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那無重的感覺,為她帶來一陣狂喜,身心多日來的煎熬與掙紮也因此得以舒解。同時間,在她周遭的醫生和護士,卻變得十分緊張。躺在手術台上的她、那個血流不止的她,生命正一點點地跟鮮血流失。但沒有痛苦啊,說實在是甚麼感覺也沒有。那個她留下的軀殼所承受的苦楚,她卻一點都感受不到。這恰似一件穿得舊的衣服,丟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病人流血不止」,一個護士邊說邊把那悲慟的男子推開。

麒斯啊!在半空中的她在大喊她夫婿的名字。她感到她丈夫的驚恐和絕望。這天本來應該是他們人生中最愉快的一天,這天是他們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日子。

「她怎麼了!你們說呀!」麒斯慌張地叫喊。但是他得不到回答,還給推得更開。「海麟呀,海麟!」

她突然明白到此時此刻就是他倆此生的終點,那份恐懼,不其然地把她扯回到自己的軀殼,同時又感到一陣劇烈的心痛。

這對他有多慘呢,兒子才剛出生,他就要失去妻子。在那娃娃成長的日子裡,他可要獨力支撐了。他是多溫柔又聰敏的一個人,她怎麼可以捨得他呢。
但是,這軀殼給她的痛苦實在太多太大了,遠遠超出她能夠承受的程度。雖然她丈夫的愛是那麼的深,那麼的濃,但人世間的歡愉已經留不住她。

是要走的時候了。

心臟儀發出一段長長的嘆氣,手術室的氣氛也變得加沉重。「病人不行了!」護士長警告各人。

當眾醫護準備搶救海麟時,醫生終於下逐客令,「把這男的趕出去!」

而在手術室的一角,那給擱在一旁、哇哇叫喊的嬰兒,正是海麟再也觸不到抱不到的兒子。言而,就算是永遠失去那弄兒的歡樂,也不能叫她放棄剛剛得到的這份平靜和自由的感覺。或許他們在人間的緣份本應至此,但她會在兒子有生的一日,守在他的身旁,幫助他面對人生各種的試煉。

正當醫護們還在全力搶救海麟,她卻飄到走廊,到那頹在長凳上的丈夫的身旁。

他緊緊找著那隻袋錶,那是海麟送給他的定情信物。那錶從他收到的第一天開始,一直都伴在他的左右。

奇怪的是,海麟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丈夫的呼吸聲、心跳聲,和那隻他貼在胸前的袋錶的滴答聲。滴答、滴答......袋錶運動的聲音,與麒斯的心跳相比之下,仿似變得更加刺耳。海麟快要忍受不住了,她不要再聽到那噪音!

突然,麒斯發覺他一直緊握著的袋錶不再運行。他急忙打開金色的錶蓋一看,發現錶就正好停在一點鐘。他露出驚恐的表情,因為他知道妻子已經離他而去了。

在冬妮醒過來的時候,她首先發現那隻她貼在胸前的袋錶,正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她想了一想,認為自己是給剛剛做的夢所驚醒。她勉強打開眼睛,看著床邊小桌子上的電子鐘 – 正好是一點鐘。

「天吶!」她整個人嚇得跳起。但她很快就知道,只是又做了那個該死的夢。一切其實平安無事。「真詭異。」冬妮隨手把袋錶一拋到床上,然後輕輕的按在自己的胸口,撫平情緒。

她醒來的時間,跟夢中所見的時間,實在是個太不寒而慄的巧合了。

這時她從較遠處看著那袋錶,那不就是夢中那年輕英俊的麒斯所拿著的錶嗎。

冬妮心想,當初她逞一時之快,想也不想就買下了這個袋錶。現在這些惡夢,該不會是老天對她一個小小的懲罰吧。

那隻罕有的袋錶價格不菲,冬妮用盡她存來外遊的錢才買得起。世間上有那麼多神秘的地方,那麼多不同的文化,冬妮不想太早就給生活和房貸綁死 — 就像她的朋友那樣。她要好好去世界看看。她決定要遠離俗套,去到奇異的地方。但是,那也是她還孤身一人的原因。她一直想,那個「他」應該在遙遠的異地和她相逢,「他」應該在那裡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