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琉璃色的二度契約 最終章 該回去的地方

如「噴出去」一詞所述一般被真理擊飛的哮,降落在飄浮于空中的建築物屋頂.

眼看就快重重撞上屋頂地板的前夕,一層透明的魔力護墊裹住身子,代為吸收了沖擊力.

但卻沒能完全抵消沖勁,導致哮整個人在打滾後重重地撞上護欄.

「~~~~真要這樣做的話,起碼也在動手前先通知一聲好不好啊……!」

從凹陷護欄起身的哮,轉眼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

看樣子似乎是在一間空中百貨公司的頂樓,而在一旁玩游樂設施的小孩子們,以及享用冰淇淋的學生情侶均面露驚訝神情看著哮.

「各位好……請,請不用管我~~……」

哮一面頻頻低頭致歉,一面確認自身傷勢.盡管只要稍微動一下就會感到手腳疼痛不堪,但若不在意痛楚的話,還是勉強可以行動.

哮從小腰包里取出應急用的防護繃帶,包紮自己的手部及腳部關節.

他邊進行急救處理邊環視周遭,隨即隔著護欄看見一扇門扉.

那是條以魔力制成的連絡管道.為了在建築物之間移動,或者由屋頂回到地面而使用的.

哮拖著疼痛的身子跑向那扇門,縱身跳進管道.

運用玩溜滑梯的要領,在軟綿綿的魔力管道之中滑行.

哮一面隔著半透明的管道眺望街景,一面聚精會神.

目的是為了調查能夠感應到拉碧絲所在位置的方位.

《拉碧絲!你聽得到嗎!》

雖然嘗試呼喚卻仍得不到回應,但他已大致感應到拉碧絲的所在位置.

「……西南方……距離相當遙遠……!」

哮打定主意,穿越帶有溫熱觸感的緩沖濾膜,抵達下一座建築物.在著地的同時立刻奔向另一條連絡管道,再次縱身跳了進去.

這種移動方式的速度比起跑步快上百倍.而且節省下來的體力,也有助傷勢的恢複.

哮穿越一條又一條的管道,朝向目的地推進.

(接下來就是西側地區了……我必須提高警覺.)

哮邊滑行邊手握刀柄,嘴巴也緊抿成一條橫線.

就在他采取警戒態勢的同一時間——

匆見不明飛行物體逼近哮所利用的滑行連絡管道旁邊.

「你們是——!」

來者是搭乘飛行觸媒的純血之徒.他們大概是希望避免在東側地區挑起太過醒目的戰斗吧.因此早就好整以暇地等待哮進入西側地區.

對方只有兩人.數量雖少,但人在半空中的哮根本束手無策.

敵人已經舉起法杖對准管道.

「沒辦法了!」

哮抽刀出鞘,出人意表地砍斷管道.

大概是安全裝置自行啟動了吧,滑行促進效果突然消失,哮跟著停止滑行.

管道裂開的部位開始自我修複,哮卻搶在修複完成前縱身跳出管道之外.

雖因立足點不太穩定而沒能跳太遠,不過幸好敵人就在旁邊.

哮驚險萬分地成功抓住了敵人的飛行觸媒.

敵人因失去平衡而驚慌失措地邊打轉邊往地面墜落.

哮則趁著墜落的期間跨上飛行觸媒,抓住敵人的頭並以刀尖抵住身體.

「等觸媒回穩後立刻擊墜另一人的飛行觸媒!否則……!」

「別瞧不起人,與其對自己的同胞下手,我甯可——」

「是嗎!」

哮在下墜期間,刻意讓刀尖慢慢刺入敵人的肩頭.

或許是太過疼痛了吧,敵人忍不住發出悲鳴.

「知,知道了!我照做就是!」

心生畏懼的敵人啟動飛行觸媒的噴射汽流,讓觸媒重新取得平衡.

接著朝向遲遲沒能展開攻擊的另一人發射魔彈.

只見另一人的飛行觸媒噴出濃煙,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墜落.

哮眯起雙眼露出尖銳視線,挪動刀刃抵住敵人的頸項.

「事情還沒完……直接帶我前往伊莉莎白的住處!」

敵人十分畏懼,以微微顫抖的聲音回了他一句『知道了』.

「——《極光彈幕》!」

在空中回旋的同時,真理透過數百個小型魔法陣施放出一片光彈風暴.

宛如機關槍般疾射而出的光彈,筆直掃向坐在王座上的伊莉莎白.

「……《拒絕之翼》.」

相對地,伊莉莎白也發動魔法.

她以魔法創造出來的漆黑羽翼,像是保護自己似地包覆住身體.光彈雖是夾帶轟然巨響迎面襲來,卻在接觸到羽翼的同時就被彈開.

伊莉莎白一副感到索然無趣似地張開羽翼.

真理則趁著羽翼完全伸展之前,加速欺近伊莉莎白眼前.

「——《極光劍》!」

一把約二十公尺長,纏繞著七彩粒子的巨大光劍猛然逼近伊莉莎白.

然而伊莉莎白卻一派從容地展開新魔法.

「《冥王之爪》.」

只見伊莉莎白的雙手指甲湧現暗流,纏裹著黑影逐漸巨大化.

光與暗相互交擊,接觸點竄出一股彷佛風暴的強大相斥力.

「……嘖……!」

「你還真是死心眼呢.極光魔法……威力確實很強悍,但終究是歸類在光系統的屬性.對暗屬性沒輒吧?魔法可不是只靠蠻力就有辦法克服問題的簡單技巧喔?」

伊莉莎白一邊優雅地用單手輕擺洋扇,一邊彷佛諄諄教誨似地指出真理的弱點.

『極光』屬性雖是泛用性頗高的魔力,但仍存在著有利與不利的分別.對上『血』,『冥』,『腐』,『毒』等自暗屬性衍生而出的魔法時非但較為不利,而且一旦發生沖突,即便是特別強化攻擊力的極光魔法,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當然,照理說暗屬性應該也拿極光屬性沒輒才對,但……

(魔力濃度非比尋常……!而且術式還多下了些功夫,加強了對光屬性的耐性……!)

見到與光劍交擊的魔法利爪,真理開始分析伊莉莎白身為魔女的素質.

《拒絕之翼》及《冥王之爪》,兩者都是需要構築複雜術式及龐大魔力量的高階魔法.照理說身懷暗系統魔力的魔法師,必須集結三人之力同時進行構築術式及補充魔力的作業.但能單憑一己之力,且在轉眼之間施展魔法,其實力之深厚可見一般.

若動用『極光』屬性魔法中,擁有最強破壞力的《光之到達點》,或許有機會突破其防線,但現在她根本無暇構築那種大規模的魔法術式.

「這是古代屬性持有者很容易犯的毛病呢.因為只懂得依賴自身屬性的優勢,反倒被對方抓住弱點.魔法這條路若只有才能的話,最終頂多只能成為二流魔法師.即便是光系統,明明只要肯努力鑽研也能使用暗系統魔法……你一定是偷懶沒力求上進對不對?」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

「單就魔女而言,年輕只會是個不利因素喔?我為了活用,全能』這項屬性,可是付出了經年累月的努力,好讓自己得以網羅各式各樣的屬性魔法……跟只有單一屬性特別突出的臭小鬼截然不同啦!」

伊莉莎白舉起手中洋扇.

數不清的全新魔法陣在空中展開,朝向真理施展魔法.

「像你這種水准的魔女抵擋得住嗎?」

魔法伴隨著嘲笑聲發動,是擁有各種不同色彩的光柱.

(嘖——這並非單純的《魔力炮》!雖是暗系統,但屬性全部不一樣!)

真理收掉光劍,邊抽身倒退邊展開防護魔法.

利用單純魔力構築的防護壁.為求能夠對應各種不同屬性的攻擊,真理構築了各式各樣的強化屬性耐性術式,並且接連設下好幾層防護壁.

雷射光柱反覆直擊防護壁,一片接一片地確實突破防線.

「嘖——唔唔唔唔!」

魔力雷射不斷來襲.真理雖也再三反覆構築術式設下新防護壁——但卻見一記雷射炮從出人意表的方向發射,令她一時措手不及.

這記雷射炮不同于其他暗系統的炮火,綻放著耀眼的白色光芒.

(——是光屬性!?)

真理的防護壁全數被轟碎,炮火直接命中左肩.

「咕——啊!」

盡管身體沿著水平方向被猛然震飛出去,真理仍勉為其難地重整態勢.

不料,發出痛苦呻吟的真理才剛抬起頭,竟立刻遭到已經逼近眼前的伊莉莎白伸手掐住頸項.

「我說過了吧?我的屬性是『全能』.光暗水火都無所謂,也就是沒有所謂拿手不拿手的問題.除了古代屬性魔法以外的各種魔法我都能運用自如,在操縱相反屬性的魔法之際,我也不必浪費精神去構築複雜的魔法術式.」

「……咳……呼……唔!」

「你能及時施展身體強化魔法減輕傷害的反應固然值得稱贊……但你果然不是二流,而是個三流魔女啊.照你的表現來看,連將來性也沒什麼好期待的啊……虧你擁有這麼珍貴的『極光』屬性,真是太可惜了……」

「……咕……!」

「我向來奉行及早拔除不成材幼苗的教育方針,所以再見羅,小丫頭.」

伊莉莎白的《冥王之爪》揚起.被掐住脖子的真理因喘不過氣而痛苦掙紮,可是一看見伊莉莎白高高舉起利爪,嘴角竟露出一抹笑意.

「你還不是……只懂得……依靠屬性……」

「哼,只能說各人解讀不盡相同吧?」

「我才不像你呢——我會堂堂正正地依靠屬性!」

真理擠出最後一絲力氣,以右手構築《極光劍》砍向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面露傻眼神情,立刻展開暗系防護壁.

輕輕松松擋下光劍.

「我不是說過我已經感到厭倦了嗎,對于極光魔法——」

「那可未必!屬性反轉!——《月蝕之劍》!」

在真理露出無畏的得意笑容之後,伊莉莎白頓時大驚失色.

她發現真理手中所握的七彩光劍,竟由根部逐漸轉變成漆黑色調.

「你說……月蝕!?怎麼可能,『月』之古代屬性魔法!?為什麼你有辦法使出這種基本上只有概念存在的魔法啊!?」

在驚慌失措的伊莉莎白眼前,只見暗屬性防護壁迸現裂痕.

「魔法日新月異……!要是你以為我在對魔導學園並未進行魔法研究作業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極光』才不是如你所想那般單純的屬性!」

「……騙人……這怎麼可能……!」

「『太陽』與『月』——已經被我拉下古代屬性的寶座了!」

古代屬性,因具備唯獨該屬性才能施展之固有魔法而得名.

然而若透過運用其他屬性而得以施展固有魔法之際,則該屬性就會被移出古代屬性的范疇之外.

就如同過去被視為古代屬性的『塔』屬性,能藉由運用『火』及『土』屬性魔法加以重現……以及『空』屬性魔法能透過運用『水』屬性加以重現一般……

真理已有辦法單靠『極光』屬性,來施展『太陽』與『月』這兩種古代屬性的固有魔法.

「……你,你這該死的小丫頭——!」

伊莉莎白不甘示弱地在暗系防護壁內側展開另一層光系防護壁.就算是『月』屬性,依然算是暗系統.只要附加耐性術式的話,應該就奈何不了光之防護壁才對.

這是伊莉莎白經過思考而采取的對應行動,然而——

「《白夜之劍》!」

真理在粉碎暗系防護壁之後,又立刻動用『太陽』屬性的魔法令光劍變質.

伊莉莎白頓時臉色鐵青,為了集中精神構築防護壁而松開掐著真理頸項的手.

她雖緊接著連忙設下暗系防護壁——

「你——!?」

卻是追之不及.真理的光劍一閃一閃地頻頻改變屬性.

真理展現出相當驚人的術式構築速度.月,太陽,極光.除了自己之外,伊莉莎白從不知道——居然還有其他能夠循環發動分別具備不同特性之魔法的魔女.

層層疊疊的數道防護壁在轉眼之間漸漸遭到粉碎.

「我不會殺了你……!可是我要你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真理的怒吼聲響徹云霄.

可能是判斷再這樣下去必敗無疑吧,伊莉莎白放棄了對等的魔法勝負.

改用邪門歪道的作戰手法.

她以微微顫抖的手臂舉起洋扇指向他處,展開紫紅色魔法陣.

扇頭指向遙遠彼方,一棟飄浮于東側境內的建築物.

真理曉得那棟建築物是東側的學生宿舍.

「!?難不成你!」

伊莉莎白對不寒而栗的真理露出奸笑神情.

「你就想成這也是戰術指導的一環吧~~」

語帶嘲諷地說完之後,伊莉莎白朝向學生宿舍發動《屬性崩壞》的魔法.

扭曲變型的光彈,朝學生宿舍疾速直飛而去.

真理中斷戰斗,立刻轉身追趕光彈.

她將所有魔力集中至雙腳的飛行輪,發揮出比風更快的飛行速度.

「拜托讓我趕上——!」

以雙眼幾乎快睜不開的速度飛行的真理,總算成功超越了光彈.

她像是守護學生宿舍一般張開雙臂,展開一座巨大魔法陣.

「《極光界》!」

傾注最大極限的魔力,發動減速魔法.

沖進魔法范圍內的《屬性崩壞》光彈速度瞬間變慢,緩緩逼近宿舍.判斷難以大范圍阻隔《屬性崩壞》之破壞威力的真理,閃身鑽到光彈正下方,將剩余魔力全數凝聚至右手.

倘若只是改變行進軌道,那就不需要要什麼小花招.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揮出一記綻放著七彩光華的右直拳轟向光彈.

魔力猛然爆發,光彈行進軌道被修改成往正上方飛去.

《極光界》的減速效果消失,光彈向上空攀升.

接著在觸及防止外界侵略聖域之防護結界的瞬間,引發一陣相當驚人的強烈爆炸.

並未……造成損害.也沒有任何一棟建築物遭到爆炸波及.

真理卻沒感到安心,立刻轉頭望向伊莉莎白所在的方位.

只可惜伊莉莎白早已不見蹤影.

「嘖……居然溜走了……!」

很不是滋味地咬牙切齒的真理連忙動身追趕伊莉莎白.

一場激戰,對真理造成了相當劇烈的魔力耗損.

「我可沒那種閑工夫倒在這里………等等我啊,哮!」

真理打起精神重新展開飛行.

為了守護答應過會帶她一同重返外側世界的哮,真理火速趕往西側地區.

拜虜獲的飛行觸媒及敵方魔法師所賜,哮得以抄最短捷徑趕往伊莉莎白的住處.

西側的內地人煙稀少.飄浮于空中的建築物數量變少,致使地上那些看似豪華透天宅邸的建築物顯得格外醒目.

建築設計呈現中世紀風格,外觀設計異常古色古香.雖然對魔導學園也有模仿魔女獵人發祥地的特色打造建築物,不過這個地區的建築物卻比對魔導學園來得更為講究.愛惜傳統風格並非壞事,但這一幕光景卻流露出了——奉行被家世或血統束縛之階級體制的西側特色.

「這里是高級住宅區嗎……是西側干部們的巢穴對吧?」

「……沒,沒錯.」

聽見俘虜回答而開始感應拉碧絲所在位置的哮,突然察覺某事而放聲大吼.

「行進方向不對勁!你——」

當哮再度以刀尖抵住俘虜的那一瞬間——

一記魔彈突然貫穿了負責操縱飛行觸媒的俘虜頭部.

「!?——是狙擊手嗎!」

哮被藏身暗處的敵人鎖定了.

然而就算發現遭到伏擊,面對狙擊手的哮也無計可施.哮連防禦都辦不到,腳及側腹分別中彈.

觸媒失去魔力供應源,就這麼失速墜落.飛行觸媒雖然附帶確保安全的魔法,可是單人乘坐版觸媒能夠確保安全無虞的就只有駕駛者而已.

等到觸媒一迫降,哮的身體就因無法抵消沖擊力而摔回地面.

在煉瓦鋪設而成的地面翻滾一段距離之後,哮才總算停住.

全身傷痕累累.右手骨折,雙腳不堪使用,另外大概也有好幾個內髒破裂了吧.哮咬緊牙關,以刀代替拐杖撐起身子.

充滿雜訊的聽覺,捕捉到微弱的衣服磨擦聲.

在哮迫降的地點周邊.只見純血之徒們從干部宅邸所在地的各個角落現出身影.甚至在行道樹的樹蔭下,以及宅邸窗戶後方,亦可見到手持狙擊型法杖的純血之徒行蹤.

「……准備射擊!」

一名像是長官的人物扯開嗓門大喊.

死定了.意識漸趨模糊的哮,這回也不得不在內心暗自求救.

櫻花,小兔,斑鳩,真理.就算是學生會長或鐵隊長都行.

快來個人啊,不管是誰都好.

現在的我,絕不能在這個地方停下腳步.

「……拉碧絲……!」

哮面露充滿苦澀的神情,呼喚著拉碧絲的名字.

他親身體認到自己究竟是多麼地軟弱無力.自己以往到底是多麼依賴拉碧絲……有多麼需要她的幫助.縱使干言萬語也訴之不盡.只有像這樣身陷絕望時,才會真心產生這種想法.

那想法就是——『我需要你』.

「……唔……喔喔……!」

哮站了起來.為了前往迎接獨一無二的伙伴.

為了成為匹配得上她的伙伴.

只懂得求救是不行的.只懂得依靠她……是不行的.

掙紮吧.竭盡所能奮力掙紮.

我已發誓不再放棄任何事物,我已下定決心要讓自己變得更強.

已經決定要守護樹夕,隊友們……以及自己的伙伴到底!

說什麼也絕不能——在這種地方停下腳步!

哮舉起刀刃.舉起自己引以為傲的……唯一一股力量.

「無論有什麼樣的障礙阻擋在前方……我都會,辟出一條生路……!」

哮站了起來.

為了誇耀自己的力量,為了讓自己能夠在重視的人們面前抬頭挺胸.

敵方傳出凝聚魔力的聲響.死亡的邀請毫不留情地團團包圍住哮.

太陽早已西斜,天空染上一片黃昏色彩.

「……嗯………?」

注意到一條人影佇立在滿布敵影的宅邸屋頂後,哮轉眼望向該處.他感受到那邊傳來一道強烈的視線.

那家伙的裝扮不同于其他純血之徒.

來者是一名全身漆黑的男子.該說是桀騖不馴,或是裝腔作勢呢,總之張開雙臂站在屋頂的那條人影,散發出一股彷佛違抗世上萬物的氣息.

「……那家伙……是……」

俗話說英雄總是姍姍來遲.

又有俗語說當有人發生危險時,英雄必定會現身.

如此一廂情願的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發生的.

現實大不相同.現實總是冷酷無情.

姍姍來遲,以及在走投無路時現身的——

必定都是——『絕望』.

「還是一樣既熱血又煩人呢.

見到你還活得好好的,我實在是由衷感到既欣慰又高興——

——而且惡心透頂啊,草剃哮.」

哮沒有忘記,也不可能忘記.

那聲音,那身影,那副德性.

以及面帶極端暴力之笑容,背對夕陽而立的那股絕望!

「……凶煞……!」

哮頓時忘記疲憊及痛苦,受到憤怒激勵而挺直身體.


奪走真理的家人,襲擊巧小隊……從京夜與吉水身上奪走一切的萬惡元凶.

死靈術師凶煞,誓不兩立的宿敵.

「哎呀,不過每次見面,你都是通體鱗傷呢.雖說看得我很開心,但難道你都不覺得膩嗎?難道你喜歡這種模式?喔,你是被虐狂啊?我的老天啊,被虐狂最討人厭了!因為不僅惡心,而且會引發同類相斥的效應啊!」

「你這混帳東西……!為何出現在這……!」

「在在在我當然在這~~因為真理小姐也來到這里了不是嗎?打從好幾個月前被你搶走之後,你都不曉得我究竟度過多少個哭濕枕頭的夜晚.自那日以來,我就像是被分隔兩地的牛郎織女星一般,獨自一人激動地等待著這一天的來臨啊!」

「打死我也絕對不會把真理交給你!」

「都狼狽成這副德性了,你還在那邊講什麼鬼話啊.既沒有銀檞之劍,也沒有戰友,再加上周遭盡是敵人.不過只是個人類的你又能做些什麼呢?」

凶煞一邊裝模作樣地仰望著天空,一邊出言挑釁哮.

雖不甘心卻也無法反駁.盡管還沒放棄,然而勝算幾乎可說是趨近于零.

即便如此,面對遠比魔法軍團來得更加危險萬分的存在,哮仍舉起刀刃准備應戰.

提防著哮的純血之徒,開口對站在屋頂上的凶煞說道:

「凶煞先生,感謝您現身相助.然而這是伊莉莎白大人指派給我等的任務,因此還請您切勿出手干預!」

演說遭人打斷的凶煞,露出頗不開心的眼神望向魔法師.

「……相助?我並不打算那樣做,所以你大可放心.」

「原來如此!那麼,就請您在一旁欣賞這名低劣無能者遭到排除的瞬間——」

「——錯羅,要被排除的人是你們喔?」

壁吾遭打斷的魔法師,相當傻眼地轉臉望向凶煞.

所有純血之徒都沒察覺到殺戮早已開始的致命事實.魔法師胯下突然竄出一串黑色荊棘,荊棘貫穿魔法師的軀體,筆直刺透腦門.

接著荊棘宛如穿透眼睛及嘴巴一般爬出體外,隨即綻放出一朵異形血花.

「……隊長?您怎麼——!?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其中一名部下發現隊長慘死的模樣,嚇得連忙逃走.

周遭的其他人像是受到牽引似地,也開始紛紛往四面八方逃竄.

「嘻嘻,嘻——咿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凶煞卻不肯放過他們.帶來絕望的天才,正不分貴賤地平等散布死亡.

他讓獨棟宅邸的正下方轉變成一片漆黑沼澤,從沼澤里召喚出巨大荊棘.

四處逃命的純血之徒們的地獄開始了.哀嚎聲此起彼落,住宅區逐漸被死前慘叫的聲浪淹沒.不放過任何一人,不饒任何一人活命,一視同仁地加以捕食.吞噬掉所有純血之徒的《絕望庭園》,最後轉變成一朵巨大的盛開花朵.

凶煞則以這朵異形之花為背景,從屋頂緩緩滑翔降落至地面.

接著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走向哮.

「……你居然把自己的同伴……!」

「同伴?我跟他們嗎?你這人真沒禮貌耶.麻煩別把我跟那群差別主義者混為一談好不好.我可是不分種族及有沒有魔力的問題,一視同仁地愛著世界上的所有人類.我歌頌人類,人類十分美好!這就是我的信條!」

「——瘋子一個………」

哮舉起刀尖刺向逼近眼前的凶煞.刀尖無疑刺入身體中央,貫穿了他的心髒.凶煞卻是不避不閃也不抽退,彷佛這樣做極為理所當然一般,在心髒遭刀刃剃穿的狀態下繼續往前進.

「殺不死我殺不死我!你真是沒用啊!」

「你,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你有殺光他們的必要嗎!?」

「哦哦旦問到有沒有必要的話,答案當然是有!而且非常有必要呢!」

哮翻轉刀刃,准備從凶煞胸口往上挑砍至頭部的瞬間,凶煞突然伸長手臂掐住哮的頸項.

「唔……!」

「乖——別亂動別亂動.別看我這樣,我也很擅長玩醫生游戲,對人類的身體構造可是知之甚詳喔.會痛的話要記得舉個手唷——!?」

掐住頸項的手掌夾帶熱能,哮的身體也隨之發生異變.

是某種魔法.縱使哮極力掙紮地想要逃脫,凶煞的右手卻宛如石頭一般堅硬,就是不肯放開他.

然而明明被掐住脖子,哮卻感受到身體的痛楚逐漸消退.遭受狙擊所造成的槍傷也不留痕跡地迅速痊愈.等察覺到他對自己做了什麼事情之時,哮內心充滿了疑慮及憤怒.

「你這是什麼意四……!?」

「我好心幫你治療傷勢啊!否則再那樣下去,你根本無法自由行動吧?」

凶煞松開手掌,哮的雙腳受到重力牽引而著地.

因為呼吸功能恢複正常而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哮毫不留情地剖開凶煞的身體.

由刀刃刺穿的胸口部位朝頭頂筆直剖去.

凶煞的身體自胸部以上瞬間裂成兩半.

卻見他以雙手抵著側頭部,邊發出軋吱聲響邊將裂開的身體擠壓成原狀.接合處的傷痕保留片刻之後,隨即完全愈合.

其模樣堪稱為不死身.

「呼啊~~草剃哮,我想對你說的話多到數不清,但我們還是先把問答擺到一旁吧.你不覺得在此時此刻,應該先讓這票局外人安靜下來才對嗎?」

定睛瞪視著凶煞的哮,只迅速轉動視線環視了周遭一圈.

只見接近凶煞及哮的純血之徒們已形成一道包圍網.

驚人的是竟有近百名人馬齊聚現場.而或許是因為絕不會放過兩人的心態吧,他們居然愚蠢到采成群結隊的方式不斷逼近.

「凶煞,該死的東西!你打算背叛我們嗎!」

「背叛?你講那什麼蠢話……你們這群純血之徒派人馬才是真正的叛徒吧?元老院的決定是保留銀檞之劍及草剃哮的處分,並交由東側監控才對.但打破這項誓約的可是你們喔.」

「少開玩笑了!身為伊莉莎白大人之忠臣的你,會服從元老院的決議才怪!」

「哇喔,後半段雖是極端正確到讓我很想賞你一顆糖果吃的正確分析,不過前半段,卻是足以讓我斷定你智商低到不像話的愚蠢妄想啊!麻煩各位聽清楚了!我向來只忠于我自己的信念!不對,應該是說我自己的欲望!即便因受到傷害而感到興奮不已,我也絕對不肯被人騎在頭上啦!」

凶煞熱切地極力強調自己的思想,敵人們反而更進一步提高警覺.

眾人皆異口同聲地嘀咕了一句「瘋子」.

「啊哈——!諸位好像都無法理解我的想法~~真是太遺憾了.」

看起來絲毫不覺遺憾的凶煞,笑咪咪地拔出掛在腰際的『戰亂魔劍』准備應戰.

哮與凶煞自然避無可避地背靠背站在一起.

匪夷所思的並肩作戰.匪夷所思的戰友.在所有方面均出人意表的絕望化身,與惡鬼聯手出擊.

——才怪.

原以為兩人准備聯手出擊,誰知在下一瞬間他們竟同時轉身揮劍砍向對方.

「——就算打死我,也絕對不會跟你背靠著背聯手應敵!」

「——很好!這樣才是我的宿敵啊,草剃哮……!」

抓准兩人刀劍交擊的空隙,魔法師們開始發動攻勢.

草剃與凶煞彼此震開對方的兵器,分別展開自己的戰斗.

哮配合被震開的勁勢直接沖入敵方陣中.可能是對凶煞產生戒心而急躁了吧,幾乎所有敵人全都離開宅邸,集中于道路正中央.

如此一來自然無法讓遠距攻擊魔法發揮出最大效果.倘若使用魔彈,很有可能會誤中自己人,因此根本無法隨心所欲地發動攻擊.

哮深入敵營中心,腳踏實地,穩紮穩打地屠殺敵人.

相對地,凶煞則是藉著被彈開的勁勢,整個人宛如芭蕾舞者一般邊轉圈邊殺人敵陣.他根本不在意遭到魔彈狙擊一事,信手拈來地斬殺敵人.無論是身體被刺穿也好,或是遭到拘束魔法困鎖也罷,他都完全沒放在心上.彷佛只是被蚊子叮咬似地輕松應對.

這種狀況簡直就像是把兩頭猛虎放進幼鹿群中一樣.

其中一名魔法師嚇得不斷倒退.

「魔……魔導劍士隊,向前!立刻擊殺目標!」

面對蹂躪己方的兩頭威脅,純血之徒宛如召喚王牌武力似地發號施令.

大開殺戒的哮與凶煞,突然聽見金屬互相磨擦的咔嚓聲響.

魔法師們連忙退至後方,一群身穿盔甲的騎士隨即從後面現身.來者並非龍騎兵,他們身著較為輕薄的動力服,手上握著魔力構築而成的光劍.那大概是Alchemist社研發出來的最新型動力服,與精通劍術的魔法師組合吧.

數量共有十人.而且可笑的是居然還規規矩矩地排成一列,並將劍舉在胸前.

哮及凶煞面對新出現的威脅——同時嗤之以鼻.

「用劍怎麼可能——!」

「——想也知道不是我的對手嘛!」

哮發動掃魔刀縱身跳躍,一鼓作氣縮短雙方間距,一刀砍死所謂的魔導劍士.凶煞則是在腳底變出黑色沼澤,瞬間移動至騎士面前,無視護身盔甲一劍透體.

兩人的蹂躪不見止息.面對哮的速度及凶煞的不死身,敵人完全束手無策.

爆開的煉瓦,轟隆作響的悲鳴.兩人在魔法與魔法的夾縫中跳起瘋狂劍舞.

揮舞刀劍斬殺阻擋去路的敵人,最後——兩人再度正面交鋒.

手中刀劍相互磨擦,定睛怒瞪眼前的仇敵.

周遭尸橫遍野.除了兩人以外,現場找不到任何一名還有呼吸的幸存者.

「你究竟想怎樣……!給我照實說出來!」

「理由很單純……!你不該死在這里,就這麼簡單!」

「開什麼玩笑……!正如我沒有留你活命的理由一樣,你應該也沒有不殺我的理由才對吧!」

面對怒火中燒的哮,凶煞只是嗤嗤地竊笑著回應.

「我還記得喔……那場精彩的斗爭,以及美妙的敗北:」

「我也記得一清二楚!當時那場惡劣至極的屠殺!以及萬分苦澀的勝利!」

哮一展露出毫不退讓的態度,凶煞隨即倏然將臉伸到哮的眼前.

「我會全力否定你.你那膚淺主張,膚淺救贖及膚淺臉皮,每一項都是我所厭惡的膚淺善良心態.在漫長的人生當中,我見識過一大堆像你這樣的人,而懷著那有如塵芥蟲般膚淺信念的人們,通通毫無例外地在我所帶來的絕望面前陷入絕望.個個都哭喊著放棄希望,哀求我放他們一馬!」

「……!」

「然而你卻不一樣!你就這麼膚淺地不斷東山再起,堅持不肯放棄地擊敗了我!而且還勇敢地挑戰除了我以外的威脅,甚至面對草剃樹夕的命運也始終不肯輕言放棄!」

凶煞神情恍惚地對哮表達出他內心的熱情.

「你的掙紮之戰我全看在眼里喔!就連草剃大蛇及鐵隼人都選擇了妥協之路,你卻挑選了想要拯救一切的白日夢!我當真料想不到這世界上居然還存在著像你存在感這般強烈的角色!你的激情已不再膚淺!變得一天比一天還要厚實!而我的愉悅就是打破那份厚實的救贖理念!你就是我的對敵——『希望』的化身啊!」

凶煞毫不客氣地將哮的刀身頂回去,露出充滿瘋狂色彩的眼神直視哮.

「所以我絕!—對不允許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掛掉,或是莫名成為我的同伴!除非等到適當的場合與時機來臨,以及你重獲應當擁有的真正力量之後,否則休想要我答應與你再次決一死戰!」

「……咕……唔!」

「坦白講,少了那東西的你根本就不是完全狀態!就只是只不配充當我對手的蝦兵蟹將罷了!去取回銀檞之劍吧,到時才是你我再次對決的時候!」

凶煞全力震開哮的刀刃.

哮無法配合走勢,整個人被猛然震飛,重重地撞上宅邸外牆.

盡管緩緩癱坐在地,哮仍持續定睛直瞪凶煞不放.

凶煞則是轉身背對哮,邊揚起嘴角露出燦爛笑容邊高舉右手.

「麻煩幫我轉告真理小姐一聲,就說很抱歉沒辦法去見她一面.我猜她肯定會趕來這里吧.」

「…………」

「那麼——我們戰場再會羅,草剃哮.」

腳底出現黑色沼澤,凶煞的身子咕嚕咕嚕地往下沉.

哮沒辦法制止他離開.

與其說是沒辦法,不如說是沒那樣做.

因為他很清楚此時此刻的自己,根本沒有與他一戰的能力.

刀尖刺入煉瓦地面的哮,朝向天空發出咆哮.這是倍感羞辱的宣戰.不僅被他醫好身上傷勢,甚至就結果來說還算是被他救了一命,而且更被取笑現在的自己並非完全的狀態.

他狠狠地刺傷了哮僅有的自尊心.

他裝腔作勢地戳破了自己也心知肚明的事.

哮極度氣憤.恨透了凶煞這個人.正如凶煞容不下哮的存在一樣,哮也無法再繼續認同他的存在.

「一定……!有一天我一定會將你砍成兩半……!」

為了與宿敵徹底作個了結,哮將這股痛楚及信念烙印在惡鬼的眼神之中.

夕陽西沉,天際被渲染成琉璃色.

拉碧絲在等待著自己.非得趕緊前往不可.

哮立刻切換思緒,動身奔向伊莉莎白的宅邸.

伊莉莎白家的地下空洞,就是西側純血派人士舉辦集會的地點.

拉碧絲就在這里.她被關進一個半透明方塊狀的空間,飄浮于其中.

這是跟對魔導學園魔導遺產封印塔設施所采用的,完全一模一樣的裝置,是由Alchemist社研發.縱使是神器,少了契約者就無法逃離這個結界.

拉碧絲張開眼瞼,自封印方塊內凝視著坐在王座上的紫紅色女子.

「哪……魔導遺產會作夢嗎?」

伊莉莎白突然對拉碧絲拋出這個問題.拉碧絲緩緩地再度閉上雙眼.

「其他魔導遺產我不清楚,但至少我曾作過夢.那並非幻想或願望,單純只是過去的記憶罷了.」

「那是基于維修記憶這種明確理由而產生的現象嗎?」

「不,恐怕是只有印象特別深刻的記憶,在透過回想形式不斷反芻而已吧?我想用『回憶』來形容應無不妥才對.」

聽她這麼一說,伊莉莎白忍不住放聲大笑.

「等一下等一下,身為無機物的你們會感到印象深刻?還有回憶?你還真是會胡說八道呢……你們的心靈,魂魄明明就只是人造物而已嘛.」

「物體擁有魂魄的原理至今仍未被解明,然而人類具備魂魄的原理也還是個謎.你們人類的腦,與我們的魔力回路都只不過是個情報處理裝置罷了.一般認為魂魄是能夠擁有自主意識的原因.總之無論如何,就魂魄這一點而言並沒有任何差異.」

「別害我笑掉大牙好嗎?無機物的魂魄與我們的魂魄一模一樣,我可不承認這種事.」

「真是像極了遭到固定觀念束縛的純血派思想呢.由于我直到不久前也都秉持著相同的思考模式,所以並不會否定你的看法就是了.」

伊莉莎白的臉頰微微抽搐不止.她闔上洋扇站了起來.

「我啊,認為物品就該乖乖像個物品.畢竟是經由人手創造出來的東西嘛,不發怨言地讓人使用才是應有的禮節吧?又沒人希望物品擁有魂魄.」

「……這你就錯了.最起碼我認識兩名懷著這種期望的人.那兩人都期盼我能做自己.」

「希望你能做自己?真是個愈來愈令人費解的魔導遺產……不對,我應該稱你為『神器』才對吧?」

伊莉莎白走近封印方塊,當著拉碧絲的面重重地伸手抵住透明外殼.

「神只的玩具跟人類的玩具都一樣,不可以擁有自己的意識.天底下再乜沒有比自己的玩具開口講話更令人感到不舒服的事情了.」

「……你害怕嗎?你該不會是擔心我們魔導遺產會對你們人類舉旗造反吧?真是個跟三流科幻小說沒什麼兩樣的膚淺想法呢.」

伊莉莎白的表情丕變.

她從胸口取出一把用布料包裹起來的銀色匕首,輕輕刺向封印方塊.

「哪,你曉得這是什麼東西嗎?這是一把用靈銀,也就是能直接對魂魄造成傷害的素材打造而成的匕首喔……要是用這東西刺穿你的軀體,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

「要我試試看也行,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伊莉莎白一邊挪動匕首刨削封印方塊的外殼,一邊對拉碧絲拋了個媚眼.

「乖乖歸我所有.只要跟我訂定契約,我就允許你保有你的魂魄.」

「…………」

「但是,我不准你開口講任何一句話.你只管回應我的要求,只需乖乖實現我的心願就行.」

伊莉莎白的要求與拉碧絲以前所抱持的心態不謀而合.自己只是個用來實現心願的許願道具.完全沒有理解契約者意志及想法的必要.只需照本宣科地實現契約者所要求的事就好.

作為物品,作為刀劍,作為魔導遺產,作為神器.

這才是正確的道路……直到不久前,拉碧絲都還這麼認為.

「…………那麼,你的願望是什麼?」

「那還用說嗎?就是讓這世界變成只屬于魔女的世界啊.只要得到你的神只殺手化恩惠,就算要只花短短幾天時間就毀滅世界也非難事吧?畢竟你連神只都有辦法一擊斃命嘛……!」

伊莉莎白雙眼炯炯有神,彷佛撫摸拉碧絲的臉頰一般輕撫著方塊外殼.

「人類的魂魄承受不了神只殺手化的過程.你若使用我,便一定逃不了自我毀滅的下場.你……不可能有辦法駕馭.」

「哎呀!你明明對契約者的魂魄品質有所堅持,但看著我時卻仍然沒有任何感覺嗎!」

伊莉莎白慢條斯理地用手中洋扇遮住臉龐.

匆聞現場傳出一陣彷佛空氣凍結的聲音,緊接著伊莉莎白的頭發違抗重力翩然起舞.她霍然闔上洋扇,再次露出臉龐.

伊莉莎白的相貌產生變化.

黑白反轉的眼瞳,自雙唇縫隙之間露出的尖銳獠牙,比先前顯得更為蒼白,且帶有裂痕的詭譎肌膚.其外觀無疑就是——

「我不是人類.是吸血鬼……早在魔女狩獵戰爭之前就被滅絕的種族末裔唷.」

「…………」

「不同于你所深愛的主人,我連軀體都是如假包換的鬼怪喔.魔力的質與量均屬極品.你不覺得對于魔力生成量偏低的自己而言,我才是最合適的契約者嗎?」

「…………」

「如何?成為我的財產吧.你的夙願就是實現契約者的心願對吧?那就實現我的心願吧……那才是你的存在價值.」

伊莉莎白一邊以匕首劃傷方塊外殼,一邊語帶威脅地進行交涉.

當然,拉碧絲完全不為所動,只是一味地對伊莉莎白投射出冷淡目光.

「非常抱歉,我也有選擇的權利,因此請容我拒絕.」

「……選擇的權利?你到底對我有什麼不滿呢?」

「那我便改用人類的表現方式,淺顯易懂地講給你聽吧.首先,你的魂魄並非吸血鬼之魂.你是使徒而非真祖,只是後天轉變成吸血鬼的劣質複制品.就算騙得了西側的人們,也瞞不過我的分析.」

「…………」

「第二,縱使你是多麼優秀的魔女,即便你的魂魄是正牌吸血鬼,在價值方面非但大大不如我的宿主,甚至可說是有如天壞之別.」

「…………」

「第三,我發自內心討厭你這個侮辱我宿主的人.你的存在讓我十分不順眼.像你這種簡直像是無可救藥的小嘍羅,連魂魄都塗上一層厚粉底的老太婆,跟我的個人偏好實在相差太遠.就算打死我,也不想跟你那條彷佛一顆被棄置在臭水溝,表面布滿嘔吐物的臭雞蛋一樣,散發出陣陣惡臭的魂魄長相厮守.」

「……………………」

「基于上述理由,請容我鄭重拒絕與你訂定契約的要求.我雖配合你那卑賤的魂魄水准采用了下流字句加以表現,但坦白講我有點擔心你是否能明確接收到話中含義.只好期待你具備符合你實際年齡的理解力.」

語畢,拉碧絲睜開雙眼.

面無表情,神色冷淡,然而雙眼卻蘊含著明確的意志.

「我只屬于宿主——草剃哮大人.倘若被那位大人以外的人使用,我會選擇自我了斷.」

拉碧絲這句直截了當的話一出口,匆見伊莉莎白收斂起臉上表情.

然後——

「是嗎……我明白了.既然如此……」

她突然高舉靈銀匕首,猛然刺向封印方塊.

在披頭散發的瞬間,伊莉莎白臉頰肌膚的裂痕也迅速擴散開來.

「我也不需要你這廢物了.反正元老院的純血派本就交待過我要設法破壞掉你……對我而言哪種結果都沒差.」

表情與口氣雖是冷淡,但伊莉莎白內心的怒火卻難以測度.

明明是純血派卻被戳破並非純血種,最後甚至還被無機物徹底否定了自身存在,也難怪她會如此勃然大怒.

缺少契約者的魔導遺產不堪一擊.正如哮少了拉碧絲就無法挺身對抗威脅一般,拉碧絲若少了哮也就只是一把稀松平常的劍.

為何諸神要為了殺害同族而創造出這樣的兵器,連拉碧絲自己也不得而知.甚至也不曉得,為何想發揮力量,就非得與使用者訂定契約不可.

然而拉碧絲並不以此為苦.

她覺得……自己能夠這樣存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因為有那個人,才有自己的存在.因為那個人如此期盼,才有自己的存在.定義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但拉碧絲心里卻多出一股暖意.

這是她頭一次慶幸自己這種與生俱來的詭譎型態.

因此拉碧絲並未放棄,她並未放棄再次牽起哮的手之念頭.

視線對准前方,對准心愛宿主所在的方位.持續用心呼喚著宿主.

——我在這里.

「無論再怎麼等待,你的主人也不會出現唷……?此時此刻我的部下們大概已經送他上路了吧.真是太可惜了啊,無機物.」

「……不.」

面對伊莉莎白的說訶,拉碧絲輕輕搖了搖頭.

「我的宿主就在那邊.」

伊莉莎白對拉碧絲的這句話一笑置之.

然而——

「別亂碰我的劍……!」

那是一陣極其嘶啞的刺耳嗓音.

是夾帶著無比堅定的信念與執著的抗爭者之聲.

伊莉莎白霍然回頭,那道身影也隨之明確地映入她的眼中.

全身血流如注的少年.模樣慘不忍睹到——即便斷定他是一只小螻蟻也不為過的少年.

然而他的眼光,卻蘊藏著一股絕不輕言放棄任何希望的超人毅力.

銀檞之劍的契約者·草剃哮.

血肉之軀搭配鬼怪魂魄,是伊莉莎白最厭惡的混血種.

本以為會像只塵芥蟲一樣,在不知道的地方被消滅掉的男子,如今竟與自己展開對峙.伊莉莎白瞠目結舌,神情茫然地轉身面向哮.

「……哎呀……討厭……居然有只蟑螂跑進這里……我非得現在立刻殺了你……趕緊消毒不可.」

哮吐掉口中的血塊,以髒兮兮的衣服袖口擦拭嘴角.

「試試看啊……蟑螂可是頑強得很呐.」

「部下們到底在搞什麼鬼……都有蟲子跑進我的宅邸了…………我得趕緊叫人來處理才行……真是肮髒透頂啊.」


「抱歉,他們全都被我解決掉了.這里就只剩下你一人羅,大嬸.」

哮收刀入鞘,定睛直瞪伊莉莎白.

「好討厭唷……真癢……有蟲子……癢死了.」

伊莉莎白身上開始產生異變.

覆蓋住臉部的皮膚裂痕愈來愈大,她以細長指甲開始猛搔裂痕之間的縫隙.彷佛化妝品不斷脫落一般,伊莉莎白的臉龐逐漸崩解.

而出現在崩解部位底下的,是呈紫色的腐肉.

吸血鬼的使徒雖然長生不老,可是一旦缺少身為母體的真祖加持,就無法阻止肉體朽壞.縱使透過魔法或科技進行修補,遏止這項毛病的效果仍有其極限.現代雖藉由只將吸血鬼細胞注入體內的方式,讓人類獲得半不死的身體及運動能力,可是早已成為使徒的人會因其軀體已呈現不死化狀態而失去效果.

另外還有一個對吸血鬼而言最要命的副作用——

「好癢……!好癢好癢好癢好癢啊啊啊!」

拚命搔抓臉頰的伊莉莎白,轉動漆黑雙眼怒瞪哮.

「都是你害的……!都是因為有你們這群螻蟻……有人類存活在這世界上……我才……!——我才無時無刻都必須飽受這股吸血沖動的折磨啊!」

「原來你是吸血鬼啊.那若不吸食人類鮮血就活不下去對吧?我聽說魔女的鮮血因為摻雜魔力,所以你們無法食用……但你卻打算毀滅人類是怎樣?」

「在現代,隨隨便便都能透過人工方式制造出代用的人血啦!所以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擁有血肉之軀的活人!只要世上再無人類,我就可以不必承受這種沖動的侵襲而長生不死!只要世上沒有人類——我就可以永保美麗!」

癢到難以忍受的伊莉莎白不斷反覆搔抓肌膚.

哮則是面帶蔑視神情,伴隨著歎息搖了搖頭.

「無聊透頂……結果你所謂的美貌也只不過是虛有其表而已嘛.不管你再怎麼用魔法掩飾,結果藏在那底下的才是你的真面目吧.我們才無法忍受為了保護你那張嘴臉而遭到毀滅的這種荒唐事好嗎!」

「羅嗦,羅嗦羅嗦羅嗦羅嗦啊!」

「對我而言,你那已經腐壞的模樣,看起來反而比塗上一層厚妝修飾的嘴臉來得更為漂亮啊.」

想不到哮居然也脫口說出跟凶煞一模一樣的台詞.而拚命抓癢的伊莉莎白,此時終于勃然大怒.

她猛然揮動洋扇,魔力粒子立刻奏起高亢樂音.

「你知道什麼!你哪能理解我永遠的痛苦!哪能理解我長久以來的歎息!」

「關我屁事啊!你的事情根本無關緊要.縱使擁有鬼怪魂魄,我草剃哮仍對自己身為人類一事引以為傲.對于滿腦子只執著于粉飾隱藏的你,我完全沒辦法產生共鳴!」

對伊莉莎白心願不屑一顧的哮,轉眼望向拉碧絲.

拉碧絲面帶一絲不安,定睛凝視著哮.

他的心靈自然也接收到這抹不安.

因此哮以充滿自信的眼神傳遞心意.

「——來吧!拉碧絲!」

哮強而有力地伸出右手,呼喚最棒的伙伴.

拉碧絲霍然睜眼,伴隨火熱吐息作出回應.

「是,宿主!」

兩人的羈絆再次串連.比任何事物都還穩固,比任何事物都還崇高的羈絆.

任何存在都阻止不了這股羈絆衍生出來的力量.即便是足以封印神器的牢籠,也絕對無法阻擋.

包覆住拉碧絲的封印方塊,彷佛玻璃碎散一般瞬間破裂.

「——那是最新型的封印裝置耶!?居然如此輕易就——!」

在伊莉莎白面露驚愕神色之際,拉碧絲對哮伸出手掌.

感應到手掌相互疊合的哮順勢一拉,將纖細的琉璃色少女擁入懷中.

「讓你久等啦.」

「不,沒有問題.我本來就相信你絕對會來到這里.」

拉碧絲帶著一如往常的撲克臉仰望哮.

面對拉碧絲與平日無異的態度,哮開心地向她展露笑容.

緊接著,轉眼直瞪伊莉莎白.

「……我平常唯一不太喜歡的就是這段詠唱……但卻正好吻合目前的狀況呢.」

「我也有同感.」

「那我們就聯手出擊吧——伙伴.」

「了解,宿主.」

拉碧絲的身體幻化成琉璃色粒子,飄浮在哮的周身.

哮右手向前探,腳底立即浮現琉璃色魔法陣.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

伴隨耳熟能詳的舌靈,揭開斗爭的序幕.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爆竄的粒子化作盔甲,包裹住哮的身體.

這種自己身體從頭到腳脫胎換骨般的感覺,甚至令哮感到有點懷念.

右手橫向一揮,使勁握緊拳頭.

緊握在掌中的,是再熟悉不過的愛劍·弑神的銀檞之劍.

魔女獵人化,完畢.

《來——開始狩獵魔女吧.》

「好!」

哮斜舉長劍,提步沖向伊莉莎白.

「區區人類與魔導遺產……竟想對抗身為不死王者的本人嗎!好,我就讓你們明白為何我田會被稱作全能魔女!」

「冒牌貨少在那邊得意忘形!」

橫擺劍身的哮展開突擊.

相對地,伊莉莎白則是使勁揮動拿在手上的洋扇.

魔力呼應伊莉莎白的動作,匆見火柱沿著空無一物的地板疾馳,迅速逼近哮.

《太麻煩了,請回避.》

哮依照拉碧絲的吩咐,為了避開火柱而縱身往上一跳.

誰知火柱竟如神龍擺尾一般盤旋,轉而撲向上空的哮.

「嘖!」

不甘示弱的哮在半空中扭轉身子,揮劍掃蕩火柱.

具備超群抗魔效果的銀檞之劍,要斬斷這種程度的火焰可說是易如反掌.哮將劍刃高舉過頂——

「諸刃流——螳螂坂!」

向前方旋轉.伴隨下墜勁勢祭出強烈一擊.

伊莉莎白一臉無趣地邊注視著哮的舉動邊笑了出來.隨後竟將伸長的雙手利爪交錯,面不改色地接下了哮的全力一擊.

「什麼……!」

「可別小看……——吸血鬼好嗎啊啊啊啊!?」

連同怒吼聲一並解放交錯的雙爪,將哮震飛出去.

威力相當驚人.沿著地面滑行抵消沖擊力道之後,哮重新舉起劍刃.

《那雙利爪……是魔導遺產.似乎具備將某種程度的沖擊反彈至對手身上的效果.在接觸到利爪的瞬間,宿主的一擊便幾乎完全失效了.》

「再加上那家伙動作還滿敏捷的……」

《畢竟再怎麼糟糕也還是個吸血鬼.運動能力雖無法與魔女獵人化匹敵,但卻遠遠凌駕于一般人類之上.》

聽完拉碧絲的分析,哮提高了近身肉搏戰的戒心.

而臉上依舊布滿裂痕的伊莉莎白,則在地下空洞的正中央大聲嘲笑哮.

「話又說回來……你們是怎樣?明明誇下那麼大的海口,結果唯一辦得到的事情就只有揮劍劈砍而已嗎?我是魔女耶?你們到底懂不懂啊?」

伊莉莎白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緩緩彎腰並以手中洋扇輕撫地面.

「我想我必須盡快設法讓擅自闖進別人家的蟑螂退場才行——你們兩個是否忘記自己已經踏入虎穴啦?」

咧嘴亮出獠牙的伊莉莎白,雙眼徹底渲染成漆黑色.

隨後,一陣寒意直撲而來.既不是地下空洞猛烈震動,也不是出現什麼意料之外的怪物.而是巨蛋狀的地下空洞牆壁及地板突然開始發光.

那並非尋常的光芒,是魔法陣.

徹底填滿牆壁與地板的——數算不完的魔法陣.

「……喂……喂喂喂喂……!」

《這是……》

哮面露焦慮神色,感到意外的拉碧絲也發出沉吟聲.

《每個魔法陣的屬性都不一樣……這就是『全能』的古代屬性……》

在拉碧絲開口說明之前,伊莉莎白已搶先一步發出哄笑聲.

「就算注意到了,你們仍舊無計可施唷!?」

只見伊莉莎白彷佛女皇一般抬起腳跟,接著用高跟鞋猛然踩向地面.

「——《狂暴鎮魂曲》!」

布滿牆壁的魔法陣,頓時綻放出最大極限的耀眼光芒.

「拉碧絲!發動《黃昏賦法》!」

瞬間作出判斷的哮一聲令下,發動了銀檞之劍的固有魔法.

隨後,周遭魔法陣同時展開射擊.

四面八方的所有牆壁,各個角落的地面及天花板.而刻劃于現場的所有魔法陣則發動了火,水,冰,雷,地,風,暗,光,聖,邪,金,斬,突,打——

各式各樣不同屬性的魔法襲向哮.

「嘖——去你的!」

哮將掃魔刀發揮到最高極限,彷佛跳舞似地開始迎擊.

魔法陣發動的是基礎攻擊魔法,《魔力彈》.只是很單純地將魔力凝聚于一點,再高速擊發的攻擊魔法.可是伊莉莎白藉由全方位射擊所擊發的魔彈,其魔力濃度卻非比尋常.

再加上分別賦予的不同屬性,會在命中目標時造成附加傷害.

要是持續中彈的話,即便是魔女獵人化也支撐不了多久.

縱使憑哮的身手也沒辦法擋下所有魔彈.刀身雖能吸收掉接觸到的魔彈,但由于幾乎都是同一時間發射,導致有太多魔彈根本防不勝防.

哮的盔甲不斷遭到魔彈削弱.

「還真拚命呢~~我很好奇你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唷.」

伊莉莎白變出王座坐下之後,開始邊輕擺洋扇邊好整以暇地觀戰.

雖是破綻百出,哮卻完全沒時間去攻擊她.

《宿主,『黃昏賦法』只能維持一分鍾.》

「我曉得……!效果一旦結束,那就全力震開魔彈!你只管繼續下去就好!」

簡短交談之後,哮仍瘋狂舞動劍刀.

起初還從容不迫地觀賞戰局的伊莉莎白……

看著哮持續震開魔彈的光景,頓時皺起眉頭.

「……那只……蟑螂跟無機物……!」

伊莉莎白從王座上起身,輕咬細長的指甲.

仔細一看,哮身上裝甲曾一度剝落的部位已經被修複完畢.原來是哮吸收魔力,再逐漸挪用吸收的魔力修補受損裝甲.因此哮可說是毫發無傷.

除此之外,哮的動作也變得比發動賦法時來得更加快速.

在發揮吸收魔力效果的期間並未承受魔彈的反作用力,但自從專注于震開魔彈之後,就多出了一股加諸在劍身上的沖擊力.哮則配合那股沖擊力的走勢,實現出凌駕于掃魔刀以上的驚人速度.非但目不暇給,哮的動作甚至還創造出彷佛施展分身術一般的殘像.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魔法陣的齊射攻勢終于止息.

劍舞余波化作陣風,掠過顯得很不服氣的伊莉莎白臉頰.

毫發無傷的哮,緊握閃閃發光的刀身屹立不搖.

「…………拉碧絲.」

《了解.賦法反轉,解放可塑性物質.》

拉碧絲一聲令下,刀身瞬間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華.

極其暴力的琉璃色粒子.

遭到吸收,轉變成『黃昏』屬性的魔力,彷佛龍卷風一般傾泄而出.

「接招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哮一鼓作氣縮短間距,讓刀身變成巨型大劍,朝向坐在王座的伊莉莎白腦門直劈而下.

伊莉莎白無動于衷.她一臉無趣地轉眼追蹤哮的動作.

接著就在纏裹強大魔力的劍刃即將砍中她的瞬間——

「《對照鏡之終點》.」

坐在王座上托著腮幫子的伊莉莎白,順口念出魔法名稱.

空中浮現出一座巨大魔法陣.出現在哮與伊莉莎白之間的這座魔法陣,綻放著宛如鏡子一般的光輝.

(是防護魔法嗎——就這樣直接突破!)

哮視若無睹地揮劍劈落.魔力風暴大作,筆直襲向憑空出現的鏡子.

「——!?」

不料遭到魔力波動吞噬的——竟是哮.

直擊鏡子的『黃昏』魔力反過來襲向哮的身體.

「咕,啊——!

失去勁勢的斬擊被鏡子彈開,哮的身體遭到琉璃色烈焰焚燒,摔回地面.一陣咔鏘的金屬聲響起,哮頹然倒臥在地.

《怎麼可能……我的魔力,居然被反彈回來……?》

腦海中響起拉碧絲驚慌失措的聲音.

哮雖未放開創刀,但在呼吸機能恢複正常前,他仍完全動彈不得.

「真是令人感到大失所望啊……想說掛著『黃昏』屬性這麼一個驚天動地的名字,我還以為有多厲害,結果真想不到居然只是吸收魔法而已……」

伊莉莎白從王座上起身,走到哮的身邊.

接著以高跟鞋的鞋跟踩住他的頭.

「……唔……」

「只是吸收魔法再釋出攻擊性的魔力……簡直粗糙到根本沒有任何技巧性可言啊.我們所使用的魔法呢,可是跟科技同樣日新月異的唷.剛剛那門魔法是唯獨『全能』屬性才有辦法施展的反射魔法.面對術式複雜的魔法或許另當別論,但區區魔力波動的話,只要改變波動流向就能輕松加以反彈羅.」

伊莉莎白加強腳跟下壓力道,鞋跟狠刺哮的臉頰.

「吸收量非同小可這點倒也還滿值得誇獎的……但可惜,我不是尋常魔女.是活了超過千年以上的古代屬性持有者,兼歐洲庇護所西側的理事長唷.魔力生成量及魔法知識量都無人能超越我……就是因為在各方面都無所不能,所以才會被尊稱為『全能魔女』唷?」

伊莉莎白妖豔地輕舔自己的指甲.

哮及拉碧絲都並未小看對手的實力.他們自認都已拿出全力應戰.

但卻無法否認他們太過輕敵.敵人是經曆過吸血鬼戰爭及魔女狩獵戰爭洗禮的強者.

縱使身為吸血鬼的使徒,但她大概原本就身懷驚人的魔法天賦吧.觀察力,分析力,術式構築力,魔力含量——在這幾方面均達到天才的領域.

「既然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你為何還……!」

「力量就是該用在自己身上才有意義啊.用來主持正義?真是個令人作嘔的歪理啊.」

「錯……!用在自己身上並沒關系!我的意思是要你別為了個人利益而把全世界都拖下水!」

察覺到哮重新握住劍柄,伊莉莎白隨即抽出靈銀巴首刺向哮的肩頭.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劇烈痛楚襲向哮及拉碧絲.那並非肉體的疼痛,而是魂魄的痛楚.彷佛存在本身遭到重創一般,言詞難以形容的痛楚逼得兩人苦不堪言.

「哦,看樣子似乎還滿有效的呢……因為你並非不死族,所以很難殺死你的魂魄.但沒關系,應該還可以供我玩上一陣子吧.」

伊麗莎白一次又一次地刺透哮的身體.

她故意避開要害,像是刨削魂魄一般撕裂哮的軀體.

再也壓抑不住悲鳴的哮,發出響徹大空洞的哀嚎聲.

而在狠狠刺過一輪之後,感到厭倦的伊莉莎白順手拋開靈銀匕首.

匕首發出金屬聲響,沿著地板滑向入口處.

《宿……主……》

腦海中雖回蕩著拉碧絲的虛弱聲音,哮卻是連回應都無能為力.

「差不多該結束了吧……雖是汙穢的血液,但我也差不多快按捺不住了……就特別破例拿你的鮮血當作晚餐享用吧.」

伊莉莎白跪在地上,緩緩將露出獠牙的嘴巴移向哮的頸項.

牙尖觸及皮膚.哮本以為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吸取自己的血液——

誰知到了下一瞬間——伊莉莎白聽見一陣劃破空氣的聲音.

一道不明尖銳物體破風而至的聲響.伊莉莎白挪開嘴巴扭轉身體,但卻來不及避開,不明銳利物體直接命中伊莉莎白的左手.那是她方才丟掉的靈銀匕首.

「嗚——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靈銀對吸血鬼而言可說是天敵中的天敵.一般銀質制品或許只會造成輕微燙傷,但靈銀卻會導致觸及的部位瞬間灰化.

伊莉莎白整條左臂彷佛砂礫般崩解飛散.失去支點的靈銀匕首則發出刺耳聲響掉落在哮的眼前.

伊莉莎白痛得大叫並倒地打滾.

投擲靈銀匕首攻擊她的人……是站在大空洞入口處的金絲雀.

「金絲雀……?」

哮擠出剩余力氣挺直上半身.

金絲雀身上不斷冒出蒸氣,彷佛被煮熟似地全身通紅.她大概是自行掙脫伊莉莎白的拷問魔法才得以趕來此地吧.

她露出哀傷眼神看著哮.

「哮…………對不……起……」

可能是體力已達極限,她就這麼向前倒下.聽見她的道歉,哮面露苦澀神情,雙眼再次綻放出血紅光芒.

「……拉碧絲,你還撐得住吧?」

《……是……沒有問題.》

聲音雖夾帶雜訊,哮卻清楚聽見了拉碧絲的聲音.

而哮身上雖然也是千瘡百孔,但幸好意識仍舊清醒.

「你認為該怎麼做才能打敗那個女人?」

《…………就現狀而言,並沒有必勝的手段.需要再過大約兩分鍾的時間,才能再度使用『黃昏賦法』.而就算改打近身肉搏戰,以目前的魔力殘余量及宿主的運轉率計算,能不能撐過5分鍾都還是個問題.》

當哮正在聆聽拉碧絲分析現狀之時,他看見痛得大叫的伊莉莎白用另一只手臂支撐身體站了起來.

伊莉莎白搖搖晃晃地以手掌遮住布滿裂痕的臉龐,定睛怒瞪哮與拉碧絲.

「我再也饒不了你們了!我現在立刻就消滅掉你們!這是我頭一次遭受這種天大的侮辱!我要用盡全力轟殺你們……!」

伊莉莎白張口咬住自己的手臂吸取血液,一座巨大魔法陣隨之而生.

《極彩魔霧!》

伴隨名稱發動的魔法,是一陣名符其實的七彩濃霧.每一顆魔力粒子都綻放著不同色彩,化作濃霧籠罩整座地下大空洞.

心生不祥預感的哮連忙停止呼吸.

果然不出所料,霧氣粒子來勢洶洶地開始腐蝕接觸到的部位.

「我知道你能吸收刀身所接觸到的魔法,所以我把魔法轉換成以刀身無法觸及的狀態!這是一門每顆魔力粒子都具備不同術式的魔法!縱使吸收了一顆魔力粒子,所有粒子也不會就此消失!你們再也無計可施了!」

伊莉莎白發出失去從容心態的笑聲,在粒子霧氣中翩然起舞.

若屏住呼吸或許還能撐上幾秒鍾,但令人擔心的是金絲雀的處境.

自從伊莉莎白發動魔法之後,昏迷不醒的她就猛咳個不停兼口吐鮮血.

霧氣效果超乎想像地凶猛.再這樣下去,金絲雀會有生命危險.

《拉碧絲,應該還有方法才對.》

哮將對話切換成心電感應模式,如此詢問拉碧絲.

《……我不建議.宿主並不希望與我融合.》

《嗯,我覺得相互連結才是恰到好處的狀態……但是應該辦得到才對.縱使沒有融合,我們也辦得到……沒錯吧?》

《你這個人真愛說些毫無根據的話呢.再怎麼偏愛毅力論也請適可而止一點好嗎?》

《我也有所自覺.》

《……理論上是可行的.我們的融合雖然中斷,但早已完成極初期階段的融合步驟……因此若是不完全的神只殺手化的話……》

《辦得到對吧?》

《10秒鍾.超過10秒鍾的話,魂魄會再次開始融合,我將繼續侵蝕宿主的魂魄.請宿主在超過10秒鍾之前,自行解除神只殺手化術式.》

《怎麼解除?》

《只要放開扣著扳機的手指就行了.》

《10秒是吧?足夠了.》

下定決心的哮緩緩起身.

接著宛如騎士一般將劍架于胸前,扣下劍柄的扳機.


【——為我堆疊起厚厚的薪柴,就在那萊茵河畔堆砌如山.崇高而明亮的焰火啊,燃盡神只的聖潔軀體吧——】

哮的身體伴隨詠唱開始發燙,一股無窮無盡的恐懼與安穩感同時襲向魂魄.

兼具黃金色與漆黑夜色的黃昏色魔法陣隨之而生,綻放出令生命感到畏懼的光輝.

「都,都死到臨頭了……這是……怎麼回事……」

伊莉莎白察覺到哮的異狀,面帶僵硬笑容往後倒退.

哮一邊任由頭發受到魔力余波牽引而倒豎指天,一邊轉動鮮紅雙眼直視伊莉莎白.

「這就是你所渴求的——弑神之力!」

隨後,哮身上的裝甲彷佛重獲新生似地蠢動,由頸項至臉頰一路向上侵蝕,覆蓋住整個頭部.

等到頭盔完全覆蓋住頭部之時,琥珀色的無機質眼瞳發出亮光.

《——『弑神賦法』,發動!》

舉在胸前的刀身光華大作,粉碎魔法陣並揮灑烈焰席卷周邊.

火焰瞬間擴散開來,覆蓋住整座大空洞.

「唔……?這是怎麼回事……?」

伊莉莎白被這股纏裹住自己的火焰嚇得直打寒顫.

而在哮放下舉在胸前的長劍,隨手一揮的瞬間,現場跟著產生異變.

飄浮于空中的《極彩魔霧》伴隨著蒸發般的聲音逐漸消失.每顆粒子明明都是不同屬性的固有魔法,卻在觸及火焰的瞬間就煙消霧散.

不僅如此,伊莉莎白也感到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覆蓋在臉上的細胞凍結魔法竟完全剝落,全身變得極其丑陋,逐漸恢複成原本應有的姿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她又哭又叫地發出悲鳴聲.

神只殺手化……其中一項性能——就是不僅魔法,連被視為神只恩惠的各種魔導效果均能吞噬殆盡.魔法,魔力,鏈金術,魔導遺產,甚至連同神只也不例外.無論是在體內或體外都沒差.

一旦持續接觸這把劍及身體所纏裹的火焰,都會全數被捕食殆盡.

這就是毀滅魔導之力——《弑神賦法》.

哮駕馭火焰,一步一步接近伊莉莎白.

《你從現在起,有10秒鍾的時間無法使用魔法.》

「……唔……唔唔!」

《10秒鍾.只要能撐過10秒鍾,就是你贏了.》

哮舉起劍刃.伊莉莎白先是行跡可疑地轉眼環視周遭,但一領悟到自身的命運,隨即伸長右手的利爪.

「我才不會敗給——」

《還剩8秒……接招吧!》

「——這種小螻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莉莎白一發出尖叫聲,兩人隨即展開激烈沖突.

利爪與劍刃相互磨擦,沖擊波撼動整座大空洞.

《草剃諸刃流——怪火螢!》

「爪術——血界之舞!」

戰斗由沖擊演變至連續交擊.

兩口利刃以相同速度,相同力量持續不斷地交鋒.

伊莉莎白手上利爪的魔導遺產性能,已被《弑神賦法》吞噬殆盡.

然而這名女人的實力,並非僅止于魔法及魔導遺產.縱使邪門歪道,她的利爪仍蘊含著驚為天人的執念與努力.

究竟得經曆過多少痛苦及悲傷,才能取得如此強大的力量,哮不得而知.

哮相當感慨.對明明身懷此等力量及純粹意念,卻誤入歧途的她感到可悲.或許速戰速決才能拯救她的靈魂吧.

可是,這並非主因.自己不惜一戰的理由,以及必須殺死她的理由並不在此.絕不是為了她才決定殺她.

是為了同伴,為了妹妹,為了所有想守護的事物.

更重要的,是為了自己.

既不妥協亦不辯解.他懶得再搬出什麼主義或主張.

哮決定為了自己——收拾掉這個女人.

「5,4,3……我——贏了——!」

彼此配合對方的走勢,配合對方呼吸節奏似地針鋒相對.

然而就在伊莉莎白確信勝利到手的下一秒鍾,一把出乎意料的利刃竟貫穿了她的胸口.

「——啊……唔?」

伊莉莎白低頭察看自己的左胸.

只見插在胸口的,是哮左手手中的靈銀匕首.

在執行神只殺手化術式之前,哮暗中撿起匕首.他記得師父給他的忠告——配合走勢雖是好事,但要提防暗算——哮則反過來利用這個教訓.

錯開連擊節奏的必中一擊.這把小小匕首成了決勝關鍵.

「…………」

哮抽出匕首,伊莉莎白整個人搖搖晃晃地靠在哮身上.

哮松開扣住扳機的手指,解除神只殺手化術式,靜靜地微眯雙眼.

伊莉莎白的身體從胸口開始化成灰燼.在逐漸崩解的過程中,伊莉莎白將下巴靠在哮的肩頭上,用右手輕輕撫摸了他的臉頰一下.

在她臉上,帶著一抹安詳的笑容.

「可惜……就算,殺了我……仍舊無濟于事,喔……西側……很強大的.」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能放過你.」

「什麼嘛,明明只是個人類……想不到居然是個真正的男人呢……我很中意……你的覺悟喔.」

「…………」

「作為獎賞……我只透露……一條情報給你……」

伊莉莎白的臉龐悄然崩解.

「……所有,惡性循環的……元凶……一切的,起源,是……」

頭部崩解,臉頰崩解,等到嘴唇即將隨風飄逝的前夕,伊莉莎白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鳳……颯……月…………」

灰燼夾帶點點光華,隨著微風輕送流逝.

微眯雙眼的哮則是在下定某種決心之後,才靜靜闔上雙眼.

身體上下搖晃的感覺,喚醒了哮的意識.

他發現自己被人背著走.此人背部的溫暖觸感,促使他抬頭觀看.

「呼……呼……呼………!」

「……真,真理?」

原來是真理.她拚命將哮背在背上,拖著雙腳緩緩前進.

而一察覺到哮恢複清醒,真理就這麼雙膝一彎,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你終于醒來了,真是太好了——!」

「抱歉……我昏倒了嗎?」

「你肌肉那麼發達,整個人重到不行耶——快摸摸人家的頭吧——」

哮一邊苦笑,一邊依言輕撫精疲力竭的真理腦袋.真理一臉笑咪咪,顯得很舒服地微眯雙眼.

此時,哮注意到還有另一個人跟在他們背後.

只見金絲雀滿臉尷尬地站在他們兩人的後面.

「…………」

大概是真理為她進行過治療了吧.燙傷幾乎已經完全康複.

哮淡淡一笑,出聲詢問金絲雀.

「……你沒事吧?」

「……………………嗯…………那個,哮……」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啊.」

「……咦?」

「要不是有你出手,我大概早就被殺死了吧.」

哮再次對金絲雀說了句「謝啦」.

卻見目泛淚光壓低視線的金絲雀搖了搖頭.

「金絲雀……是叛徒……」

「你救了我一命.這樣就足夠了.」

「……可是……」

「你才不是什麼叛徒.況且我明白當時你已有意對我伸出友誼之手了.」

哮說完之後,也輕輕摸了摸金絲雀的頭.金絲雀則是先吸了吸鼻涕後,才用衣袖擦掉眼淚.

「金絲雀……無法原諒審問會及Alchemist社.金絲雀討厭外側.他們通通都是媽媽跟金絲雀的敵人……這點,不會有改變.」

「…………」

「可是……金絲雀要前往外側.那邊有個金絲雀非見不可的人.」

得知金絲雀的決心,哮用力對她點了點頭.

一發現他們倆面對面地進入兩人世界,抱著膝蓋坐在不遠處的真理隨即像是鬧別扭似地扭曲嘴角哼了一聲.

「分明就是摸摸頭大放送嘛……討厭死了.」

「……你,你喔.」

「哼.這先撇開不談,哮,我有個重要消息要告訴你喔.」

就在哮差點對她那耍孤僻的態度感到傻眼之際,真理突然站了起來.

用手拍掉屁股的灰塵後,真理豎起食指指向哮.

「——小型轉送裝置,被我找到羅.」

真理豎指推高帽緣,自信滿滿地對他眨著眼.

那扇門位在離大空洞不遠的地方.

說是門扉,但既沒有門把,亦不見門縫.再怎麼看都只是一面牆壁而已.

「包在我身上.」

真理像是撫摸牆壁似地滑動手掌,牆壁隨即發出重低音,宛如拼圖分解一般四分五裂.在牆壁後方有一間昏暗的小房間.

「……這下子總算可以回到她們身邊了.」

哮由衷感到欣慰地笑逐顏開.雙眼也泛起一抹淚光.

魔導學園確實是個好地方,但哮也跟真理一樣,終究覺得那間小隊室才是自己的避風港.他只想盡快見到隊友們,以及盡快救回樹夕.

總之哮為了確認轉送裝置而踏進小房間.

他原本預計最起碼也得先送真理及金絲雀回去.哮還剩下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因此現在無法跟她們一同離開.真理或許會開口要求一同留下,但就算采用強行手段,他也打算逼她先回去.

哮必須向鵝媽媽及大蛇打聽出解救樹夕的方法不可.

由于可能會被拒絕而遭到囚禁,因此他不能把真理拖下水.

然而,結果證明他的想法只是杞人憂天.

一踏進房間,等雙眼習慣昏暗環境之後——赫然發現鵝媽媽及大蛇早已在室內等待他們前來.

「……唷,我就知道你會現身.」

大蛇搬出宛如早就料到的語氣說道.真理雖准備提高警覺,哮卻出手阻止她.鵝媽媽默默閉著雙眼站在一旁,金絲雀則維持著低頭不語的姿態.

現場有資格開口的,就只有哮及大蛇兩人而已.

「……師父.」

「你要離開了嗎……明明都搬出那麼好的待遇說服你了,你可真是個大笨蛋啊.」

「……對不起.可是我……在外側還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本大爺並不認為外側還有你的容身之處就是了.你已成為黃昏型號這項危險物品的契約者……除了這里以外,再也沒其他地方能好好接納你.你只會落得遭到利用至死的下場.就像命那樣.」

面對大蛇的沉重說詞,哮緊握拳頭作出回應.

「……就算這樣,外側還是有個屬于我的避風港.我只想盡早回去,跟隊友們聯手救回樹夕.」

「…………」

「若要守護所有想守護的事物,就不能如師父所說那樣,沉溺在此地的安甯生活中.在內側這邊,有許多如同師父及鵝媽媽一樣討厭戰爭的人,以及追求和平共存的魔女與魔法師.」

「…………」

「相反地,外側的人們甚至不曉得有所謂魔女國度存在的這回事.假使知道的話,大概會認定是威脅.如此一來,戰爭勢必在所難免.我想守護的事物也將全部付之一炬.因此我覺得現在是分秒必爭的關鍵時刻.」

「你該不會是……打算阻止戰爭吧?」

大蛇半開玩笑地說道.哮雖是悶不吭聲地壓低視線,卻又立刻抬起頭來回答.

「……我不曉得自己能否完成那麼遠大的目標.可是外側有一群試圖改變審問會現狀的反體制派人馬.我還沒確認對方總共有多少人……而帶頭的也是個無法輕易推心置腹的人物就是了.」

哮一邊苦笑,一邊回想起學生會長·星白流那張若無其事的表情.

「我已經和那個人約好,要回覆是否協助她的答案.我們和那個人之間,彼此都需要對方的力量.還有很多該做的事情.」

放開拳頭的哮,定睛凝視著自己的掌心.

「以前當我拜別師父時,曾經說過『我要改變世界』對吧?」

「哈,那句話還有效嗎?」

「我覺得若想拯救一切,大概還是只能那樣做.單憑我一人絕對辦不到,而我的力量也很渺小……可是現在的我,有一群願意陪我並肩作戰的同伴.」

「…………」

「我該挺身一戰的地方——是外側.」

大蛇默默聆聽.既沒笑,也沒嘲諷,更沒露出傻眼神色.只是靜靜聆聽哮那有如白日夢一般的目標.

哮咬了咬下嘴唇之後,這才切入正題.

「那個……我曉得明明都先拒絕了你們的要求,還講這種任性話實在很過分.可是,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向兩位……打聽一件至關緊要的事……」

「…………哼.」

「唔……懇求師父.將解救妹妹……樹夕的——」

哮話才說到一半,大蛇突然拋出一項東西給他.

哮連忙接住那項物品.是一個造型近似試管的儲存容器,里面裝滿液體,以及一個看似胎兒的物體.而在儲存容器表面,還附有一張用橡皮筋綁住的紙條.

「拿去吧.那就是你要的東西.」

「……這是?」

哮一提問,只見大蛇交抱雙臂如此回答.

「用來解救你妹妹的道具.」

哮驚訝地睜大雙眼.

「裝在試管里頭的胎兒是人造人.是利用日前去外側時采集到的樹夕DNA所制成.人造人不同于複制人,雖有腦袋卻無魂魄.除非經過魔導遺產化處理,否則只是個根本不會呼吸的容器.本來是被用來充當人體受損時的備用器官.」

「……那該如何使用它才行呢?」

「上頭不是還綁著一張紙條嗎?那是梅菲斯特擅用的附身魔法符咒.把它拿給樹夕使用.」

大蛇繼續對啞口無言的哮進行說明.

「人造人一接觸到空氣,就會瞬間急速成長至設定的年齡狀態.你就把符咒拿給樹夕使用,讓她的魂魄從鬼怪軀體移轉至人造人體內.如此一來,起碼她就不必再受到自己的力量折磨.」

「……真的……嗎……?」

「不過,那是世上僅存的最後一張符咒.只准成功不許失敗.另外就是人造人需要定期接受維修保養,因此就算成功也難以享有平凡生活.只要還是由現今的異端審問會統治,他們大概也容不下所謂人造人的存在吧.」

「…………」

「就這種層面而言,你想改變外側世界的志向,倒也並非無的放矢就是了.」

語畢,大蛇邊抓頭發邊歎了口大氣.

大概是因為察覺到哮的變化吧.大蛇有點生氣地咂了下舌頭.

「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吧,你這大笨蛋!」

「……唔,是……對,對不起…………嗚,嗚嗚……!」

哮竟是一點也不嫌害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痛哭失聲.

這也難怪.因為總算……他真的總算看見了一絲希望.

他一直以為,樹夕能夠笑口常開地過著日常生活,就只不過是一場白日夢.

誰知如今卻突然來到唾手可得的位置.

而且不是夢,是現實.

除了哮,就連背後的真理也因為知道他有多麼用心良苦而難掩淚光.

大蛇深深地哼了一口氣之後,叉開雙腳站在哮面前.

展現出他平常絕不縱容的一貫姿態.

「你小子這次敢再給本大爺停下腳步試試看……本大爺絕對會砍下你的腦袋,給本大爺記清楚了.」

「……是.」

「既然明白就快滾吧.這邊的善後處理交給本大爺們包辦……真是夠了,實在搞不懂你究竟是不孝子還是孽徒啊!」

「是,真的很對不起……!」

哮不斷鞠躬致謝.不僅對大蛇,同時也對鵝媽媽鞠躬表達感謝.

鵝媽媽則是一邊看著師徒倆的互動,一邊露出溫柔的和藹微笑.

「我雖不希望你趕赴戰場……但我也已經明確感受到你對銀檞之劍的心意.相信現在的你,必能妥善地將她運用在正軌上,而不是濫用她為非作歹才是.盡管像我這種雙手沾滿血腥的人沒立場講這種話……但請你好好加油.我很期待你今後的活躍表現喔.」

宛如送自己的孩子踏上旅程一般,鵝媽媽雙手合十置于胸前,祈禱哮能夠平安無事.

哮與真理向兩人道別後,隨即走進小型轉送裝置.

只剩金絲雀還低著頭,動也不動地杵在房間入口處.

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不止.嘴巴雖拚命想擠出字句,懊悔及畏懼之情卻阻止她開口講話.

大蛇對那樣的金絲雀面露苦笑,接著將背上那把附有背帶的巨劍拋給她.

金絲雀抬起頭來,伸手接住巨劍.

「拿去吧……那是你的配劍.」

「……大蛇.」

「盡管曾一度被砍壞,而且也已喪失人格,但那把劍應該已經認你為主才對.或許是把難以駕馭的頑強武器,不過交給你運用也算是適得其所吧.」

「我……我……!」

「這里並不是你的棲身之處,金絲雀.去見你的另一個母親吧.」

大蛇搬出冷淡的語調如此說道.

金絲雀卻是高興到胸口差點炸開.

因為這是他頭一次叫出金絲雀的全名.對于被伊砂交托給幻想教團照顧,並在大蛇門下接受了整整四年訓練的金絲雀而言,他就像是自己的家長一樣.雖是個絕不輕易誇獎,而且又粗暴至極的男子,不過對金絲雀來說仍舊是個可靠的養父.

大蛇帶著鵝媽媽從金絲雀身旁走了過去.在擦身而過之際,他那斗大的手掌輕撫了金絲雀的頭發一下.

只剩三個人留在小房間里.哮伸手輕搭真理的肩頭,在轉送裝置內提振精神.

為了下定決心,面對接下來的戰斗.

「——走吧,回我們的棲身之處.」

回到妹妹身邊.回到隊友們的身邊.

哮等人背負著希望,正式踏上歸途.

離開房間的大蛇及鵝媽媽,連袂步行于鋪有紅色地毯的走廊上.

在不發一語地邁步前進的大蛇身旁,鵝媽媽探頭窺視他的臉龐.

「那樣做真的好嗎?」

面對鵝媽媽的詢問,大蛇露出笑容說道:

「無論是待在內側或外側,對那小子而言都一樣.只差在是被元老院利用,或是被颯月利用罷了.所以本大爺讓他自行決定……就連不放棄銀檞之劍,也是他自行選擇的一條道路.」

「引導他下此決定的人不就是你嗎?」

「讓那小子回到外側掙紮,對我們也是好事一樁啊.就放任他盡情給審問會惹麻煩羅.」

「……你這人可真過分.」

「我雖激勵了他,但也有替他准備了一條能夠全身而退的後路不是嗎?他其實也可選擇沉浸在安甯的生活中.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有打算好好保住他一條小命喔?可是那小子卻沒那麼幼稚.」

如此說道的大蛇雖是喜形于色,卻又立刻板起臉孔,換上嚴肅神情.

那是不惜付出犧牲,會毅然割舍掉該割舍之人的男子漢神情.

「雖然相信有朝一日會再相遇,但到時候是敵是友就不得而知.那樣就好.正如他們有他們該做的事情一樣……本大爺們也有本大爺們非做不可的事情.」

「……是的.您說得一點也沒錯,宿主.」

鵝媽媽收起和靄神情,語帶肯定地回應自己的主人.

大蛇只是一味地邁步前行.原先那張擔心不成材徒弟的師父相貌已不複見.取而代之的是宛如——

「走吧——我的※永恒之槍.」(編注:又名昆古尼爾,北歐主神奧丁所持有的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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