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十三路黑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無形的決斗

夜幕落下。

蒔花館也跟著熱鬧了起來。

大堂里不斷走進來男人,大堂後也不斷迎上去女人。

男人和女人勾肩搭背摟摟抱抱的嬉笑著,不斷向後院和樓上走去。

去干什麼?

這個問題從老鴇嘴里有無數種答案:

“喲,張大爺,你可來了,小翠正在西廂房等你呢?”

“啊,王老爺子,今兒是什麼風把你老人家給吹來了!”

“小紅,李公子又來看你啦!”

……

馮青梅一個人默默的坐在窗邊端著杯子喝酒,她並不覺得這里無聊或是無趣。

在落葉國,這樣的青樓妓院也不少,喜歡來這種地方尋歡作樂的男人更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個出錢一個拿錢,這種交易她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正如她此番南下東勝,不也是還人情麼?人情這東西有時候也有點像交易,你欠了人家就遲早有一天得還。

馮青梅就這樣兀自出神的想著,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蒔花館里越來越熱鬧。

終于,長街的夜色深處走來一個人。

這人牽著一匹高大的駿馬,在蒔花館門口停下。

老鴇可真是眼疾手快,立即迎了上去:“喲,這位爺是從遠處來的吧,快請進快請進!”她一如既往的熱情,但語氣卻說不出的酸。

只因牽馬人也“酸”,窮酸。

一襲破舊發白的藍衫,神態憔悴,落魄潦倒,怎麼看怎麼也不像一位有錢的“爺”,倒像是一個窮困潦倒的浪子。

青樓向來都不太歡迎這種人,所以老鴇嘴上說著“請”字,但臉上卻一點也沒有“請”的笑容。

不過一看到這個人,馮青梅的眼睛卻亮了。

她粗略的判斷,這個人十有八九就是她要等的人。

浪子把白馬栓在門口,走進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有酒賣嗎?”

老鴇立即道:“有,當然有,不但有酒,而且還有姑娘呢?我們這里的姑娘全城有名,個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賽過那西施貴妃,大爺你來了就一定不想走了!”

浪子不禁笑了:“我只要酒,不要姑娘!”

老鴇的臉頓時拉長了:“大爺,我們這兒可不是客棧,你若只喝酒,可以到客棧去呀!”

浪子笑道:“但這城里現在卻只有你們這兒有酒賣了!”

老鴇也笑道:“所以大爺應該找個姑娘陪你喝!”

浪子還是那句話:“我只要酒,不要姑娘!”說完,他手里多了一片金葉子。

老鴇的眼睛頓時精光四射。

她看得出這一片金葉子的份量不但足夠喝酒,而且也足夠找好幾個姑娘了。

老鴇立即換上了最熱情的笑臉:“大爺快請,快里面請,我們這里什麼酒都有。”


浪子走進大堂,掃了一眼四周,然後走到靠窗的一個角落,選了一張桌子坐下。

這張桌子距離馮青梅的桌子不到三米遠,馮青梅正好和他遙遙相對。

酒很快端了上來。

浪子拿起一壺酒就仰頭開喝。

馮青梅並沒有盯著他看,但她已經感覺得出這個人對自己已經生出了戒心。

一個落魄的浪子走進妓院,坐在一個美麗的女子面前,居然一動不動,連看都不看那四周一眼,只顧專心喝酒,這人不是個徹頭徹尾的酒鬼,就是個不正常的人。

武功高的人豈非都不正常?

馮青梅的短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收起,她也一杯接一杯的喝。

這二人看上去簡直就是素不相識的一男一女,像普通客人一樣坐在那里喝酒而已。

但若是一個眼光毒辣的人卻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二人大有問題。

不是青樓名妓的女子沒事來這里喝酒干什麼?

馮青梅知道浪子心里一定想著這個問題,所以她不動聲色,繼續喝。

她要等,等到這人沉不住氣為止。

耐心是高手的必備標志。

于是,浪子喝一杯,她也跟著喝一杯。

落葉國的人從小就喝酒,她對自己的酒量也很有信心。

但是這次她錯了,浪子的酒量好得驚人,他還真是來這個地方喝酒的,一杯接一杯,一壺接一壺,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反倒是馮青梅先沉不住氣了,她忍不住道:“這位兄台,好酒量!”

浪子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也好酒量!”

馮青梅笑道:“我剛數過,兄台你一共了喝七十八杯竹葉青了,如此酒量,當真厲害!”

浪子笑了笑,道:“姑娘真是有心了!”

馮青梅道:“在下素來欽佩那些酒量好的英雄!”

浪子道:“我不是英雄!”

馮青梅道:“那兄台是什麼?”

浪子道:“我只不過是一個浪子而已!”

馮青梅心里動了動,不動聲色的問道:“浪子兄喝了這麼多酒,莫非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浪子笑道:“在下很開心,能喝酒就很開心了!”

馮青梅笑道:“既然如此,我敬兄台一杯!”她也不等浪子答話,忽然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壺走到浪子面前:“我這壺是上好的燒刀子,兄台若不嫌棄,嘗嘗如何?”

浪子見她似要給自己倒酒的動作,不禁笑道:“那就多謝姑娘好意了!”說完,他拿起空酒杯伸了上來。

馮青梅端起酒壺,把壺嘴對准他的酒杯,似准備為他倒酒。

古怪的一幕終于出現,酒壺傾斜著,壺嘴也明明對准酒杯,但馮青梅就是遲遲倒不出酒來。

她只要把酒壺傾斜一丁點,酒就倒入對方杯中。


但對方的手停在空中一動不動,杯口接著壺嘴,等著她倒。

她沒有倒,對方也就等著。

對方沒有動,她也不會倒。

兩人就像著魔一樣,被定住了,死死的定在那里,誰也不肯先動,連手指都沒顫動半分。

誰先動就意味著誰先沉不住氣,誰先沉不住氣就意味著誰先露出破綻。

高手相爭,有時候拼的也是耐心、意志與定力。

耐心不好的人,心浮氣躁,武功也不會高到哪里去,浪子敢先動的話,馮青梅完全可以在一瞬間就清楚他的武功虛實,屆時她就直接抓住他逼問舍利子的線索。

但是他若一直不動,馮青梅也無法預料這人的後著有多麼厲害,所以她就只能等著。

她是個心細的人,沒有十足的把握,她絕不會亂動,這也正是她厲害的地方。

等,看似簡單,其實大有學問,這學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武學中的高深原理。

兩個人都等著,誰也不敢相讓半分,甚至連話都不說半句。

大堂里依舊熱鬧,男男女女們進進出出,嘻嘻哈哈,打打鬧鬧。

老鴇的那陰陽怪氣的聲音更是不時響起,不是“這位爺喲”就是“那位爺啊”,不是這個姑娘像西施就是姑娘似貂蟬,這些聲音不但希奇古怪,而且可笑極了。

但馮青梅和浪子卻沒有半點笑容,兩個人都面無表情的等,誰也不曾留意大堂角落里的有兩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正在決斗。

這是一場無聲、無息、無形的決斗,但它遠比更有聲、有息、有形的決斗可怕多了。

兩人的腦子里都不知計算了多少種可能會發生的後著變化,每一種變化都足夠驚心動魄,有的變化甚至可能把這蒔花館給拆得稀巴爛,但兩人都還是想不出最終的勝負結果。

這一點才是最可怕的,人類總是驚恐于無法把握的變化和自己的想象。

一個時辰過去了。

馮青梅只覺得手上的酒壺重逾千斤,手臂發麻、發酸、發痛,甚至有種斷裂的感覺。

浪子也覺得眼睛皮重得跟鉛塊似的,他畢竟不是神,而是人,酒勁一湧上來,那股困意簡直就像敵人推出來的隔空內家氣勁,怎麼擺也擺不脫。

但兩人還是未動,都在憑借各自的意志和耐力苦苦撐著,兩人也都才漸漸吃驚,原來對方的武功這麼高,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都感覺支撐不下去了,這時候老鴇恰倒好處的跑了過來笑道:“喲,我說兩位,咱們風陵城這月的花魁大會馬上就開始了,就在咱們蒔花館,兩位若是有興趣,快過來出價吧,今兒的姑娘可是包君滿意呢?”

她幾乎是拉著浪子的手說出的這句話,浪子也沒辦法再集中精神,只得緩緩撤下酒杯,笑道:“好吧!”

馮青梅暗中松了口氣,放下了酒壺,對方只要再堅持最多一刻鍾,今天倒下去的人就是她。

浪子微笑著看了她一眼:“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壺酒我還是還給你吧!”

說完他揮了揮手,酒壺就像變戲法似的回到了她手里,而他卻站起身,緩緩向大廳中央走去。

馮青梅面色發青,她知道這一戰自己其實已經敗了,敗得很徹底。

對方根本沒有費什麼神,這句話人家說得神充氣足,而且這種扔酒壺的手法別說她沒看到過,就連想都沒有想到過,對方此刻若是要她的命,她無論如何也抵抗不了。

但對方只是微微笑了笑,絲毫沒有為難她的意思,這種風度和涵養讓她已經沒有辦法再在這里呆下去,她迅速走出蒔花館大門。

現在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火速返回風陵渡口的小橋,彙合心眉大師和龍吟風等人。

她第一次遇上武功這麼厲害的人,她需要強援。

她只希望自己返回來的時候,他還沒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