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弱不禁風的楊二郎

太平公主從後宅里姍姍走來.

因為今日啟行,長安官吏乃至一些長安豪門世家都來相送,所以太平公主穿了盛裝,容顏依然嫵媚,卻比平時多了幾分高高在上的貴氣.

幾乎是頭一眼她就看到了楊帆,只是深深地注目了一眼,沒有說話.楊帆也是一樣,哪怕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兩個有著男女之間最親密的關系,可是需要收斂的情感還是要收斂的.

看到楊帆的刹那,太平公主眸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舍,但是旋即就被堅強的眼神所取代.她再不舍也要走,回洛陽比與郎君厮守更重要,不管她在長安時,已經對那耳鬢厮磨憧憬了多久.

從她哇哇降世,成為一代女皇的女兒那天起,她就不再僅僅是一個女人,情愛,丈夫,子女與家庭,從來都不是她的全部.太平公主只是深深地凝注了楊帆一眼,便向胡元禮,孫宇軒,馬橋等人微笑著頷首,接受他們的禮拜.

胡菲姑娘陪在太平身邊,她還是一身苗裝,只是比起在蠻州時身上的首飾多了些.頭上,頸上,肩上,臂上,腕上,腰間,足踝,渾身上下都是圓的扁的細的長的鈴鐺管子穗子,銀光閃閃.

這些都是孫宇軒幫她置辦的,中原女子,身上的首飾超過四五件就嫌累贅了,也不知是因為這些苗飾的特殊造型還是胡菲姑娘的服色特殊,所以配上這些銀飾特別合適,沒有一點繁瑣的感覺,反而憑添幾分明媚,透著一種苗家妹子特有的爽利.

哪怕是她走動之間,渾身上下叮當作響,那聲音也像音樂一般悅耳,絕無一絲噪亂.孫宇軒看到她,眼睛頓時一亮,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官場中人該有的含蓄,胡菲姑娘卻不管那些,已經向自己的男人快樂地飛去一抹嫵媚.

太平公主的管家湊到她身邊,低低稟報了一聲:"孫府君與長安官吏,世家豪門在前堂恭候殿下呢!"

太平公主點點頭,說道:"我們走吧!"話音一落,楊帆馬上身子一歪,眼皮半垂,兩眼無神,氣息奄奄,虧得站在旁邊的馮元一雖是十歲頑童,身子卻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般結實,勉強還能托得住他.

太平公主瞪了楊帆一眼,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好笑:"你裝得太過份了吧?"

楊帆干笑道:"表現的嚴重一些好."

太平公主沒好氣地道:"這還沒到前廳呢."

"哦!"楊帆馬上站直了身子.一番不是打情罵俏的打情罵俏之後,太平的臉色輕松了許多,一行人便往前廳走去.

柳徇天等人一見太平公主出現,紛紛上前見禮,楊帆也提前一步,病懨懨地倚在了馮元一的身上.

柳徇天向太平公主見過禮,待太平公主與幾位關隴世家攀談的時候,看見楊帆這副模樣,忍不住走上前去,納罕地問道:"楊郎中,你這是……"

楊帆有氣無力地抬了抬眼皮,氣若游絲地道:"昨……夜……偶……染急疫,上吐……下瀉,如今全身無力,直冒虛……汗……"

柳徇天吃驚地道:"竟然這樣,可曾請了名醫診治麼?"

楊帆慢騰騰地點頭:"請過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總要歇……歇的."


柳徇天撮了撮牙花子,道:"郎中這般模樣,長途跋涉可要小心了."

楊帆軟弱地道:"走不了啦,蒙殿下開恩,允我……在此養病."剛說到這里,又有下人急急來報:"殿下,獨孤宇,獨孤甯珂兄妹到了."

太平公主正和一位韋氏家族的貴婦執手笑談,一聽這話不由吃了一驚,失聲道:"甯珂來了?她怎麼……,本宮前去迎她!"

太平公主當然知道甯珂身染痼疾,出門走動的機會不多,雖是從小就玩在一起的朋友,她不來相送太平卻絕不會有一絲見怪.如今聽說她來,才真是把太平公主嚇了一跳,趕緊便要親自去迎.

誰料她剛剛走出兩步,獨孤宇兄妹便走進廳來.那個曾經扮船娘的侍婢攙住了甯珂的一條手臂,甯珂站得筆直,並不借力于侍婢,侍婢相扶,只是擔心姑娘突然眩暈的話,以防萬一.

太平急急上前相見,眾人也都跟了上來.

眾人之中,楊帆由青衣小帽家仆打扮的馮元一扶著,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似乎比人家甯珂小姐還要嬌怯了幾分,著實令人側目,甯珂姑娘又哪能看不到他,兩個人四目一對,同時錯開了眼神兒.

甯珂一雙柳眉輕輕地顰了起來.甯珂久病成醫,眼神毒辣的很,再加上她對楊帆似乎先天就有些能洞燭其心的感應,所以只看一眼,她就感覺到:"這個家伙好像在裝病!"

楊帆也有點心虛:"這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眼神怎麼那麼厲害,好象被她看出來了."

太平公主和獨孤宇客氣了幾句,便迎上甯珂,扶住她的手臂,埋怨道:"你呀,你不來我也不會怪你的.你何必辛苦自己走這一趟."

甯珂柔聲道:"你現在久住洛陽,難得回一次長安,相聚日短,豈能不送?"

兩人絮絮地聊了一陣,眾人便紛紛登上車馬,准備送公主出城.

太平公主攙了獨孤甯珂與她同車,其他人倒也好分辨,官方的人都是騎馬的,世家中人都是乘牛車的,只有一個例外--楊大官人也是乘牛車的,而且他的車子駛得比那些高門子弟都要慢.

十里長亭,眾人停下來,這時就是正式與太平公主道別了.甯珂下了車,由她的貼身侍婢扶著,與同樣作弱不禁風狀的楊帆並肩站在一起.

眾人紛紛道別,太平公主還禮已畢,登上車子,扭過頭來,終于還是克制不住地凝望了楊帆一眼,這才輕輕抬起手.素手一拉,竹制的轎簾緩緩落下,遮住了她的云鬢,黛眉,和那雙深深凝視著的眼睛……鞭花在空中炸響,公主的車隊在三百名龍武衛的護持下,向洛陽進發了.

站在楊帆旁邊的甯珂姑娘從遠去的車隊處收回目光,聲音細細地道:"楊郎中未隨公主返回洛陽,可是因為身有不適?"

楊帆本來正想讓馮元一扶著他轉身登車,一聽這話又站住了.

甯珂姑娘嘴唇綻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獨孤家倒是常年延請了幾位名醫在府上……"

一旁的獨孤宇會意,忙道:"看二郎這副虛弱的樣子,不如請我家的醫士再給你診治一下吧."


"呃……也好……,那……改日楊某一定……"

"噯!這事哪還有改日的,來來來,上我的牛車,既然生著病,當然越快診治越好!"

獨孤宇不由分說,攙起楊帆的另一條胳膊,就把他拖上了自己的車子.這時眾豪門和眾官吏正紛紛准備散去,也沒有人格外注意他們的交談.

昨日曲江芙蓉園里那一種精彩的大戲,李太公不會張揚,獨孤宇不會張揚,柳徇天不會張揚,盧家的人更不會張揚,除了一些豪門世家的重要人物已經掌握了這件事的全部經過,大多數人都還蒙在鼓里呢.

今天來送太平公主的都是各個世家年輕一輩的人物,他們還不曾與聞這個消息,否則就不會如此無視這位"嬌滴滴"的楊大郎中了.

甯珂看著楊帆"很艱難"地登上了大兄的車子,不禁抿嘴一笑.今日強撐病軀來為太平公主送行,她的主要目的還在楊帆.

為了她的下一步計劃,她還打算讓阿兄跟著或者隨後去洛陽,如今楊帆居然因為"生病"留下,實是意外之喜,此時不把楊帆搶到獨孤府上怎麼行?昨日在芙蓉樓上,李老太公那雙發現寶的眼神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她.

她和李老太公是一對忘年之交,都有收藏癖好,李老太公在楊帆欲告辭離去時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發現了一件在土里埋了幾千年的活寶貝.甯珂猜想,說不定李老太公得知楊帆未曾隨公主一起走,馬上就得派人去公孫府.

"可惜呀!'綠綺’被李太公你捷足先登了,這楊帆,可是先落到我的手上了."想到這里,甯珂禁不住又是微微一笑.

甯珂坐在車里,微微啟齒而笑的模樣被那"船娘"都看在眼里,著實令她受驚不小.

從甯珂很小的時候,她就負責照顧甯珂的起食飲居.

小姐規矩大,除了她這個從小姐一出生就一直照料她的人之外,小姐的房間從不許其他人輕易進入.小姐的身體更接受不了其他人的碰觸,所以侍候小姐沐浴的永遠都只有她一個人.實際上她和小姐的親密,連小姐的娘親都比不上.

所以這世上已經再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小姐了.自家這位大小姐雖然醒著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沉思,但她于靜思中發笑的模樣可不多見,更何況還笑得小小得意這麼甜.在船娘想來,這樣的情形屈指可數,而其它那幾次,還都發生在小姐孩童和少女時期.

楊帆上了牛車,轎簾剛一放下,他就坐直了身子,眼皮也不耷拉著了,人也不再懨懨地沒有精神了,明知道獨孤兄妹已經識破了真相,他還裝個什麼勁兒?

楊帆笑吟吟地對獨孤宇道:"獨孤兄把我搶進府去做什麼,設宴道歉麼?"

"不!"

獨孤宇很嚴肅地道:"獨孤想跟郎中談一筆交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