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永安風云 第四章 宮闈陰謀 18


他就像一個幽靈,總是在懿妃需要他的時候出現,悄無聲息地仿佛緊貼著地面滑行。

小太監安德海影子般地肅立在懿妃身旁,不須請示也無須吩咐,便主動地伸手替他女主子捏弄肩膀。安德海的力道用得恰如其分,舒服得懿妃不由自主合上眼皮,唇際發出輕細的哼叫聲。

懿妃在生阿哥載涥期間,偶然吹風受了次風寒,本以為發發汗就會好轉,誰知從此便落下了月子里的毛病:兩肩骨頭縫里時常酸痛難耐,尤其一到陰雨天或冬季,肩窩及背脊就如同負了厚重不堪的麻包,沉甸甸地好不難過。

起初懿妃實在打熬不住,便讓宮婢們給揉一揉,結果那幫嬌弱的白吃貨一個個沒一絲力氣,揉捏幾下跟抓癢似的,反而更令懿妃苦不堪言。直到小安子來到身邊,手指頭靈物般一捏吧,頓時讓她如釋重擔,打汗毛孔往外順氣舒坦。久而久之,這種捶肩揉背活動已成例行的功課,幾天不進行懿妃便覺得渾身上下不對勁。

安德海一邊用掌緣輕輕敲打一邊道:“主子,奴才聽景仁宮里頭的瑞兒說,皇上大清早就帶著麗妃娘娘出園子賞雪去啦。”

懿妃輕哼了聲,也不知是因為舒服還是因為對皇上此舉不以為然:“大冷的天兒,他們倒是好興致!這兩天又沒下雪,怎麼突然起了雅興去外頭賞雪呢?一准又是麗妃出的妖蛾子!”

“誰說不是?”安德海附和道,“主子見天兒的替皇上批閱奏折,皇上落了清閑,才有余力去風花雪月,照奴才看皇上應當感謝主子才是。”

懿妃怫然不悅道:“跟你講了多少回了小安子?像這類犯上忌諱的話盡量少講!皇上乃一國之君,他想干什麼由著他的性子好啦,你們這些狗奴才不要亂嚼舌頭根子!”

“是是是,主子教訓得是!”安德海連聲應道,“奴才也就替主子冤屈,皇上有主子這樣一位能干的貴妃娘娘,又生阿哥又能幫忙打理朝政,還真算皇上有福氣哩。”

懿妃不再言語,靜心沉醉享受著小安子充滿魔力的手指。

對于宮中明爭暗斗的情形,她內心是再清楚不過了。自己之所以得到靜皇太妃及皇後以下宮里人的敬重,說穿了不在于她能代聖上批閱奏疏,根本原因還是因為她替皇族生養了個帶把的龍子!命運將她推到如今這樣略顯特殊的地位,甚至允許她有限度地頤指氣使,一切都源于自己的未來皇帝生身之母的身份。

但在那一天真正到來以前,所有的結果均還存在莫大的變數!

懿妃從小讀過幾本書,也曾聽私塾先生講述過曆朝曆代後宮演繹的悲劇。不錯,母以子貴是一條亙古不變的法則,但前提條件一定是那個“子”可以確保將來的一號順位。眼下她看似地位牢固,可誰知今後能不能善始善終呢?宮中上下表面上對她是尊重羨慕,背地里又掩藏了多少妒忌和怨憤?為了爭奪皇宮內那位唯一男人的寵愛,為了花花江山和榮華富貴,女人們會變得比男人還要狠心及惡毒,不惜運用任何能夠獲利的有段……因此懿妃反複告誡自己,千萬莫要得意忘形,驕傲自持得失去理智。

後宮的爭斗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看不見硝煙的戰爭,她必須以自身的低調與堅忍闖關斬將,替兒子清除所有可能的威脅及隱患!

暗算身懷有孕的杏花春,懿妃把它看作了自己的義不容辭的責任……

安德海說:“有些個牢騷話,奴才原本不想出口,實在是氣惱皇上身邊的某些女人太不自重……”

懿妃睜眼說:“小安子你給我記住!從今往後咱不能睜著大眼,緊盯在內宮的這群女人身上,要時時刻刻關心朝政,留意咱大清九萬里河山的風云變幻。如今內有匪患,外有夷禍,朝廷內外各派勢力明爭暗斗,你覺著京城里太平無事麼,我看到處都是刀光劍影!皇上不勤政,並不代表全體旗人都對國家大事麻木不仁;個別女子狐媚惑主,不見得我也要擱下臉皮和她們爭風吃醋。我本人受點累,說白了是替日後阿哥即位暫時打點,終有一日大清的江山會歸于咱阿哥!”

“歸了阿哥還不等于歸了主子您?”安德海不失時機逢迎道。

懿妃不置可否,故意轉移話題問:“海子里的事情安排得怎麼樣了?”

安德海手指巨震,停頓了下來:“回主子,全都落實了,冰縫鑿好以後用浮雪蓋住,保證做得天衣無縫。人手是文公公從園子外頭找來的,完活了全打發得乾淨,即便有人追查也查不到‘君子軒’這邊!現在的問題是——”

“是什麼?痛快了說!”懿妃有點不耐煩。

“如何避嫌!人是在福海掉下去的,福海這邊只有主子您安住,無論怎樣也洗脫不去瓜田李下的嫌疑,就算到時候主子尋個借口回城,咱這一枝子下人也脫不掉干系。”安德海低俯望向女主子那頭濃黑的秀發,似乎想從其中獲得現成的答案。

“那就索性弄出個兵窟窿,理由麼——就說做禦膳的某個公公,想替皇上網幾條新鮮活魚嘗嘗鮮。事後叫文公公把那頂杠的公公給……”懿妃做了個很細微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