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靜默,風聲雨聲浪濤聲,全都融入那一幅畫卷中,不斷變幻流轉的是墨色的人與龍.
動靜之間,拖曳著長長的墨痕,速度又快到了極點,便只見兩道雄渾飄逸的墨痕縱橫往來,乍合乍分,越來越快,最後仿佛糾纏在了一起,形成一團漩渦急速旋轉,畫卷一片混沌.
所有人都望著這驚世一戰,唯有褚丹青只注視面前的畫卷,手腕鮮血流淌,沿著手指流至筆端,在畫中馳騁.
碧血丹青,血化為墨.
他的臉色漸漸蒼白,精神越發旺盛,帶著幾分狂熱,將天地萬物拋諸腦後,只有眼前之畫.
顧雁影也詫異的回望一眼,便又轉過去,繼續觀戰.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聲"咔嚓",極輕微卻又極清晰,似在每個人心中響起,打破了海天之間的靜默.
一個人影從空中跌落,噗通一聲落入墨海,又慢慢浮了上來,赫然正是李青山.他雙眸緊閉,一動不動的漂浮在海面上,長長赤發鋪展開來,一條左腿與一只右臂消失不見,渾身傷痕累累,傷口處卻非鮮紅的血,而是黑色的墨.
顧雁影舒了口氣,到嘴邊卻化為一聲歎息.
"勝負已分!"
"他,戰死了?"姒寶有些不能置信.
顧雁影搖了搖頭,"他贏了."
李青山驀然睜開眼睛,靜靜仰望著天空,嘴角揚起一抹笑容:"龍王,你敗了!"
話音未落,咔嚓聲響成一片,從輕微變成轟鳴,轟隆隆響徹墨海.
畫卷逐漸崩塌,紛紛落入海中,天地間又有了色彩,那是最後一抹夕陽的余暉.
所有觀戰者都有一種恍惚感,原來戰斗才持續了如此短的時間.
墨無痕忽又現身,立于海上,離李青山的腦袋不過數尺,低頭凝視著他.
"怎麼,還要再戰嗎?"李青山仰首與之對視.
天地靈氣滾滾湧入身軀,大地神力給予他源源不絕的力量,鳳凰之火燃燒,祛除墨色,修複傷勢,就連斷裂的肢體,也在火焰的卷曲中重生.
"千秋入畫,確實是極強的招數,特別是在這片墨海之上,不過,還是敵不過我的拳頭."李青山舉起火焰中新生的右拳,而震蕩之力確實很克制此類手段,末路狂花刀發出輕輕的鳴響,"嗯,還有刀!"
墨海龍王一言不發,也並不出手.
他很清楚一件事,哪怕有整片墨海作為依仗,也無法壓垮李青山,只能讓自己多支撐一會兒,不那麼快被擊潰.
簡而言之,墨海龍王的破壞力無法透過龜甲與牛皮,碾碎李青山一身虎骨,熄滅鳳凰之火.
"很奇怪,你竟然沒有天賦神通."
李青山道,墨海龍王雖然施展了諸般手段,卻沒有一個算是真正的天賦神通,而對于妖族來說,神通才是一切的根本.
如果墨海龍王有任何一種攻擊性的神通,將墨海的龐大力量真正的凝聚釋放出來,那勝負尤未可知.
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昔日的青州妖族太子墨羽,一個比墨海龍王弱了不知多少倍的家伙,也能施展天賦神通.
"因為我,不是妖."墨海龍王終于開口.
"哦,你把墨羽從畫變成了妖,卻還是幫不了自己嗎?想想也真是令人氣悶,我一直視為強敵的家伙,原來竟真的只是一幅畫,或者說,畫魂!"
李青山搖搖頭,忽然一躍而起,一拳將墨無痕轟碎,飛濺漫天墨滴.
"不過,不論你想不想戰,不將你徹底擊潰,我是不會停手的!"
墨無痕的身影又在遠方的天空凝聚,向李青山微微頷首,若是他就此罷手,那才是最大的侮辱.但明知不敵,而一味糾纏,也非他的風格,眸中的龍睛散去,又變成一片空白,神情忽然有些蕭索.
這時候,褚丹青完成了最後一筆,描繪的並非激戰的過程,而是最初龍虎對吼的那一幕,接下來激戰,卻仿佛盡皆融入畫中,給人以無窮的想象.
他露出蒼白的笑容,渾身氣息衰弱到了極點,才忽然驚覺,戰斗已然結束,四處尋找墨海龍王的身影,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好畫."
"師傅!"
褚丹青驀然回首,墨海龍王正用空白的眼眸,望著那一副畫,發出贊歎.
"五絕的畫道,你已得到幾分精髓,接下來便可自己慢慢修習了."
"師傅,你……"褚丹青仿佛感到了什麼.
"出來這麼久,該回去了."
墨海龍王幽幽說道,忽然大袖一揮兒,墨海又劇烈翻騰起來,一圈海岸線漸漸褪去了墨色,向著海中心收縮凝聚,最後一滴墨水升上天際,懸浮在墨海龍王的手心,射入褚丹青的丹田,融入四肢百合,魂魄識海,在血脈中滾滾流淌.
而下方的墨海,則呈現出湛藍之色,消弭了五絕仙人殘存萬載的影響,變成一片蔚藍大海.做完這一切,墨海龍王的身影隨風而散,褚丹青伸出手去,卻只觸及溫暖的海風.
與此同時,遙遠的虛空中,一片雪白的畫壁上,漸漸浮現出一條墨龍,矯矯欲飛,但眼中卻是空白,頓時顯得無力,只能困于壁上.
依稀浮現兩個人影,一個青衣人,一個黃袍客.
黃袍客問道:"道友為何停筆,只畫龍而不點睛,大失神韻."
青衣人答道:"點之即飛升天外,還是算了吧!"
"哦,也好,也好."
黃袍客卻是一臉不信,修行中人苦修千載,想要飛升也是千難萬難,就憑這區區一幅畫,竟敢說什麼飛升天外,實在是無稽.
青衣人恍若未覺,笑望著畫中之龍.
日落月升,遍灑清輝.
褚丹青回想這些年的種種經曆,不禁淚如雨下,用衣袖擦拭,袖上墨痕斑斑,不禁呆了一下.
"丹青,你沒事吧!"
李青山過來,關切的問道,只見褚丹青渾身烏漆麻黑,站在黑暗里幾乎可以隱身,真真是漆黑如墨,連眼白都黑透了.
"我……"
褚丹青看看自己雙手,明白墨海龍王以超凡手段,將整片墨海的力量盡皆融入他體內,不禁更加感傷,痛哭流涕.
"喂,別哭了,太浪費了."
李青山知道褚丹青現在根本駕馭不住這股力量,更別說消化了.
"青山,你答應我的事,還算數嗎?"褚丹青擦干眼淚,問李青山.
"當然."李青山笑道.
"畫塚快要開啟了."
"那我就陪你走一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