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激戰潯江 第十二章 大宗生意3


曾國藩是在先帝道光十八年考取的進士,後因學富五車而入選翰林。作為一個比較正統的讀書人,他在京城做官這十年間極少參加王公重臣們的場面應酬和聲色犬馬,所以真正交好的知心朋友也不多。

眼下龍顏大怒,要當眾讓自己吃皮肉之苦,不是特別的至交摯友誰肯冒著得罪皇上的危險來為自己說情?更何況新登基的聖上此刻正在氣頭上,就算有人敢出面為自己講話,急于殺雞給猴看樹立威望的新皇帝是否會買帳?

還有就是自己是個漢人,雖說如今滿漢之心防已經淡了許多,但通常情形下滿族那幫高官王爵是斷不會替自己這個漢人出頭的!自己和執杖的侍衛沒有任何交情,當著皇上的面他們絕不敢偷懶,整整80大棍下來,怕自己不死也要脫層皮呀?

活了三十多歲,今天是否將命喪當庭,就連曾國藩自己也不知道!

……滿朝文武其實不乏兔死狐悲者,也有人幸災樂禍地等著看熱鬧,當中一人卻比誰都急,那就是現任朝廷鑾儀使的肅順!

肅順乃皇室宗親,他的嫡親哥哥端華即為大清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鄭親王。這個肅順官職雖然不那麼顯要,僅僅為執掌皇家出行禮儀的小官兒,卻不知何故與當今聖上咸豐頗為投緣,平日里在一起談古論今,接觸的也較為頻繁。

肅順是滿人中對漢人比較溫和、又善于慧眼識英才的伯樂。他長期以來便對曾國藩贊賞有加,認為曾是國家棟梁,日後必為朝廷建功立業。到他作為首席顧命大臣被西太後慈禧拉去北京街頭斬首示眾之前,肅順一直力挺和保舉曾國藩,可以說曾後來的風生水起與這肅順有著很大的關系。

但此時皇帝正值盛怒之下,不要說肅順那一點面子了,就算換作爵高德旺的重臣,能不能平息皇帝的怒氣也還難講!

怎麼才好?總不能讓自己看好的能人賢仕被活活打死吧?

素順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冒著給皇上責難的風險移動了幾步,在文華殿首輔大學士桂良的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麼。

桂良又向肅順小聲追問了一句,得到確認後滿意地點點頭,撲通一聲跪倒于地,口里大聲高叫:“皇上,老臣請皇上開恩納!”

桂良這麼帶頭一跪,原本就有心為曾國藩求情的一部分大臣們也陸陸續續跪伏于地,說情討饒之聲象蚊子叫在大殿嗡嗡起來……

偏偏這桂良身份特殊,咸豐皇帝無法硬起心腸冷下臉來不給他面子!

原來這位桂良官居宰輔,本就德高望重人脈甚佳,卻又出生于滿洲正紅旗瓜爾佳氏族部落。

這正紅旗出來的人,就連貴為天子的皇帝也須禮敬三分!

正紅旗在大清八旗中並非上三旗,但卻高居下五旗之首,原因太久遠,還要從清朝的開山鼻祖太祖皇帝努爾哈赤算起。

努爾哈赤創建了滿族八旗,受傷病逝前把正紅旗交由次子代善掌管,代善自認德行才具不適合當一旗之主,于是另擇賢能,將本屬于自己的位子禪讓給了更有本事的八弟皇太極。

這位八弟也不含糊,憑借這一良好的基礎將家業做得天大——那就是大清王朝的開國皇帝清太宗!

有了這次禮讓大功,代善及其族人可謂享盡了榮華富貴,他自己擁有親王尊銜,兩個兒子後來也都做了世襲不變的鐵帽子王!一家父子三人榮膺三個世襲枉替的鐵帽子王,放眼大清國幾百年的輝煌征服史中也屬絕無僅有!

正由于上述原因,曆代皇家登基為尊者,幾乎都對正紅旗門下的子弟另眼相看,正正是念著他們祖上的謙讓功勞而客氣幾分……

就這樣由肅順暗地里鼓動桂良出面哀求,咸豐帝不能不顧及代代相傳的慣例,又見跪在大殿上的人越來越多,而他自己從內心里講其實也不願壞了上六代先皇不在朝堂打人的規矩,這才順著台階給桂良一分薄面,下旨免除了曾國藩的一頓要命的棍子!


但這討厭的湖南佬肉體的磨難可免,卻絕對不能再留在朝廷上晃來晃去了。聽說他老母親最近不是故去了麼,那就正好准他丁憂回家守孝,也省得這小老兒烏鴉一般不時在朝廷內外鬼叫!

于是咸豐又將曾國藩當庭申斥了一頓,這才宣布退朝……

曾國藩下了朝才發覺,自己通身上下都象是被水浸泡過一樣,濕淋淋地全是冷汗!

肅順為了給曾國藩壓驚,特地破例把他邀請到自家大有名氣的聽竹苑一游。

那聽竹苑坐落在北京西郊,臨近以紅葉秋景著稱的香山,園子里種滿了蜀荊斑竹。竹子這東西在南方比比皆是,可到了北方卻不易成活,因此愈發顯得彌足珍貴,何況肅順栽的這片竹子足足有上百畝之多,被他視若珍玩典藏。朝野傳說,肅順娶了兩房美貌冠絕天下的江南小妾,因大婦妒忌不容,這才把兩個小妾遠遠地安置在聽竹苑,所以若非知交好友,肅順輕易是不會把外人領進園子中來的。

當下肅順與曾國藩二人換了常服,便坐到竹林邊的八角亭里議論時局。

“滌生兄,你對廣西的局勢怎麼看?”肅順問。曾國藩號滌生,因此夠交情的朋友私人場合都叫他這個號。

“積重難返,久後必成我朝的心頭大患!”曾國藩的口吻顯得無庸置疑。

“是呀,我也這麼認為,東南生變,禍及兩湖哇。”

“不知朝廷派誰去穩定廣西的亂局?”曾國藩問。

“這麼,滌生兄有意圖之?你今日在早朝時演過這出嚇死人的戲碼,反正派誰去廣西也不會派你!”

“真的,幸虧有您仗義搭救,曾某叩謝!”

“我可不敢居功,都是桂良大學士在皇上那里有面子。”肅順笑道。

“你當我不知道麼,今日若無你暗中主持,曾某人早被侍衛打作一攤肉醬了!”

曾國藩堅持行了拜謝禮,二人這才重新入座。

“木秀于林,風必催之。”肅順委婉地安慰曾國藩說,“滌生兄剛直不阿,又有些不肯同流合汙的清高,朝廷上早就有人瞧你紮眼,今天你呈遞的幾個折子引發聖上雷霆震怒,那幫人只在一旁看笑話,不乘機落井下石踩老兄兩腳已經足以欣慰了!老兄回墒梓避避聖上的怨氣也好,將來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曾國藩拱手稱謝道:“曾某全憑大人護持抬舉!對了,廣西的政情軍務還應早作定奪,遲則易生變故!”

“你呀,都奉旨丁憂歸田了還惦記著國家大事!”肅順調笑道,卻暗自欣慰自己並沒有救錯人,“朝廷已經派林則徐到廣西履新,軍事上調昂邦章京保日寇及其所部前往平亂。”

“林則徐?是前些年在廣東虎門禁煙的那個林則徐嗎?”

曾國藩十分驚訝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