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古鎮鬼船 3

茶店掌櫃郭松果只能圓滑地沖著幾位都泛泛而謙卑地笑著,暗忖誰才是豁嘴口中講的啥子“上校”?

這怪怪的名目從前未曾聽人說起過,是官職?爵位?買賣字號?還是祖籍、表字?

這時郭松果聽到了一種古怪的聲音打那大船底部發出,聽上去仿佛什麼大牲口在悶聲喘氣。剛巧有股風兒刮過,斜斜地吹開了那艘船身上的木版。郭松果訝然覺察那船板居然是畫在厚布之上的,只是足以亂真罷了,布的後面另有玄機,卻露出幾只車輪和無數耕牛的腿——原來所謂的船只在陸地行進只不過是障人耳目的小把戲,真正叫大船走在街道上還是要靠老牛拉車!

——船主人如此做作地故弄玄虛,到底是什麼用意呢?

郭松果正想著突然眼界一亮,見布幔後頭轉出一位絕色女郎,芳齡約有二十幾歲的樣子,雖說臉帶少許的病容,但卻笑容可掬,星眸顧盼生輝,晃得他眼睛都花了!難道說正主是個雌的?

未容他回過神來,布幔被輕柔地撩起,一名美得不可方物的小美人踏上了甲板,就算她尚未成年,仍然掩飾不住那種天生的美態,一顰一笑盡顯乖巧純真的風姿。

不知這是誰家的女子?小小年紀竟也有如此姿色!郭松果心里邊感慨。

豈知事情還沒結束,這一回布幔被高高掀開,又是一名豐采襲人、嬌軀綽約的大美女隆重登場亮相!卻見她冷肅的表情欺寒賽雪,另具別樣的風情,而眉心間一顆細微隱現的紅痣,宛似瑞雪里傲放的寒梅分外妖嬈……

到這時郭松果徹底暈頭了!

這哪里是一條經過偽裝的船?分明是耍戲法的藝人用的神奇寶箱——略加擺弄就能變出一個又一個形態各異的絕色出來!

然後……

那憊懶的年輕人就倬而不群地屹立在郭松果的視線中!

中華天曆六十三年,亦即西曆公元1913年,早已從帝國財政大臣任上榮退的郭松果,在他新近再版的《我所認識的中華大帝》曆史回憶錄里,對他第一次見到李秀成時的情景有生動而記憶猶新的具體描述:

“……當時皇帝陛下站在船頭,秀眉朗目,膚色分外潔白,臉上淡淡的痕跡非但沒有減低他的英俊,相反卻為他增添了幾許粗獷和直如刀削斧鑿般的棱角。皇帝通身上下披著一層燦爛的金光,使他整個的人看上去仿佛是一具眩目耀眼的發光體!我當時心頭暗自湧蕩著一種感覺——這會不會就是人們常說的伴隨偉大人物的那種祥瑞之光?皇帝陛下沒有開口講哪怕一句話,可我當時真的好象親耳聆聽了他老人家對我說的千言萬語;我的心房在砰砰狂跳不止,只覺得自己血脈沸騰,儼然一名虔誠的信徒終于為天所感,能夠有幸單獨面對自己頂禮膜拜一生的神祗!從那一刻起我就抱定了一個至死不渝信念:眼前這個人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真龍天子,從今往後我要無條件地服從他、擁戴他,用自己的畢生精力來追隨他,用自己的全部血肉去捍衛他!”

帝國有位尖酸刻薄的理論家王碩,用十六字來評價這位老臣的上述這段文字——

耳聾眼花,記憶誤差;自我標榜,溜須拍馬!

……


最後一個從船上下來的人自然是自封為“上校”的大隊長李秀成。

他帶著大小美女、馮云山、蘇三娘、陳玉成等一干雜七雜八的人,押著那位獐頭鼠目、卑躬屈膝的米面師爺前來滿倉鎮,目的是為即將舉行的金田武裝起義籌措糧草。

米面師爺約好的幾個人,據說都是在糧食買賣這個行當里鼎鼎大名的重量級人物,應對方所約今日要在素來擁有糧食買賣傳統的滿倉古鎮上進行交易。

但從柴溝村到這個鎮是由桂平縣的城西饒到了城東北,中間相隔幾十里的路程,而李上校所帶的這幫隨從老少、美丑、男女等差異太過懸殊,其中又有馮云山與蘇三娘兩個傷號,如此大張旗鼓浩浩蕩蕩地開赴異地,一路之上目標過于打眼,極容易引來諸如李典元或者傳說中的四大閻羅的注目和追殺!

為了掩人耳目李秀成設計了一出跑旱船的玄虛,將一大幫外人看來形形色色古古怪怪的人眾統統藏在牛拉假船的船艙內,這才出現了讓小鎮居民驚得魂飛魄散的那一幕……

李上校為此行特地讓大小美女替他搞了回“形象設計”。只見他頭戴寶藍大呢盤金圓帽,其上一朵點翠赤金玉蘭內嵌大紅寶石帽花,銀線緯編帽結,金色生絲京八寸帽須。身穿淡青花式洋縐長衫,外套洋藍呢面白板綾釘金桂子紐扣,上掛一乾綠翡翠龍圈。下著秋葵色洋縐面綢里夾套褲,足下登天青貢緞鑲白羽二十八層氈底時式鑲鞋。左手拇指帶赤金杆翡翠扳指,右手拿一柄烏木雙面灑金杭扇……他臉上的傷痂盡已落去,面色更顯白皙,加之大小二嬌用城里買來的行頭一襯,儼然是一名貴氣逼人的翩翩公子哥!

一行人進到茶店里分頭坐定,估摸著約好的時間已近,就邊喝茶邊等待米面師爺所講的那幾個糧食行業巨頭的到來。

人是分別進門的,不多不少整整四位,同傳說下的“四大閻羅”人數正好相當!

照說李秀成他們這伙人形貌舉止已經夠古怪的了,誰知來的這四人比上校他們還怪異……

最先進來的是一位農夫,地地道道的農夫。

他穿著肥腿褲,無袖短褂已經被日積月累的汗水漬得泛黃,腳穿一雙破爛不堪的草鞋,鞋上、小腿上都沾滿了田間地頭那種紅泥巴,看樣子顯然是剛剛從水田里勞作回來,甚至連檫把臉洗洗身子都沒顧上就急匆匆趕來!

那農夫肩上扛著一柄大鋤頭,比尋常的鋤頭大了一倍都不止,鋤頭上也掛著稀乎乎的紅泥。

可這些都不奇怪,最奇怪的是這人臉上的表情!可以說他的這副表情集中了全人類有史以來所有的悲苦淒涼,讓人一望之下即會產生說不清的憐憫與同情……

世界上原來還存在如此苦大愁深的人!李秀成心想。把他那張皺紋密布、愁眉不展的老臉拎到主席台上一亮相,想抹黑控訴哪個領導、哪屆政府甚至哪種社會制度絕對是他媽的小菜一碟!

看他的臉色就象家里嚴重缺糧短米、全家人營養不良的淒慘相!

上校想不通這麼一個人還來做什麼糧食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