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醒悟(三)

就在崔幼伯欲轉身與那消瘦男子爭辯的時候,文雅男子先開了口,用頗為自得的聲音說道:"誰說沒有真正的賢婦?吾家娘子--"

文雅男子滔滔不絕的將自家娘子的'先進事跡’說了一遍,像什麼主動幫夫君納妾啦,還有什麼公平對待庶出子女啦……

崔幼伯聽了暗暗點頭,這位郎君的娘子雖不如自家娘子賢惠,但所行之事倒也遵從女誡,勉強可以得一個'賢’字.

想來,文雅男子的這些話應該能辯倒他的同伴.

思及此,崔幼伯才放棄了親與那人一辯的欲望,重新端起酒盞,小口小口的啜著酒水.

文雅男子說完,揚起下巴,"三郎,如何,吾家娘子算不算真正的賢婦?"

話雖是問話,語氣卻甚是篤定.

消瘦男子沒說話,只是微笑著搖頭,很顯然,他並不贊同對方的觀點.

文雅男子見狀,笑容凝滯在嘴邊,他緊緊的盯著同伴,表情很是不善.

但對方仿佛沒看到,依然緩緩的搖著頭.

嘭的一聲,文雅男子用力將酒盞放在食床上,"三郎,你這是何意?難不成你覺得我家娘子不是賢婦?"

這厮什麼意思,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故作高深的搖頭,是不是覺得他說話很好笑?!

消瘦男子看酒友似是真惱了,緩緩放下酒盞,不答反問:"十二郎,我只問你一句,你把你家娘子當妻子看,還是當女人看?"

文雅男子一怔,下意識的掃了眼四周,見周圍的座位都空空的,這才放心的說道:"這不是一回事兒嗎?三郎,你到底什麼意思?這般東拉西扯的做什麼?"

消瘦男子抬起眼皮瞭了對方一眼,淡淡的說道:"還是我替你回答吧,其實,在你心目中,你的娘子只是你的妻子,是幫你服侍父母,生兒育女,主持中饋,交際親眷的'妻子’,你尊重她,把她當做摯親之人."

文雅男子連連點頭,沒錯,他確實很尊敬他的娘子,把家中的一切事物都交由娘子處置,這,這不對嗎?!

消瘦男子見狀,嘴角不自禁的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繼續道:"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家娘子也是個女子,同你的那位美妾一樣,依然需要夫君的憐惜和呵護--"

他說的比較婉轉,沒有直接告訴對方,你家娘子也是個人,也懂感情,被人傷害了也會難過,傷心.

文雅男子似懂非懂,腦中有個念頭閃過,他卻沒有抓住.

消瘦男子瞧見了,心底歎了口氣,說實話,若不是十二郎的舅兄蘇大郎再三托付他,他真不想跟十二郎說這些.

端起酒盞喝了一口酒,消瘦男子直接給了一記重錘,"你與弟婦夫妻一體,你定希望弟婦能全心全意待你,但我問你,你可曾全心全意對待弟婦?你家中有美妾二三,有俏婢三四,再加上弟婦,你的一顆心竟分成了七八分,而弟婦只能分得小小的一份,你覺得她還能全心全意的對你?!"

話雖是問話,答案卻非常明顯:你七心八意的對人家,卻妄圖對方一心一意的對你,憑什麼?你是聖人還是賢者?!

文雅男子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張了張嘴,訥訥的說道:"世間的男,男子不都是這樣嗎?"


在古代傳統男子的心目中,妻子是娶回家伺候翁姑,生兒育女,料理庶務的,所以對于妻子的第一要求便是賢惠,能干,至于感情什麼的倒在其次.如果與妻子沒什麼柔情蜜意,男人也不會失望,他還能納妾蓄婢.

這樣一來,家中有賢妻與他一起繁榮家族,心靈空虛了,身邊還有嬌俏美妾撒嬌賣乖哄他開心,左擁右抱的他何其幸福?!

其實,男人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納妾的時候,妻子也會嫉妒,有了庶子庶女,他的妻子和嫡子嫡女們也會不安不滿,他們只是裝作不知,只想看妻妾間表面的'和諧’,至于內院有怎樣的明爭暗斗,他根本不想管,甩甩袖子便交給了妻子.

如果妻子處理的好,家庭妻妾和睦,嫡庶融洽,那男人便會不吝嗇的贊妻子一個'賢良’;

如果妻子處置得不好,內院紛爭不斷,甚至影響到男人在外面的事業前途,那麼他就會氣急敗壞的罵妻子不賢,是妒婦,惡婦甚至毒婦!

消瘦男子見同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忙又放柔聲音,把自己當成事例,繼續加深此次談話的效果,"其實,我以前也是這般想,但後來,與娘子的情分越來越淡,娘子更關心一雙兒女,反把我丟在了一邊……唉,十二郎,有些事一旦錯過了就真的難以挽回了,難道你也想與我一樣,跟娘子只是表面的夫妻,卻沒有絲毫的夫妻情分?"

一邊說著,他心里則暗歎:蘇大郎呀蘇大郎,為了幫你勸妹婿,我是連自家的丑事都拿出來當案例了,若不是還不成,你可不能怪我呀!

文雅男子思忖良久,他緩緩起身,沖著酒友深深一偮,"多謝三郎提點,某,某明白了."

從今以後,他也要把娘子當女人看,否則,日後娘子也定會只把他當'夫君’而不是男人看待.

這樣相敬如'冰’的夫妻關系,並不是他想要的,他的娘子,可是他從小一起玩大的伙伴,他們夫妻亦是有深刻感情的.

消瘦男子忙擺擺手,哈哈笑道:"十二郎太客氣了,咱們不過是酒後閑話幾句,不值什麼的."

說著,他便邀請對方坐下來繼續吃酒聊天.

文雅男子卻沒了閑聊的興致,他這會兒特別想見到娘子,跟娘子說說話,匆匆跟酒友告了別,他去櫃台丟下一袋銅錢結了賬,便離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消瘦男子低聲道:"希望你真的能明白,當年我家小妹對我說了這些,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明白的."而且還是得了教訓之後才明白的.

說罷,他端起酒盞,飲盡最後一口酒,隨手將酒盞丟在食床上,他也緩步離開了酒肆,他並沒有發覺,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臨窗角落里,正有一個人將他們的談話全都聽了進去.

崔幼伯默默的坐著,腦海中反複回響著那句話:"你把娘子當妻子看,還是當女人看?"

良久,他才長長的歎了口氣,苦笑道:"原來,我也犯了同樣的錯誤,難怪娘子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冷淡,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客氣,原來,她竟是把我當做了'夫君’,而不是她喬木的男人."

……

中午,崔幼伯沒精打采的回到宅院.

剛進門,便有個持劍甲衛迎上來,"郎君,這是娘子今晨送來的信."

崔幼伯一聽是蕭南寄來的家書,道了句謝,接過書信,快步走進房間.

打開密封的竹筒,崔幼伯小心的抽出一卷白紙,他輕輕的展開,發現一共是三張,他一一細讀著.


第一張是蕭南親筆寫的,信很短,無非是將家中的近況和今日是兒子生辰之類的瑣事做了個簡報,最後還非常客氣的叮囑崔幼伯要注意身體,不要只顧著差事,把身體累壞了云云.

如果今天崔幼伯沒有聽到那兩人的談話,他絕不會發現這信有什麼不妥.但此時,他反複讀了幾遍,愈發覺得蕭南的這封信,字里行間滿是疏離的客套,絲毫沒有親密夫妻的情意.

"唉……"

無聲的歎了口氣,崔幼伯把信箋重新疊好,仔細的放進個小匣子里.

他又拿起第二張信紙,紙上歪歪斜斜的寫著一行行稚嫩的字,字有大有小,顯然是個沒練習過書法的幼童所書.

看到最後,崔幼伯不由得笑了笑,心底一片柔軟:"吾家長生也會寫信了,呵呵,果然長大了呢!"字雖然不咋地,但他卻感覺到了孩子對他的想念.

接著又拿起第三張紙,這不是信,而是一副畫像,畫筆稍顯稚嫩,但畫得還不錯,至少崔幼伯一眼便認出了畫中那個白胖肉球是自家兒子.

他的目光落在一側的小字上,逐字逐句的讀著,隨後欣慰的笑道:"阿沅的畫技也有長進,竟能給弟弟畫小像了,真不愧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他驕傲呀!

親眼看到兒女有所長進,崔幼伯的心里說不出的高興與熨帖,昨日的空寂無聊,今日的失魂落魄都似得到了緩解.

就在此時,門外的管事小聲回稟:"郎君,京中有信."

崔幼伯一怔,信?他不正看著嘛,難道還有人給他寫信?

片刻後,他才似反應過來,揚聲道:"拿進來吧."

"是."管事答應一聲,躬身走進來,將一封書信雙手捧給崔幼伯.

他接過信,擺手示意管事退下.

待管事下去後,他抽出信紙,展開細讀,信是阿娘寫來的,他點點頭,暗道:應是過年了,阿娘也想念他,所以才會給他寫信.

讀了幾句,崔幼伯的臉色便有些難看,讀到最後,他直接將信紙摔在了書案上.

不能怪崔幼伯失態,實在是大夫人的這封信太過傷人,除了開頭幾句問候了下崔幼伯的身體和近況,剩下的絕大部分都是大夫人對長生,靈犀的埋怨之詞,什麼長生不乖啦,什麼阿沅不懂事啦,反正沒好詞兒.

除此之外,大夫人又著重提及楊婥,詢問她的身體如何,話里話外的還提醒崔幼伯,切莫委屈了楊婥.

看完信,崔幼伯甚至有種錯覺,相較于自己,大夫人更關心楊婥.

站起來圍著書房走了幾圈,崔幼伯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些,他折回書案,看看兒子的畫像,又看看阿娘的信,他有些迷茫的眼神漸漸清晰起來……

PS:今天雷雨陣陣,響雷炸在頭頂,家里直接就停電了,直到晚上才來電,只能一更了,明天補上!(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