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福院怪人

扈三豬原創:《福院C線》之《死亡陰影》

3,福院怪人

坐電梯來到三樓,穿過幽暗深邃的走廊,找到楚嬌娃的辦公室.

不知怎的,藍水珠此刻的心,異乎尋常的平靜.盡管不久前,剛在樓下,見到過一大堆死狀可怖的蟲子.

但現在,她盡力揮去腦中不祥的陰影,只想著把該辦的事辦好.

341.這是楚嬌娃辦公室的門牌號.此刻,那扇門緊緊地關閉著.藍水珠沒有敲門,而是透過木門上方鑲嵌著的一塊玻璃,朝里面張望.

楚嬌娃不在辦公室.

藍水珠失望地歎了口氣,剛一轉身,就嚇了一跳.身後,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人.

"她不在."那人簡短地.聲音嘶啞,卻又帶著一種古怪的尖利.聽在耳朵里,就像是洗碗用的鋼絲球摩擦鍋底的聲音.

藍水珠這才認出,這個人,正是"福院怪人"----陳墨.就是她曾向好友餅餅,提起過的那個"人物".

因為餅餅對"福院C線"的故事很感興趣,所以,藍水珠就隔三岔五地給他當一回"書人".

當分析"人物"陳墨的時候,餅餅過這樣一句話,他:"這種'人物’,往往是最不甘寂寞的,沒准哪天,會干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罪惡勾當,你們福院的人事保衛科,對這種人,應該心防范……"

當時聽到這話,藍水珠很不以為然.

因為,她覺得陳墨這個人,雖看上去有點怪,但還是挺老實的;再,身為福院,這座大型科研機構的工作人員,他多少應該有些法律常識,知道什麼事該干,什麼事不該干.

有關這個"福院怪人"的種種,藍水珠大部分都是從其他人口中聽來的.

據,他曾經省吃儉用,攢下十萬塊錢,結果炒股,差不多都賠光了,剩下兩三萬,他不敢再炒了.准備留著娶老婆.但是,他的擇偶條件相當高,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第一,長相漂亮,身材標准,出得廳堂,進得廚房.

第二,擅長做家務.


第三,一定得是城市女性,並受過高等教育,講一口農村土話的,一概不予考慮.

第四,有穩定的工作,並且收入豐厚;最好是醫院護士或是大學,中學教師,實在沒有,幼兒園教師也可以考慮.

第五,溫柔賢惠,三從四德,對男人聽計從,絕不頂嘴,會體貼老公,服侍老公.

因為,據他本人講,他身體不好,有慢性腎病,所以找老婆的首要目的,就是讓她照顧和服侍自己.

據,福院的,但凡聽過這一套"擇偶標准"的男女,都有想抽他一頓的沖動.

可不是嘛?一個自身條件不咋地的男人,卻口若懸河,不知天高地厚地開出如此"天價的"擇偶條件,你不是想找抽,是想干嘛?

在如今這個現實的社會里,人類的思想也越來越現實.有錢的是大爺,沒錢的是孫子.漂亮的女大學生,願給年紀可以做爸爸的富有老男人當二奶,也不願意嫁給年紀相仿的窮伙子.

盡管,你厭惡,唾棄這一切,但,這就是現實.當一個人窮困潦倒,食不果腹的時候,他還有什麼資格假裝清高,去嘲笑別人的拜金主義呢?套用一句老話:"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陳墨沒有錢.基本上,算是個窮人.他掙的工資,只能養活自己,但要養老婆孩子,很困難;他沒有投機的本事和運氣,所以,他也永遠發不了橫財.

據,他的父母都是教授----高級知識分子.在市區有一套住房,但產權早已歸陳墨的弟弟所有.那套房子,陳墨沒有住過,父母也不讓他住在家里.陳墨只好常年住在單身宿舍.

後來,福院集資分房,陳墨因工齡較長,分到一套五十多平米的房子;這套房子,很快就被他父母給占領了,而父母騰出來的房子,正好讓給陳墨的弟弟一家三口住.

假如,這一切"道聽途"都是真的,那麼,這個陳墨,真是夠可憐的,連至親的家人都這樣對待他.

有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那麼,陳墨的"可恨之處"又是什麼呢?毫無自知之明地宣布擇偶條件?還是因為,他長得黑瘦難看,舉手投足,以及神態,都顯得陰暗和猥瑣?

據與他同住過單身宿舍的梁子坡,陳墨這個人不壞,就是太"韶"了.韶,是本地的一句土話,形容一個人嘴巴很碎,很嘮叨.

藍水珠在她的生活圈子里,沒有遇到過特別"韶"的男人.但是,她知道,有不少男人很能侃,很愛吹牛,基本上,這不算什麼缺點,能會道好辦事兒嘛.但"能會道"的"吹牛功夫",不等于"韶".

陳墨的"韶",藍水珠是見識過的.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藍水珠所在的C線,沒有倒班任務,那期間,除了雙休日,天天上常白班.每天上午九點左右,陳墨會准時去C線工人們聚集的休息室報到.

休息室里的人都認識他,但沒有人願意理他.確切地,是沒有人敢理他,因為一旦誰接了他的話茬兒,那麼,他就會死死"釘"住那個人,喋喋不休,"韶"個沒完沒了.梁子坡,以前他們同住宿舍的時候,陳墨曾經以一塊力士香皂為引子,整整"韶"了一個通宵.媽呀,這樣的男人,誰受得了啊!?

陳墨每天去報到,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找個人"韶韶",就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一樣,逢人便她的阿毛,最初,人們只是同;接著就是厭煩;再,就是嘲笑和躲避了.

人,都是這樣的-----火不燒到自己屁股上,他就不會去管別人是死還是焦.所以,無需爭論,誰比誰更無(摘自《扈三豬經典語錄》).

顯然,陳墨在尋找"傾訴對象"的時候,並不明白這個道理,也更不明白,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男版祥林嫂".

而且,他尋找"傾訴對象",也不是隨便找的,就像他找老婆不是隨便找的一樣.

他每次來找的那個人,是一個藍水珠認識,但並不了解的人.

那人名叫郭坤,據,很擅長炒股,並借炒股發了大財.如今房車俱全,孩子讀的是貴族名校,全家出門兒,穿戴的都是名牌服飾.據知人士估測,他目前的資產至少有一千萬,是C線赫赫有名的大款.

所以,這位C線款爺,當仁不讓,也非常不幸的,成了"福院怪人",陳墨同志心目中的"超級偶像"和"傾訴對象".他在陳墨心目中的地位,絲毫不亞于劉德華之類的大明星在眾多粉絲美眉心目中的地位.

不知是從何時起,也不知是因為何種原因,陳墨自信,郭坤不但不反感他,而且很願意,也很高興見到他,並聽他傾訴.于是,他就每天不厭其煩地來找郭坤,樂此不疲地向他傾訴.

至于傾訴的具體內容,藍水珠記不清了,只能記得一個大概.而且,從這些內容中,藍水珠得出幾點結論:

第一,陳墨這個人比較崇洋媚外.他不止一次地,人家老外的東西怎麼好怎麼好,中國人一輩子也趕不上人家.

第二,陳墨崇拜有錢人.他不止一次的:人家有錢人,開的汽車,那才叫汽車呢,一輛超長卡迪拉克,可以買十輛國產車;人家那個地方,住的都是有錢人,人家住的,那才叫房子呢,前面是花園,後面是大海,海景房啊,你見過嗎?

……

第三,陳墨喜歡幻想,還常常把幻想中的一切,當作真事來.

關于這個問題的佐證,一部分,是藍水珠聽別人的,還有一部分,是陳墨本人的.

有一個極討厭陳墨的C線工人,叫做蔡達明的.這個人屬于嘴巴很能侃的"侃哥哥".他對藍水珠過這樣一件事:


"陳墨這個人啊,滿嘴跑火車,他的話,不能相信.比方,你跟他閑聊吧,你問他:休息日沒事,你都干點啥呀?換了咱普通人,一般人都會:'在家看電視唄’,要不就是'出去逛逛,上超市買東西’,反正,人家的都是一般的家常事兒;可那子,你猜他怎麼?"蔡達明每次到這兒,都是一臉的義憤填膺,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他:'我跟幾個老總上哪哪哪兒(反正都是市區那些著名的飯店茶樓)吃飯喝茶去了,他們請我去的,這不,上個禮拜,是王總請的,這個禮拜,是李總.他們每次請我吃飯喝茶,都開著大奔來接我.我跟你吧,我都不想去,但又不好意思推辭,那些老總,都是我的同學,跟你吧,那些人可有錢了……上回,讓我上他們公司干去,,就坐在那兒,啥都不用干,就給他們當當顧問,出出主意,每月,給我開五千塊錢工資,我,不去,不去,這有啥意思……’"

蔡達明很有些表演天賦,他繪聲繪色,又略帶誇張地模仿著陳墨那種得意陶醉,自己騙自己的猥瑣表,還有那種鋼絲球摩擦鍋底似的,沙啞而銳利的太監聲調.

一番"控訴"完畢,老蔡同志還做了"總結性發":"你聽聽,這話是人的嗎?媽的,氣得老子肝兒疼!這家伙,話太不上路子,成天胡八道,真他媽的神經病!……"

另有一次,陳墨又來找郭坤,開口沒幾句話,就被蔡達明給攆走了.

蔡達明沒有生硬地直接攆他走,而是用一番話,逗弄和奚落那個"可憐蟲".

蔡達明先是問他,對象找到沒有?

這原本就是陳墨同志的一塊瘡疤和心病,當眾被人揭開,自然是很不好受;不過,這塊"瘡疤"顯然是常常被人揭起,揭得多了,也就"皮實"了.

只見陳墨面不改色道:"我已經結過婚了."他黑瘦的臉上,兩只眼皮子似乎有些心虛地耷拉著.

"結過了?"老蔡顯然不信,他帶著揶揄,帶著嘲弄的,有幾分邪惡的微笑,逼近陳墨那張黑瘦,難看的"驢子臉":"你啥時候結的?媳婦是哪兒的?"

"去年,就是去年.我家人,在老家給我找的."陳墨已經開始結結巴巴了,那副可憐的模樣,活像魯迅筆下,被人揪住辮子欺負的阿Q.

"在老家給你找的?你老家在哪兒?"蔡達明就像一只戲弄老鼠的貓,並沒有打算就此放手的意思.

"烏魯木齊."陳墨低低地囁嚅著,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耷拉著的眼皮下,似乎潛伏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慍怒.

"哈哈!烏魯木齊?那你媽給你找了個新疆媳婦兒?一定很漂亮咯?咋不帶來讓我們瞅瞅?"老蔡放肆地大笑,拍著陳墨瘦弱,下塌的肩膀.

"她,她在老家."陳墨有問必答,帶著弱弱的反抗.

"在老家?為啥留在老家?娶個媳婦不在一起過日子?你有病啊你?!"

最後這句話,就像一顆子彈,刹那間擊穿了陳墨那塊單薄的胸膛.他那張黑瘦皺巴的長臉,一陣,白一陣……呆立了幾秒鍾後,他終于像電影里,被當眾羞辱的女學生那樣,轉身,飛跑而去……他平時走路的姿勢,是那種一扭一扭,憋憋縮縮的碎步,而此刻,羞怒與悲憤中的奔跑,帶著踉蹌與磕絆,顯得既狼狽,又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