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烈風 第二十九章 乾陽六爻


自成的中軍大旗位于一個高高的台地上,傅山說這一國時魏國大梁城城垣的遺址,至于後世的考古學家是否在這個地方進行過挖掘,高原也沒有任何印象。在荒草淒淒的戰場上,這一處非常醒目,老遠看過去好大一片人,“闖”字大旗獵獵飛舞,似乎一只正欲展翅飛翔的蒼鷹。

李自成正站在大旗下,目光尖銳地看著前方寬廣無垠的戰場,目光凝集成一線,雖然隔了很遠距離,但高原好象還是能看到他雙目中刀子一樣的閃光。也許,戰場上的李自成才成其為闖王。

他穿著一身破舊的鎧甲,頭上還戴著那頂標志性的舊氈帽,渾身上下顯得樸素無比,只帽頂那穗紅纓鮮紅精神。

闖王身邊站著很多人,牛金星、宋獻策、高夫人,高一功、小紅。

但最顯眼的卻是一個穿著紅披風的嬌弱女子,她年方二八,皮膚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腰很細,五官精致,有一種江南美女的風韻。不過,雙目中卻有一種晶瑩的銳利。細長黑亮的頭發上紮只一條紅色頭巾,背後背一把長劍。咋一看,簡直就是梁羽生小說里的女俠飛紅巾。唯一遺憾的是,她實在太美,實在太嬌柔,同女俠兩個字卻怎麼也聯系不在一起。

這是高原來到這個時代後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美女,不禁有些失神。戰鼓還是如雷響起,高原卻騎著馬徑直朝闖字大旗沖去。

正值大戰開幕,主帥中軍大旗幟卻被人沖撞。此乃軍中大忌。衛士們都臉色大變,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眼前紅光一閃。那紅披風女子已經攔在高原馬前,手持長劍指著前方。衛兵們這才驚醒,“嘩啦!”一聲擁在闖王面前,同時抽出兵刃,一時間。刀光閃爍,“高原,你要做什麼?”

高原嚇了一跳。忙從馬上跳下來。單膝跪地,大聲道:“闖王,中軍率標後威武將軍高原求見。”

那女子還是沒有收劍。劍尖指著高原眉心,全身上下都在微微起伏,如同一只隱藏在草叢里准備伏擊獵物的花豹。

高原被她用劍一指,眉心有些隱約發漲,脖子後的寒毛不自覺地豎了起來。

“是你。”李自成盯著高原。神情冷淡,目光中居然帶著殺氣。“我不是下令讓你進攻丁啟睿嗎,你不去組織隊伍進攻,反跑我這里來做什麼,想抗命嗎?”他地聲音越來越響,“你渾身重甲,沖我中軍大旗,意欲何為?”

高原心中大驚,忙道:“闖王,我有話說。“

那持劍女子突然喝道:“解劍。”聲音低啞,是略帶磁性地女低音。

高原忙將手伸腰上橫刀解下,平舉在胸前,道:“闖王,我有話說,仗這麼打下去不成。”這個時候,右營劉希堯和前營袁宗弟已經各領一萬人呈鉗形整齊地朝丁啟睿中軍運動,鼓聲已經響得讓人耳籠,滿世界都是傳遞信號的各色旗幟舞動。兩軍速度並不快,一來為保存體力等同敵人將要接觸時沖鋒之用,二是等高原的重騎兵沖陣。

丁啟睿大陣如海濤一樣湧動,遠遠看過去,千萬螞蟻般的黑點忙碌才成一片,組成軍陣,配備武器,迎接這一場即將到來的大戰。

“轟隆!”又有炮彈飛出,這一片地因為土地很硬,那幾枚炮彈落地後不斷彈起,打水漂一樣貼著地面滑行。有一顆炮彈很不幸地落進袁宗弟的陣中,一口氣滑行了十來米,將一串闖軍士兵拍蒼蠅一樣拍死在地。這一炮的威力雙方都估計不足,大概都是嚇了一跳吧。

“把劍扔在地上。”紅披風女子依舊低喝,身體一繃,宛若將要出鞘地寶劍。

“紅娘子,別難為他了,高將軍是闖王心腹愛將,絕對不會有二心。”站在李自成身邊的高夫人突然出言,“高原,你起來吧,有什麼話就同闖王講。時間緊迫,就不要講那些虛禮了。加緊時間。”

聽高夫人叫那女人是紅娘子,高原心中一震,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俠紅娘子呀,卻怎麼一副嬌柔女子模樣,若不是一身小麥色皮膚,還真像一個小家碧玉。不過,這也正常,紅娘子本就是一個雜耍藝人,身體想來也是柔韌無比。若是身高馬大地大洋馬式地女人,也不適合干這一行。

事實正是如此,高原來到這個世界加上紅娘子一共見過三個所謂的武林高手,三人雖各不相同,但舉手投足中都帶有一股獨特的韻律。看以肯定,紅娘子是一個不弱于劉異地地高手。

紅娘子來了,李岩公子還會遠嗎?

高原並不知道,在他正在同劉異地在通許為誰駐紮在城里扯皮動粗的時候,李岩公子正住在杞縣大牢里。紅娘子為救命心上人,派人聯系攻打縣的劉芳亮,雙方里應外合,一舉殲滅杞縣守軍,救李岩處獄。李岩本不想投奔李自成,不過事情已經走到這種地步,只得加入闖軍,並受到李自成重用。

若高原知道這件事,知道自己同明末第一公子失之交臂,只怕會悔恨都要吐出血來。


高原忍不住伸長脖子朝李自成身後望去,好多人,卻看不真切。

聽到高夫人發話,紅娘子手中寶劍舞了一個漂亮的劍花,鏗鏘一聲收回鞘中。又恢複成當初那副嬌柔模樣。

李自成哼了一聲,“高原,你站起來,有話快說,說完就帶你的兵沖上去。”

高原忙站起來,加快速度道:“闖王,我們選擇地主攻方向好象有點問題。丁啟睿是督師,持節督五省征剿軍事,如天子親臨。若遇到危險,各路援軍敢不用命。如此,我軍將遇到敵人強力反彈。如此。要想取那丁啟睿的頭顱。我軍將同明軍逐一交手。敵人數量多于我軍,磨也被他們磨死了。想那左良玉軍屢次敗在我軍手中,雖然兵強馬壯,但卻沒有任何戰心。加上又于丁啟睿不合,若與我軍硬磕,勢力受損,卻是大大不願。那左良玉跋

。是一個典型地軍閥。有槍便是草頭王,沒有了兵一個小小地總兵。什麼也不是。因此。我敢擔保,只要我軍拿他開刀,這家伙一定會引兵退去。左良玉兵一退。丁啟睿軍必會動搖。如此,我軍必勝。”

李自成聽高原這麼說,微一沉吟,“你地意思是……”

高原也不藏拙,繼續鼓動李自成。大聲道:“像這種幾十萬人的大會戰,並就不可能全殲來犯之敵人。傷其十指。不若斷其一指。我只選他一路使勁地打,打殘他們。如此一來,只要左邊良玉一路亂,便如瘟疫擴散,便如大河潰堤,任他丁啟睿有三頭六臂,也是回天無力。”

李自成摸摸胡須,轉頭看著牛金星,牛金星也低頭陷入沉思。

因為身邊有這麼一個美貌女子紅娘子的存在,高原將刀掛回腰帶,禁不住有看了她一眼,卻不想紅娘子身後的小紅用目光狠狠地瞪過來。高原想起小紅的刁蠻,心中微驚,忙將目光收回來。

這個時候李自成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語氣中帶著怒意,“金星,你認為呢?”

牛金星忙拱手:“闖王,金星非不擅軍事,實在是為人參謀籌劃,當知彼此虛實。我對明軍軍情還有些不甚明了。您若有疑惑,不妨問問李岩公子。李岩公子本為明朝兵部尚書李精白之子,深知左良玉等底細。”

李自成點點頭,微笑著將頭扭到後面,目光中全是欣賞,“請李岩公子。”

“好一個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好一個有槍便是草頭王,高將軍大才也。”從背後一大群渾身鎧甲的壯漢中走出來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李岩見過闖王、夫人,見過劉先生、宋道長。”

這是一個帥氣之極地年輕人,一雙劍眉,眉毛下是深潭一樣深邃的目光。他一身寬大的文士裝,風一吹,翩翩起舞,若是一只在空中飛翔地仙鶴。

高原從來沒見到過這樣風雅地男子,一見之下,頓生自慚形穢之感,也只有這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紅娘子這樣的巾幗英豪。雖然已有心理准備,但一見到這個明末地第一佳公子,高原還是心情激蕩。

李岩一拱手,“明一向以文制武,文官地位高于武將。可惜方今天下烽煙四起,文官不懂得軍事,如何制得了武將。將在外,拼命擴充自己勢力,對于高高騎在自己頭上的文官們卻不大放在心上。那左良玉于丁啟睿多有不睦,若左的部隊在這個戰場上打光,想來定沒有任何翻身機會。這種事情,以左的野心是斷斷不肯做的。再說,左良玉已經被闖王打得沒了脾氣,又被圍困了這麼久。此刻地他只怕更多想的是如此將他手頭那點力量完整地帶出這個戰場。要讓他給丁大人賣命,怕是沒有可能。我敢擔保,只要我們打他一下,左將軍就會逃跑地。此戰,我就贏定了。高將軍所言句句在理。”說完話,李岩朝高原微微點了點頭。

聽完李岩的話,高原固然大為驚駭,這個李岩果非浪得虛名,一眼就看出其中的要害,自己不過是已經預先知道了這段曆史,而李岩卻是經過他自己的分析得出這個結論。兩人之間高下立判。

李自成聽完李岩的話,大笑一聲,“好,就這麼干。高將軍說得有理,李公子也是大才。不過,就這麼放過左良玉,我卻不高興,得把他一起吃掉才算是一場大勝。”

李岩微笑,“闖王放心,左良玉跑不了。我看了看地圖,左良玉若逃,北面是黃河,走不掉,西北是開封,正被我軍包圍。東面安徽又是張獻忠的地盤,他的隊伍逃過去也沒有騰挪的余地。只一處可去----西南面的湖北。現在,也只有湖北能夠養活這麼多軍隊。那地方有我前一段時間挖的長塹,左良玉一到,管叫他全軍覆滅。”

眾人都點頭。

“好!”李自成大叫一聲。“李公子未算敗。先算勝,倒也有趣。金星,通知劉宗敏,讓他帶中軍在西南面埋伏,准備伏擊左良玉。”

“得令。”牛金星點點頭,看看意氣風發的李岩,眼睛里閃過一絲嫉妒。

“然後……”李自成大步朝高原走來。狠狠給了他地肩膀一拳,“你這頭犟牛,連老子地命令也不聽了。不過。你這小子倒挺有才能的。好好替老子打好這一仗。將來我軍進開封,讓你第一個進城。”說完話,李自成豪爽地洪笑。


闖軍每打下一城都要例行搶劫城中富戶。第一支進城的軍隊有優先權。至于那些沒有功勞的軍隊則只能揀到在城外駐紮,喝西北風的待遇。

在李自成看來,這是激勵軍隊士氣的不二法門。

不過,高原見李自成翻臉比翻書還快,心中頗為惱火。卻不便發作,只得悶聲道:“謝闖王。”

李自成扶住高原搖晃的身體。指著左良玉地軍隊,大聲道:“高原,用你的騎兵給我使勁沖,把他們給我沖垮,不要怕傷亡,馬死了我給你補,人死了,中軍、五營健兒隨便你挑。”

“是。”

這個時候,袁宗弟和劉希堯軍已經同丁啟睿軍接觸,殺聲震天,雙方立即糾纏在一起。

“讓袁、劉二將繼續沾住丁啟睿,等我打敗左良玉之後再同他合力攻擊‘丁大人’。”李自成伸手,“頭盔。高原先沖,我帶步兵隨後到。”

高夫人將那只銀饕餮頭盔遞了過去,李自成接過頭盔摸了摸,長嘯一聲,“好久沒有親自沖陣了,再不戰,我都要老了。”

“闖王乃應天命之人,貧道剛才算了一卦,正是大吉之兆。”一直站在旁邊的宋獻策終于逮到機會插嘴。

“什麼。”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禦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甯。”

“什麼意思?”李

人傻了眼,心中不禁有些敬畏。

宋獻策得意地摸了摸鼻子,道:“此卦說地是,一切亂糟糟地局勢都將過去,眼前一片清明和諧。”

“……”

這一席話大概除了李岩能夠聽懂,其他人都插不上嘴。一時有些冷場。

“高原告退。”高原趁這個機會躍上馬背,給馬屁一鞭,飛快地朝本陣奔去。

“還不去追。”高夫人笑吟吟地看了看身邊的小紅,而小紅則咬著嘴唇搖了搖頭,眼睛里全是怒火。

“剛才高原的眼睛一直落在紅娘子身上,他眼睛里根本就沒有我。”小紅想到這里,面上一片煞白,胸口起伏,氣憤非常。

前面固然打得熱火朝天,闖軍兩個軍兩萬多人潮水一樣朝丁啟睿軍沖去,一陣接一陣,好象沒有停息地樣子。這是闖軍老營的精銳,若是再往常,只怕明軍早就崩潰了。但今天有丁啟睿親自坐鎮,沒有人敢退下來。

丁啟睿今年六十出頭,自從來到河南,他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來河南的時候,他手下沒有一兵一卒,靠著皇帝的信任和朝廷僅存的威信,半年時間不到,硬生生讓他組織起一只十八萬人地大軍。這樣的能力在整個明朝也算是能人了。

他也知道,這傾剩余國力地一戰絕對輸不得,若輸了,整個中原大地將完全落到闖賊之手。若輸了,他丁啟睿還能回北京去見皇帝嗎?


無奈闖軍實在太強,以兩萬大軍添油一樣投入戰場,大隊也遲遲沒有出動。即便如此,明軍前方陣形也有崩潰的跡象。敵不動,丁大人也不敢亂動,只喝令前方給我頂住,有後退者殺。

一口氣殺了十幾個軍官,明軍這才穩住了。

而闖軍劉、袁兩軍也陷入苦站,滿地都是尸體,鮮血在地上流淌,腳踩上去直打滑。而闖王中軍大旗卻只給一個苦戰的信號,讓他們堅持。

轉眼,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天上的烏云越來越厚,天空開始陰霾,風更大,硝煙還沒升起就被吹散。

苦戰中的雙方都不知道,在闖王中軍精銳已經在劉宗敏的帶領下火速朝明軍西南方向運動,准備伏擊預料中將要逃躥的左良玉軍。

等劉宗敏軍就位,就該高原的騎兵突擊了。

回到本陣的高原知道離出擊還有一段時間,他從馬上跳下來,大聲喊:“荀先生,快組織人做飯,抓緊時間讓士卒們吃午飯。記住,不要讓他們吃得太飽。”戰斗已經進行了快兩個時辰,黎明時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殆盡。現在是上午十點模樣,如果不出意外,要等到十點半才會突擊左良玉。等將左軍打垮,還得一個小時。然後是追擊,長途追擊。等全部戰斗結束,只怕要到下午四點以後。恐怕沒有人能餓到那時。

“已經准備好了。”負責後勤的荀宗文命令人將一籠籠雪白的饅頭送上來,每人四個饅頭兩塊咸菜,騎兵們每人還有一塊羊肉。

一時間,陣地上只剩大口咀嚼的聲音。

高原隊旁邊是別營的一個萬人隊,見高原軍吃相難看,都面有不忿。

高原可管不了他們,別人心情的好壞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保證這一場戰斗的勝利才是關鍵,而後勤又是保證勝利的關鍵。

傅山悄悄問高原事情辦得怎麼樣,高原點點頭說:“闖王同意了。”有問,“傅山,你聽說過李岩這個人嗎?”

“無名小卒,沒聽說過。”傅山雅致地伸出兩跟手指捏著饅頭細心地啃著,“會勝利的,一定會。傅山有一個請求,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說吧。”

傅山道,“傅山本是一介書生,一不小心落進河南這個人間地獄,幸有將軍關愛,才在亂軍中揀得一條活命。本願輔佐將軍縱橫天下,建功立業。無奈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養。此戰之後,望將軍垂憐,放傅山回家吧。”

高原沉默半晌,這才無奈地說:“此戰若勝,先生要回家盡孝。高原也沒有理由阻攔。此戰若敗,你我都要戰死,也談不上其他了。”

“如此多謝將軍了。”傅山一笑,“此戰我軍贏定了,這點你大可放心。”

高原心中惱怒,想走,可沒這麼容易,到時候得想個法子把他留住才行。自己軍中本就沒什麼人才,這個人是斷斷不能放過的。

吃完飯,又喝了點水,身子正有些懈怠,闖王中軍突然一聲炮響,大旗連連揮動,後營李過軍一萬多人又出動了。為制造強攻丁啟睿軍的假象,李自成又投入了一個軍進去,接替已經攻得乏力的劉、袁兩軍。

“已經投如了將近一半的兵力,李自成好大手筆。他現在能動用的還有兩萬人。”傅山粥著眉頭看在前方屹然不動的的左良玉軍道:“等下李自成肯定要留一萬預備隊,能夠協同我騎兵出戰的也不過一萬多人。而左良玉可有六萬人馬,其中戰兵兩萬,都是虎賁之士。李自成他這是在逼將軍拼命呀!”

高原:“打仗哪里有不拼命的?”

正在這個時候,中軍大旗又有信號過來,一陣咆哮,中軍同時發動,朝左良玉陣逼去。

“該我們了!”高原跳上馬,抽出橫刀,“傅山,你同荀先生留在後面接應。拼命的事情還是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