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傾城一笑

楊帆被請到獨孤世家,打得幌子是要由獨孤世家的名醫來為他診治急症.

等楊帆到了獨孤世家之後,當然沒有什麼名醫為他號脈問診,也沒有人開幾服湯藥給他灌下去,他在獨孤世家吃的是最精致的菜肴,喝的是三勒漿美酒.

酒宴之後,主人還在花園中鋪了長氈竹席,與他喝著酸奶,吃著干酪,促膝長談.

獨孤世家雖大,卻不是所有族人住在一起,各支各房在長安各有住處,獨孤宇兄妹因為是嫡長房,所以和母親住在這幢最大的祖宅里面.當然,嫡長房並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如果他不是孤獨閥的閥主,照樣要搬出去另外安排住處,把這里讓給獨孤氏真正的主人.

楊帆還見到了獨孤宇兄妹的母親.獨孤宇的母親看起來非常年輕,瞧著只是比楊帆大了三四歲的模樣,這還是因為她的穿著和長輩特有的氣質和談吐所影響.甯珂其實比楊帆要大四五歲,看起來卻比他小了六七歲,大概正是因為遺傳了她母親的美貌和延緩衰老的特殊體質,獨孤甯珂並沒有陪客人用餐,楊帆和獨孤宇酒宴之後在花園散坐時,她和母親才一同過來.這對母女站在一起,就像一對嬌豔的姊妹花.獨孤夫人陪女兒坐了一會兒,同楊帆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獨孤夫人一走,甯珂便吐了吐舌頭,調皮地道:"幸好二郎今日來我家做客,替小妹解了圍呀."

楊帆奇道:"此話怎講?"

獨孤宇會意地笑了起來:"怎麼?母親大人是動了詩興,還是想要作畫呀?"

甯珂苦著一張小臉道:"母親大人今日想要撫琴."

獨孤宇開懷大笑,見楊帆一臉茫然,獨孤宇才收住笑聲道:"不瞞二郎,家母雅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每每吟詩作畫,撫琴弄弦,還要有人傾聽,鑒賞,並作出評價.呵呵,這個人自然非阿妹莫屬."

甯珂莞爾道:"可是,家母只想聽我贊美,要批駁她那是萬萬不可以的,偏偏甯珂見家母作畫也罷,撫琴也罷,都是只想批她一個體無完膚,唯獨不想贊美."

獨孤宇忍俊不禁地道:"可是為了哄母親大人開心,阿妹還不得不違心贊美,真心話是一句也說不得,可不苦也."

甯珂道:"今日家母忽然有了興致,又要撫琴,幸好二郎在此,小妹趕緊托辭說要來陪伴嘉賓,這才得以脫身."

楊帆聽了也不禁失笑,不過雖然聽甯珂姑娘說的誇張,可是以他方才所見甯珂母親的氣質風度,舉止談吐,明明是個大家閨秀出身,其琴棋書畫,吟詩作賦的本領縱然不是十分高明,卻也絕不至于不堪入目.甯珂這麼說,那只能證明……她的造詣勝乃母十倍.

楊帆忍不住笑道:"如此說來,甯珂姑娘的琴藝定是高明之極了,不知在下可有幸與聞否?"

獨孤宇一怔,望了甯珂一眼,欲言又止.

甯珂一雙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楊帆,忽爾嫣然道:"若二郎不嫌小妹琴藝拙劣的話,自當獻丑."

她回眸望了一眼船娘,船娘躬身退下,邊走邊想:"撫琴需要調動全部心神,一曲彈下來雙臂與手指也使力不輕,小姐已很久不撫琴了,今日竟為那小子破例.真該勸止她的,不過……"


想到小姐整日都是獨處,靜坐,話也難得幾句,日子過得比苦行僧還單調無聊,難得她今日有這般興致,船娘幽幽一歎,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須臾,船娘捧來古琴一具,將幾案上一應食物取下拿開,古琴橫置案上,甯珂姑娘端坐琴前,十指纖纖,搭上了琴弦.

"錚~~~"

琴音一起,一股古樸,典雅,蒼涼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仿佛秋高氣爽,風靜沙平,云程萬里,大雁當空.那琴聲旋律起而又伏,綿延不斷,靜中有動,優美動聽,仿佛大雁回翔瞻顧,上下頡頏,翔而後集,驚而複起,種種景像曆曆在目.

楊帆是去過西域大漠的,驟聞琴音,心中便生感應,聽了片刻,便闔上雙目,那琴音初起,似鴻雁來賓,極云霄之縹緲,序雁行以和鳴,倏隱倏顯,若往若來.繼而又似雁群欲落,回環顧盼,空際盤旋,再接下來便息聲斜掠,繞洲三匝,飛鳴宿食,得所適情……這一曲《平沙落雁》是甯珂姑娘自幼彈熟的,根本不用去看琴弦,她的一雙眼睛正看著楊帆,看見楊帆閉上雙目,甯珂姑娘眉梢便是微微一揚.再看楊帆端坐在那里,既沒有搖頭晃腦作回味無窮之狀,也沒有輕輕擊拍,仿佛知音,他就只是那麼坐著,心神便似飄到了極遠的地方,眉尖微微蹙起,又慢慢舒展,他聽著琴音,卻又全然忘了琴音,而是全副心神沉浸到了那琴聲營造出來的意境之中,一雙明眸中便多了幾分知己之意.

秋高氣爽,風靜沙平,云程萬里,天際飛鳴.

少年鴻鵠志,誰懂滄桑心?

琴音嫋嫋,到最後清秋寥落,征雁沒于天際,唯見沙野萬里,碧云天淨,長空一色!

楊帆輕舒一口氣,緩緩張開眼睛,輕輕擊掌道:"這是楊某此生所聽過的最優美的琴聲."

甯珂一曲彈完,嬌喘細細,船娘遞上一張濕巾,她輕輕貼了貼額頭,這才笑道:"二郎過獎了,看來二郎也是此道行家呀?可否撫上一曲,讓甯珂一聆佳音?"

楊帆連忙擺手道:"不敢獻丑,不敢獻丑.楊某只是幼年時學過幾日琴,後來……"

楊帆說到這里,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微微一黯.

獨孤宇和甯珂對望一眼,面露訝色.

楊帆醒過神來,說道:"失禮了,楊某忽然想到了亡父.幼年時,家道中落,處境艱難,不過那時家里還有一具古琴,家父望子成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依舊時時不忘教誨,這琴也是楊某必學的功課.後來,因我過于頑劣,攀爬樹木不慎跌下摔斷了腿,為了延醫抓藥,家父才賣掉那具古琴……"

說到這里,楊帆目中隱隱泛起了淚光.獨孤宇肅然,甯珂柔聲勸道:"二郎今日有如此成就,不負伯父當初苦心教誨,伯父九泉之下,也會欣然含笑的."

楊帆舉袖輕輕拭了拭眼角,向她一揖為謝,只是心中難過,一時卻是說不出話來.這時,一個青衣小婢捧著一個細瓷的小碗姍姍走來,到了甯珂身邊站住,船娘彎腰提醒道:"姑娘,該用藥了."


甯珂點點頭,讓那小婢將藥碗端上前來,小口地啜著藥湯,獨孤宇趁機岔開話題,同楊帆聊起了其他的事情,一番說笑之下,才將他因想起亡父而悲傷的心情排遣開去.

甯珂服完藥,小婢接過空碗悄然退下,楊帆忍不住說道:"但凡湯藥莫不苦澀,楊某雖已成年,偶爾生病要服湯藥時,都覺得痛苦不堪,方才看姑娘竟是甘之若飴,這份耐力著實了得."

甯珂摸出手帕輕輕點了點唇角,恬淡地笑道:"耐力談不上,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這淡淡一句話,其中多少酸楚?

見楊帆露出同情憐惜之色,甯珂笑道:"聽母親大人說,我剛一出生時,就被喂了一小匙黃連.說是可以去胎毒,母親還說,剛出生的嬰兒還不曾嘗過人間百味,那時吃些苦頭,也容易忍受,以後才能多吃些苦.呵呵,于我而言,或者就是為了今日吧."

獨孤宇有心說一句"我與你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曾吃過黃蓮的,怎麼我現在還是吃不了苦?"話到嘴邊,想起小妹多年來所受的痛苦,心里一酸,這句調劑氣氛的玩笑竟是說不出口.

剛出生的嬰兒要喂一口黃蓮,這是一些地方自古流傳下來的一種風俗,去胎毒什麼的,怕是無稽之談了,不過傳統如此,後人自然遵循不逾.楊帆也不知道自己剛出生時吃沒吃過黃連,父母雙親並不曾和他說過這件事.

只是聽了甯珂的這句話,他的心中感到的也是無盡的酸楚,抬頭一望,正見枝頭許多成熟的梨子黃澄澄的壓彎了樹枝,楊帆便道:"湯藥總是苦的,我摘個梨子下來,給甯珂姑娘潤潤喉嚨."

滿樹梨子,只要站起來便伸手可及,但楊帆是為了逗甯珂姑娘一笑,哪能這般施為.他雙手一拍地面,整個身子騰空而起,躍起一人多高時身形展開,借腰力又是一縱,直躍到那大梨樹的頂端,探手揪住了一顆梨子,足尖在樹枝上一彈,凌空一個翻滾,堪堪落在甯珂姑娘面前.

這身法固然高明,但甯珂姑娘不是習武之人,卻也不是很感興趣,而且獨孤世家的技擊高手也不少,類似這般的輕身功夫甯珂姑娘也是見過的,並不稀罕,可是楊帆借勢一蹬,足尖在樹干上一點,震得許多成熟的梨子落了下來.

楊帆和獨孤宇的幾案正在梨樹下面,一顆顆梨子落下來,仿佛下冰雹一般,有兩顆梨子正砸在獨孤宇頭上,獨孤宇"哎喲"一聲,急忙護住了腦袋.甯珂見了忍俊不禁,不由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像孩子一般天真無邪,只是清脆中微微帶著一些沙啞.因為難得放聲大笑,她又禁不住咳嗽了幾聲,小臉憋起一抹潮紅,可她的眉梢眼角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她在人前一向是一位溫柔賢淑,優雅高貴的大家閨秀,在無人處卻是一個獨自忍受著寂寞和病痛折磨的堅強女子,而此刻,她卻只是一個愛笑的快樂女孩.

梨子砸在頭上是很痛的,獨孤宇揉著腦袋,苦著臉正想說幾句話,忽然看見妹妹那燦爛的笑容,心中驀地湧過一種感動.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看見這個孿生的妹子這般開心地笑過了,如果能常常逗她這麼開心,就算落在他頭上的是兩顆鐵疙瘩那又如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