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愚者們的學園祭 第五章 兔子也有獠牙

被迫換了好幾套服裝,以及被灌輸了好幾種不同禮儀作法的小兔,以要請大家吃晚餐作為藉口逃出教室.

「要,要是再繼續待在那邊……就算我有再多顆少女心也不夠用.」

只見她一臉憔悴,搖搖晃晃地步行于走廊上.

雖因隊友們都全力支持她,小兔才答應斑鳩無論何種服裝都願意穿上身,但這簡直是個大錯特錯的決定.誰能預料到斑鳩竟會制作出那麼過火的服裝呢?

「……可是.」

小兔一邊苦笑,一邊自懷中取出一張照片.

這是劣等生同盟全體成員一起拍攝的合照.雖為了讓所有人都能領到照片而拍了好幾張,小兔卻刻意選擇領取最初那張失敗的合照.

比起各自擺好姿勢後才拍下的照片,小兔覺得這張照片看起來更加可愛.大家的表情都顯得格外生動.

「…………真開心啊.」

一邊吐露心聲,一邊笑逐顏開.以往總是為了得到西園寺家成員們的認同而獨自付出努力,然而像這樣與同伴在一起,卻比任何事來得更為可靠,而且光是如此就很有趣了.

一個自己需要,以及被同伴需要的場所.一個能讓心靈祥和的快樂場所.

若是待在這里,我就能作我自己.她真的對自己考進這間學園就讀……加入35試驗小隊一事,發自內心感到欣慰.

(縱使父母親不認同,我……也要留在這間學園.)

小兔決定不再逆來順受.她決定從現在開始反抗.無論再怎麼可怕,身體顫抖得再怎麼厲害,她都不能退縮.

否則,她再也無顏面對這群願意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同伴.

假使西園寺仍舊企圖束縛自己的話,看是要離家出走或怎樣,總之設法反抗就好.只要不顧後果,方法自然多得是.

根本沒有被任何人束縛的必要.西園寺小兔並不是屬于任何人的東西.

「既已做好決定,那就得趕緊請眾人享用一頓美味的晚餐才行!呵呵呵,我的拿手絕活可不單只是狙擊而已唷?看我怎麼用庶民的食材讓你們品嘗到高級料理的滋味!」

小兔一邊『呵呵呵』地放聲高笑,一邊前往餐廳采買食材.

太陽已經下山,走廊變得較為昏暗.

忙著籌備工作的學生喧鬧聲似乎也顯得格外遙遠.

「……好像,不太對勁?」

小兔注意到周遭的異常變化.

太過安靜了.不對,是只有小兔所在的這棟校舍籠罩于一片死寂之中.

昨天及今天都處于准備期間的學園內,照理說應該到處都充滿了吵吵鬧鬧地來回奔波的學生才對.

「——小兔.」

聽見這陣耳熟的聲音,小兔的心靈瞬間如結冰般凍結.

連忙將照片藏入懷中的小兔,內心雖然滿是不想轉身的念頭,卻又無法不轉身.

被刻劃在心版上的恐懼感,迫使小兔轉頭察看.

「瞧你好像相當開心的模樣,是不是碰到什麼好事啦?」

只見一張受到夕陽余暉映照,否定希望的笑容赫然出現在眼前.

過去的記憶重新湧現.那時候,也是這樣的黃昏時分.

呼吸堵塞,身體不由分說地直打寒顫.

「昨天你沒回家吧?我可是一直在等著你回來耶.令堂也非常生氣喔.」

禮真一邊以手指把玩小兔的頭發,一邊露出冰冷目光看著她.

「你這不聽話的壞小孩……需要我懲罰你嗎?」

小兔暗自在心中鞭策顫抖不止的身體.

要是在這個時候認輸,只會再次回到過去的淒慘時光.

我才不會認輸,小兔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試圖藉由這份痛楚驅散內心的恐懼.

「你希望我像當時一樣,再次毀掉你的心靈嗎?」

「……我,已經……不會……」

「嗯?」

「已經——不會再任憑你擺布了!」

以顫抖不止的身體,微微顫抖的嗓音.

小兔有生以來,頭一次對試圖束縛自己的人們作出反抗.

「…………這樣啊,我懂了.」

然而,這次反抗所代表的意義,卻是再次的絕望.

禮真一把抓住那撮原先用手指把玩的小兔頭發,狠狠地往上猛提.

「啊,唔……!」

「這就是俗稱的反抗期嗎?真拿你沒辦法.我其實並不想講這種話喔.」

盡管小兔痛得面容扭曲,仍定睛怒瞪禮真.

「哦,原來你也能擠出這種表情啊.不錯喔.我以前都沒看過,感覺很新鮮呢.」

禮真嘲笑小兔拚命表現出抵抗心態的姿勢.無論再怎麼鼓起勇氣,小兔眼里始終蘊藏著畏懼禮真的神色.禮真並未看漏這點,也絕不可能看漏.這人以欣賞小兔驚慌害怕的模樣為最大的樂趣.

「你雖說你不會再任憑我擺布,但你打算如何反抗呢?該不會只是打算像昨天那樣繼續離家出走吧?你以為這樣就能逃出西園寺與我的掌控嗎?」

隱藏在半闔眼瞼底下的眼珠,因見到小兔痛苦掙紮的模樣而綻放出興奮光彩.

「還是說你打算向同伴求救呢?向草剃,鳳,杉波,還有那個叫真理的魔女呢?他們全都是理事長的專聘人馬沒錯吧……很糟糕耶,要是被大眾得知學園里頭藏著那麼可怕的違法集團,你覺得會怎麼樣呢?」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事!」

「因為跟你有關嘛,我全都調查得一清二楚羅.倫理委員會早已具有跟異端審問會不相上下的政治力量.即便像你這麼愚笨的人,起碼也想像得到會有什麼下場才對吧?」

禮真將嘴巴湊至小兔耳邊.

「你,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咿……」

「想也知道身為殺人犯的你,絕對沒有那種撇下一切逃之夭夭的資格嘛.難道你已經忘記自己的罪孽了嗎?」

小兔的呼吸開始加速.

殺人犯,自己的罪孽.小兔試圖否定這些指控.她想強調自己並沒有做這些事.

「事到如今,你早就沒辦法再裝蒜下去羅.你害死了你的家人.哥哥,姊姊,祖父母,通通都是死在你的手上.」

「才……不……唔……」

「哪來的不是.明明就只是個殺人犯,你現在居然還找到同伴,悠哉地歌頌著學園生活.看到你這樣的表現,你覺得你那些已死的家人們會作何感想呢?」

「……唔唔……!」

「反正就算找到同伴,只要有你在,他們大概全都難逃一死吧?你喔,明明是個狙擊手,卻總是會不小心射中自己的隊友,對不對?你還真是從那時候起就死性不改呢,每次都是這樣裝成偶然事故殺死身邊的人.」

「……唔……唔……!!」

「其實你也不希望事情演變到那種地步吧?我曉得.所以你才更應該要離開學園,變成我的財產才對啊.」

視野晃動,呼吸紊亂,肩膀猛烈上下起伏.本已抓住的希望再度自手中滑落的感覺,就如同整個世界失去色彩一般.

「放心.我可以接受你所有的一切.我跟其他人不一樣.能夠疼愛你這個既窩囊又丑陋的貨色的人,大概也只有我而已吧?」

「……唔……咿……」

「我不會放過你的.這全都是為了你好喔?」

肺部來不及過濾氧氣,眼前只見無數金星接連爆裂.

小兔再也站立不住,當場頹然倒下.

禮真伸手抱住癱軟無力的小兔身體,這次則是溫柔地在她耳邊呢喃.

「不要緊的,小兔……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讓你如同其他人一樣變成我的奴隸.唯獨你,我會不靠任何魔法的幫助就把你留在我身邊.」

在感覺即將中斷的意識之中,小兔一邊體驗著心靈緩緩步向死亡的滋味,一邊聆聽禮真的說詞.聽著彷佛決定性地表明……自己無路可逃的那句話.

「因為你是我最珍貴的玩具嘛.沒錯吧……小兔?」

光是這麼簡短的一句話,便輕而易舉地徹底粉碎了小兔的心靈.

有同伴在就能發憤圖強.

要破壞掉小兔所抱持的這個希望,對禮真而言簡直易如反掌.

小兔的傷口並沒有那麼淺.

花費長達數年光陰持續滲入的毒素,本就無法如此輕易排除化解.

「好啦……你的同伴們會如何出招呢?」

禮真一邊漾起別有含意的笑容,一邊溫柔地輕撫小兔的臉頰.

回到教室的哮,一打開門扉便走近真理詢問.

「小兔在嗎?」

「?小兔她剛剛出去買晚餐啦.」

忙著裝飾教室的真理一見到哮面帶嚴肅神情,隨即皺起眉頭.

「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在生氣啊?」

「…………不,沒什麼.」

為了壓抑住難以克制的怒火,哮深深地吐出一口大氣.

「她獨自離開的嗎?」

「嗯,她邊嚷著『再這樣下去,人家會被杉波玷汙啦——』邊走出教室羅.」

「……鳳呢?」

「那個女人又被學生會找去談事情了啦.無情的家伙,真不知小兔與學生會在她心中究竟哪一方比較重要呢.」

無視于嘟嘴抱怨的真理,哮手抵下顎沉思了片刻.

「抱歉,我去找一下小兔.她去的地方是餐廳沒錯吧?」

「……雖然搞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我陪你一起去吧.你可得在途中說明原委給我聽喔.」

明明不知發生何事,真理卻主動要求同行,並握拳輕敲了哮的胸膛一下.

「每當你露出那種表情的時候,大多都代表發生了某種不好的事情.你的表情太好懂了.」

「但你不是還有工作……」

「明明是為了小兔才參加魔女狩獵祭,結果卻不出手幫小兔化解危機的話,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嗎?」

哼了口大氣的真理雙手叉腰說道.

「……謝啦,有你在感覺踏實多了.」

「我怎麼覺得聽起來反而很像是在說有沒有我都沒差呢?」

「你那樣解讀就真的太過自卑了喔.」

苦笑著如此說道的哮,與真理一同動身前往餐廳.

流窩在第二學生會辦公室的被爐里,與回來報告調查進度的泉堂一起喝著茶,她面帶招牌的悠閑神情聆聽著泉堂的說詞.

「……這樣啊!還不致于這麼快就落單嗎—」

「是的.但恐怕一到深夜時分就會單獨展開行動吧.其他學生們的動作應該也會變得較為遲鈍,我認為如果要出手的話,最好挑晚一點的時段比較妥當.」

「逮捕時機就交給你判斷.也請你轉達小櫻花要她也多多保持警戒唷~」

「了解.」

面對泉堂的淡然態度,流感到有點過意不去地低頭說道.

「雖說就算我親自上陣也只會礙手礙腳,根本幫不上什麼忙……但每次總是讓你去做這些危險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啊,小靜.」

流的這份掛慮之情,令泉堂先是沉默片刻,接著才微笑回應.

「……這一切都是為了會長.只要是為了你,就算舍棄這條命也在所不惜.」

泉堂手搗胸口吐露出真實心聲,她的臉頰因而顯得有些紅潤.流則是倍加疼愛地凝視著她的神態,隨後遺憾地壓低視線.

「……這樣啊.為了我不惜犧牲性命嗎……」

「是的.會長對我深信不疑.光是這點,我就……」

「小靜,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面對突如其來的謝罪,泉堂微微側頭露出不解神情.流則毫不在意地接著說道.

「如此一來,代表我已經失去所有部下了嗎—還真令人感到無比的落寞啊.」

「……會長……?」

「很遺憾的,我一點都不覺得悲傷……我清楚何謂開心的感覺.跟小靜及其他學生會成員一同活動,真的是很開心的一件事.」

「…………」

「今後再也品嘗不到這份開心的感覺,實在令人遺憾.尤其我跟小靜算是相處最久的搭檔.」

流一邊凝視著茶杯里頭的液體,一邊喃喃自語似地輕聲脫口說出這句話.

「那孩子並不率直.我明明早已察覺到她的心意,她卻總是拚命試圖掩飾自己的心聲……每當我對她說『真對不起害你吃苦了』,她必定會這樣回答我——」

流抬起頭來,神情落寞地望著前方.

同時自被爐底下取出一把名叫掌心雷的小型手槍,倏然對准泉堂.

「——『因為我是個立志成為密探的人啊』……」

「…………」

「只能當個一直接受你保護……沒什麼出息的學生會長……真的很對不起.」

「……………………」

「……………………」

當流豎指扣住扳機的的瞬間,咂了下舌頭的泉堂也自腰間抽出手槍.

隨後,第二學生會辦公室接連傳出兩聲槍響.

等到太陽完全下山之際,櫻花抵達與泉堂約好的會合地點.

「學姊,讓你久等了.」

櫻花一開口打招呼,正在檢查槍械的泉堂隨即抬起頭,露出淡淡微笑說道.

「對不起,這麼晚才聯絡你.目標遲遲不肯落單啊……」

「沒關系,倒是……」

櫻花將描繪于學園的巨大魔法陣,預料可能會發動的魔法名稱,以及被害范圍等情報明確地轉達給泉堂聽.

「……我們加快動作吧.要是錯失這次機會,就不知禮真得等到何時才會再度落單了.」

「了解.由我擔任開路先鋒,請學姊隨後跟上.」

「哎呀,此時不是該交由年長的我先出馬才對嗎?」

「我身懷噬魔聖物.在緊要關頭時,或許還有辦法借助這股力量防守自己的靈魂.因此若我不慎被敵人接觸到的話,請學姊趁隙開槍攻擊.」

「…………」

「……學姊?」

「明白了.那突擊時再換我跟在你背後進入現場吧.你可得小心一點喔.」

泉堂微笑以對並舉起手槍開始登上樓梯,櫻花也隨後跟上.

她們沿著走廊挺進到尾端.泉堂緊貼于空教室門扉的右側.

櫻花也埋伏于門扉左側,准備展開突擊.

乍看之下雖是一間平淡無奇的空教室,然而里頭卻散發出一股詭譎氣氛.感覺既陰沉凝重,又令人喘不過氣.宛如就快聽見悲鳴聲響起似地陰郁沉悶,簡直令人作嘔.

就在這里.單憑直覺便能確信的異常氣息,就存在于其中.

櫻花在泉堂點頭拉開門扉的同時,縱身沖進教室.

她壓低腰杆,舉起槍口對准室內.

先察看正面,接著確認左右兩側的安全.

當槍口移向左側時——赫見她們設定為目標的人物,靜靜佇立在黑板前面.

「……天明路禮真.我以盜領魔導遺產及濫用抗魔道具的罪名逮捕你.」

「…………」

「此外,你也背負著可能身為魔女的嫌疑.在學園內你無處可逃,乖乖投降吧.」

面對櫻花的忠告,禮真竟只是面帶竊笑神情,沒有作出任何回答.

禮真手里也拿著手槍.本以為他有意開槍,然而槍口卻不是對著櫻花,而是朝向自己腳邊.

受到這不可思議的行動牽引,櫻花低頭望向位于禮真槍口前方的物體.

在課桌椅之間,她看見一雙白皙的腳……以及一頭眼熟的金發.

「——西園寺!?」

小兔倒臥在禮真腳下.

看樣子應該沒有喪命,但卻神情痛苦地喘著大氣,呈現昏迷不醒的狀態.

「你對她做了什麼!」

「果然不出所料呢.真感謝你有著如此淺顯易懂的行動模式啊,鳳櫻花.」

「你……!」

「你怎麼可以拿著那種東西對准別人,這樣很危險耶.我又還沒有做什麼事.好啦,也只是還沒做,接下來正准備動手就是了?」

禮真語帶挑釁地聳聳肩頭.

事到如今,櫻花相當懊悔自己並未安裝實彈.即便是在這種距離之下,櫻花也有自信能搶在禮真扣下扳機之前射穿他的腦袋.

可是用麻醉彈的話,卻會讓中彈者在喪失意識之前還能保有一絲出手空隙.

「你的真面目已經曝光了!梅菲斯特……我說過你已經無路可逃!縱使殺害西園寺,你依然會被逮捕歸案!結果只會加重你的罪行罷了,乖乖棄械投降吧!」

櫻花已經斷定禮真就是魔女.

誰知隨後她便深刻領悟到自己的判斷簡直錯得離譜.

「……我是梅菲斯特?這件事是誰說的?」

「別以為你有辦法抵賴.證據一應俱全.包括你吞噬天明路禮真的靈魂,強占其肉體等罪行,我們早已調查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你簡直蠢到我完全無言以對了啊.我的靈魂只屬于我,我本來就是這種人.不然你要不要拿濾波器檢測看看?如此一來,我保證你馬上就能明白我並非魔女.」

櫻花身體為之一僵.見禮真如此自信滿滿地加以否定,她自然也開始設想其他的可能性.

如果禮真不是梅菲斯特的話,那他人在哪里?

不對,或者該問他真的存在嗎?

梅菲斯特只是個幌子,實際上一切都只是身為普通人的這個男子——

「我在這里唷?」

一股凜冽寒意掠過背脊.

憑藉著與生俱來的危機感知能力,櫻花連忙低頭,順勢轉身拔槍對准背後.

同一時間,子彈從她剛剛頭部所在位置呼嘯而過.

偷襲.櫻花倒也不是沒預料到這種狀況.

櫻花朝背後連開數槍.

命中,大約4發麻醉彈直接命中偷襲者的胸口.

誰知對方竟毫不在乎地往櫻花直沖而來.

(——人牙了防彈背心嗎!)

櫻花很後侮自己沒有瞄准對方頭部開槍.在這個封閉式空間也無從往後跳開,導致櫻花硬生生挨了對方一記沖撞而呈仰躺姿勢倒臥再地.

「可——惡!」

她抬起頭來,試圖舉槍瞄准偷襲者,但……

櫻花整個人嚇傻了.理由是因為被她所目擊到的敵人真面目.

「……這怎麼可能……為什麼……!」

偷襲者抬高臉部,箝制櫻花的雙臂與身體.

這位偷襲者,竟是直到剛才為止還與她一同追緝梅菲斯特的泉堂靜.

「初次見面……鳳櫻花小妹妹.我就是梅菲斯特唷.」

梅菲斯特發出由泉堂之嗓音與另一陣異質聲音混合而成的詭譎聲調,笑著如此說道.

她以雙手雙腳纏住櫻花的肉體,臉上浮現出非人般的詭譎笑容.

「……你是幾時取代她的……!」

「你的同伴……叫草剃……對吧.由于他試圖接近禮真,于是這孩子便為了解救草剃同學而接近我們.我就在那個時候享用了她的靈魂羅.」

「……!」

「把禮真錯認為梅菲斯特就是她的最大敗因……她雖是個很優秀的孩子,可惜竟因草剃同學的緣故而露出了破綻啊.當事人固然也有把遭遇偷襲的可能性列入考量,但仍不惜冒著風險也要保護草剃同學的安全啊……只為了遵守與你之間的約定.」

真是令人感動的佳話啊,梅菲斯特哭哭啼啼地說道.

面對梅菲斯特這番彷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口氣,櫻花難掩內心驚愕之情.

「梅菲斯特會繼承附身對象的記憶及情感,相信你應該已經從這孩子口中得知這項訊息了吧?你們是為了何事而采取行動……以及這孩子是多麼拚命地試圖信守與你之間的約定,我全都了若指掌啊.」

梅菲斯特利用牙齒撩起自己的衣袖,吐出長長的舌頭.

隨著衣袖被撩高而顯露出來的泉堂手臂上,布滿了無數沭目驚心的爪痕.

舌頭表面也留有好幾道傷口,甚至還滲著血絲.

「你瞧瞧這些傷痕,好痛好痛.這孩子對學生會長的忠誠心真不得了啊.盡管因靈魂遭到啃噬而痛得滿地打滾,仍為了保護學生會長及你們而不惜試圖咬舌自盡呢.」

「你這……混帳東西……!」

「但是最後她仍跟其他人一樣又哭又叫,不斷嚷著『會長~會長~』的.哎呀,愛的形式也是五花八門呢.注定無法開花結果的戀情……真是一段賺人熱淚的故事呢.」

梅菲斯特頂著泉堂的容貌,大聲嘲諷泉堂.

「只不過那位會長大人,如今也已經肚破腸流地倒臥在血泊之中就是了!我殺死她羅!用這孩子的手,殺死了她最最心愛的會長大人羅!嘻嘻嘻!」

「——我非殺了你這畜生不可!」

怒火爆發的櫻花強行掙脫雙手桎梏,嘗試舉起槍口抵住梅菲斯特的額頭.

但就在此時,只見梅菲斯特從嘴里吐出長度極為異常的舌頭,上面還貼著一張形似鈔票的紙條.

那是在特殊紙張表面刻下術式及魔法陣,將魔法封藏于其中的『符咒』.正如其名所示一般,是一款拋棄式的道具,但即便是肉體缺乏魔法的一般人也能使用.


太大意了.櫻花已與梅菲斯特相互接觸.

而封藏于這張符咒里頭的魔法,肯定是《附身》.

「來吧,如同打開雙腿一樣敞開你的心門吧——否則會非常非常痛苦不堪唷.」

在梅菲斯特發表宣言之後,『那個』隨之接踵而來.

「開什麼,唔!——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櫻花的慘叫聲響徹現場.

悲鳴的原因在于痛楚.這陣痛楚既非來自肉體,亦非來自腦部,而是靈魂遭到撕裂的折磨.

腦中回憶開始倒帶.過去的記憶,與家人相處的回憶.

以及自己的罪孽.

『——救命啊,姊姊.』

(住手——快住手——!——哦——原來你殺了自己的妹妹啊——真是慘不忍睹呀!——可真淒慘呢.)

思考相互混合,逐漸遭到梅菲斯特侵蝕.

『——好痛喔,姊姊.』

(別逼我想起這件事!——嗚哇,刺了這麼多刀,想必一定痛得要命吧——不准玷汙我的過去!——哎唷,但其實你原本就想殺了她對不對?)

『——為,什麼……姊,姊……』

(——不對!不對不對!——因為自己並非親生女兒,所以其實很嫉妒妹妹——住口,住口住口住手——哇哈——哇哈哈——你——哇哈哈哈哈哈哈!)

櫻花雖拚命抵抗,但無奈的是,梅菲斯特嘲笑著她自身過往影像的思緒,仍逐漸淹沒她的精神.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快想——采取自己能做到的行動!

在飽受痛楚折磨的狀況下,櫻花展現出最後的抵抗.她放棄自己的靈魂,履行異端審問官應盡的職責.在自我概念悄然消散的感覺之中,櫻花瞬間挪動身體,伸手探入口袋.

找到她想找的某樣物品,按下按鈕.

在完成最終抵抗之後,櫻花的意識便完全墜入黑暗深淵.

哮與真理在學園中四處尋找小兔蹤影,上氣不接下氣地以雙手撐住膝蓋.

「小,小兔……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

真理臉上浮現斗大汗珠.小兔人並不在餐廳,兩人也沒在途中撞見小兔.通訊裝置也毫無回應,甚至連手機都不接.

可以確定小兔必然出事了.

「我們兵分兩路吧……!真理你去教職員辦公大樓那邊找!我往體育館那邊!」

下達完指示的哮准備動身.

誰知真理卻是毫無動靜,一臉茫然地駐足不前.

「……真理,怎麼了嗎?」

站在原地的真理伸手輕觸自己的頸項.

正確來說,是觸摸戴在頸項上的魔力限制項圈,縛狼鎖.

「……限制,解除了.」

「什麼?」

「雖然只到第2級……但我現在可以使用魔法了.這……!」

真理神情緊張地望向哮.

錯不了.是櫻花解除了真理項圈的限制.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如同真理感到不安一樣,哮也覺得事有蹊蹺.

櫻花絕不可能抱著戲弄她的心態隨便解除真理的限制.

能推導出來的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雖不知詳情為何,但一定是某種緊急事態.

「等我一下,我先試著與鳳取得聯系.有什麼話等聯絡上再——」

幾乎就在哮拿起手機的同時,來電鈴聲也隨之響起.

他打開折疊式手機的上蓋,滿臉詫異地看著螢幕畫面.

是未知門號的來電.盡管有所警戒,哮仍戰戰兢兢地按下通話鍵.

《是草剃哮……同學……嗎?》

「……你是哪位?」

《我是學生會長,名叫星白……哦!痛痛痛……你應該知道我吧?》

學生會長?在推敲出她與櫻花的關連性之後,哮頓時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氣氛.

《即便穿著防彈背心,被子彈擊中還是痛得要命啊—……天啊,雖然只是假貨,但這血漿可真逼真耶……呼……》

「……你在干嘛?」

《嗯~裝死羅?不過我的事先撇開不談,問題在于小櫻花就是了.》

「!?鳳她出了什麼意外嗎!?」

《你冷靜一點……我是很想這樣講,但還真的說不出口呢~不過總而言之啊,假使你能冷靜聽我說,那就再好不過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哮心中急速膨脹.

《——天明路禮真與一名魔女聯手,綁架了西園寺小兔與鳳櫻花.所以拜托了,希望你們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那近似第六感的預感,不幸地成真了.

這個空間一片鴉雀無聲.但室內卻呈現出慘不忍睹的凌亂狀態.被粗魯地推倒的桌子倒落一地,里頭已化作一片遭到徹底破壞的空間.

簡直形同猛獸前來肆虐過後的光景.

目前共有四人,置身在這間昏暗無光的室內.

一人是天明路禮真.他佇立在依然昏迷不醒的小兔附近.

另一人是二年級的泉堂靜.她早已斷氣,宛如人偶般倒臥在一旁.

最後則是抱著膝蓋,邊顫抖不止,邊縮成一團地坐在地上的鳳櫻花.

「她掙紮得可真厲害呢.這應該是你頭一次花這麼多時間吧?」

禮真邊踹開翻倒的桌椅邊走近櫻花.

櫻花放松了姿勢,緩緩站了起來.

然後她伸手誇張地撥著一頭長長的晚霞色秀發——吐出長長的舌頭,嗤之以鼻地說道:

「——這下子沒戲唱了.噬魔聖物的契約者果然棘手啊.」

咂了下舌頭的櫻花反覆摳抓頭發.櫻花絕不會做出這種舉動.她顯然判若兩人,成了截然不同的存在.

梅菲斯特的靈魂,已經完全占領了她的身體.

「……你不是明知道會這樣,仍決定附身到她體內嗎?」

「我當然曉得啊?但要是不那麼做,我們大概會全栽在她手上吧.現在的我若沒有魔導遺產就無法施展魔法啊.要突破噬魔聖物的防壁,吞噬她的靈魂,感覺有點難以得手呢.」

「看來你已經占據她的身體了嘛.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吧?」

「不行不~~—行.現在這樣有點像是雙重人格的感覺.主導權雖在我手上,但這孩子的靈魂還活著.審問會八成也已經發現異狀了吧……若是收到噬魔聖物的報告,那些高層人士大概也都會相信我的存在.」

舉起雙手表示沒輒的梅菲斯特如此說道.

禮真頓時面露焦慮神色,全身直冒冷汗.

「開什麼玩笑啊……!這下子該怎麼辦!?《奴隸之歌》還沒發動耶!在只中了輕微誘惑魔法的狀態下,奴隸們不可能代替我們出馬吧!?難道你要我們兩個孤軍對抗異端審問官不成!?」

「沒辦法了.只好加快發動魔法的時程.」

「這跟我們約定的不一樣!我可是明知會被懷疑,仍轉進這間學園扮演誘餌耶!?花了整整一個月時間迷倒學生們的功臣也是我,把你保管的魔導遺產暗中帶進學園的人也是我!是你說等到占領後,你會讓這間學園……讓整個異端審問會變成我的財產,我才答應協助你的耶!」

禮真火冒三丈地詰問梅菲斯特,卻赫見一只無聲無息地伸長的手臂,猛然扣住他的頸項.被梅菲斯特的手掌掐得無法呼吸的禮真,就這麼重重地被摔在地上.

「唔啊……你干什……」

「別搞錯立場了——你這垃圾!」

梅菲斯特將臉湊近倒臥在地的禮真眼前.

她那混濁不清的視線,內含著足以令禮真嚇得全身直打寒顫的強烈霸氣.

「我隨時都能宰了你.我之所以沒殺了在我吞噬他人靈魂時,剛好目睹現場狀況的你;以及沒有用過一次就丟掉,而是再度透過你進行這次的偷襲計劃,全都是因為你那身為倫理委員會會長公子的頭銜很方便的緣故唷?」

「——放開,我……」

「把在第四分校只是只瘦皮猴的你拉拔成學生會長,挖掘出你的利用價值的人是我.把你拱成裸體國王的人也是我.這下你曉得誰才是真正的主人了吧?」

「饒了——我……!好難受,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求求你,住,住——手!」

等到禮真不爭氣地開始痛哭的時候,梅菲斯特才總算松開手掌.

「哼,真是不中用的東西.你的超然態度就僅止于表面,實際上卻是這副丟臉德性啊.」

「咳咳,咳咳,嗚嘔……」

禮真雙手拄著地板,痛苦地頻頻干嘔.梅菲斯特則一腳踩著他的背部,投以悲憫的同情目光.

「放心吧.學生們幾乎都還留在學園.雖說原訂計劃是要掌握整座城市,不過只要有這麼多活祭品可用,起碼還能拿下學園加上這座城市的三分之一才對.我沒興趣當什麼國王,等事情結束後就通通送給你也無所謂.」

「咿……呼……咿.」

「所以呢,你只管乖乖聽從我的吩咐就好.」

梅菲斯特一邊踐踏縮成一團的禮真背部,一邊抬頭仰望天花板.

「等著吧,我的身體……我再過不久就會回去,就能回去找你.」

那雙迫不及待的眼神,宛如准備前往迎接心愛之人一般閃閃發亮.

梅菲斯特這名魔女,自古以來便不斷吞噬他人的靈魂,奪取他人的肉體.

但她也有珍惜的事物.

就是自己原本的肉體.有辦法施展《附身》魔法的未確認古代屬性,『惡魔』.從古至今,她是這世上唯一一名擁有這項屬性的人.為了誇耀力量,並讓這項屬性成為獨一無二的特征,梅菲斯特並未打造自己的備用複制人.除了制造《附身》符咒以外的時間,她的靈魂都寄居在別人的肉體之中,自身肉體則為了防止老化而施以冰封處理.

然而現在,她那具冰封的肉體卻被異端審問會奪走,事先儲備的符咒也即將消耗殆盡.

梅菲斯特的靈魂,已經超過十年未曾回到自己的肉體.

「好啦,複仇好戲要正式上演羅!玷汙了我那具可愛寶貝肉體的異端審問會,我要讓他們感到後悔莫及:」

奪回自己的肉體.

只為了這項理由,梅菲斯特便毅然決定向審問會宣戰.

在校舍內接到星白流聯絡的哮低頭向下,將手機擴音孔抵在耳邊,氣憤地咬牙切齒.

《開什麼,唔!——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櫻花的慘叫聲回蕩于耳邊.

緊接著傳來類似橫沖直撞的聲響,笑聲,槍聲,笑聲.

聲音播放到一半便戛然中斷.

《這是小櫻花在10分鍾前錄下的聲音.我猜大概是靈魂已遭梅菲斯特取代之後的事.》

「…………」

《詳情就如我方才所轉違的那樣.敵對勢力為魔女梅菲斯特,以及天明路禮真.很抱歉突然告知你這件事,但為了搶救學園的所有學生,希望你們能幫忙我.》

「…………」

《草蘿同學?》

「給我閉嘴.」

抬起頭來的哮,雙眼已被怒火染成血紅色.

「我不接受你的使喚.我只會去營救我的同伴.」

《……話雖如此,但小櫻花早已——》

「你沒資格斷定我的同伴是否平安無事!」

怒吼聲響徹走廊.周遭空氣為之震撼,抖動.

「……我要去救她們.事情就這麼簡單.」

《……知道了,你高興就好.》

「等一下,我要先對你聲明一件事.」

《……?》

「等這一切都落幕之後——我會親自去揍你一頓,給我作好心理准備!」

耳聞這段嚇人的宣言之後,流沉默不語.就連站在一旁的真理,似乎也對面露凶相的哮心生畏懼的樣子.

片刻過後,手機傳回一陣模糊不清的笑聲.

《可以,到時想怎麼扁我都隨便你.》

面對流不為所動的態度,哮靜靜眯起雙眼.

《只不過,請你把搶救這座學園,以及拯救所有學生的這件事記在心上.只有在你完成這兩點的狀況下,我才會乖乖地隨便你揍.關于找小櫻花幫忙一事,我無從辯解,也覺得很過意不去.但我一點都不打算向你道歉.》

「……我並沒有要你道歉的意思.你為什麼不找我們商量,而是只委托鳳處理這項任務?不然也不至于演變成——」

《不好意思,我信任的對象僅限小櫻花,你們並不包含在內.關于你是黃昏型號的契約者,西園寺小兔與天明路有所牽連,以及杉波斑鳩是出身Alchemist公司的『人造天才』等情報,我全都一清二楚.》

流滔滔不絕地講出除了高層人士及少部分魔女獵人以外,無人知曉的情報.

《無論再怎麼想,你們幾個都只是理事長的棋子而已吧?尤其草剃同學你更是莫名其妙,只不過是一具言聽計從的傀儡罷了.你覺得我會信任這種人嗎?》

「唔——」

《小櫻花就不一樣了.那孩子暗中調查過有關審問會的黑幕,理事長的底細,Alchemist公司的詳情,另外還為了你調查銀懈之劍的情報.她絕不會放過任何可疑的事物,擁有堅定的信田念,跟只是聽命行事的你大不相同.》

哮完全無法反駁.流說得一點也沒錯.哮等人雖對颯月抱持著疑慮,卻根本沒想過要著手調查他的底細.

他們只懂得竭盡所能幫助同伴,除此之外什麼也沒做.

流則說櫻花是一邊替同伴著想,一邊明確地著眼尚未發生的事情.

關于調查銀檞之劍一事,則是為了哮個人著想.以前她曾數度向自己提起有關使用噬魔聖物之代價的問題.

當時櫻花也很擔心哮的安危.

只有櫻花不單關注當下,還放眼未來.

這原本是隊長應盡,也不得不挑起的職責才對……

哮感覺整個人快被自己的膚淺心態給壓垮了.

《我再說一次.請你保護學園,以及全校學生.》

「……………………知道了.」

《最後我再補充一句話.》

流收起平常那種顯得優柔寡斷的輕佻嗓音,改以明朗而沉穩的聲調,將這句話送給哮.

《……千萬別死.我雖說我不會道歉,但事態之所以演變至此,全都是因為我太不中用所造成的.作為被卷入風波的全體學生代表,我樂意將揍我的權利奉送給你.》

「………」

《所以,為了揍我,請你務必全身而退.》

「…………」

《以上.》

結束通話後,哮彷佛自我告誡似地緊咬嘴唇.

在旁邊默默聆聽的真理,則是一臉擔心地看著哮.

「……什,什麼嘛,明明不曉得我們的感受,就只會自顧自地亂講一通.她明明是當事人,卻只會躲起來自保嘛……」

無視于脫口咒罵的真理,哮抬起頭來呼叫拉碧絲.

「……拉碧絲,聽得到嗎?」

《是,隨時聽候吩咐.》

「噬魔聖物的使用許可令已經核發下來了吧?」

《根據弗拉德回傳的緊急警告,已正式解除限制,隨時都能使用.》

把真理也拉進魔力共振頻道之後,哮接著說道:

「知道鳳與小兔的下落嗎?」

《鳳櫻花小姐的行蹤無法鎖定,不過西園寺小兔小姐的座標已經判明,位在模擬市街戰的演習場.人似乎被天明路禮真囚禁于建築物內部的樣子.》

聽見拉碧絲不知櫻花座標位置的回覆,哮頓時緊咬嘴唇.

《……關于鳳小姐的話,她尚有一段緩沖時間.有弗拉德守護著她的魂魄,暫時應該還不會有事才對.只是由于雙方尚未正式締結契約,因此恐怕也支撐不了太久就是了.》

「!?真的假的!」

《是的.敵人若是透過符咒施展《附身》魔法的話,必然也會隨身攜帶著脫身用的靈體化符咒.只要能逼敵人使用脫身符咒,便還有救回鳳小姐的可能性.我建議目前應當優先處理的事情為營救西園寺小兔小姐,以及阻止大魔法的發動.》

聽完拉碧絲的建議,哮隨即擬妥行動方針.

但哮料想不到拉碧絲竟會在自己發問之前,便搶先開口提及櫻花平安與否的情報.這代表自己的想法果然被觀察透徹,或是她多多少少也有擔憂同伴安危的心思呢?

盡管內心頗感興趣,但現在不是在意那種事情的時候.

「魔女設置的魔導遺產發動地點在哪?」

《學園內部並未發現符合條件的魔力反應.但仍有辦法推斷出地點.就規格而言,魔導遺產必須設置于魔法陣的中心點,因此推測設置地點應該是在位于學園中央的第14校舍屋頂.》

「……有解除方法嗎?」

《不建議破壞魔導遺產.像符咒那樣無法自動產生魔力的魔導遺產,一旦積蓄于內部的魔力爆發,將有可能引起物理性災害.縱使要吸收發動後的魔法,其規模也太過龐大.》

「你的意思是沒有辦法解除?」

《不.只要磁壞術武便可阻止魔法發動.若是由二階堂真理小姐出馬的話,或許……》

聽她這麼一說,哮轉頭望向真理.

真理彷佛表示「真拿你沒辦法」似地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只要破壞掉魔導遺產的術式,讓魔法無法發動就可以了吧?」

「……好像是這樣,你辦得到嗎?」

哮如此詢問,真理隨即哼了一聲.

接著她用手一撥,翻動從肩膀垂掛而下的圍巾.

「你喔——是明知我叫『極光魔女』還提出這個問題嗎?」

豎指推高帽簷的真理,臉上浮現出勝券在握的得意笑容.

她那充滿自信的笑容,看起來遠比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要來得可靠.

***

西園寺小兔作了個夢.

那是在她小時候,心靈宣告崩潰的夢.

西園寺家獲得名聲及現今地位的來龍去脈,必須回溯至聊年前的魔女狩獵戰爭.

戰爭期間,定居于芬蘭的西園寺家祖先是一名實力高強的狙擊手,在戰場上狙殺了許多魔女.當時各國都還擁有自己的軍隊,異端審問會的規模也不像現今這般龐大,然而他的功績仍傳遍了各國,各大組織以及敵我雙方人馬的耳中.

由于詳細的人格特質並未傳開,只有戰場功績不逕而走的緣故,導致無人清楚他究竟是何方神聖.據傳他靠著一把戰友過繼給他,名叫『白色死神』的※改良型莫辛·納甘步槍,收拾了多達千名魔女的性命.(譯注:俄制手動步槍.)

戰後,由于受到無形災害的影響而被迫離鄉背井,以難民身分輾轉流離,最後于舊日本落腳之後,便因功績獲得表揚而搖身變成異端審問官,並被賦予相對應的職位.

本人雖不太想與政治扯上關系,然而他的兒子卻繼承其官位,最終飛黃騰達地躋身高層人士之列.

之後,他不再以狙擊手的身分,而是改由政治面支持異端審問會的傾向就變得愈來愈強.

『你真的是什麼事情都做不好耶.』

從小,小兔就一直這樣挨罵.

小兔有個哥哥及姊姊.姊姊體弱多病,哥哥則是十分有才華.相反的,小兔無論做什麼都只會不斷失敗,令雙親大感失望.

家人們于是說——原因出在小兔是父親與情婦生下的私生子.

盡管如此,小兔還是很努力.為了盡可能改善現狀,她從幼年時期便不斷力爭上游.付出比別人加倍的努力,展現比別人加倍的韌性,品嘗比別人加倍的苦頭.

但小兔在任何事上卻都沒能締造出高于正常表現的結果.

『都已經允許你誕生到這世上了,就給我設法繳出足以回報父母恩情的結果.』

每次遭到失望的眼神掃視時,小兔就只能強忍著淚水,緊抓著裙擺不放.

對不起,下次一定會達成目標.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對不起.我會努力,我會再加把勁.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這樣責備自己的小兔,持續不斷地忍耐著並努力向上.

小兔之所以這麼拚命,是因為她希望得到雙親的稱贊.

希望雙親能摸摸她的頭,希望能換來一聲「你表現得真好」,給她一個溫柔的擁抱.

就只為了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贊美,小兔始終不肯輕言放棄.

至于發現這樣的小兔具備狙擊才能,是在她被帶往祖父母家之時的事.當時雙親判斷小兔光待在家里就會對兄姊的教育造成妨礙,于是便有點像是擺脫麻煩似地將她交給祖父母照顧.

祖母對小兔十分溫柔.明知她的出生背景,仍把她當作自己的孫女對待.寄居在此的短暫時光,是小兔幼年時期當中唯一感受到幸福的一段日子.

而教導她用槍技巧的人則是祖父.

祖父原本是異端審問官,而且聽說年輕時代好像是一位相當活躍的狙擊高手.

但作為一名領導階層而言,或許是個性有點高傲過頭了吧,由于他在異端審問會體制內標新立異,開始提倡魔女的人權,致使西園寺家的立場變得岌岌可危.

與他持相同意見的同伴們雖脫離異端審問會另組倫理委員會,祖父卻貫徹他身為異端審問官的尊嚴,一直留到退休才離開異端審問會.

退休後,對西園寺家在審問會的地位造成危害的祖父,主動與祖母兩人移居至深山密林中,過著甯靜的養老生活.

祖父是一名嚴厲的人.

『若你想成為審問官,想學習如何使用槍械的話,就算你是小孩我也不會心軟.撇棄所有漂亮的場面話吧.』

『管你是不是情婦的私生子,既然背負著西園寺這個名字,就該引以為榮,保持高潔氣度.』

『失敗沒關系,但絕不可重蹈覆轍.』

實際上,一旦兩度犯下相同的失敗,祖父甚至會毫不留情地賞她一記耳光.

開始學習狙擊經過數個月之後,首度開槍射擊生物之時的情境,小兔到現在仍然記憶猶新.在雪花紛飛,寂靜無聲的世界,站在祖父身旁的小兔舉起槍口對准一只野鹿.在那個鴉雀無聲的空間與野鹿對峙,搭著扳機的手指微微顫抖不止.因為殺生這項行為的嚴重性,致使小兔頓時驚慌失措.

盡管如此,小兔還是依照祖父所說的「開槍!」這聲號令,而扣下扳機.

子彈命中腰部,野鹿卻未當場斃命,而是拖著身體在雪中爬行.

祖父怒不可遏.祖父向來對第一次的失敗明明都很寬容,此時卻是破口大罵.

『我明明叫你要一槍致它于死地!這是你的責任!它現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是你害它生不如死!你接下來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小兔依書靠近野鹿,用槍口抵住它的頭部.

指尖仍舊顫抖不止.痛苦地喘著大氣的野鹿,眼神彷佛在呐喊著「好痛啊」一般.

小兔用心體悟野鹿的痛楚,再次扣下扳機.

槍響過後,雪地恢複一片寂靜,她整個人茫然若失.身體開始發抖,奪走一條生命的真實感湧上心頭.

我怎會犯下這麼嚴重的大錯……這股自責念頭不斷折磨她的心靈.

此時,祖父自背後抱住小兔.

他以既寬大又布滿粗繭的手掌,溫柔地輕撫小兔的頭.

『表現得很好.你是個堅強的孩子,一個比任何人都還要堅強的孩子.』

小兔神情茫然地委身于祖父的體溫.

有生以來頭一次受到誇獎.有生以來頭一回得到溫柔的對待.

當她有所自覺之時,斗大淚珠已自小兔雙眼奪眶而出.

這一天,小兔生平頭一次放聲嚎啕大哭.

對小兔而言,祖父母是她在整個家族當中,唯一可投靠的避風港.

誰知在短短一個月後,她便失去了這得來不易的避風港.

有一天,哥哥來到祖父母家玩耍.哥哥得知小兔正在學習用槍技巧,便希望祖父也能教他.祖父卻是固執地拒絕他的要求,說他要學槍還嫌太早,堅持不肯讓步.

某天傍晚.小兔在室外鏟雪時,聽見倉庫那邊傳出聲響.不知發生何事的小兔趕往倉庫,卻看見哥哥的身影.

哥哥擅自從倉庫里取出了槍械與彈藥.

小兔試圖阻止哥哥,哥哥卻不肯聽勸.缺乏專業知識之人不可擅自使用槍械.為了遵守祖父的教誨,小兔竭盡所能地想從哥哥手中搶下槍械.

誰知槍械在兄妹倆扭打的過程中走火,子彈自下顎筆直貫穿了哥哥的腦門.

哥哥當場斃命.

『——人是你殺的!』

母親將過錯歸咎到小兔身上.除了祖父母以外的家族成員,全部聯合起來責備小兔.

小兔甚至無法對這樣的責備感到疑問.由于平常總是動不動就挨罵,導致她根本無法否定來自他人的責難.

——對不起.

小兔持續道歉.

——請原諒我.

無論祖父母再怎麼安慰她,小兔仍舊自責不已.

從這個時期開始,小兔得了不管做什麼事都會感到格外緊張的毛病.她擔心自己一旦打算做些什麼,是否便會對他人造成傷害.實際上,如果她因有此念頭而開始焦慮,最後確實常會演變成她所想像的糟糕結果.

過沒多久,唯一力挺自己的祖父母也一同撒手人寰.

『都是你害兩位老人家操心過度.是你殺了他們.』

她被冠上莫須有的嫌疑,甚至連祖父母的死都被怪罪到小兔頭上.

小兔自責不已.

緊接著,連原本就體弱多病的姊姊也過世了.

『人是你殺的.因為你殺了我兒子,才導致女兒的病情惡化.』

這次,母親更是完全不講道理地怪罪小兔.

小兔一邊感覺自己的心靈逐漸邁向死亡,一邊沉入孤獨的深淵.

小兔首度遇見禮真,是在為姊姊舉辦喪禮的那天.

禮真主動來到遠離家族成員,獨自縮成一團躲在庭院角落的小兔身旁.

『唷.我叫天明路禮真.你是……小兔對吧?幸會.』

禮真向小兔打招呼.聲音聽起來十分溫柔.

戰戰兢兢的小兔,則是反射性地對初次見面的對象道歉.

禮真溫柔地輕撫望著下方直打寒顫的小兔頭發.

『怎麼啦?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嗎?』

『……對,對……對不……起……』

『你干嘛道歉?我又沒被你怎麼樣?.

小兔驚訝地拾起頭來.只見一張雖然稚嫩,卻十分和藹的笑容出現在眼前.

『我既然沒被怎樣,自然就不會責怪你.放心吧……我是你的同伴唷.』

『…………』

『我知道.包括你一直很努力,以及你總是在忍耐的事情,這些我通通知道.』

自從祖父過世以來,小兔直到此時才首度掉下眼淚.

回想起被人善待的安心感,令她忍不住潸然淚下.

這名男孩子是否跟其他家族成員大不相同呢?這人會不會跟祖父母一樣,是個願意好好關注我的人呢?她如此心想.

『話又說回來——你,殺了哥哥跟姊姊對吧?』

這句話再次將小兔打入絕望深淵.

『………咦?』

『是真的對不對!?太厲害了!感覺如何啊?殺人的感覺很爽嗎?』

從禮真眼瞼縫隙之間露出的瞳仁,蘊含著另一種不同于其他家族成員的黑暗.

小兔的身體開始直打寒顫.

『……啊……啊……』

『殺了他後有什麼感想?你很嫉妒你哥對吧?是不是吐了一口怨氣啊?欸,說來聽聽嘛,殺人犯.反正大概也只剩我肯理你了.快講給我聽啦~!我超感興趣的耶——快說啊,喂.』

禮真輕拍小兔的臉頰,命令她趕緊游說.小兔則是眼眶泛淚,整個人縮成一團企圖自保.

『……咿……咿!』

『你干嘛縮成一團啦——我又不是在責備你,只是很感興趣罷了,所以你用不著害怕.我可是特地主動找你聊天耶,你起碼也講些有趣的事給我聽聽吧……

『唔……啊唔……』

任由禮真踹踢身體的小兔,雙手抱頭縮成一團.

『啊哈哈,笨死了你——明明是個殺人犯,還在那哭什麼啊.你真有趣.我看上你了.』

『……咿……咿……』

『我決定了.我要你從今天起變成我的財產.這樣一來你也不會再孤單了,很開心對不對?我就把你當作寵物飼養好了.』

『對……不……起……唔……』

『我為人很溫柔對吧?你要記得心懷感激,並且從今天起尊稱我一聲禮真大人.』

那是一種扭曲的依戀.禮真是個為了確保自身優越性而傷害小兔,只想迫使小兔服從命令的人格破滅孝

小兔再也忘不掉這天的夕陽景致及禮真那張笑容.

而她的呼吸過度症,正是從這天起開始發作.

小兔孤單一人.

直到考進學園,升上高中部為止……她一直都是孤單一人.

***

小兔睜開被淚水沾濕的眼睛.模糊不清的視野,帶給她一種彷佛仍置身于夢境中的錯覺.

自己究竟有多久沒作這場夢了呢?

打從加入試驗小隊以來,她也變得較少回憶起過去的往事.

肯定是因為獲得滿足的緣故吧.光是眾人願意允許自己存在,便讓小兔的內心感到十分平靜祥和.

(…………對了……我得,趕緊回教室……作料理,給大家吃……才行……)

回想起自己該做的事情之後,小兔聚精會神地設法調整視野的焦距.

眼前好像有個人,頻頻喘著大氣,宛如覆蓋在小兔身上一般——

「!?」

小兔強迫自身意識恢複清醒,連忙睜大雙眼.

卻赫見禮真整個人壓在自己身上.

「——禮真,大人!?」

「旱啊,小兔.你真是個貪睡的小女孩呢.」

「您這是在做什麼!?快放開我!」

「問我做什麼,當然是初夜呀,初夜.」

禮真邊說邊笑咪咪地再次伸手探向小兔的衣服.當小兔扭動身子試圖掙紮時,這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被換上另一套服裝.

這套純白色的服裝……是婚紗禮服.

小兔頓時感覺到一股冰霜般的寒意竄過背脊.

「為,為什……麼……」

「我不曉得婚紗的穿法,就吩咐我那群中了誘惑魔法的奴隸動手,結果還真合身呢.小兔,你好漂亮.」

禮真邊說邊掀開頭紗,輕撫小兔的臉頰.

小兔則是邊發抖邊環視周遭,發現一幕詭異的光景在眼前擴展開來.掛上莊嚴木造裝飾品的建築物,數不清的大量蠟燭排列成行,彷佛祝賀般的白色鮮花布滿四面八方,最扯的就是那片為月光增添色彩的巨大彩繪玻璃.

「說到婚禮當然就會聯想到西式嘛.這可是我要奴隸們利用魔女狩獵祭准備期間趕工打造的喔?我是個很替愛妻著想的好丈夫吧?」

禮真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豎指輕撫小兔的嘴唇.

「來,這是只屬于我們兩人的結婚典禮.你很開心對不對?」

「唔!不,不要——!」

小兔晃動身體,竭盡所能地想要掙脫禮真的壓制.禮真雖企圖強行壓住小兔,但過程中小兔的拳頭卻碰巧打中禮真的臉頰.

「好…………痛……」

可能是嘴唇裂開了吧,禮真的嘴角流出一絲鮮血.

原先帶著一抹淡淡冷笑的表情瞬間丕變,皺起眉頭的禮真展露出丑陋的真實本性.

小兔的臉頰挨了一記重拳.

「虧我還想說這應該是第一次,所以打算對你溫柔一點……什麼嘛……我都已經付出這麼多心血了耶……!繼混帳魔女之後,連你這個殺人犯都想要違抗我嗎……你們這些家伙……都只會瞧不起我!」

禮真抓住小兔的禮服衣襟,一口氣猛然撕開.

霹哩哩的聲音接連響起,胸口布料應聲裂開.眼見內衣與胸部裸露于空氣中,禮真接著一把抓起小兔的頭發.小兔甚至連悲鳴聲都發不出,只能不斷微微顫抖.

「啊哈哈哈哈哈哈!這樣就對了!這樣才是我的小兔!你只要這樣畏懼我,成為一個乖乖聽從我吩咐的存在就好!」

「咿……唔.」

「無法得到任何人的認同!完成不了任何事情!無論再怎麼努力都只會造成反效果,這就是你的本質!」

「啊……嗚,唔.」

小兔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

禮真樂在其中地眺望著她的模樣,同時伸手觸摸他方才毆打過的臉頰,溫柔地來回輕撫.

「我懂的,小兔.你的那種心情我感同身受.因為我也像你一樣,在天明路家及這間學園受到許多不平等的對待.根本不明白我有多優秀的那幫家伙,總是孤立我,瞧不起我………」

「……嗚……嗚嗚.」

「但我跟你大不相同!我優秀得很!那票無能的貨色根本不可能明白嘛……因為我位居他們觸及不到的高處!你也見識到了吧!?才不到短短一個月,這里的人就成天把『禮真大人』掛在嘴邊並事事仰賴我!我只不過是施展了一點小魔法,他們就通通變成那副丟臉的模樣了!」

自私自利,極端自以為是的主張.這個人也是過著受到世家名聲束縛的人生.被拿來與兄弟姊妹作比較,被蓋上不成材的烙印,在學園也闖不出名堂而遭到鄙視.

身世遭遇明明如此相似,兩人的表現卻有如天壤之別.

小兔即便遭到蔑視,受到踐踏,仍然選擇哭著站起來.無論面對何種處境,她都忍了下來.一直咬緊牙關支撐過來.

相對的,禮真則把所有的事情通通怪罪到他人頭上,他習慣誇口高喊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完全放棄力求上進這回事.

天生就已經性格扭曲,連他自身都不覺得自己其實很悲哀.

兩人絕對無法彼此接納.

因此禮真才渴望擁有小兔.只為了把一個處境比自己更加淒慘的人,留在自己身旁把玩.

「放心吧,小兔……就算你是個沒出息的殺人犯,我也不會輕易撇下你不管.我會永遠豢養你.所以只管依賴我,巴著我不放,向我撒嬌,求我別拋棄你吧.」

「……不……要……」

「我將成為這座城市的國王.其他家伙會被我當成奴隸使喚,但唯獨你有權利永遠留在我身旁.所以,你就快點成為我的人吧.」

面露扭曲微笑的禮真,緩緩伸手探向小兔的腳.

小兔則是睜大失去神采的雙眼,凝視著半空中.

對小兔而言,天明路禮真的存在是一個創傷.每見到他一次,自己身為殺人犯的事實就會在腦海中留下一道新的烙印.一次又一次地被迫聆聽他的耳語,一次又一次地遭受他的言語暴力虐待.

小兔一直以來都很努力.為了贏得認同,為了彌補不慎害死哥哥的罪過,但是……

『——你,殺了哥哥跟姊姊對吧?』

要是能夠說出自己並沒有錯,真不知會感到多麼好受.或許就算說了也沒人肯相信,但光是脫口講出這句話,必然能讓自己內心感到舒坦許多.

然而,小兔的心靈卻早已被禮真逼入無法講出這句話的絕境.

(……我……真的累了……)

小兔的心已到達極限.

禮真的手觸及小兔的大腿.她毫無感覺.不管被怎樣觸碰,撫摸,小兔整個人已如同一具洋娃娃般毫無反應.

當她將頭撇向一旁時,發現有項物品映入眼中.只見那張照片靜靜躺在碎裂四散的破布料之中.那張和大家一起拍的魔女狩獵祭紀念合照.

小兔對開心地相視而笑的同伴們伸出手臂.

(……我好想……回到那個地方.)

她像是哀求一般,沿著地板滑動手臂,拚命地向前伸直.

(不要走……帶我……一起離開.)

然而指尖卻只是在原地抖動,始終不肯再往前伸長.

手指……終究構不著相片.

(救我……請快來……救救我.)

小兔的手臂,頹然無力地掉回地面.

照片中的世界逐漸褪色,失去光澤.宛如離她遠去一般,慢慢消逝無蹤.

小兔放棄所有一切,打算把自己交給禮真隨意處置.

但就在這個時候——

『喂~~小兔——!快點過來啦——!』

『西園寺,別在那邊拖拖拉拉.』

『小兔,快點過來啦.』

『這是隊長命令,快點過來.』

聽見耳邊響起這些聲音的小兔,雙眼重新浮現少許神采.

『——我們都需要你.』

小兔察覺到,自己的容身之處究竟在哪.

以及這些足以令她掉下眼淚的歡樂喧鬧聲,到底是源自何方.

(……我……根本就還沒失去……我的世界也沒有褪色.)

一股熱流由自己的內心深處泉湧而出.身體的感覺迅速恢複正常.

(我要對抗束縛自己的人事物……我不是才剛這樣下定決心嗎……)

原本即將喪失的心志,重新蘇醒過來.

把自己的容身之處刻劃在心版上.確認自己應當回歸的地方.只尋求幫助是不行的,只站在遠處觀望是不行的,只顧著擔心受怕是不行的.

必須主動起身追尋才行……既然有想要回去的地方,那就非得全力抵抗不可.

縱使得不到雙親認同,自己仍然為了贏得認同而付出努力不是嗎?不同于小時候,現在有那麼一群肯回應她的人,有一群肯對她伸出友誼之手的同伴.既是如此,自己當然也必須用盡全力伸長手臂才行!

否則原本伸手可及的事物,也會從手中滑落!

「哼!」

小兔睜大雙眼,定睛怒瞪准備對自己身上內衣下手的禮真.

(我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目光緊盯企圖觸摸自己胸部的禮真手掌,小兔緩緩伸出手臂.

(我才沒那個閑工夫,被這種臭男人擋在這種地方!)

來,開始抵抗吧.對壓抑住自己的所有一切展開反撲.

來,讓他們大開眼界.認清自己究竟是個多麼堅強的女孩子.

家族算什麼,禮真算什麼.我立刻就掙脫這些東西,隨心所欲地大顯身手.

這就是——西園寺小兔的反抗期!

(就算是小白兔,也有尖銳的獠牙!)

小兔出奇不意地握住禮真的手,霍然張大自己的嘴巴.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接著使出渾身解數,狠狠地咬住禮真的手臂.

「咕,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唔唔唔唔唔唔~~~~~~~~!」

面對突然張嘴狠咬自己的小兔,禮真忍不住發出難堪的悲鳴聲.

「放,放開我!你這個殺人犯!」

我才不放.打死我也不會放開.我要就此咬下你的手臂肉!

小兔全力抵抗試圖掙紮的禮真,拚了命似地緊咬不放.

禮真並不曉得小兔擁有一身讓人意想不到的驚人怪力.

小兔則為了讓禮真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強悍,就這麼活生生地連同衣服——真的咬下了他的一大塊皮膚與肌肉.

禮真發出哀嚎聲,痛得倒在教會地板上打滾.

呈現半裸狀態的小兔站了起來,隨即撿起照片,格外珍惜地抱在懷中.

接著她吐掉肉屑,眼神尖銳地怒瞪禮真.

「像你這種比全身沾滿屎尿的雜種狗還不如的垃圾……!休想隨心所欲地控制本大小姐!」

遭到這陣咒罵的當頭棒喝,因手臂受傷而痛得眼淚直流的禮真頓時瞠目結舌.

而這同時也是小兔有生以來,頭一次飄出這麼不堪入耳的髒話.

罵完後感覺格外神清氣爽的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我真該早點這樣做才對.

「明,明,明明就只是小兔而已!」

嗓音嘶啞刺耳,端整容貌扭曲變形.頭發雜亂走樣,臉頰皺紋滿布.英俊帥氣的臉蛋已不複見,天生的卑劣本性浮現了出來.

見到他那過于不堪入目的丑陋嘴臉,小兔露出了嘲諷意味十足的訕笑神情.

「不准瞧不起我……不准瞧不起我啊……!我要讓你後悔莫及!懲罰的時間到了,小兔啊啊啊啊啊啊啊!」

禮真一邊高喊充滿怨念的惡毒吾語,一邊伸手搭住自己的腰際.

在他的腰際,掛有一把金碧輝煌的黃金寶劍.

禮真一鼓作氣抽劍出鞘.

瞬間,在禮真腳底下浮現出一座魔法陣.

「這就是傳說中的英雄化!待會兒我就先砍斷你的手腳,再卯起來強奸你這女人……!」

「你怎麼會擁有那種東西……!」

「這是魔女送給我護身用的魔導遺產!看我怎麼運用這東西,讓你感到後悔莫及!」

禮真的身體發出光芒,黃金盔甲悄然覆蓋住他全身上下.

英雄化.這是過去凶煞所運使的魔劍·戰亂魔劍所施展出來的,高階魔導遺產固有魔法.

禮真擁有這種高階魔導遺產的理由,小兔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懼怕吧顫栗吧膽寒吧!落淚謝罪並諂媚地臣服于我!然後死命地依靠我吧!」

禮真斜舉寶劍,朝小兔迎面直沖而來.

毫無招架之力的小兔,只能交錯雙臂,反射性地嘗試擺出防禦姿勢.

可是這樣的防守,在魔導遺產面前完全沒有效果可言.

下一瞬間——

——啪啷————!

一陣不同于斬擊,近似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

透過雙手之間的縫隙,小兔目擊了完整的事發經過.

在直沖而來的禮真正上方,一道琉璃色的人影沖破巨大彩繪玻璃,凌空躍入教會.

「什——!?」

不知發生何事的禮真也停下腳步,抬頭察看正上方.

「草剃諸刃流——螳螂坂!」

一邊賦予身體向前翻轉的勁勢,一邊如同風車般破風而至的人影,猛然砍向禮真.

禮真雖勉勉強強提劍擋下這一擊,但到了下一瞬間——

「——嗚噗哇!?」

因沒能完全抵銷沖擊力道,導致臉部遭到自己手上的寶劍劍背強力擠壓,整個人頹然飛向教會出口.

琉璃色人影雙腳配合回轉勁勢著地,昂然降臨教會.

在如同光輝雨珠般漫天灑落的彩繪玻璃碎片之中,人影緩緩起身,轉眼望向小兔.


「你沒事吧……?」

「……草剃……?」

哮的表情反而令小兔心生愧疚.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哮臉上顯露出如此擔心的神色.

小兔茫然若失,搖搖晃晃地走向哮.精神憔悴至極點的她連走都走不穩,就這麼往哮身上倒去.

哮接住小兔的身子,順勢將她抱在懷中.

而被哮這麼一抱,總算才搞清楚現狀的小兔頓時滿臉通紅.

「!?我,我不,不要緊啦……對不起,腳絆了一下.」

「真的不要緊嗎?你沒被他怎樣吧?有受傷嗎?」

「我,我真的沒事啦……只,只不過……那個……」

小兔壓低緋紅的臉頰,先是表現出有點迷惘的樣子,接著才將額頭輕輕貼在哮的胸部裝甲上.

「…………相當,害怕而已……」

伴隨著細若蚊鳴的虛弱嗓音,小兔總算松了口氣.

小兔在他懷中靜靜掉淚,哮則輕輕撫摸著她的頭.

不同于禮真,這雖不經意卻體貼的舉動,令小兔發自內心感到平靜.

「小兔……不好意思,在你放松時潑你冷水……但事情還沒結束.」

「喵——?」

完全切換成安心模式的小兔,抬起茫然的臉看著哮.

「我想請你去協助真理……在這種狀況下提出要求,真的很不好意思.」

「……協助二階堂……?什麼意思?」

「到時你再向杉波打聽詳細狀況吧.她應該已經開車載著武器抵達這附近才對.時間不夠了,你快去吧.」

見哮面露急迫神色,小兔起碼也已理解到事態的嚴重性.

「……那草剃你打算怎麼辦?」

「我留下來負責收拾那家伙.剛剛那種程度的攻擊,應該無法對他造成多大的傷害才對.」

正如哮所言,可以看見被震飛出去的禮真正一邊發出呻吟聲,一邊試圖起身.小兔見狀不禁露出不安的眼神,望向舉起劍尖指著禮真的哮.

「我不要緊.倒是真理就拜托你了.現在就只剩下你有辦法助她一臂之力,而且也只能靠你了.」

哮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將希望交托在小兔身上.

坦白講,連句說明都沒有便要求她去救援,其實不可能如此輕易就接受.她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整個人感到一頭霧水.自己才剛從歹徒手上保住自身貞潔,同時驅散長久以來的心靈創傷,但猛一回神卻發現,好像已被卷入一場類似魔導事件的風波當中.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禮真突然英雄化,哮則魔女獵人化並從天而降,思考能力完全追趕不上事態的變化速度.再加上哮又說真理身陷險境.局勢竟在自己不知情的狀況下進展至此,小兔對此感到非常不滿.

只不過,既然都有人對自己說「現在只能靠你了」,那她自然不能臨陣退縮.

若換作是先前的小兔,這或許是句足以害她呼吸過度症發作的沉重話語.

盡管完全搞不清楚當前狀況,但她卻有種現在什麼事都難不倒自己的感覺.

「真拿你沒辦法耶.我是可以去幫她啦,但你要承諾我一件事.」

「承諾?」

「二階堂的事情交給我處理,不過草剃你必須把那個臭男人打到再也做不了壞事的地步!那家伙是個企圖玷汙我的敗類!用不著對他手下留情!」

「……包在我身上.我會迅速搞定這邊,再趕去跟你們會合.」

「還有另一件事!」

緊接著,小兔左顧右盼地任由視線四處游移.

「要是我成功護住二階堂……到時……」

忸忸怩怩的小兔露出上揚目光看著哮.

「…………剛剛的……繼續……那個……」

明明打算講出「希望你能摸摸我的頭」這幾個字,卻是無法明確地說出口.

誰知哮突然面露苦笑,將刀扛在肩上說道:

「好,包在我身上.就算要摸你的頭摸上一整天也沒問題.」

難得善解人意的哮,相當爽快地允諾了小兔的心願.

「……就這麼說定了喔!」

她先是開心地笑逐顏開,隨後又立刻收斂心神.

小兔動手撕開會妨礙跑步的婚紗裙擺,也不顧自己的一雙美腿裸露于空氣中,逕自輕蹴地板飛奔而出.

剛好就在同一時間,兩人亦瞥見被震飛至門口的禮真從瓦礫堆中站了起來.

「小兔~~~……!」

小兔連看都不看發出怨恨聲音的禮真一眼,就此快步沖向門口.

直起身子的禮真雖企圖提劍指向即將與他擦身而過的小兔,但……

「——你的對手是我.」

耳聞前方傳來一陣沉重,彷佛自地獄深淵響起之野獸咆哮般的聲音,他瞬間停止動作.

禮真提心吊膽地轉頭望向前方.

赫見——惡鬼就立于前方.有一只周身纏繞著琉璃色斗氣,宛如閻羅王般的惡鬼出現在他眼前.

「我說過了吧.我會不計一切代價保護小兔.」

「……咿.」

「接下來,我言出必行.」

哮橫揮手中長劍,轉動劍刃指向地面.

「草剃諸刃流真傳,草剃哮.事先聲明——我的獠牙,可不會只咬下一塊肉就算了!」

目睹變作殺意化身的哮,禮真嚇得倒退數步.

然而,戰斗的序幕早已被掀開.本應站在前方的哮,此時已經不見蹤影.禮真啞口無言不過片刻,隨即感受到自己的下顎下方湧現出一股濃烈殺氣.

他壓低視線一看,正巧與位在頭部正下方的惡鬼四目相交.

紅到不能再紅的鬼眼.藏于眼神中的情感就只有殺意,殺意,以及殺意.

——我死定了!

在這句悲鳴脫口而出之前,一陣足以撼動整間教會的轟然巨響及沖擊勁勢,狠狠地將禮真震飛出去.

到了秋天遠去,迎接冬至來臨的這個季節,氣溫早就降到即便說是入冬也不為過的地步.

若再加上「夜晚」及「屋頂」等兩個條件的話,那就更無庸置疑了.

抵達第』校舍屋頂的真理,還來不及調整急促到不行的呼吸,就被寒氣凍得直打顫.

「幸幸幸,幸好有,有戴圍巾,在,在身上啊……」

這是撫養她長大的孤兒院院長留給她的遺物.平常基于絕不離身的原則,連夏天都圍在身上,但唯獨這次,真的不得不感謝這條圍巾.

真理環視屋頂一圈,尋找此行的目標物.

那東西根本就不用找,就這麼極不自然地設置在空曠的屋頂中心點.

一只看似相當堅固的靛藍色箱子.是以抗魔素材制成的魔導遺產回收專用箱.

八成是為了避免被審問官或學生察覺,才用這只箱子覆蓋住魔導遺產吧.

「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得加快動作才行.」

真理跑了過去,為了確認狀態而伸手探向箱子.

不料在手指接觸到外殼的瞬間,箱子竟突然應聲爆裂.

「——這!」

真理差點被碎片嚇得發出尖叫聲.這是因為內部魔力過于強大,導致抗魔素材負荷不了而崩壞.

在碎裂的箱子中央,擺著一根綻放出耀眼光芒的水晶.

「……鈍色水晶……難怪抗魔素材會崩裂啊.」

在接觸本體之前,真理先行確認了魔導遺產的材質.

鈍色水晶是一種效果與抗魔素材完全相反的吸魔素材.主要用于醫療場合,能夠用來吸收受到魔法影響而沉澱于傷患體內的魔力.

但吸魔素材亦能發揮出作為符咒的效果.一般較普遍的是使用吸魔紙制成的紙鈔型符咒,然而在施展大魔法時,大多都會選擇改用魔力吸收量較為龐大的大型水晶版吸魔素材.

而鈍色水晶,可說是一款相當高階的水晶版符咒.

原本是淡紫色的水晶體,不過一旦開始吸收魔力便會漸漸轉變為濃郁的鈍色,最後化作漆黑色的結晶體.

如今出現在真理眼前的鈍色水晶,已經完全漆黑化……正是內含超高濃度魔力的鐵證.

真理在體內設下魔力防壁,小心翼翼地輕觸水晶.

(要搬動它……大概沒辦法.魔法使其重量加倍,況且術式構築程序也已開始執行……想也知道八成還搭配了超高速再生模式的自動詠唱程序,因此幾乎無從阻止.總之必須將破壞《奴隸之歌》的術式視為首要之務才行.離發動時間只剩……不,不到10分鍾啊?……管他的,跟你拚了!)

硬逼自己別再細思的真理,立刻開始著手分解魔導遺產.

真理在腦海中執行發動《奴隸之歌》的術式.已經構築完成的術式部位基本上無從破壞,除非使用相當特殊的魔法,否則能夠破壞的就只有目前正在構築中的部位.而破壞術式,並不是像用橡皮擦擦掉寫在自紙上的文字那般簡單.唯一的阻止方法,就是只能折斷那支用來書寫文字的筆.

為此,真理也必須依樣畫葫蘆地構築相同的發動術式,設法追上對象物正在構築的部位才行.只有采用這種方式,才能得知現在進行中的術式構築部位.

而可以預料在鈍色水晶內部的術式構築進度,大概已達五成左右.

對一般魔女而言,或許早已無力回天.但……

「——別小看我!」

真理將魔力注入鈍色水晶,開始臨摹術式.

《奴隸之歌》雖是真理無法施展的魔法,但她卻有把術式牢記在腦海之中.此為一場看是由梅菲斯特事先嵌入的自動詠唱速度較快,還是真理的術式構築速度較快的對決.

只要稍一出錯就必須重頭來過.然而目前並沒有剩下多余的時間,可以讓真理重來.

名符其實的一戰定勝負,容不下任何細微失誤.

「…………二階堂,你沒事吧?」

真理才剛開始著手進行破壞術式的工作,背後隨即傳出一陣聲音.

真理瞬間差點忍不住中斷處理程序並回頭察看.

(這聲音是……鳳櫻花……!)

她絕不會聽錯這最討人厭的嗓音.

然而此時此刻的櫻花……

「我依照草剃說的前來進行援護了,目前狀況如何?」

由于這陣嗓音顯然是櫻花的腔調,令真理瞬間遲疑了一下.

「這下我放心了.原本我還很擔心你會不會遭到敵人包圍呢.」

「…………」

「……二階堂?你沒事吧?轉頭回答我啊,你為什麼悶不吭聲?」

聽起來似乎既體貼又擔心自己的櫻花嗓音,從背後傳入耳中.

但拜這幾句話所賜,內心的困惑瞬間消散.不僅如此,真理甚至還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

「欸,說真的啦……我明明聽說你很擅長模仿,但你這段三腳貓的爛戲是怎麼回事?拜托別逗我笑好嗎?如果你試圖打亂我的集中力,那倒是相當成功就是了.」

「…………」

「想也知道,那個女人不可能講出擔心我安危之類的話嘛.更何況那個女人難得會叫出我的名字.她平常只會裝腔作勢地直接叫我『喂!』而已啊.」

持續執行破壞術式程序的真理,背對櫻花如此說道.

櫻花沉默片刻之後,最終歎了口大氣.

「又被識破啦……雖然不曉得原因為何,但這座學園的學生們還真是個個都很不坦率呢?明明只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就好,結果每個都給我要傲嬌,害我實在很難模仿下去耶.」

背後之人換上另一種截然不同于櫻花的口氣,聲調也變得有點黏膩詭異.

帶著櫻花外貌的梅菲斯特,舉起槍口對准真理的背部.

真理雖也察覺到此事,卻因無法輕舉妄動而只能佯裝平常心應對.

「什麼意思……?你到底想說什麼?」

「也就是說啊,假使這孩子可以對自己率直一點,就會像我剛剛那樣擔心你.」

「…………………………麻煩別用那種腔調,講出那麼惡心的台詞好不好?」

講歸講,真理的眼神還是稍微游移了一下.

梅菲斯特像是表達「真是夠了」的意思般搖了搖頭,伴隨腳步聲緩緩逼近.

「總之既然穿幫,也就沒辦法了.幸會——我是梅菲斯特.你就是『極光魔女』對吧?我們雖然沒見過面,但原來你跳槽投靠審問會啦.」

正如梅菲斯特知道有真理這個人,真理起碼也曉得有這號人物.

同樣身為幻想教團的一員,當然多多少少有聽說過相關情報.

據凶煞所書,她是明明早就忘記自己是誰,卻只執著于自身肉體的亡靈.由于殺人手法缺乏公平性,因此凶煞看她很不順眼,也形容她只是個卑鄙的小人.

「『極光』屬性相當充滿魅力,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能據為已有……話雖如此,但我的《附身》符咒剩下不多……所以不好意思,只好在此取你性命了.」

喀……後腦勺傳來一陣被槍口抵住的冰冷觸感.

真理完全無暇對應.因為現在一旦分心,將會導致破壞術式的任務功虧一簣.

「要是殺了你,凶煞鐵定會對我大發脾氣吧.那家伙好像相當喜歡你的樣子……搞不好他會轉而追殺我呢.」

「…………嘖!」

「但那樣感覺也滿好玩的,所以其實沒差就是了.」

梅菲斯特滑動手槍槍栓,豎指搭住扳機.

(這下子……麻煩大了吧?)

面臨致命危機的真實感明確地湧上心頭,真理開始絞盡腦汁思考對策.

要不要干脆孤注一擲地朝背後發射魔彈算了?不行,一旦試圖使用攻擊魔法的話,會導致項圈產生反應.那設下障壁防禦呢?不行,以項圈目前的限制層級,能夠釋出的魔力太少,根本抵擋不了抗魔素材制成的子彈.

「掰掰羅~~極光魔女小姐.這孩子過沒多久也會跟著上路,你們就在另一個世界好好相處吧.」

不妙不妙不妙,思緒逐漸被「不妙」一詞淹沒.

(可惡——既然如此,我就來個最後掙紮,跟你拚了!)

就在真理開始自暴自棄,准備孤注一擲地轉身對背後祭出一記反手拳之際.

——咚!

突然聽見一陣好像有東西撞在一起的聲音,嚇得真理差點轉頭察看.

結果完全沒那個必要,她隨即瞥見有道影子從自己身旁呼嘯而過.

那身影竟是梅菲斯特,以及從背後賞了她一記擒抱的小兔.

小兔就這麼抱著梅菲斯特的腰際翻越柵欄——從屋頂一躍而下.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真理不由自主地放聲驚呼,差點搞砸術式構築的程序.

「掉下去了!?小兔整個人掉下去了!?還穿著婚紗禮服!?什麼!?」

盡管被這出人意表的自殺式攻擊嚇得大驚失色,但真理既不能放開水晶,也無法趨前確認小兔的安危.

只是她立刻注意到那並非自殺式攻擊.

因為有一條長長的救生索,從屋頂入口處筆直延伸至小兔一躍而下的位置.

以劃破空氣般的勁勢襲來的小兔,就這麼緊緊抱著梅菲斯特,一路往地面急速墜落.

「——這不就是禮真渴望得手的小姑娘嗎!把你交給他發落的我真是大錯特錯啊!」

在墜落的過程中,帶著櫻花相貌的梅菲斯特皺起眉頭放聲大喊.

「太掉以輕心了!無論是你還是禮真,都太小看我了!」

小兔緊緊摟住梅菲斯特的腰際,准備面對即將來臨的強烈沖擊.

「唔唔唔唔……咕!」

伸展到底的救生索遏止了下墜之勢,小兔感受到一陣宛如遭到鞭子鞭打的痛楚透體而過.勉勉強強緊抓著櫻花身體不放的小兔,瞬間吐出一口大氣.

現在無暇拖拖拉拉.小兔接觸到梅菲斯特,這種狀況相當不妙.

她一抬頭,發現梅菲斯特果然不出所料地拿著一張符咒.

「你休想……得逞!」

小兔連忙放開梅菲斯特的身體,抽出暗藏于腋下刀鞘里面的匕首割斷救生索.接著先是梅菲斯特無從護身地背部朝下,自將近三公尺高的半空中重重地摔回地面,小兔也隨後跌落至她旁邊.

兩人雖然都痛得發出呻吟聲,卻仍立刻起身對峙.

率先發動攻勢的人是梅菲斯特.她使用櫻花的身體,對准小兔下顎發動右回旋踢.小兔交叉雙臂防守左臉頰部位,然而——

「——唔!」

小兔整個人竟以防守姿勢被震退,身體微微騰空離地,差點跌倒.

梅菲斯特則抓准這一瞬間的破綻直撲而來.作為軸心的左腳緊踩地面,方才發動回旋踢的右腳並未放下,而是就此改變軌道祭出腳跟蹴擊.

腳跟刺中必然陷入毫無防備狀態的小兔右側腹.

現場傳出一陣肋骨迸現裂痕的「啪嘰」聲響.

梅菲斯特掐住站立不穩的小兔脖子,面露得意獰笑.

「附身很厲害對吧?即便靈魂調換,卻因用的仍是同一顆腦袋,所以記憶啦,作戰經驗,以及資質等等全都沒影響呢.」

梅菲斯特的動作與櫻花如出一轍.特別是這招強烈的連續蹴擊,在訓練中曾經挨過不少次的小兔,至今仍然記憶猶新.動作銳利度及速度當然不在話下,另外在命中的瞬間又會藉由扭轉下半身的方式將體重加諸于敵人身上,導致勁道沉重到超乎想像.小兔雖然若只比力氣也不會輸給她,但在資質方面的差距卻是有如天壤之別.近身肉搏戰根本打不贏她.

「盡管所剩不多,但再繼續被你糾纏下去也很煩……干脆趁現在交換一下好了.」

梅菲斯特從小腰包里取出一張看似羊皮紙的紙張……也就是符咒.

死也要爭一口氣的小兔也從自己的腰間掏出手槍,對准符咒開了一槍.

子彈貫穿魔法陣,符咒頓時失去效用.

見小兔事到如今竟然還抵抗,梅菲斯特不禁啞然.

「呵,呵呵,活該,去死吧……!」

「嘖——你竟敢破壞掉我貴重的糧食!」

小兔腹部遭到重擊,整個人往後方飛了出去.梅菲斯特緊接著拔出手槍,對准倒地的小兔開槍.小兔在千鈞一發之際翻身往旁邊跳開,順勢躲到樹木後面.

背部貼著樹干的小兔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在腦海中整理自己現有的戰斗裝備狀況.

從斑鳩那邊取得的共有五項武器.包括各插在腰際兩側的兩把裝滿實彈及麻醉彈的手槍,一把藏于左腋下,裝滿麻醉彈的小型機關槍,一支藏于右腋下的匕首.

最後再加上一把小兔在訓練中最常使用,同時也是祖父遺留給她的莫辛·納甘步槍——『白色死神』.小兔本來搞不懂斑鳩為何要她攜帶這把根本不適合應付連續戰斗的超級骨董,但既然斑鳩說這次帶這把步槍反而比較有利,那就依照她的意思.

其實小兔也覺得對物質用步槍過于沉重且難以操作.相較之下,這把步槍是她長久以來持續使用至今的愛用品,因此對容易緊張的小兔而言,這反而可說是一把最合適她的武器吧.

斑鳩曾表示只要用這把步槍,再搭配交給自己的兩種子彈,就有辦法奪去梅菲斯特的性命.

『這是專門用來對付梅菲斯特的特殊彈,至于材質為何則是商業機密.』

斑鳩將以表面布滿斑點的金屬制成的子彈,以及帶著藍彩的銀色子彈交到小兔手上.

『在絕對能夠命中的狀況下,請你先將這顆斑點彈擊入鳳的骨頭.如此一來,梅菲斯特大概就會溜出她的身體.等她靈魂出竅之後,再改用銀色子彈擊殺她的魂魄.』

小兔雖然搞不清楚那樣的結果是基于何種原理導致而成的,但她必須相信斑鳩放手一搏.因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能夠在不傷及櫻花性命的同時收拾掉敵人.

「小兔妹妹~快出來嘛~陪梅菲斯特玩玩嘛~」

敵人口中說著挑釁的言語,同時接連開槍射擊.樹皮及木頭碎屑迸裂飛散,頻頻掠過小兔的臉頰及衣服.

焦慮感油然而生.雖說靈魂截然不同,但對手是那個鳳櫻花.在近身戰的狀況下,根本無法靈活運用槍身偏長且不利于連射的莫辛·納甘步槍.而她必須擺出穩定的姿勢開槍射擊,才能發揮出足以准確擊中骨頭的命中率.起碼距離得再近一點,破綻得再大一點才行.

「你不肯出來嗎?那就不能怪我羅.」

梅菲斯特撂下這句耐人尋味的話語之後,小兔聽見一陣詭譎的音色,同時感覺周遭似乎刮起一道微風.

就在小兔思索究竟是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她的腳下突然開始發光.

「這,這是怎麼回事!?」

她低頭察看,發現腳底下冒出一座小型魔法陣.

理解到梅菲斯特施展了某種魔法的小兔連忙試圖往後跳開,無奈卻遲了一步.魔法瞬間發動,一股微弱熱流穿透小兔的身體.

結果卻什麼也沒發生.身上也沒出現任何明顯異狀.

(……幌子?該不會——)

心想不妙的小兔從樹干後方探頭窺視——

「拜啦~~♪」

只見梅菲斯特一邊以開朗的聲音揮手道別,一邊背對小兔快步跑離現場.

——被她溜掉了.敵人的目的在于發動大型魔法,以及殺害試圖阻止其計劃的真理.她既沒有殺害小兔,也沒有與小兔纏斗的必要.

「啊~~~~真是夠了~~~~!我這個大笨蛋!」

在關鍵時刻犯了大錯的小兔急得差點掉下眼淚,抽出背後的步槍擺好架勢.

敵人跑歸跑,卻因背對著她而滿是破綻.小兔收起眼淚,反過來認定這是個大好機會.在這種距離下,她有辦法射中動作較少的肩胛骨.

「——什麼!?」

但事與願違.她發現有一群數量相當龐大的學生,從梅菲斯特跑去的方向往這邊直沖而來.

小兔挪開貼著狙擊鏡的眼睛,目睹了這幕異常的光景.本以為其他學生們是聽見騷動聲才聚集過來,但怎麼看都不是如此.只見數不清的大量學生由前方,校舍的窗戶,以及背後絡繹不絕地蜂擁而至.

布滿血絲的雙眼,急促的呼吸.可以看出他們全都處于反常的興奮狀態.

那顯然是中了誘惑魔法的症狀.而且他們著迷的對象不知為何竟然是小兔,而非施術者本人.

「難道說,剛剛那個魔法是……!?」

那個原以為是幌子的魔法,恐怕擁有將誘惑的目標轉移至他人身上的效果.由于梅菲斯特吩咐禮真利用魔導遺產迷倒學生們,兵源自是不虞匱乏.由于低階的誘惑魔法只能要求誘惑目標做出單純的行動,想控制他們規規矩矩地作戰當然是不可能的任務……但小兔完全沒料到對方會祭出這種利用方式.

在這群學生眼中,小兔看起來就像是他們最想要的東西.

如今的小兔,充滿了足以令他們失去理智的魅力.

「嘖……你們……這群家伙……!」

小兔遭到呼吸格外急促的學生大軍包圍,氣得額冒青筋.她雙手分別自腰間及腋下抽出手槍與機關槍,擺出應戰姿勢.

「究竟把少女的貞潔當成什麼東西了啊——!」

小兔半自暴自棄地飛奔而出,壓低身子滑向學生大軍.鑽過他們的腳下,藉由轉身的力道以機關槍對准人群的背後展開一輪掃射.接著又改以左手緊握的手槍招呼從人牆後方湧上的學生們.

這樣仍處理不完.只見學生們絡繹不絕地從校舍里頭冒出來.小兔既不知究竟有多少學生中了誘惑魔法,也沒那種閑工夫一一奉陪到底.

「我沒有逗留在這種地方的時間!我已經跟人家約好了啦!」

小兔咬緊牙關,一邊吃力地閃躲迎面直撲而來的學生們,一邊拚命追趕八成打算再次前往屋頂狙殺真理的梅菲斯特.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