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逆襲的紅蓮 末章

防守第五研究所入口的真理、金絲雀及小兔,雖然很順利地持續擊退敵人,但由于原先分散的敵軍勢力幾乎全數集中至此,導致她們根本沒時間休息。

「真是有夠沒完沒了耶!還沒收到哮的消息嗎!?」

《從剛剛就沒接收到任何魔力通訊。大概是因為研究所是用抗魔材質打造而成的緣故。》

《我這邊也沒收到鳳的聯絡……》

「真是夠了!而且敵人數量再怎麼說也未免太多了點吧……!」

真理邊發動《極光彈幕》邊大發怨言,金絲雀也對她的意見表示贊同。

《我聽說EXE的隊長正在奮戰,他應該正以很驚人的速度持續擊敗敵人。這些英雄的數量畢竟還比不上一個連隊的戰力,敵人應該還沒辦法量產那麼多龍騎兵及機械龍才對。》

耳聞金絲雀那段暗潮洶湧的說詞,真理發出咂舌聲,切換思緒專心應戰。

就在真理展開極光輪飛向天際,准備一鼓作氣解決掉地上所有敵人之際——

突然有好幾道看似雷射的攻擊,自遙遠的彼方傾泄于英雄們身上。

「……咦?」

《!?真理,是你嗎!?喂,金絲雀差點也跟著遭殃耶!》

真理一臉呆滯,只聞無線電響起金絲雀的驚呼聲。

「不、不是。那不是我發動的攻擊啊!」

真理搖頭否定之後,金絲雀突然倒抽一口大氣。

《——嘖!小兔!真理!快躲到這邊來!》

金絲雀快步滑行似地躲到瓦礫堆後方,真理則堡百降落至她身邊。

過沒多久,小兔也趕來與她們會合。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現在是怎樣?用不著防守入口處也沒關系嗎?」

兩人面露納悶神情,金絲雀則是一臉厭惡地隔著瓦礫堆的縫隙仰望天際。

「討人厭的氣氛……雷瓦汀發出了哭泣聲……」

金絲雀抽動著她那對長耳,不太高興地如此說道。真理也試著集中精神捕捉周遭的魔力波動,隨即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遠處往這邊飛了過來。

「唔……這種魔力是怎麼回事……感覺好惡心……」

捕捉到一股令人作嘔的魔力波動,真理連忙伸手搗住嘴。

同一時間,耳邊也響起了似乎有東西從空中飛向這里的聲音。

金絲雀及小兔定睛凝視天際,看見了數架在空中飛行的人形機影。

那並非龍騎兵,而是人類。

數量變得愈來愈多。

于此同時,四面八方均開始爆出戰斗聲。

小兔探頭窺視槍枝的狙擊鏡,放大了人形機影的姿態。

「……那是……噬魔聖物?」

來者是一群身穿鐵灰色裝甲的人類。那是與哮、櫻花及京夜等人同樣發動了魔女獵人化術式的姿態。原本以為是EXE隊員,但實際上並不是。由于有數十名身穿同款裝甲的人在空中飛行,因此他們絕非個別擁有不同噬魔聖物的正規EXE成員。

他們運用手中的槍枝射擊英雄及機械龍,輕而易舉地殲滅敵軍。

再定睛察看槍身表面,只見上頭刻有《The Malleus Maleficarum Production Model“Guillotine"》這麼一排文字。

「……量產型噬魔聖物。金絲雀聽說過審問會正在研發這款噬魔聖物的風聲。幻想教團雖也針對此事進行過調查……想不到居然已經完成了。」

金絲雀聲調嚴肅地如此說道。

「量產型……那種東西真的做得出來嗎?」

「那不是依循正常方法打造而成的產物,你看真理的反應就知道。」

正如金絲雀所言,只見真理臉色鐵青地環抱雙臂。

「這是怎麼回事……那魔力的音色,簡直宛如許多人的慘叫聲……我從沒感受過這樣的魔力。」

「那必是幻想教團研發出來的東西。他們加入審問會陣營的傳聞,果然確有其事啊。」

金絲雀極不甘心地咬牙切齒。

在裝配量產型噬魔聖物的審問官當中,有幾個人飛到真理等人附近並滯留于半空中。

捕捉到微弱交談聲的金絲雀集中精神聆聽對話。

「……有發現嗎?」

「沒有。可是35試驗小隊似乎是往這邊走沒錯。她們人應該就在這附近才對,快找。」

「首要捉拿對象是草薙哮沒錯吧?那小隊的其他成員怎麼辦?」

「杉波斑鳩及二階堂真理的捉拿令也已經頒布,其他人好像就無關緊要了。」

「……可惡,加入EXE的頭一樁任務居然是擒拿叛徒。難得可以裝備噬魔聖物出擊……」

「少在那邊抱怨了,著手執行任務吧。」

結束對話後,審問官們各自解散飛往不同方向。

金絲雀則等到確認他們的身影消失之後,這才站了起來。

「跟哮會合——他們打算捉拿我們,必須趕緊逃亡。」

面對超乎想像的急迫局面,小兔及真理一面心懷不安,一面隨著金絲雀的吩咐采取行動。

櫻花靜靜佇立在塵埃落定的實驗場上。

「…………」

斑鳩平安無事,結界制造裝置也因受到哮的《弑神賦法》影響而完全失靈。

此地已經空無一物,她也已經完成複仇計劃。

「…………」

沒錯,櫻花的複仇已經落幕了。

櫻花並未殺死粗制濫造,她還是選擇讓她繼續苟活下去。

粗制濫造的四肢遭子彈貫穿,宛如毛毛蟲一般在地上拚命掙紮。

櫻花只是冷冰冰地俯瞰著她那可悲的身影。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殺了我啊……」

「…………」

「我受夠了。我明明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為什麼……!快點讓我結束掉這一切啦……我究竟還得承受這種痛苦多久才行?」

被眼淚及鮮血沾濕的那張臉龐,實在悲哀至極。

她之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自殺的理由,大概是因為她了解自殺是一種逃避手段吧。邪惡就該以邪惡的身分,死在受害人手上才對。她可能認為唯獨接受有權之人的制裁,自己的罪孽才能隨之消散。

櫻花無法認同這種想法。假如自殺是逃避,那麼尋求他人制裁也是另一種逃避的技倆。更過分的是,在這座戰場上有許多因為她想引發對方殺機,只為了換取對方恨意迫使其殺害自己而不幸喪命的犧牲者。

結果,這個女人只是為求贖罪就將他人拖下水,並且殘忍地殺害了他們。

那絕非正常人該有的想法。

粗制濫造已經失去笑容,帶著一臉絕望失落的神情凝視著天花板。

隨後,她突然以兩排牙齒咬住舌頭。

事先預測到此舉的櫻花睜大雙眼,伸出手指塞入粗制濫造嘴里。

連自殺都遭到制止的粗制濫造不禁潸然淚下。手指被狠狠咬住的櫻花則是無視痛楚,面不改色地低頭蔑視粗制濫造。

接著,櫻花直接出聲對弗拉德提出一個要求。

「弗拉德,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說來聽聽。》

「只要一瞬間就好……希望你能讓我再次化作吸血鬼。」

面對櫻花的要求,弗拉德沉默了片刻。


因為弗拉德明白櫻花有何想法。

《確定?要是那樣做的話,汝等于用自己的軀體接納對方的汙穢血液喔。》

「……無所謂。我認為自己本就該背負起這點苦楚,俗話說害人者終將自食惡果嘛。」

《……哼,不好笑。少在那邊講些違心之論。》

被弗拉德戳破心思的櫻花不禁面露苦笑。

《複仇就是如此丑陋的行徑啊……但余也認為這個女人有此下場也是剛好。》

再補上一句「好吧」之後,弗拉德便讓櫻花的身體化作吸血鬼。

暗紅色翅膀大大地展開,覆蓋住粗制濫造的身體。

此時映入粗制濫造視野的,就只有櫻花那雙隱藏于暗紅翅膀底下的湛藍眼瞳。

當粗制濫造嚇得渾身直打寒顫且差點發出悲鳴之際,櫻花早已張開嘴巴。在她那兩排美麗整齊的牙齒當中,另有一顆顯得特別尖銳的牙齒。

櫻花以那顆尖牙——抵住粗制濫造的頸項,往下剌破皮膚。

「啊、唔……嗚!」

在粗制濫造發出微弱悲鳴聲之時,櫻花吸取了她的鮮血。而當她的鮮血流進體內的瞬間,粗制濫造與密姆拉絲,雙方的記憶也隨之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

那是一段極其辛酸的記憶。當中充斥著足以令心靈崩潰的痛苦與悲傷。

但櫻花卻心甘情願地承受了這陣痛楚。

縱使體驗到相同的記憶,櫻花的魂魄也不會受到傷害。

櫻花並不像粗制濫造那般脆弱。盡管本質不同,但櫻花一路走來早已嘗盡一樣強烈的痛楚。

櫻花透過吸血加入魔法干涉,與粗制濫造訂定契約。

這是只有吸血鬼方能使用的主仆契約。

被吸血鬼吸過血而活下來的人,同樣會變成吸血鬼。這是人盡皆知的傳說。真祖與使徒,建立絕對主仆關系的禁忌契約。這就是吸血鬼因其強大繁殖力而被尊稱為幻想生物之王的緣由。

而這份契約帶有更勝《強制執行》的嚴格強制力。

櫻花一松開獠牙,粗制濫造旋即飽受——原本身為人類的軀體,因逐漸被改造成吸血鬼所伴隨而來的痛楚折磨。櫻花再度低頭藐視粗制濫造。

「……你現在已經成為我的奴隸。你既無法反抗我,也無權自行選擇怎麼過生活及如何尋死。我讓你訂下一個再也不能奪走這世上任何一條生命的契約,而你自己的性命當然也包含在內。」

「……!?怎……怎麼可能!」

「同時我也已經給你下了暗示,萬一你企圖忘記罪孽重新作人,你的腦袋將會反覆回想起過去的記憶及對我的恨意。你再也無法逃避自己的罪行了。」

所謂的陷入絕望深淵,大概就是在形容如今的粗制濫造吧。

她彷佛墜入死蔭幽谷一般,神情僵硬地任由臉頰不斷抽搐。

櫻花冷冰冰地眺望著她的絕望表情,靜靜轉身背對她。

解除吸血鬼化術式,伴隨規律腳步聲走向實驗場的出口處。

「長生不老吧……那就是我用來對付你的複仇手段。」

「………唔,唔啊啊啊——!」

「我隨時隨地都會監視著你的一舉一動——密姆拉絲·瓦倫泰。」

櫻花已不再稱她為粗制濫造。

留在原地的就只是一具殘骸。一個背負起即便遭到自身罪過壓垮,仍舊只能繼續活下去之命運的可悲罪人。粗制濫造已死,她已徹底消失了。

櫻花藉由賦予她永無止盡的痛苦,完成了自己的複仇心願。

「…………」

挺直背脊,無言地踏出堅定步伐往前走。

背後響起密姆拉絲的慘叫及痛哭聲。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哭喊,哀求櫻花殺了她。她大聲向以往死在自己手上的所有人道歉、向櫻花賠罪,以及……如同求助似地呼喚著已死的養父。

「…………」

櫻花緊握雙拳、咬緊牙關,甩掉背後的哭喊聲。

她朝向前方邁開腳步。拚命地抬高幾乎快垂下的臉龐,一味地向前走。

哮說得一點也沒錯。殺或不殺,再怎麼選擇都很難過、很痛苦。

即便如此,她仍非得作出選擇不可。無論對手再怎麼可悲,也無法輕易饒恕。櫻花無法接受不完成報仇心願的結果。

因此,這股痛楚也好、這陣悲痛的哭叫聲也罷,她都願意全部加以承擔。

——櫻花選擇背負起這一切,繼續邁步前行。

將斑鳩安置在實驗場入口處旁地板上的哮,靜靜等待櫻花的歸來。

結果沒有殺死仇敵的櫻花,在開完槍之後,對哮說——希望能與那個女人獨處一段時間。哮雖要陪她一起面對,櫻花卻輕輕搖頭加以回絕。

她說「因為接下來我要采取相當齷齪丑陋的行動」。

『這是我最後一次……獨自背負重擔。』

見櫻花面露柔和微笑,哮再也講不出任何一句話。

他的內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櫻花。

經過幾分鍾後,實驗場大門傳來一陣開啟的聲響。

哮抬頭奔向櫻花身旁。

「櫻花……」

櫻花視線朝下,微微點了點頭。

哮伸手輕搭櫻花的肩頭,深深地吐出一口大氣。

「……如此一來,終于結束了吧……」

他無法接著說出「真是太好了」。因為哮十分明白複仇的空虛感。

就在哮不知該說些什麼而噤聲不語之際,櫻花突然噗嗤地笑了出來。

「嘻嘻……櫻花櫻花的,我什麼時候准許你直接叫我名字啦?」

「……抱歉,我好像一緊張就會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沒關系,叫我櫻花就好。以後你若肯這樣稱呼我,我會感到很開心。」

櫻花短短吐出一口氣,雙手擦腰調整姿勢。

「好啦,西園寺還在替我們防守入口處呢。得趕緊去迎接她才行!」

以活力充沛的聲音如此說道的櫻花,自哮旁邊擦身而過。

「可以麻煩你背杉波嗎?我不像你那麼有力氣,況且由你負責背,應該也會讓杉波感到比較開心才對。」

櫻花豎起食指,背對著哮逕自這麼說道。

她的語調十分快活。

「對了,二階堂真理平安無事嗎?其實我很確定那個粗線條的女生一定不會出什麼狀況,我只是想確認她是否還是一樣那麼粗鄙罷了。」

聲調變得愈來愈輕快的櫻花持續對哮發問。

哮難過地低下視線,默默走到櫻花身旁。

「還有還有,西園寺及杉波在這邊的表現都很棒。其實啊,自從你離開對魔導學園後,我可是成了你的代理隊長喔!隊長這位置……還真不是人待的啊。雖說以前曾經擔任過審問官,不過我從沒有扮演領導者的經驗,真是吃足了苦頭。這次也讓我切身體會到你的辛苦——」

「——不必再說了。我全都明白。」

哮突然抓住櫻花的手,將她拉進自己懷中。

櫻花整個人無力地靠在他胸口,任由他緊緊摟住自己。

「大傻瓜……你剛剛不是才說過,要我永遠與你一同承擔所有事情嗎?」

「…………」

「在這種節骨眼就別再逞強了……你雖說要我放你獨自一人與她相處,但我其實真的很想陪你一同面對啊。我就是抱著背負責任的打算而趕來此地的耶!」

「……………………」

「所以拜托了,你就別再硬撐了好嗎?」


哮使勁抱住她,櫻花這才緩緩抬起頭來。

櫻花哭了。她雙眼噙滿淚水,彷佛迷路的小孩一般哭了。

比起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時刻的櫻花都還要弱不禁風的模樣,令哮感到心痛不已。

這就是卸下名喚「複仇心」的盔甲之後,櫻花的真實面貌。

「——……心情……一點都不舒坦……就算、報完仇…………也沒能得到,任何一絲成就感啊……」

櫻花語帶哽咽地開始吐露自己的心情。

「這明明是我夢寐以求的目標……但為何竟是如此空虛?為什麼心里變得這麼空洞?我明明一直都很努力地堅持過來了……我明明、明明都已經實現心願了……為什麼啊……?」

哮的臉上雖然浮現哀傷神色,卻仍持續緊抱著櫻花不放。

「為什麼還是……這麼難過啊……哮……!」

哮並不否定複仇,也不認為複仇是一種空虛的行為。

但複仇會留下空虛感,這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櫻花,那是因為……你就算報了仇,也不代表就能再次見到你的父母親及妹妹。因為即便替家人報仇雪恨,你仍然必須繼續活下去。」

縱使報完仇,逝者也不會因此複生。

可是,哮不允許任何人說報仇是毫無意義的行動。因為藉著完成複仇心願讓一切歸零,人才能不再受到憎恨所束縛,得以繼續向前邁進。

「放心吧。有我陪伴著你。我會一直與你並肩前行,直到你說不要為止。我就是為此而對你許下承諾。」

「……嗚……嗚嗚嗚。」

「其他隊友們通通都會與你同在。或許你已經沒有家人,但你還有我們。」

「……嗚啊……啊……」

「我——絕不會讓你的複仇只徒留空虛感作為結局!」

櫻花心中的堤防應聲崩潰。

過往縱使掉下眼淚,那也都是自我激勵的淚水。

如今,她再也沒有忍耐的必要。櫻花彷佛水壩決堤一般哭了出來。

她悲從中來地放聲大哭,像個小孩一樣毫不客氣地埋首于哮的胸膛。

哮只是緊緊摟住櫻花。

哭腫雙眼的櫻花抬起頭來看著哮的臉。

接著以嘶啞的聲音如此說道。

「哮……有你陪伴在身邊,真是太好了……」

留下一句令哮由衷感到欣慰的話語後,櫻花精疲力竭地當場陷入沉睡。

「哮——!」

聽見真理發出的呼叫聲,哮轉移視線望向走廊盡頭。

結果他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留在原地等待真理等人前來會合。

真理帶著金絲雀及小兔,快步穿越昏暗的走廊。

真理及小兔起初雖是笑容滿面,但隨著雙方距離逐漸拉近,她們也換上冷淡目光。

「「…………」」

「呃,唷。你們肯主動進來找我,真是太好了……畢竟魔力通訊傳遞不出去,害我很煩惱啊。你們都沒受傷吧?不要緊吧?」

「「……………………這是什麼狀況?」」

真理及小兔冷眼指著哮的雙手。

只見宛如貓咪一般縮成一團的櫻花,被面露苦笑的哮抱在懷中。

櫻花埋首于哮的胸口,發出平穩的睡眠呼吸聲。

「呃,這個嘛……那個……應該算是她戰到精疲力盡,等我抵達時就已經睡得很沉了,大概就這樣吧?」

哮作出含糊到極點的回應之後,真理及小兔不約而同地咂了下舌頭。

只有金絲雀神情嚴肅地站在一旁。

「倒、倒是我們不是必須趕緊開溜才行嗎?想前往與學生會長約好碰面的地點,就非得通過地下道不可。真理,麻煩你帶路好嗎?小兔就有勞你打先鋒提防敵人來襲。」

「……是沒關系啦,但等回去之後你就慘了。」

「同意。這件事情我們一定會極力追究到底,請先做好心理准備吧。」

兩人的視線及聲調都相當真實,睽違已久的胃痛感又發作了。

哮苦笑著,轉移視線望向神情險惡地杵在一旁的金絲雀。

只見金絲雀定睛怒瞪著失去意識倒臥在走廊一角的斑鳩。

「…………」

盤踞在她眼里的,八成是恨火吧。金絲雀必然恨透了撇下伊砂及自己不管,單獨逃離Alchemist公司的斑鳩。

可是哮相信在金絲雀的心中絕對不單只有恨意而已。

「……金絲雀,麻煩你背一下斑鳩好嗎?」

哮話一出口,金絲雀立刻對他投出一道厭惡的視線。

「要金絲雀背這個女人……?哮,你是認真的嗎?」

「嗯,拜托你了。」

哮正經地回應,金絲雀頓時柳眉倒豎,氣呼呼地將臉撇向一旁。

「有什麼話等平安逃離此地再問就好。現在逃亡才是我們的首要之務。目前現場只剩你是唯一有力氣背她離開的人。」

哮不加修飾地說出事實,金絲雀的眼神隨之產生些許動搖。

「…………金絲雀。」

哮再次叫出她的名字,金絲雀就這麼皺著眉頭閉上雙眼。

接著隔了幾秒鍾之後,她心不甘情不願地猛抓頭發。

「……好啦……背就是了嘛,背就是了!」

金絲雀一邊魄力十足地如此說道,一邊粗魯地將斑鳩扛在肩上。該說不傀是精靈嗎?她居然輕輕松松地扛起了比自己還高的斑鳩。

總算松了口大氣的哮,開始向眾人說明今後的計劃。

「好……我們走。第一件事是先確保我們自身的安全。接下來—」

就在哮准備向隊員們下達指示的那一刻——

「不准動——草薙哮。」

一道令人膽寒的低沉聲音,叫出了哮的名字。

哮與隊員們一同戰戰兢兢地轉頭望向聲音來源。

只見一名手持左輪手槍的男子,從昏暗的走廊另一端現出身影。

是鐵隼人。他彷佛阻擋小隊去路似地迎面走來。

「想往哪里逃?你現在是通緝犯。涉嫌罪名為逃獄、協助罪犯逃亡,以及背叛審問會。」

那是猶如法律守護神化身一般的台詞與聲調。

斗大冷汗沿著哮的臉頰滑落。

「……我承認逃獄及協助罪犯逃亡這兩項罪名。可是,我現在自認尚未背叛審問會就是了。」

「這我曉得。這一連串的罪名只是在胡扯,是一坨毫無意義可言的垃圾。」

聽見這段出人意表的發言,哮不禁皺起眉頭。

「既是如此……您為何要現身阻擋我們呢?」

「因為你若落入敵人或反體制派勢力的手中會很危險。」

「所以才決定逮捕我嗎?是打算以審問官的身分,將我押送回審問會嗎?」

「不,你錯了。我只會以審問官的身分保護你。」


聽隼人說要保護自己,一股更加意外的情緒頓時油然而生。

「我就實話實說了。舍棄銀檞之劍吧。縱使你試圖與那把劍建立羈絆,只要有人企圖利用它,那就依然改變不了它會帶來危險的事實。我以審問官的名義,要求你立刻解除武裝。」

隼人這一席話正確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然而哮卻明確地如此回答。

「我拒絕。我既無意舍棄拉碧絲,也不打算被任何人利用。」

「…………」

「我會依照我的想法采取行動,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哮認真地丟下這句回應之後,隼人靜靜閉上雙眼。

「……是嗎?那我只好竭盡全力阻止你了。」

就在一陣戰栗掠過現場的瞬間,隼人已然完成魔女獵人化。

哮也連忙將櫻花放回地面,抽出長劍當場發動魔女獵人化術式。

兩者針鋒相對,准備再次展開一場激戰。

此時實驗場的入口大門突然應聲開啟。

眾人視線均移向大門處,只見總數印名的騎士團隊員走了出來。

他們個個幾乎都有傷在身,而且神情顯得十分憔悴。

「你們是……」

隼人開口提問,頭部包著繃帶的帶頭男子隨即敬禮致意。

「報告鐵隊長……我們全體均是隸屬于第五防衛線第七中隊的成員。」

加名騎士團隊員陸陸續續行經哮等人的身旁,介入35小隊與隼人之間。

騎士團隊員們彷佛袒護小隊成員們一般,挺身阻擋在隼人面前。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請鐵隊長放這群孩子們離開好嗎?這群孩子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

帶頭的男子如此一說,其他隊員也接二連三地開始向隼人求情。

「她們是在這座戰場上,一直跟我們並肩作戰的同伴啊。」「她們救過我們好幾次。」「我們是吃過同一鍋飯的伙伴,請鐵大人網開一面。」「想要通過這里,就請先開槍射殺我們再說吧!」「請逮捕我來取代他們吧。」「我們不想對戰友見死不救。」

眾人均表達出懇切的心意。

「各、各位……」

小兔淚眼汪汪地凝視著他們的背影。

哮對于小兔等人在這座戰場上結交到許多同伴一事感到驚訝,卻也同時十分引以為傲。不同于被揶揄成蝦兵蟹將小隊的學生生活,在戰場上,有只屬于沙場的另一種特殊情誼。

面對拚命低頭懇求的騎士團員,隼人仍舊紋風不動地維持著手握槍械的姿勢。

經過大約十幾秒鍾之後,隼人終于輕輕歎了口氣。

然後一度用力緊閉雙眼,旋即靜靜地放下槍口。

坦白說,接連目睹隼人意外一面的哮感到相當困惑。他倒也不是對櫻花先前說隼人很替部下著想的評價有所誤解,但他一直以為隼人是個——在這種攸關法律的事上絕對堅持己見的人物。

在感謝聲此起彼落之中,隼人再度睜開雙眼,不偏不倚地直視哮。

「草薙哮,記清楚了。離開審問會就代表將與整個世界為敵,日後甚至連我也有可能必須與你決一勝負。即便如此,你仍堅持要投靠反體制派嗎?」

「……這點我也還不清楚。但我已經無法繼續待在審問會。我想救我妹,也不希望隊友再繼續遭到理事長利用。」

「…………」

「能否獲勝並非重點。為了重視的人,就算與全世界為敵我也在所不辭。」

開口表明自身決心的哮,再次將櫻花抱在懷中。

而凝視著哮那道凜然身影的隼人,臉上似乎浮現出一抹略感懷念的神色。

或許只是心理作用也說不定。向來不動聲色的隼人,從未曾顯露過如此充滿人情味的表情。那是一張宛如看著過去的自己一樣……好像強調「要是自己也能這樣不知該有多好」的表情。

隼人默然調轉腳步。

「——去吧。這是我能庇護你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語畢,隼人便行經哮等人身旁逐漸遠去。

哮對著隼人的背影深深鞠躬行禮。

接著再向騎士團致謝與道別後,哮等人隨即快步趕往地下道。

未來有什麼挑戰在等待著他們,此時尚不得而知。

反體制派的實態究竟為何?幻想教團與審問會的戰爭又會劃下什麼樣的句點?以及樹夕目前是否安好?

截至目前為止,前方仍舊籠罩在一片暗淡無光的黑霧之中。

然而……

「我們動身吧!——跑起來!」

哮不再迷惘。他已下定決心,要跟同伴們聯手抗戰到底。

縱使在這條道路的盡頭,將有多麼痛心疾首的悲劇在等待著他們,這份決心也不會改變。

***

鳳颯月難得踏著重重的腳步,沿著Alchemist公司第一研究所的走廊前進。

從他那粗野的腳步聲中所感受到的並非焦躁,而是興高采烈的喜悅之情。

杉波朱雀則是上氣不接下氣地緊跟在他身旁。

颯月側目看著她,露出得意笑容說道。

「喏,他回來了對不對?這次的賭注也是我贏羅!」

看見颯月那張得意洋洋的表情,朱雀像個小孩子一樣由衷懊惱不已,同時氣得猛跺腳。

「哼——!您太卑鄙了!上次的賭注也一樣,無論再怎麼選都是會長穩贏不輸吧?更何況草薙哮雖然確實回來了,但結果您還不是沒能逮到他嗎?」

「哈哈哈,那樣就足夠了。他無論是與我為伍或為敵,只要回到這邊,那他遲早都必定會主動前來找我。畢竟他最心愛的妹妹在我手上啊。」

朱雀冷眼看著開懷大笑的颯月,噘起嘴唇作出回應。

「連同這次的戰役,也全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嗎……一點都不有趣。您該不會是有辦法預知未來吧?」

「…………♪」

颯月臉上浮現出耐人尋味的笑容,邊哼著歌邊豎起指尖代替指揮棒比劃起來。

「關于粗制濫造一事已有報告回傳。即便是您,大概也對那個結果感到相當意外吧?實際上您應該很希望櫻花小姐可以殺死她才對。」

「嗯——?沒關系啊,反正那東西就算擺著不管也無法再造成任何妨礙羅。伊莉莎白鐵定是為了惡整我才派她上戰場,但想也知道那個廢物瘋子沒辦法吐露事實真相。因為除了已死的禁忌紅閃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夠說明事實真相的人羅。」

看著靈活地舞動指尖,平靜地如此說道的颯月側臉,朱雀忍不住一臉傻眼地搖了搖頭。

「您這人真可怕。您的乾女兒……要是得知故意放粗制濫造逃獄,讓她去殺光其家人的幕後黑手就是您的話,真不曉得她會浮現出何種表情呢?」

颯月微睜雙眼,揚起嘴角勾勒出一道如同新月般的弧線。

把這抹笑容視為回答的朱雀高舉雙手,輕輕聳了聳肩頭。

颯月邁步前行。毫不急躁地一步又一步,彷佛腳踏實地似地往前走。

如同指揮棒一般舞動的指尖描繪出流暢曲線,最後則是挾著垂直劃破空間一般的勁勢直劈而下。

「那麼那麼——」

颯月如同渴望混沌降臨似地,綻放出炯炯有神的目光,佇立在眼前的一扇巨大門扉前面。

這扇門的另一側,是第一研究所的等級8實驗室。

這間實驗室的研究對象——則是百鬼夜行。

沉重的門扉自動開啟。

目睹另一側所呈現出來的光景,颯月臉上浮現出如同笑面貓一般的笑容。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