跑不動,被饑餓的野狼們追上,那你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裴敏秋嚇得打了寒顫,眼中又變得恐懼起來,"那你……還喜歡那要嗎?"

"我喜歡,因為那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部下,那里其實就是我的家."

楊元慶長長歎了口氣,他望著天邊云端上已偏西的秋日,夕陽將卷云染得殷,就仿佛抹上了重重血色,這秋日血色又使他想起了北方的草原,此時應是朔風漸起,萬馬奔騰瘦長的鬃毛在風中飄揚……"

………

在京城的獨孤使楊元慶有點想家了,此時,他是多麼渴望能站在大利城頭聽號角嗚咽,能率領他的弟兄們在草原上縱馬馳騁,遠方是莽莽陰山,他們張引搭箭,向倉惶而逃的西突厥探子追擊.

楊元慶的心境漸漸被秋日夕陽感染,夕陽投射在他眼中,仿佛有一朵火苗在燃燒.

半晌,他仰天長歎一聲,"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大利城才是我的家!"

楊元慶起身離去,也沒有和裴敏秋打招呼,裴敏秋望著他的背影走遠,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滋味,她覺得自己能理解楊元慶心中的調悵.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裴敏秋低低念了兩遍,難怪他叫陰山飛將,她心中也被楊元慶的男兒熱血所感染,她又抬頭向楊元慶的背影望去,她那如深潭般的美眸里開始變得明亮起來,閃耀著一種期盼的異彩,她期盼自已能去大利城看一看他的家,隨即她眼中的異彩又黯淡下來,這怎麼可能?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年輕女子的聲音,"敏妹,我到處找你!"

一回頭,只見裴幽提著長裙匆匆跑來,臉上有些不太高興,楊元慶是背對她,她只看見妹妹在和一個軍官話,雖然家族中並不禁止男女交往,但這種一男一女單獨坐在一亭,還是不妥,被那些長舌婦看見了,會生出很多閑話,以誤傳誤,最後害了妹妹的名聲.


裴幽比裴敏秋大三歲,很多方面她要更懂事一些,她知道這個妹妹剛從老家來,心地單純,還不懂得人可畏,她格外地關心她一點,她剛才去摘石榴,這一個不留神,她便和一名軍官坐在涼亭里話去了,她心中著實有些氣惱.

裴幽從就是個火爆子脾氣,心中有事就藏不住,她一陣風似地沖進涼亭,斥責妹妹,"我到處找你不見,你卻跑到這里和年輕軍官亂什麼話,你怎麼事先不給我一聲!"

裴敏秋嚇得慌忙站起,滿臉通地給班解釋道:"我一直路邊等你,正好楊將軍過來."

"楊將籼……"

裴幽一愣,她一回頭,這才發現遠去的軍官竟是楊元慶,她心中的怒火就像丟進滾水中的雪團,一霎時便融化掉了,眼中的不滿也變成一絲遲到的懊惱,"怎麼……會是他?"

楊元慶和裴敏秋談了一席話,他心中覺得並不是那麼堵得難受了,其實他就想找人話,裴敏秋雖是個娘,但頗善解人意,倒是一個不錯的聽眾.

楊元慶快步走出廊橋,前面是沿河的一條石徑,彎彎曲曲足有數十步長,靠河一面種滿了垂柳,柳葉已枯黃脫落,只剩下千絲萬縷在風中飄捂,而另一面是灌木從,再向山是一面斜斜土坡,被綠草覆蓋,斜坡頂上又有一座八角亭.

"元慶賢侄!"

一名身著繡花錦袍的中年男子從後面匆匆追上,楊元慶回頭,認出此人,是前兩天在鄭家見到的鄭善願.

"鄭世伯,有事嗎?"

鄭善願一直在尋找楊元慶,剛才他在廊橋看見楊元慶和裴敏秋話,便遠遠等在一棵樹後,等楊元慶走近,他才追上來.

"賢侄,那天我身體不好,也沒留你吃頓便飯,我心里一直過意不去,這樣吧!明天中午,我請賢侄吃飯你可一定要教……"

鄭善願一邊,目光一邊偷偷地瞟向楊元慶腰間的磐郢劍,剛才在府門口,他的位置偏遠,只聽別人驚呼,他卻沒看清,現在他看清楚了,果然是聖上的磐郢劍,心中疑惑萬分,楊元慶和聖上到底什麼關系,竟讓聖上賜劍?

楊元慶欠身笑道:"鄭世伯的美意元慶心領了,只是這幾天我有事了,改天吧!而且元慶是晚輩,鄭世伯無須介懷."

"不行!你不了解我這個人,心中有歉意,就一定要解決,否則,我會連續幾天睡不好覺,吃不下飯,這個面子一定要給我."

鄭善願見楊元慶還在猶豫,便急道:"怎麼,賢侄連這點面子都不肯給我嗎?"

"那好吧!"楊元慶無奈,只得點點頭,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吃頓飯而已,只是這頓飯估計會吃得比較不自在.

鄭善願大喜,連忙道:"那我們好了,明天中午,我在府中設宴等你,不見不散."

他生怕楊元慶再反悔,轉身便走,片刻,消失在路盡頭,楊元慶望著他走遠,只得無奈地搖搖頭,他不喜歡這種強人所難的應酬.

"楊元度!"

山坡上忽然傳來一聲厲喝,楊元慶一回頭,不由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