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永安風云 第四章 朝野春情 8


杏花院里沒有杏花,更沒有春天,有的只是這個被皇上命名為“杏花春”的女人。

其實管她叫做女人並不十分貼切,准確地說不滿十六歲的她,應當還是位青澀的小女孩。

午後的日光灑落在園子里,使地上的發出刺眼的晶晶亮色,為這天寒地凍的季節裝點了幾許融融暖意。雪住了,風停了,幾只麻雀降臨到空地來覓食,同鳥籠里關著的花喜鵲嘰嘰喳喳吵成一團。

野雀大冷天缺少果腹食物,卻可以自由地飛來飛去;籠中的喜鵲溫飽無憂,但無法撒開翅膀任意翱翔……人跟鳥的境遇何其相似!

女孩覺得她自己就是一只沒長翅膀的鳥兒。

她姓方,小名叫翠兒,出生于盛產美女的西子湖畔,父母在西湖“三潭映月”對面開著一家小小的刺繡坊。打從十二三歲的年紀起,小翠兒丫頭就已發育得有模有樣,惹人憐愛的美貌,就像她的名字一般蔥蔥翠翠,望著如三月間嫩綠的柳枝,給人一種春風拂面的清新。如果不是由于後來家道中落,母親被當地惡霸強占,父親鋃鐺入獄,不諳世事的孤女被騙子拐賣到揚州的一家妓館,翠兒姑娘也許早嫁給一個好人家相夫教子了。

可惜,造化弄人!

年僅十四歲的翠兒,已經是揚州煙花柳巷中出了名的清倌人。翠兒竄紅,可跟那些精通吹拉彈唱頭牌不同,她之所以受到花客們的追捧,除了一張吹彈得破的嬌嫩臉蛋兒,主要靠的卻是娘親手把手傳授的刺繡功夫。

憑刺繡能成為青樓妓館里的紅姐兒,放眼全國只怕也並不多見。

翠兒所能夠自恃的,也就是幾分姿色,外加描龍繪鳳傳神亂真的神奇繡工。在青樓出人頭地時如此,身不由己被買進圓明園,以“杏花春”的芳名侍奉皇上時,也如此。

除了懂得刺繡,她不知道自己活著對這世道還有什麼別的意義!

此時杏花春正伏在紅木圓案上給皇上寫一封信。

她不怎麼認得字,所以她寫信的方式也很特別,仍是采用她自認為最拿手的形式——刺繡。

雪白的絹帕上,寥寥幾針幾線,便寫意般地勾勒出一朵淡粉色的杏花,杏花孤獨而嬌俏地獨立枝頭,似乎殷殷期待著賞花人來采集它那初綻的芬芳……

皇上已經有好多天沒來杏花院了,夜里也不曾讓值夜公公喚她去侍寢。雖說皇上少見笑容的陰沉表情叫她害怕,可被萬歲爺摟在熱烘烘的懷里,一邊偶偶低語一邊輕憐蜜愛的感覺,還是非常叫她驕傲與懷念。

她這“杏花春”的古怪名字是皇上賜予的,周圍服侍她的宮婢太監,以及她錦衣玉食所享用的一切,也全是皇上賞賜的。她生怕有朝一日這位端嚴的聖君一去不返,剝奪走賦予她的這一切;見不到皇上她寢食難安,肚子里那種陌生的異樣感覺,叫她心兒發虛,胸口空落落地發慌!

因此杏花春才用自己獨特的辦法寫了這封“信”,提醒皇上莫忘了春天的杏花,杏花的春色,莫忘了她這個懷了孩子的孩子……

“信”寫好了,收尾針線紮破了杏花春小小的手指。她把指尖放進紅唇中吸吮著,歪著小腦瓜瀏覽信的“內容”,淡粉色杏花的逼真效果使她很滿意。

怎生將這封“信”遞交到皇上手中呢?

杏花春不通曉皇家的繁複規矩。圓明園里邊的清規戒律異常森嚴,執事的公公們整天都板著嚇人的臉孔,加上皇上經常透著憂愁陰郁的眼神,令她平素不敢胡亂打聽探問,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多喘幾下。

很顯然,她不能打發身邊的宮女去給皇上送信,且不說宮女能否找到皇上棲身何處,就算找到了,又怎樣繞過天子周圍那麼多的公公侍衛們,把“信”呈給皇上禦覽呢?

當然杏花春也不能自己走去禦駕前“丟手帕”。事關皇家的體面,聽說近兩天紫禁城的懿妃娘娘、麗妃娘娘等貴人,也進院子里邊來了。那位叫文豐的總管老公公反複叮囑,可千萬要低調行事,不可太過招搖;再者說圓明園那麼大,走個來回好像不比家鄉的西子湖小多少,杏花春估計若是自家一個人走出杏花院,准會暈頭轉向分不清東西南北,更別提尋找萬歲爺的龍蹤了!

怎麼辦?可愁煞了小佳人。

要不然就行賄吧?聽人說公公們都貪錢愛財。

“玉屏,咱院子里還有多余的銀子麼?”杏花春怯怯地問貼身侍婢。

她不喜歡管錢,除非那幾樣皇上高興賞賜的物件由她自己保管,其余賞錢和文公公派發的例錢,全部交給侍女經管著。

“統共還剩下不足五十兩銀子,這還是我東摳西摸地省下來的,你要派什麼用場嗎?”那位名叫“玉屏”的宮女撇撇嘴問。

由于杏花春的身份不明,隨侍宮女都不大瞧得起她,也不能擅越稱呼她為“主子”,平日應答就那麼“你”呀“我”呀含混著。

“哦。四五十兩銀子送給公公們,他們會不會嫌少?”杏花春皺著小眉頭憂心忡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