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禮尚往來(二)

玉竹走了進來,"娘子,王家阿郎遣他家大郎君來給您送七夕節的禮物了,現在在中門賓館(賓館:字面上的意思,賓客來訪時休息的地方)小憩.您看--"

王家阿郎?誰呀?

蕭南先是一愣,隨即想到那位富豪冠京師的王金寶王大富商,不由得輕笑出聲,"呵呵,剛才還說起這位王家阿郎呢,沒想到他竟派了兒子來送節禮."七夕並不是單純的情人節,在這樣的日子里,人們可以做許多事呢,比如借口送禮,收禮!

王金寶為了讓自己跟士族搭上關系,這兩年來沒少四處送禮.

只是,結果卻讓他很糾結:真正的士族不搭理他,別說收禮了,連大門都不讓進;落魄的貴族呢,又都是些只會要吃要喝要金子的主兒,說起正事兒一個都做不了,全都他娘的是廢物.

令他意外的是,襄城縣主,出身蘭陵蕭氏的貴女,竟收了他的禮,還隱約透出縣主的一些要求,這讓王金寶終于看到了希望.

說實話,王金寶不怕蕭南不提條件,恰恰相反,蕭南肯開口向他要東西,他更加高興.因為,縣主娘子有所要求,勢必會有所回報,這是一種禮尚往來的潛規則.

有了希望,王金寶對蕭南愈發看重起來,這次好容易找到了送禮的借口,便直接把自己的長子派了來,以表示對蕭南的尊敬.

秦媽媽見蕭南眉眼含笑,似是對王家來人並不厭煩的模樣,便有些擔心,輕聲提醒道:"娘子,王家,王家雖然豪富,但終歸是商賈呀,您這般抬舉他,若是傳出去--"

大唐對商賈的鄙視不是一般的厲害,除了社會地位和著裝要求外,還做出很多明令,一再壓低商人的身份.當今聖人曾多次頒布禁令,'五品以上,不得入市’,這里的'市’指的就是東西兩市.

蕭南記得很清楚,上一世的時候,就有位四品的朝官,眼瞅著就要晉升三品了,因見路邊蒸餅新熟,便命人買來吃了,結果被禦史參奏,即位的新皇降赦,'流外出身,不許入三品’.

當時蕭南只覺得那官員很苦逼,竟為了一塊兒蒸餅丟了前程.

事後,蕭南才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朝廷和新皇發落那官員,絕不是為了一塊兒餅,而是為了告訴世人,商賈低賤,並且用非常明顯的行動表示出對商業的限制.

這也是上一世,蕭南失敗的重要原因之一.

想當初,蕭南和崔幼伯和離後,她嚴格遵循女豬腳一定要在商界混得風生水起的法則,命人在東西兩市開設了不少店鋪,賣反季果品,賣十字繡,賣精油,賣肥皂,賣玻璃……靠著蘭陵蕭氏和縣主的金字招牌,蕭南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內,便開設了十幾家店鋪,更靠著這些店鋪累計了世人難以想象的巨額財產.

那時,蕭南很得意,自認為自己很成功,富可敵國呀,更是大唐第一女富豪.

只可惜,那時的她並不知道,在她用蕭氏的名義開設第一家店鋪的時候,她就被當時的士族和皇族除了名--官員連兩市都不能進,更不用說經商了,蕭南這麼做,在士族眼中,不啻于自甘墮落.

不知不覺間被擠出了上層社會,蕭南隨後的道路走得愈加艱難,這也是李敬膽敢為了一個姬妾殺她的原因.

要知道,蕭南雖然跟蕭家脫離了關系,但她始終是聖人欽封的襄城縣主,是有品級的朝廷外命婦,而且還是實封,除了每年的俸祿外,還有封邑的收入.


而蕭南之前自絕與士族的經商行為,惹怒了新皇,雖沒有直接奪了她的封號,但對她很是冷淡,宮里宮外都知道襄城縣主雖是新皇的親外甥女兒,但卻不得新皇的寵愛,是以,不管是勳貴還是皇親,更加瞧不起和排斥蕭南.

也使得蕭南原有的幾個閨蜜,懾于家族和社會的壓力,紛紛疏遠的她,最終使她陷入無所倚仗的地步.

這也直接導致了,京城的人明知道蕭南被丈夫寵妾滅妻的趕出了家門,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她講話.

重生後,蕭南曾不止一次的想,那時,但凡是有一個人肯幫她,她是不是不會死得那般淒慘?!

緊緊的握著拳頭,寸許的指甲將柔嫩的手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兒,蕭南用力深呼吸,終于壓下滿腔的苦澀,笑道:"媽媽放心,我自有分寸."

伸手接過一盞紅棗茶,蕭南喝了兩口,將心底的灰色記憶徹底壓下後,才又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說道:"不過是瞧他還算本分,又送了我一卷竹簡,略給他幾分顏面罷了.左右我又不貪圖他什麼,更不會行商賈之事,媽媽不用擔心."

說到這里,蕭南似是想到了什麼,把茶盞交給一旁的小丫頭,抬頭問玉竹:"王家大郎君還在賓館?"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王金寶的大兒子王佑安頗有經商的天分,前世里,他就曾在武氏的支持下做了一件大事.

唔,好像也沒有幾年了,蕭南掩在袖筒里的手掰著手指算著,大概有了決斷,便吩咐道:"這樣,他送來的東西,只管讓人收下.另外,你再告訴他,我對他阿耶上次送來的古籍很喜歡,只可惜那竹簡不全,若是他知道其他竹簡的下落,便煩請他幫忙找一找."

之前造那卷'古籍’的時候,蕭南有點兒趕,想得也不是很周全,事後發現有許多東西都忘了寫.

另外,蕭南第一世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懂得有限.她可不是度娘,天文地理的都知道.所以,蕭南造的第一份古籍所包含的知識面很有限.

而過去兩個月的時間里,蕭南跟著老夫人學習了不少東西,其中,老夫人雖然沒有明說,但蕭南一聽便知道是現代的常識,經過老夫人的提示,蕭南又想起了不少相關的知識,而這些都能運用到現實生活中,只是缺少了拿出來用的借口.

蕭南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如法炮制,再造一本古籍出來.

而王金寶父子,行商天下,往西去過西域,向南下過南洋,頗見過幾分世面.借他們的手'拿到’古籍,再便利不過了.

當然了,蕭南也不會白使喚人家,商人逐利,她給他們這個'利’.

蕭南輕輕撫了撫微凸的小腹,道:"還有,玉竹,你派人提點下王大郎君,我蕭南只是蕭氏的出嫁女,不能干涉娘家的事.不過,他的親事,我倒可以幫幫忙,呵呵,京中其他上姓的貴女我也認識不少呢."王佑安是個聰明人,他肯定能聽懂自己話里的深意.

玉竹明媚的杏眼里眸光閃爍,她也是個伶俐的,自然聽出了蕭南話里的意思.王氏父子這般巴結縣主,為的不就是能跟五姓士族搭上關系嘛,但蕭家是什麼門第,豈能亂攀親戚.但別的方面,縣主倒是能幫點兒忙.比如介紹一兩個五姓士族家的適齡庶女給王大郎君.

玉竹雖是個下人,但因蕭家,崔家都是高門,往來的也都是士族大家,所以知道的八卦也很高檔--京中,有不少落魄士族靠'賣婚’為生.

而王金寶他們家,窮得也只剩下花不盡的金子咯.


一個要錢,一個要身份,絕配!

"是,娘子,我這就去!"

玉竹是個直性子,做事也風風火火.領了蕭南的命令,匆匆行了一禮,便出了暖房.

出去後,玉竹叫來跟著她的谷雨,四個小丫頭里,也就這個還機靈些.

但,交代了三兩句,玉竹見她還是有些迷迷瞪瞪的樣子,擔心她把縣主的差事辦砸了,最後決定還是她親自出馬.

王佑安拘謹的跽坐在矮榻上,神情肅穆,眼神清明.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崔家,雖只進了崔家待客的賓館,勉強算是崔家的外圍,但崔家下人的言談舉止和儀容神態,已經讓他見了暗歎不已.

心里更是直嘀咕,崔家不愧是山東第一士族大家呀,連最末等的下人奴婢都如此知禮,守規矩.

意識到這一點,王佑安也不再抱怨崔家全都是矮足家具,竟連張市面上流行的胡床都沒有.只見他的背脊挺得更直了,連膝蓋上的酸痛也似感覺不到,動作標准的一如雕塑.

"玉竹姑娘來了!"

門口一陣悉悉索索,門外伺候的人,連忙通傳道.

王佑安忙垂下頭,垂下的眼眸瞄見一雙雙穿著錦履的腳在面前走過,而那錦履的樣式一看便是女子穿的,他垂下的頭更低了.

"婢子玉竹,見過王大郎君."

玉竹跪坐在屏風後,按照規矩行了一禮.

"不敢,這位娘子多禮了,某王佑安,見過娘子."王佑安並沒有因對方自稱婢子就對她有所輕視,宰相門前七品官,縣主身邊的貼身女侍也不是他一介商賈能得罪的.

"呵呵,王大郎君太客氣了,縣主因身子不適,不能親見,還望王大郎君見諒."玉竹抬起頭,隔著素絹屏風,將蕭南適才的話委婉的說了一遍,隨後又補充道:"縣主還說了,大郎君是個難得的經商奇才,她很期待您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王佑安聞言,雙眸閃爍了下,心說話,縣主娘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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