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十八章 所向無敵


1

要過年了,我的生意好得讓我無所適從。附近工廠里發的年貨,基本都從我的冷庫里拿,胡四又幫我聯系了不少單位,讓他們也從我這里拿。那時候不太管什麼關系不關系的,只要你的價格合適,他們就要,我幾乎不用請客送禮什麼的。市場里面也好得不得了,剛從碼頭上進回來的貨,不到中午就全賣光了,我號召大家把價格猛提,誰不提馬上撤他的攤子。為這事兒,我沒少跟市場管理所吵吵,最終妥協的還是他們。有一次,劉所長酒後把他的工作證丟在我的桌子上,嚷得像哭喪,親爹,你收的“管理費”比我收的還多,干脆我不干了,這個市場全給你拉倒。我把工作證扔到抽屜里,板著臉說,謝謝你啊,劉所長扯身去了公商局。下午回來,他醉得更厲害了,搬著他辦公室的牌子就往我的鐵皮房門口掛,我怕把著事情鬧大了,就拉他去了飯店,徹底把他灌成了一攤鼻涕,最後他躺在地板上直唱歌:咱們都是國家干部,一切聽從黨安排……

小廣判刑了,六年。公安局的人找過我,說來好笑,他們沒問我關于小廣的事情,反複問我認不認識一個東北人,叫金成哲的。我哪兒認識這麼個人?我估計小廣開槍打的就是這個人。公安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囑咐我,如果你知道他的後台是誰,就來局里報告,協助公安機關破案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我說,沒問題,我也想知道他是什麼來曆呢,陳廣勝為這事兒差點兒把我殺了,我不關心這事兒誰關心。後來我知道,金成哲沒死,只是截了幾米腸子去,也判了,敲詐勒索,四年。聽說,這小子牙口很好,起先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他去找小廣麻煩的,警察不相信,讓他拿出證據,他蔫了,改口說沒人指使他,是他自己打聽到我跟小廣有仇,想敲詐我,他又不敢,見小廣想走正道,就去敲詐小廣。我心想,別鬧了哥們兒,你一個外地小混混,沒人指使你,你哪來那麼大的魄力?我找了胡四,對他說,你想辦法去接見接見小廣,問問小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找出那個人來。胡四答應了我,說等小廣下隊了他就去。

年前,我跟胡四又去監獄看了董啟祥一次,董啟祥現在混得不錯,當了中隊的積委會主任,基本不用干活,維持好秩序就是他的職責。我開玩笑說,祥哥是個干部苗子,將來留在監獄得了,沒准兒能混成個獄卒呢。董啟祥一本正經地說,那是人干的活兒?三年以後我出去跟你們拼一下,把你們全砸趴下,我當老大,蝴蝶弄個堂主干干,胡四當軍師。

開了一陣玩笑,我把小廣的事兒跟董啟祥說了。

董啟祥若無其事地冷笑一聲:“這事兒簡單,等他來了我套他的話。”

我說:“我估計他也夠戧能知道,那個人隱藏得很深。”

董啟祥斜了我一眼:“你的勞改白‘打’了?不是還有那個叫什麼哲的嗎?我安排人跟他套近乎,早晚有他說的那一天。”

我問:“祥哥,一中隊還是楊隊的中隊長?”

董啟祥乜了胡四一眼:“這事兒你得問胡四。”

胡四說:“早撤了,老鷂子他們是從一中隊跑的,不撤他撤誰?”

我又問:“那麼現在誰當中隊長?”

董啟祥說:“姓康,比咱們大不了幾歲。”

我說:“他住哪兒?我去找他‘紮’點兒禮,讓他給咱祥哥減兩年。”

董啟祥笑了:“別費勁了,康隊不吃那一套,人家是正規警校畢業的,正派著呢。”

回來的路上,我問胡四:“孫朝陽那邊再沒找你麻煩?”

胡四語氣輕松地說:“相安無事,朝陽哥有數,他不想給自己添堵。”

我說:“那就好,等你發展大了,說不定他還得求你辦事兒呢。”

胡四哼了一聲:“發展大了?不砸挺了他我永遠發展不大!”

我的頭一大,又來了,我可不願意再攙和這些事兒了。

小傑說是不願意跟著我干,架不住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反複勸說,他終于還是跟了我。我讓他跟金高一起管理冷藏廠,他很能干,整天跑威海,跑煙台,跑石島,甚至還抽空去了一趟浙江,進了一批蛤蜊苗,聯系紅島那邊的漁民從我們這里進蛤蜊苗,一下子讓我發了個大財。我又添置了兩輛大貨車,整天嗚嗚竄著進貨送貨。我給小傑買了一輛嶄新的摩托車,讓他騎著上下班,小傑像得了一件寶貝,擦得瓦亮,像一只噴了亮光油的蟈蟈。我以為鳳三能找小傑的麻煩,就把黃胡子的那把獵槍送給了小傑,讓他隨時帶在身上,可是鳳三一直也沒來找他,我不得不佩服這幫老家伙的“抻”頭,很可能鳳三在淡化這件事情,等大家都把這事兒忘記了,他再出手。想提醒提醒小傑,又忍下了,時刻防備著就行了,何苦拿他過日子。

有一天小傑問我:“你還記得吳胖子不?”

我想了想,嘿嘿笑了:“怎麼不記得?不是以前咱倆還砸過他的嘛。”

小傑也笑了:“就是他,當年砸得他直哭,發誓不在街上玩兒了,可現在他又紮煞起來了。”

我問:“又‘猛戧’上了?”

“可不?”小傑神秘兮兮地說,“咱們都進去以後,街上沒幾個玩兒的了,他倒好,借此機會一下子‘支起鍋’來了,先是投靠河東的大龍,大龍被鳳三壓下去以後他又跟了鳳三,從鳳三那里拉攏了幾個弟兄,自己出來‘挑單’,倒騰外彙,發了。開了家酒店叫‘一路歡笑’,你猜這是家什麼酒店?窯子鋪!這小子可真夠大膽的,不知道從哪里搜羅了一批‘曼兒’(姑娘),不分白天黑夜地干,連他媽轎車都開上了。你說這氣人不氣人?滿港上,你看見誰家自己有轎車?那天我在加油站給摩托車加油,他從轎車里探出頭,傑哥,你還好嗎?我支吾了他兩句就走了,他在後面大聲嚷嚷,說抽空要來找你喝酒。”

“好啊,那就來吧,我請他。”我淡然一笑,骨子里還是瞧不起他。

“請他個屁,他敢來,咱們就直接砸挺了他,再讓他消失。”

“沒意思,”我搖搖頭,“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興許以後還得聯合起來混呢。”

臘月二十八日上午,我幫那五賣完了魚,剛進鐵皮房跟那五擺好了象棋,閻坤就咋咋呼呼地闖進來了:“蝴蝶,大事不好了,你把兄弟進公安系統了,好家伙,威風凜凜,氣派得不得了啊,你得罪過他,他就要來抓你去坐牢啦!”

“怎麼回事兒?”我一楞,難道有了李俊海的下落?

“操,你把兄弟又進去啦!”閻坤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隨即把腿盤了上去。

“為什麼?你是怎麼知道的?”我一把胡嚕了棋盤。

2

閻坤慢條斯理地點了一根煙,悠然噴了個煙圈:“你沒看電視?早間新聞上都播啦。”

看來這小子“作”的事兒不小,我給他拿下煙,一把扔了出去:“別拿捏,快說。”


閻坤說:“今天早晨我正在家里吃飯,我媽指著電視說,大坤你看,這不是你們市場上倒騰舊西服的那個小李嗎?我抬頭一看,可不是嘛!俊海戴著手銬站在鏡頭前面,倆眼死直,臉黃得像泡屎,跟死了沒埋一樣。記者說,犯罪嫌疑人李某在監獄的時候結識了一個叫什麼軍的犯人,那個人家里開著一家服裝店,李某趁黑夜把人家的店門砸了。昨天下午醉醺醺地去找他家的人,說他是什麼軍的牢友,什麼軍得罪了黑道上的人,對方知道他跟什麼軍有交情,就托他來談判,要一萬塊錢,不然就天天派人去砸他的店,他給壓了壓價,拿五千就可以了。那家人也很有腦子,就讓他回話說,必須把錢親手交給那個黑道上的人。晚上約好了在哪里交錢,結果咱們海哥直接就被警察‘捂’在那里了……呵呵,好玩兒,海哥這是來不及啦。”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李俊海怎麼落魄到這種地步了呢?當初我稍微忍受一下他的脾氣,哪怕給他點兒錢讓他重新做好買賣也可以啊,管怎麼說他也是我磕頭的把兄弟呀。這倒好,很快街面上的朋友就知道了,他們會怎麼理解我?他們肯定會笑話我,這個叫楊遠的真不是個東西,自己發了大財,而他的把兄弟流落街頭……我的心空落落的,抽了一陣悶煙,對閻坤說:“大坤,你必須跟我說實話,李俊海從咱們市場走了以後,你再也沒見過他?他的攤子不是還在你的手里嗎?”

閻坤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怎麼說呢?他去我家里找過我一次……”

閻坤突然不說話了,眼睛老是瞥那五,我對那五使了個眼色,讓他出去。

“遠哥,本來這事兒我想早告訴你的,可又怕你誤會……”

“我誤會什麼?閻八,告訴你,我很生氣,你怎麼才告訴我這事兒?”

“遠哥,別上火,你聽我解釋,”閻坤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面直打晃,“其實,那天我倆真的沒說什麼,當時的情況你可以問問建云哥,建云哥一直在場。李俊海來了我家以後,啥也沒說就先去酒櫃里摸酒,喝了半瓶白酒,他哭了,說對不起你,你對他那麼好,他還朝你耍脾氣。我就勸他,讓他回去,他不肯回去,說不混出個人樣兒來就永遠也不見你了,讓我替他把他攤子上的貨處理掉,他要去販賣水果。我直接就給了他三千塊錢,算是他攤子上的錢。他拿著錢又哭了,沒命地喝酒,後來我聽他念叨說,楊遠這個沒腦子的,把人家黃胡子砸跑了就不記掛這事兒了,人家黃胡子可記著呢,他說他好幾次看見黃胡子帶著幾個陌生人在市場外面溜達……我沒讓他繼續說,他喝醉了,也許是在胡說八道呢。他臨走的時候,對我說,他要幫你,一定要把黃胡子徹底砸沒了,給你掃清障礙。我也沒往心里去,你想想,黃胡子早沉底了,還砸個雞巴砸?以後我聽說,有人在跑市郊的小公共上見過他,他跟幾個小伙計在車上‘拉杠’,就是拿三張撲克押點大點小的,騙了錢就走人……”

“跟他一起‘拉杠’的都是些什麼人?”盡管這樣,我還是有點懷疑他。

“這個我真不知道,肯定是些‘迷漢’,要不誰去干這個?”

“你當時為什麼不來告訴我你曾經見過李俊海?你不知道我找他都找瘋了嗎?”

“聽我說嘛,俊海第二天專門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不讓我告訴你……”

“你他媽夠仗義的啊,就那麼聽話?”我用眼角瞄著他說。

“遠哥,這就是你多心了,在外面混的,信用第一啊,我答應了他,就應該做到。”

“好嘛,你是個牛人,”我被他堵得一楞,“做得對,做得對。”

“沒辦法,盡管我也討厭他,但他跟你是把兄弟,我也得適當給他點兒面子不是?”

“別絮叨這些了……我問你,他在你家說這些的時候,建云在場嗎?”

“在,建云去濟南了,要不等他回來你自己問他?”

“不用了,這事兒以後再說吧,”我換了個話題,“你告訴我,小廣被人敲詐的事兒你提前到底知道不知道?應該說,你跟小廣也算是有點兒交情,這事兒他不會不打聽你吧?還有,你幫我分析一下,是誰這麼大膽,硬往我身上推呢?”

閻坤把眼睛瞪得像鈴鐺:“遠哥,你別跟我陰陽怪氣的,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故意不說話,就那麼拿眼盯著他看。

閻坤沉不住氣了,臉紅得像警燈:“小廣不傻!他知道這陣子咱倆關系不錯,他會把這事兒告訴我?這不明擺著掉自己的價兒嗎?再說,小廣那人你還不知道?他認准了的事情,永遠也不會去咨詢別人的,他鑽了牛角尖,認准了是你派人折騰他的,他怎麼會去打聽到底是不是你派人干的?他很愛面子,如果一打聽,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害怕你了呢。總之,這事兒我是一點都不知道……你讓我幫你分析是誰干的?我又不是神仙,我分析誰去?我知道你懷疑我,實話告訴你,不是我,我也不可能干這些背信棄義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懷疑李俊海,我也可以告訴你,他人不怎麼樣,可通過他那天的表現,這種懷疑基本也可以打消了,最大的嫌疑應該是黃胡子,黃胡子不明不白的被你砸跑了,他能甘心嗎?你說呢?”

我想了想,輕輕歎了一口氣:“黃胡子跟小廣那麼鐵,他怎麼會去折騰小廣呢?”

閻坤的眼神又開始聚光:“怎麼不可能?他的心黑著呢,要不他能混起來?”

我打心底里瞧不起黃胡子,淡然一笑:“這事兒到此為止吧,早晚會弄明白的。”

在鐵皮房悶坐了一陣,我起身走了出去,我要去找李俊海的姐姐。

發動車的時候,小傑和金高開著大貨車回來了,魚販子們忽地圍了上去。

閻坤帶著他的人,咋咋呼呼地幫忙維持秩序。

3

趕到李俊海他大姐所在的棉紡廠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他大姐正端著一個飯盒從食堂里出來。 我招呼了一聲,他大姐一下子楞住了,臉上的表情很尷尬,紮煞著胳膊直問我,你怎麼來了?我沒跟她羅嗦,直接問:“大姐,你早晨看電視了嗎?”

李俊海他大姐四下看了看,拉我走了幾步,急切地問:“大遠,俊海到底干了什麼?”

看樣子她知道李俊海被抓了,但我不明白她的表情為什麼會這樣奇怪,難道她以為我跟他弟弟還有什麼來往?

我說:“我也很長時間沒見著他了,電視上說,俊海敲詐別人,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俊海他大姐忽地紅了臉:“你說他為什麼要干這樣的事情?丟死人啦。”

我勸她道:“大姐,還不一定是怎麼回事呢,也許是被人陷害的。”

李俊海他大姐陡然提高了聲音:“你別替他說話,他是個什麼東西我知道!”


接下來,大姐絮絮叨叨地告訴我,李俊海三個月前去找過她,一進門二話不說,直接伸手,把房子錢給我。他姐夫說,不是已經給你了嗎?一共賣了一萬塊錢,姊妹們一分,沒了。李俊海一拳把他姐夫打倒了,你敢賣我祖宗給我留下的房產?今天不把一萬塊錢給我,我就把你的房子一把火燒了。他大姐去拉他,他用一條板凳把大姐掄倒了,留下一句話揚長而去——三天以後我來拿錢,拿不著,我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幾個姐姐一商量,干脆湊了一萬塊錢給他,再不搭理他就是了。後來李俊海去把錢拿走了,臨走點著幾個姐姐的鼻子說,總有一天我混好了,就來要你們的小命。有一次全家給老爺子上墳的時候,李俊海也來了,中午非要請姐姐姐夫們喝酒,姐夫們借故走了,姐姐們陪他喝。最後他喝醉了,挽手劃掌地說,將來海天市場就是他的,他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市場拿下來,讓一切欺負過他的都給他下跪,姐姐們見他醉了,悄悄溜走了,再也沒見過他。後來,他一個姐姐在老家見過他,他帶著幾個人在路上設了一個路障,收過路費,好象還挺正規,人人都戴著胳膊箍,上面寫著“村道巡查”。他大姐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里似乎對我有些不滿,你混得倒是不錯,可你的把兄弟呢?

聽了這些,我感到很茫然,腦子里一遍一遍地過著我跟李俊海的一些往事。這些碎片一樣的鏡頭,走馬燈似的從我的腦海里穿過,讓我感覺一陣陣心酸,想到他曾經單純的目光,想到他剛就業時候拘謹又靦腆的微笑,想到李老爺子渾濁又滿懷期待的眼神,眼前赫然就出現了李俊海那只空蕩蕩的袖管,我的心如同被人潑了一瓢涼水,驟然一陣緊縮。我說不出話來了,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根木頭,孤單地杵在風中。

回到市場,金高和小傑他們正在鐵皮房里喝酒,見我回來了哈哈大笑:“這人義氣,找你的雜碎哥哥去了?”

我把順路捎回來的熟食往桌子上一扔,訕笑道:“最雜碎的是你們,幸災樂禍。”

金高把一只豬踢遞給我,擺擺手說:“不提他了,進去正好,這種人活在世上汙染空氣。”

小傑附和道:“就是就是,進去了乾淨,玩這些下三爛把戲本來就該清理出地球。”

我喝了一杯酒,轉身來找閻坤:“咱們八爺呢?”

金高啪地將酒杯敦在桌子上:“什麼***八爺,楊遠,你再這麼寵著他我可有意見啦,這小子越來越放肆了,你猜他剛才怎麼了?他直接給你做主了!解放路老錢來拿鯧魚,嘮叨了幾句價格高了,他直接給壓了三毛錢,幸虧那五及時告訴我,要不人家把貨就拉走了。別不高興啊,剛才我忍不住踹了他兩腳,這小子還不服氣,翻著白眼說,他這是為你好,老客戶要照顧,不然人家就‘飛’了。你說這小子是不是欠修理?咱們還沒插手他們服裝那邊呢,他就想跑咱們這里指手畫腳?”

“是嗎?你把他叫過來,我抽他。”我的心一堵。

“就是,這小子真他媽欠抽,”那五嘿嘿一笑,“把他砸跑了,我跟金哥去接手服裝市。”

“滾你媽的,”小傑瞪了那五一眼,“剛吃了幾天飽飯就開始‘漲顛’起來了?”

“不是那意思,誰不地道就應該砸誰,我是在幫遠哥出點子呢。”

“好,這個點子好,”我一把將那五按進我的褲襠里,“我他媽憋死你。”

正鬧著,金高推著閻坤進來了:“楊遠,閻八爺給你下戰書來了。”

閻坤的臉漲得像松花蛋,倚住門框進也不是走也不是:“遠哥,你找我?”

我把身子靠到沙發上,冷冷地說:“閻八,你對賣海貨很在行嗎?”

閻坤的眼睛像是突然被激光打了一下,一下子變得沒有了方向,在眼眶里忽悠了幾圈,像空中掉下來的一口痰,呱嗒就落在了眼皮底下,隨即,嘴唇也劇烈地哆嗦起來:“遠哥,原諒我,千萬別生氣……剛才我錯了,我不該拿自己不當外人。”

“閻八,自己煽自己兩嘴巴子。”金高遞給那五一根煙,“先給咱八爺點上煙,讓他悠著點兒煽。”

“閻八,”小傑的臉像突然被冰住了,沒有一絲表情,“自己站在什麼位置上要自己清楚。”

“遠哥,”閻坤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情,嗓音也變了,“真煽?”

“煽。”我的臉上掛了霜。

閻坤沒有去接那五遞上去的煙,直接開始用巴掌煽自己的臉,啪,啪,啪。

閻坤煽了七八下,我的心就軟了,算了吧,他就這麼種人,裝大頭裝慣了,原諒他吧。

我把煙頭彈到他的臉上,悶聲說:“以後有點兒數,別把手伸那麼長。”

4

簡單吃了點兒飯,我給胡四打了一個電話,把李俊海的事情告訴了他。

胡四笑得很曖昧:“呵呵,你把兄弟有點兒意思,玩地下工作呢。”

我的臉在發燒,支吾道:“你找人打聽打聽他是不是真辦了這樣的事?能使上勁的話,我想幫幫他。”

胡四說:“本來我想勸你別管他,事到如今我就不勸你了,我知道你這脾氣,愛面子啊……得,聽我電話吧。對了,我一個兄弟在郵電局上班,弄了幾個便宜的BB機,你要不要?要的話我給你買一個。什麼是BB機?呵呵,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就是有人想找你的話,用電話打你的號碼,你就知道了,隨時可以回電話,就像個喚狗的哨子……方便著呢,要不要?”

“要,你有的東西我就得有,”我笑笑,“這麼厲害?以前光在電視上見過。”

“這還叫厲害?前幾天我去了趟廣州,人家那里有錢的大老板都拿大哥大呢。”

“大哥大?那怎麼拿,走到哪兒都背著他大哥呀?”

“老外,”胡四吃吃地笑,“就是隨身帶著的電話,朝鮮戰場上老美用過那玩意兒。”

“別鬧了,背著個報話機到處晃啊?那不成烏龜了嘛。”我以為他是在吹牛。

“你完了,沒見過大世面,不大,跟塊磚頭差不多大小。”

“真的?那可是個好玩意兒,咱們這里沒有嗎?”


“不多,反正我看見孫朝陽是用上啦,整天擎在手里裝董存瑞。”

“那咱們也得有!”我很惱火,憑什麼讓孫朝陽壓我一頭?

“太貴了……”胡四是個過日子的人,訕笑道,“先弄個BB機裝備著,以後再跟老小子比闊。”

放下電話,我讓那五去胡四那里拿BB機,順便給他捎了些緊缺的海貨,我知道傍年根他用得上。那五問,BB機?怎麼起了個流氓名字?是不是“擼管兒”(手淫)用的?我說就是,你讓四哥當場教教你怎麼用,回來以後你再教我們,爭取讓咱們海貨市的兄弟都學會了,將來成立一個擼管兒專業大隊,走到哪里都能聽見“BB,BB”的聲音,絕對有派。那五摸著頭皮出去了,不能吧?那不亂套了?剛坐下點了一根煙,建云拿著瓶茅台酒進來了:“哈哈,兄弟,將近半年沒見著你了,想我嗎?”

“想,”我站起來給他讓了個座,“云哥,聽說在外地發展?”

“呵呵,沒辦法,”建云用手在眼前拂了一下,“狼多肉少,不出去混怎麼辦?”

“跟閻八分家了?”我隨口問道。

“還沒呢,這次回來就是想跟他把帳掰扯掰扯。”

“就是,合伙的買賣不長久,還是自己單挑的好,見著閻坤了嗎?”

“見著了,在外面喝悶酒呢……怎麼,剛才你揍他了?”

“那叫揍?”我給建云倒了一杯茶,“那叫‘幫助’,不幫助永遠長不大。”

建云吐個舌頭,像女人那樣剜了我一眼:“你呀,猴精。”

我把他帶來的酒拿在手上把玩著,貌似輕松地問:“你在閻坤家見過李俊海?”

建云猛一抬頭,面相很不自然:“哦……見過。”

我不說話了,看來這里面還真有點兒事情,我決定“抻”他一“抻”。

建云訕訕地把酒打開,抓起杯子倒了兩杯,把我那一杯往我眼前一推:“先喝點兒。”

我用一個杯子扣住那杯酒,搖搖頭:“不喝了,剛喝完,你有事兒嗎?”

建云一口把自己的酒干了,抹抹嘴道:“借你幾個人使,我遇到麻煩了。”

“找閻八爺呀,”我淡然一笑,“八爺神通廣大,什麼事兒他辦不了?”

“他?呵呵,”建云笑得很無奈,“他比黃胡子強不了多少,有那心沒那力量。”

“發生了什麼?”我不開玩笑了,正色道,“白的,黑的?”

“黑的,”建云又倒了一杯酒,邊用鼻子嗅著邊說,“濟南那邊有個叫五子的,整天擠兌我,去年我跟閻坤在那里開店的時候,他就去騷擾過我們,當時我找了鳳三,鳳三認識他,好象跟他一起在濰北農場勞改過。我們在一起喝了一場酒,他也挺給面子的,再也沒找茬兒。年初,他又開始了,他說我的店搶了他的生意,要麼滾蛋,要麼適當讓點兒利潤給他。我再次去找鳳三的時候,鳳三不管了,他說,在外面闖蕩要學會自己修行,我不能總是罩著你吧?最後,我接受了五子的條件,按月給他上供,強龍不壓地頭蛇嘛。安穩了幾個月,這不又開始了?前幾天他把我的店砸了,讓我滾蛋,我也想好了,滾就滾吧,可我回去收拾鋪子的時候,他竟然把我的貨全搬走了,還不讓我報案,揚言報案的話不但貨沒有,人頭還得落地……”

“這麼猛?”我打個哈哈,“惹不起咱們躲得起,趕緊回來吧。”

“蝴蝶,你也不用跟我繞彎子了,”建云把酒喝了,盯著我說,“你要多少錢?”

“建云哥,不是我跟你計較錢的事兒,你知道的,這趟‘差’不好出……”

“還在繞,”建云啪地拍在桌子上五千塊錢,“夠不夠?”

我拿起錢,刷刷地掰著:“我要是說不夠,你又好說我犯小人了……按說,就憑咱倆這關系我白幫你都可以,我楊遠不是那種惟利是圖的人,江湖義氣在我的腦子里永遠占據著第一位,正因為這個,我得為我手下的兄弟負責不是?要知道,濟南不是在咱們的地盤,去了那里人生地不熟,你敢擔保一點兒麻煩不出?萬一傷了人怎麼辦?住院,打官司,進監獄,甚至養活家口……處處都需要錢,當然,真干的時候弟兄們會小心的,可萬一呢?我強調的是萬一啊……說實話,真不夠。這樣吧云哥,你不是跟金高也熟悉嗎?你拿這五千塊錢去找他,讓他安排……呵呵,不高興了,要不你還是去找鳳三吧。”

建云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扭曲得不成樣子:“你到底想要多少?”

我歪著腦袋欣賞他戲劇效果很強的臉,慢條斯理地問:“你說呢?”

建云瞪了我一陣,臉就恢複了正常,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萬。”

我把錢在桌子上整齊地碼好了,輕輕給他裝回口袋:“拿回去吧,這事兒我幫你。”

建云的眼睛一下子瞪成了牛眼:“開玩笑?!”

我笑眯眯地摸著嘴巴:“不開玩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