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三十六章 有了小傑的消息


屋里黑著燈,我輕輕打開門,摸著黑剛要往我那間走,就聽見了我爹的咳嗽聲。從他憋著嗓子的聲音里,我聽得出來,他還沒睡。我沒有說話,躡手躡腳地進了屋。拉開燈,把包袱打開,數了數那些錢,整整三十三遝,每遝一萬,加上給大牙的五萬和給小傑和天順的兩萬,應該是四十萬,比預計的還多。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錢,一時有一種眩暈的感覺。我爹又在那間咳嗽,我連忙將錢掖到床底下,推開門問了一聲:“老爺子,你不舒服嗎?”

我爹好象在壓抑著他的不滿:“剛回來?幾點了?”

我抬頭看了一下掛鍾,剛剛十點多一點兒:“還不到九點呢,我在外面辦了點事兒。”

我爹唔了一聲,好象要起床:“我把飯給你熱一熱。”

我連忙走了出來:“不用了,我在外面吃過了。”

我爹已經出來了,他穿得很整齊,我知道他還沒有躺下。

我干脆打開燈,把他扶到了沙發上。

我爹坐下,眯著眼睛看我,目光很曖昧:“去哪里辦事兒了?”

我能跟他說實話嗎?我笑笑說:“跟一個朋友在他家里商量進貨的事兒,你打聽那麼多干什麼?”

“大遠啊,這婚姻大事可馬虎不得啊,”我爹摘下眼鏡,用一張餐巾紙在鏡片上一下一下地扭著,“我不反對你談戀愛,在這件事情上,我也不要求你必須跟我彙報,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句,找對象一定要找本分老實的,將來能跟你過日子的,千萬不能找那些模樣不錯,渾身毛病,尤其是沒有正式工作,整天在社會上瞎晃蕩的人啊……”

“等等等等,”我急了,他這是說了些什麼呀,“我怎麼不明白你的話?”

“讓你都明白了,我就不是你爹啦。”他這玩笑開得可真蹩腳。

“咳,你就別跟我繞彎子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

我爹把眼鏡重新戴上,正色道:“晚上我去你們市場了,劉梅她表姐跟那個叫那五的在你辦公室里坐著,我什麼都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上了一個叫芳子的?你晚上是不是跟她一起出去的?還跟我搞地下工作……”

這幫老婆嘴!我皺了皺眉頭:“別聽他們的,那個老憨整個一個烏鴉嘴。”

我爹哼了一聲:“不管怎麼說人家也是為你好,你想想,那個芳子連個正經職業都沒有……”

我實在不願意聽這些話,猛然打斷他:“你還有沒有點正事兒了?睡覺睡覺。”

我爹怔了一下。我打從出了監獄就沒跟他頂過嘴,他很不適用,就那麼怔怔地看著我,一句話說不出來。我在氣頭上也不理他,轉身進了我的房間。倚在門後,我忿忿地想,人家芳子哪一點兒不好?職業算什麼?你倒是有職業,可你這輩子活得舒坦嗎?難道沒有職業就不是正經人了嗎?你兒子也沒有職業呢……我爹在外屋一聲不響,我幾乎都能聽見他沉重的喘息。不能這樣對待我爹,我使勁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我這是怎麼了?你折騰得他還不夠嗎?你為什麼要惹他傷心?我的頭腦一熱,拉開門站在了門口,本來我想對他說聲對不起,那一刻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我爹抬頭瞄了我一眼,坐在昏黃的燈影下招呼我:“過來,讓我好好跟你說。”

我搬了一條凳子,心懷忐忑地坐到了他的對面。

我爹又把眼鏡摘下來捏在了手里。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從我記事的時候起他就這樣,那時候他的眼鏡腿是用膠布纏著的,經常在他擦鏡片的時候把腿掰下來,可他總是能立刻覺察到眼鏡腿掉了,然後邊說話邊不動聲色地將它纏好。我記得有一次他在纏眼鏡腿的時候,突然停下了,摸著我的腦袋說,兒子,等你長大掙錢了,首要任務就是給你爹買一付新眼鏡。當時在我眼里,眼鏡可不是一般的東西,好象比手表還要值錢呢,我就下定了決心,將來累死也要先把這個任務完成了。後來我真的領我爹去亨得利配了一付新眼鏡,我爹就把他那付跟隨了他二十多年的眼鏡收起來了,他包裹得很仔細,里三層外三層的,像藏了個寶貝。現在,我爹擦的是那付新眼鏡,再也不用擔心掉腿了。

“大遠,你跟我說實話,劉梅哪一點兒不如那個叫芳子的?”


“我沒見過劉梅,沒有什麼印象,芳子挺好的,跟我合得來。”

“合得來管什麼用?將來得一起過日子啊,那樣的女人能跟你過一輩子嗎?”

“怎麼不能?你又不了解她。”

“這還用了解?她沒爹沒媽,整天無所事事……”

“別說了,我自己有數。”我很難受,我不希望我爹這樣看待芳子。

我爹把鏡片擦得像拉鋸:“我是過來人,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我看得很分明,女人一旦跟社會上的人接觸久了就什麼毛病也沾染上了,她現在跟你好,將來呢?將來誰對她好她就又跟誰好上了,你就說我們學校孫老師吧,他愛人以前成分不好,孫老師沒嫌棄她,把她從干校接出來結了婚,現在呢?她又跟……說這些干什麼呢?你還小,有些道理你不清楚呢。還是本分孩子好,你就說劉梅吧,那孩子多本分?從小就懂得持家過日子,從來不跟外界接觸……”

“我知道了,”我的心很亂,不想聽他嘮叨了,“我聽你的還不行嗎?”

“真的?”我爹停止了擦眼鏡,“這就對了嘛,改天我請劉老師到家來你們見個面。”

“最近很忙,過一陣再說,”我打了一個哈欠,“睡吧,我也累了。”

“你先睡去,”我爹意猶未盡地掃了我一眼,“好好想想,這可是個大事兒。”

我回屋躺下,感覺很空虛,腦子亂麻一樣地糾纏成一團。我爹說的也有他的道理,可我絕對不能聽他的,因為我對那個劉梅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心里只有芳子,芳子的一笑一顰似乎都深入進了我的骨髓,讓我一想起她來,全身都有一種麻醉的感覺,仿佛一撮鹽融化在水缸里,鹽消失了,可是整缸水都滲透了苦澀的鹽味。

外屋響起了我弟弟的聲音:“哥哥回來了?”

我爹進了他們那間:“睡你的吧,你哥哥要給你找個嫂子呢。”

我弟弟嘟嘟囔囔地說了一些什麼,我一句也沒有聽清楚。

不想這些事情啦,我轉頭望著黑漆漆的窗外,滿腦子都是小傑和廣元的影子。

鍾表剛打完了十一下,枕頭邊的大哥大就響了,是小傑的。我用被子蒙著腦袋低聲問他,現在他們在哪里?小傑很平靜地說,他們在棲霞的一家醫院里,他的傷沒事兒,是皮外傷,廣元的傷厲害一點兒,肚子破了,正在做手術,大夫說問題不大,但是需要住院觀察,他不想住,太危險了,警察和孫朝陽的人都有可能找到那里,想走,找家農戶住著養傷。我想了想,對他說:“只要你感覺廣元沒什麼事兒就自己看著辦好了,不管到了哪里,隨時跟我聯系。”

小傑說,這個我明白,你也得注意風聲,盡管警察不一定想到你,孫朝陽可不是吃素的。

我冷笑道:“他不吃素我吃素?辦好你是事情就行,別擔心我。”

掛了電話,我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沒出什麼大亂子。

這一夜我又失眠了,腦子仿佛成了真空,什麼也沒有。

東方泛出了微弱的光明,天眼看就要亮了,這很好,我每天都能看見新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