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東臨碣石 第三章 周延儒督師


這一通儀式搞完,眾官員也磕完頭了,可事情還沒結束。

一個鴻臚寺的官員出列,在呼嘯的寒風中扯著嗓子高聲唱出即將退休的官員的名字,以及派往各省任職的官員的名字,吩咐這些被點名的人出來謝恩。

這個儀式非常討厭,帝國這麼大,每天被免職和重新任命的官員都是一個很大數目。多的時候,竟然有一百多個,這麼多人都出來磕頭謝恩,一人一句,就得花不少時間。

問題是,大家都還呆在白地里。風吹雨打,日曬雨淋,遇到天氣惡劣之時,簡直苦不堪言。甚至有年紀大的官員在這個儀式中被寒風吹死的記錄,看來,在明朝要想做到四品以上高官,沒有一個好身體就是一個送死的活計。

如此說來,萬曆皇帝多年不上朝其實是一個非常人性化的制度。辦公嘛,什麼地方都可以,在辦公室就能搞定。又何必讓大家一大早起床折騰?勞神費力,未必又用。

可在後人看來,不上朝,好象這個皇帝就是個昏君,就不做事。這可是大大冤枉萬曆老兄了。想想也是,在京四品以上所有官員集中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說些套話,弄些假大空的儀式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換個思維再一琢磨,如果在現代,每天一大早,北京所有的各部部長和部一級官員全部在中南海集中,折騰這麼一上午,估計部長們也不用再做事了。

古人的思維和現代人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史書上的臧否也不能當真。

好在今天的時間很短,大半國土淪喪。官員地數量也在急劇萎縮,小半個時辰就弄完了。退休人員自然三呼萬歲,那些被派往河南山東敵占區的官吏一個個心灰欲死,如喪考妣。眾官這才松了一口氣,悄悄活動了一下已經被凍僵的手腳。

弄完這一切,眾人這才魚貫進入太和殿,進行下一個程序。

這個時候天已經亮開。飄飛的雪花中,慘白的天光透來,猶如病入膏肓的人臉。

進入大殿,里面沒有生火。冷得像冰窟窿,燈也點得少,黑糊糊看不真切。

“啪!”一聲,一本塘報報扔在禦案上。剛坐定的崇禎皇帝突然一聲斷喝:“金奴入寇,迄今已逾四月。聯一再發旨,讓各地官軍征剿。可現在地情形如何,八十八縣陷落。魯王、河間王死于國事。三十多萬百姓被虜。這就是我大明的軍隊嗎?你們說,可有法子退敵?”

“皇上!”文武百官同時跪到地上,噤若寒蟬,卻左顧又盼,一副關我屁事的模樣。

大殿里的氣憤越來越凝重,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崇禎皇帝“呼!”一聲站起身來,在大殿中急噪地走來走去。看眾人臉上都是一片淡漠,心中更怒,厲聲道:“眾卿平日皆口若懸河、侃侃大言、滔滔不決。今日令爾等出謀劃策,怎麼全三緘其口,難道都是啞巴不成?”

崇禎皇帝這一激動,滿面扭曲,太陽穴上地兩根青筋突突跳動。

可喊了半天。殿中眾人依舊沉默不語。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射在地下,一副養氣入定模樣。

等了片刻。見沒人理睬,皇帝氣頂了心,他再次大叫,嗓子都喊破了:“滿朝文武,難道無一人像孫傳庭那樣肯領兵出征,為聯分憂?”

還是沒有人說話。


皇帝大步地走進人群,將目光落到這些縮成一團的大員們身上。可每個人都做泥塑木雕狀,根本就不答他這個茬。

一股悲哀從心中泛起,他鼻子一算,眼淚滾滾而下,落到地上:“想我大明王朝,祖宗櫛風沐雨之天下,若一朝失之,聯有何面目見祖宗于地下!罷了,罷了!聯自己去督師,親決一戰,身死沙場,也好無悔無恨地去見先祖,即便是死了,也可以瞑目啊!”

這一席話喊得搶天呼地,聲嘶力竭。

眾人一聽,亂成一團,大聲道;“不可不可”、“千萬不可”、“皇帝上一國之君,怎可輕易上戰場”、“三思,三思呀!”

話雖然說得動聽,可眾人眼神中卻殊無半點焦急神色。

崇禎皇帝只看得心頭發涼,他走到周延儒跟前,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周延儒有些吃不住勁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表態,這一關無論如何是過不去了。

崇禎皇帝生性涼薄,心理也頗不正常,再說,上次的陳新甲事件自己也有把柄握在皇帝手里。若自己今天不接手出兵這個燙手的熱山芋,只怕下一刻就得去昭獄里呆著了。

他只得硬著頭皮抬起頭道:“啟稟皇上,臣雖不才,但願自請督師。臣世受皇恩,今闖賊內亂,孫傳庭無法分身;而邊將中善戰者唯甯遠吳三桂,亦鎮守邊關,不克分身。臣身為首輔,責無旁貸,請提兵東行,奮力退敵。”

“你真願意去?”皇帝大感驚喜。

這個時候,周延儒聽到身邊諸位大人都同時松了一大口氣。心中苦澀,暗罵,我還真是倒黴!

可皇帝的話他卻不敢不應,“主憂如此,敢不竭力效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崇禎皇帝笑了一聲,卻突然板起臉,呵斥周延儒:“早說就好,非要敲打敲打才答應。”

周延儒忙又磕下頭去,“臣罪該萬死。”

皇帝的語氣又柔和下去:“吳三桂那邊我自發手敕過去讓他帶兵過來協助,你也不用擔心手頭缺兵少將。”

“有吳將軍在,臣信心更足。”

“如此就好,周卿此行乃代聯督師。傳旨:明日正陽門設宴,為周首輔壯行!”

周延儒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的,他渾渾厄厄地坐在椅子上,灌了兩口熱茶,這才大叫一聲:“苦也,老命丟了!”

被皇帝抓到把柄地滋味還真是難受,關鍵時刻,你該出來頂缸了。

說起這個把柄,還有一段故事。其中也牽涉到明、金議和以及前兵部尚書陳新甲一案。

周延儒早在崇禎二年便是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地老臣,後因與溫體仁不和,遭到排擠被開除出了明朝公務員隊伍。後來,溫體仁和以後的薛繼觀兩位首輔先後都因戰事不利被罷相賜死。


最後,崇禎皇帝想起了周延儒這個風流儻蕩的前首輔,便寫了一到聖旨給遠在宜興老家養老的周延儒。上面寫著四個大字:“還是他做。”

老周已是五十多人的人了,按說以大明現在的局勢,去做首輔本就是一個沒有前途的工作。可周延儒官迷心竅,一心想東山再起。如何願意放過這個機會,很高興地再次入閣。

哪知他也是運氣不好,一上台就遇到了陳新甲案。

陳新甲本是奉了皇帝秘旨與後金議和,但秘密不慎泄露。一時間,群情激憤,朝臣眾口斥責。皇帝為了撇清同自己的關系,一口否認。

如此一來,陳尚書就倒黴了,立即被拿下問罪。

周延儒作為首輔是經手過這事的,又是陳尚書地恩師,本有營救的責任。可他為了保住權位,裝著自己也不知道這事情,並辦了陳新甲殺頭重罪。

這事,崇禎皇帝心知肚明,今天一幕,用意不言自明:周首輔,若你不督師出征,陳新甲的案子我們是不是再審上一審?

第二日正陽門外的送行倒也隆重壯觀,旌旗整肅,金鼓喧天,一面崇禎皇帝親書的“代聯親征”地大旗迎風招搖。

官兵呐喊歡呼,周延儒在歡呼聲中被皇帝拉著緩步而行,禮儀之隆前所未見。

同時皇帝還賜下尚方寶劍一口和賞功銀四萬兩。

尚方寶劍是見著了,四萬兩白銀嘛,先欠著。

崇禎皇帝牽著周首輔地手,滿眼熱淚:“先生飽讀詩書,定知聯之意是要你做當年拯救漢室,平八王之亂的周亞夫。周亞夫與先生同宗,望你也能同創不世之功。”說著,便將他扶上高台,行了一個大禮:“自古君王莫不有師,今日聯以師禮敬待先生,請先生受聯一拜。”

周延儒慌忙跪下,連稱不敢。

君臣二人相擁而泣。

不過,周延儒也知道,若自己昨天不答應都督師,只怕皇帝這張看似誠摯地臉又是另外一個樣子。

他太了解皇帝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崇禎翻臉比翻書還快,根本就是一個心智不全之人,精神因為巨大的壓力已經變得不正常。

這次出兵,皇帝其實也無兵可派,一聲令下,周延儒灰溜溜地帶著四千弱兵出了北京城,行不了幾日就到了通州,然後再不肯挪動一步。

同時,他將軍令如雪片一樣發到各處,督促各地駐軍勤王。

好在京畿各地駐軍還算上道,各地軍馬滾滾而來,彙集在周延儒身邊。且不論兵員素質如何,好歹卻也湊夠了十萬之數。連遠在甯遠的吳三桂總兵和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督薊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諸鎮軍務的范志完總督也來了。

這也是明朝京畿地區最後的一點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