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永安風云 第四章 宮闈陰謀 20


但此番皇上宣她進園子伴駕,卻又恢複了對她往昔的熱情和嬌寵。

麗妃不知道這其中的因由究竟是什麼,她也不願深究。只要皇上快樂,麗妃自己也就跟著快樂;倘若能讓慣常抑郁愁悶的萬歲爺快樂,麗妃甯願自己不快樂。

所以此刻盡管麗妃已經昏然欲睡,卻仍舊打點精神陪著咸豐喝酒作樂。可憑著她那點兒一飲即醉的酒量,同嗜酒貪杯的皇上比起來,實在是無法等量齊觀;麗妃只好變著法地投機耍滑。

“皇上,只是臣妾與皇上對飲,未免單調無趣,不如咱們兩個行個酒令吧?”

“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難不成我這個酒場宿將還怕了你?”

麗妃半裸著酥胸玉腿,醉目迷離說:“那好,臣妾攢越啦。子云:嗜酒,人希至其門,有能載酒至,奇字為君論。臣妾要給皇上出一個天下奇難無比的字,請皇上來猜,猜對了罰臣妾飲酒,假如皇上辨識有誤的話……”

“自然是罰朕喝酒,喝雙倍!”咸豐自以為得計地晃頭道,“愛妃才認得幾個字?像你這般連《千字文》和《玉女經》都讀不完全的女人,朕不信會輸于你,且看你拿怎樣的奇字來難為朕!”

麗妃嫵媚地微微而笑,頓時如夏花燦爛搖曳生姿:“那可就恕臣妾無理,搶先出招啦。皇上聽好——臣妾所寫的,便是這個奇字!”

佳人在咸豐帝手掌心輕輕劃動一下,又點了一點。

“這有何難!愛妃出的這個太簡單,哪能算得上‘奇字’?這字念‘卜’,占卜的‘卜’字,也當姓氏講,愛妃你輸了!”

麗妃嫣然笑道:“皇上急性子,我這題目可還沒出完呢。一豎一點念‘卜’,倘若再加上一點念什麼呢?”

“念小,大小的‘小’。”

“真正的題目來啦,如果在‘小’字上邊再一邊加一個點,念什麼字?”

咸豐大搖其頭說:“笑話,世上哪有這樣一個字!莫非你是在愚弄朕?”

“臣妾不敢!若臣妾說出答案,皇上是否認輸呢?”麗妃似笑非笑問。

“你只要解得合理,朕便服輸飲酒!”咸豐爽快地說。

麗妃得意洋洋說:“好叫皇上得知——這個字念‘錯’!”

“什麼字?錯誤的‘錯’字?不可能!”咸豐急得面皮有些漲紅爭執說,“朕自幼飽覽經史詩書,一部《康熙字典》從頭至尾翻看過無數遍,從未一豎加四點這樣的異體字,連聽都沒聽說過!”

“皇上先別急,既然是天底下不多見的奇字,皇上當然不曾聽說過,且聽臣妾詳解嘛。”麗妃先替空杯斟滿了酒,這才透露了謎底:“一豎加四點,大多數人都不認識。假如去掉兩點或者三點,分別念‘小’跟‘卜’,所以這個字是‘錯’字——不小心粗心大意寫錯了的字!”

咸豐被麗妃的小伎倆折服,端起酒杯一口喝干歎道:“愛妃居然有這等解字的方法,朕倒顯得孤陋寡聞啦,朕認輸!”


麗妃叩首說:“皇上不跟臣妾計較,雅量襟懷寬廣大度,真可謂宰相肚里好撐船!”

咸豐說:“愛妃講的這個也是一個‘錯’字!朕是宰相嗎?朕是九五之尊的皇朝真命天子,豈是區區一個宰相所能比擬的?好啦,朕也不罰你的酒,該輪到朕行令了吧?聽著,朕出的是個模仿動作的酒令——可笑檀長卿,乃作沐猴舞。人欲與狗斗,得此亦無苦。”

他行此令的意思,麗妃必須根據詩境學猴子跳舞的情景。接令的麗妃卻佯裝糊塗,歪著云鬢松散的腦瓜動也不動。

咸豐帝拿手推著麗妃,示意她模仿猴子舞蹈,後者依舊無動于衷。

接連伸手催促了三四次,見麗妃毫無反應,咸豐終于忍不住氣急道:“這令不難呀,該你學猴子跳舞了嘛,你怎麼像個木頭人似的?”

麗妃呵呵而笑說:“皇上又著了臣妾的道兒啦。這首令本來是該由臣妾模仿猴子,但是另外有個規矩:行令以前如果誰先開口講話,須得罰酒一杯!皇上剛剛忍不住說話了,照規則應當自罰喝酒的。”

“麗妃你這刁滑的狐媚子呀,朕可是叫你逼得先開口的!”咸豐無奈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順手在麗妃白皙豐盈的**上狠狠捏了一把。

“哎呦……”麗妃誇張地尖叫躲閃,“臣妾馬上要扮猴子,皇上戲耍猴子,可不就成了耍猴人了麼?”

咸豐對這個戲謔的比喻很惱火,臉色急速陰沉下來:“麗妃!你敢羞辱朕嗎?”

麗妃慌忙跪叩說:“臣妾有罪,臣妾不敢!皇上,您萬歲爺出的令太難,臣妾學不來猴子,也不能變相貶損皇上,按酒令後兩句詩意,‘人欲與狗斗,得此亦無苦,’臣妾不跳猴舞學一兩聲狗叫,也可以免喝酒的。”

“好哇,那你就給朕學狗叫!”咸豐轉嗔為喜。

“臣妾遵旨!”麗妃清了清嗓門,用低如蚊語的小聲叫了幾下:“汪,汪汪……”

咸豐帝頗為不滿地搖頭道:“你這哪兒成啊,叫得像個小貓仔,不算不算,你要放亮了聲音大聲叫!”

麗妃犯難得眉頭緊鎖:“可臣妾真的學不像啊,咱宮里沒養狗,臣妾不知該如何模仿狗的叫聲。”

“你呀,真是蠢笨沒用,瞧朕為你做一次示范——”咸豐雙臂伏地,低垂著兩只肩膀,凶惡而聲音洪亮地大叫:“汪,汪汪!汪汪汪……”

“呀,皇上學得太像了!”麗妃拊掌叫好。

咸豐忽然感到自己堂堂真龍天子,趴伏著學狗叫實在荒唐,便沮喪地翻仰在床上,所有的好心情一下子變得黴爛。

“皇上?”麗妃仿佛感覺得到萬歲爺的情緒變化,連問話聲都帶著小心翼翼。

“麗妃,你對朕講實話:朕是不是位荒淫無道的君上?”咸豐心緒敗壞地問。

麗妃大驚:“皇上何出此言?您勤政體國,為天下百姓鞠躬盡瘁,是我大清龍興之主哇。”


“甭給朕灌迷糊湯了,朕不是一位合格的好皇上,這點自知之明朕還是有的!但我大清內憂外患,政務軍力糜爛不堪,但是朕勤勞問政就能好轉的嗎?”咸豐兩眼滯滯地呆望繪滿彩圖的天花板,“畫這些吉祥如意的彩繪能管什麼用?吉祥,朕有個狗屁的吉祥!”

“皇上,您盡管寬心……”麗妃雖則習慣了這位君王的喜怒無常,卻苦于找不到可以安慰他的有效辦法。

“朕……朕是普天下最大的那個窩囊廢和倒黴蛋!什麼君臨五湖四海,什麼天朝上國的威儀,朕有嗎?全都是套在朕脖子上的一條條繩索!大清國,哈哈,強盛無比的大清國……朕……無能!朕沒臉面,愧對開疆立國的列祖列宗啊……”

咸豐淌下了一行清淚。

麗妃只曉得女人碰到煩心事,會止不住地哭泣流淚,卻無從想象一名帝王也會如此意氣消沉地低泣!

“萬歲爺,您的龍體事關社稷江山,千萬不可傷心過度,哭傷了龍身呐。”麗妃拿來絲巾輕柔地替咸豐揩抹淚水,細聲細語地勸慰著,極盡溫柔體貼。

“朕……朕活得好累好難啊。”出乎麗妃的意料,咸豐帝竟如同一名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弟弟,一邊哭訴一邊一頭紮進她的懷抱,像是要尋求安慰與保護。

一個男人,一位丈夫,一名天下抑仰的帝王,居然如此脆弱不堪!麗妃的心房陡然經受了強烈沖擊。她伸出雙臂把皇上抱在懷里,一邊娓娓婉約地勸慰著,一邊拿纖柔的指尖摩挲著皇上的發辨。

咸豐在麗妃溫熱的懷抱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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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同一時刻,圓明園里發生了一件本不該發生的蹊蹺事故!

侍寢皇上的女子杏花春,和懿貴妃娘娘的親妹妹到老園福海溜冰時,誤落入寒冷刺骨的冰窟窿之中。太監安德海聞訊趕去奮力相救,終于在其他公公侍婢的協助下,將落水的人托出了冰層。綠荷格格因此患了嚴重的傷風,留在院子內將養了好幾天才痊愈;那名叫杏花春的女孩病得更重,好像連帶著染上了什麼別的重症,肚子里懷上龍脈就此再沒了動靜,估計是流產了……

經查,制造這場災禍的禦膳太監,未經請示擅自鑿開湖面捕魚,導致兩名花季女孩不幸落水。圓明園總管太監文豐公公自請罰俸,同時稟告聖上處死了那名肇事者。

這屬于一次完完全全的意外,由于懿貴妃自己的妹妹也是受害人,因此無人懷疑其中會跟“君子軒”有任何牽連。

據園子里的下人們私下講,懿妃娘娘強忍妹子重病臥床的悲苦,還屈尊造訪杏花院探視了一回杏花春的病情,並叮囑太醫好生用藥調理,大家都誇獎娘娘體恤人,不擺架子。

至于那方繡著杏花的帕子,懿妃娘娘不曾提起,病中的杏花春也沒有再問……

除了文公公等少數幾名知情者,無人知道曾經在一個小女孩的腹內,悄悄孕育過一個皇家的血脈,這血脈被一只看不見的魔爪無情斬斷了。

沉睡在麗妃懷里的皇上不知道。守在皇宮里的靜皇太妃和皇後也不知道。

懿妃娘娘至此以後,每次見到天真爛漫的妹子綠荷格格,都有些內疚。

許多事明知做過之後會內疚,可還是必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