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六十八章 困難嚇不倒英雄漢


我孤獨得要死,我知道我爹和我弟弟都在我的身邊,可是我的心依然在懸著,它猶如一只飄在半空的氣球,沒有線拴著它,它就那麼隨風飄搖著。胸口悶得厲害,我想喊叫,可是我不敢喊,我不敢給我爹增加一絲憂慮了。我憋著,渾身都麻了,我感覺自己整個人在一點點地膨脹,就像小時候我看見一個殺豬的人在豬的後腿上割了一條口子,用力地往里吹氣一樣,我也在慢慢變成一只人形的氣體。我的腦子仿佛離開了自己的肉身,看著這個人形的氣體往天空里面鑽,旁邊的烏云猶如滾滾的濃煙,一瞬間就讓我看不見了……我發現,沒有比想喊又喊不出來更可怕的事情了。

在監獄的時候,我有過想喊喊不出來的經曆。記得那是在我剛剛下隊沒有多長時間的時候,我們組有個叫周費勁的結巴在胡亂罵人,我正睡覺被他吵醒了,一怒之下罵了他一聲,他發火了,抓起一根拖把就向我撲過來。我沒有防備,被他一拖把捅在肋骨上,疼得我一骨碌就從上鋪紮了下來,像狗一樣匍匐在地上,那個狼狽啊。他還在打我,我忍著劇烈的疼痛,把他撲倒了,那五在旁邊給我遞了一個馬紮,我掄起來,沒頭沒臉地砸他的腦袋,等隊長趕來把我拷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昏死過去了。我被押去了嚴管隊。那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我困極了,想睡覺,被同犯“戳”了。等我從值班室里被拖回監號的時候,我說不出話來了,我以為我的氣管被他們給捏碎了……想喊,可是除了發出蛇一樣的嘶嘶聲,我沒有聽見一聲我應該聽見的聲音。我對這種嘶嘶聲的印象特別深,現在想起來都感到恐懼。

此刻我知道,我可以發出啊啊的聲音,可是我不能喊,因為我不想讓我爹和我弟弟感到恐懼。

我爹的手很溫暖,他蹲在我的床下邊,緊緊地攥著我的手,燙,這種感覺很異樣。

我沒有睜開眼,我害怕與我爹那只昏花的眼睛遭遇,我感受著我爹的滾燙,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是在夢里還是真的發生了,我看見我爹像摟一只小貓那樣緊緊地摟著我弟弟,老淚縱橫。

那天我一覺睡到了天黑,醒來的時候精神極了。我爹在廚房里忙碌著炒菜,我弟弟站在我爹的身後,邊啃著一根黃瓜邊哼哼唧唧地唱歌:“學習雷鋒好榜樣,忠于革命忠于黨,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斗志強……”

我站在門口看了一陣,走過去拍拍我爹的胳膊:“老爺子別忙活了,我請你出去吃。”

我爹轉回頭呸了一聲:“顯擺你有錢?有錢給我攢著,我還等著你養老呢。”

我給他解下圍裙,嘿嘿笑道:“沒問題,不是跟你吹,你兒子現在的錢就可以養活你三百年,走吧。”

“那你也不要亂花,”我爹停了手,把我往旁邊一扒拉,對我弟弟說,“今天咱們吃你哥哥的?”

“我不喜歡吃別人做的飯,”我弟弟說,“外邊的還不如爸爸做的好吃呢,我不去。”

“傻了不是?”我爹摸了摸我弟弟的腦袋,斜我一眼,“難得你哥哥回家一次,就算你可憐他。”

“哈哈,這話說的……”我的心里暖陽陽的,出門把我爹已經炒好的幾個菜用一張紙蓋上,回屋穿衣服。

穿好衣服出門的時候,我聽見我爹小聲對我弟弟說:“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兒?陪陪你哥哥。”

我的心一熱,一時對自己在這個家庭里的位置很茫然……

我知道我爹不喜歡吃那些所謂的高檔菜,以前我請他出去吃飯的時候,他總是抱怨花錢多還吃不飽,所以我干脆帶著他和弟弟去了胡四飯店。胡四正坐在前台跟一個服務員聊天,見我來了,大聲喊:“**,俺爺爺來啦!”

我當胸推了他一把:“少他媽套幾乎,我哪有你這麼丑的孫子?”

胡四剛想跟我掂對幾句,一眼看見了我爹,拽開我就奔了出去:“哎呀,大爺你怎麼也來了?”

我回頭笑道:“還他媽大爺呢,你應該叫他老爺爺。”

我爹把我弟弟往跟前一拉,指著胡四說:“叫哥。”

胡四哈哈笑了起來:“好嘛,亂了輩分啦!二子,別著急吃飯,先殺兩盤怎麼樣?”


“昨天你耍賴,我爸爸都看見了,你偷棋子兒……”我弟弟當真了,逼著胡四去找象棋。

“二子,先吃飯,”我拉回了弟弟,“咱們四哥的臭棋我就贏他了,還用你親自出馬?”

“老爺子,咱們吃點兒什麼?”胡四撇開我弟弟,拉著我爹說,“楊遠這小子不孝順,疼花錢,看我的。”

我爹不跟他走,憨笑著說:“隨便隨便。”

我把我爹推到展示台那邊,說聲“挑喜歡的點”,轉身拉胡四站到了門口:“林武怎麼樣了?”

胡四使勁撇了撇嘴巴:“操他娘的,整個一個膘子……跑了,管他呢,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我皺了皺眉頭:“警察沒來你這里?”

胡四大大咧咧地說:“來了,讓我給‘呲’出去了,關我雞巴事兒?”

“四哥,這樣不好,”我說,“林武還不是為了我才那樣的?你不能不管他。”

“管了,不管他早被人家抓了,”胡四瞪著我說,“我全給他打點好了,要不就他那腦子早他媽完蛋了。”

“這麼說警察不會找他了?”

“你以為公安局是我家開的呀,”胡四乜我一眼道,“找,不過他躲避一陣也好,我都安排好了。”

我放心了,捅他肚子一下,笑道:“你行,到處都是哥們兒。”

胡四笑得很放肆:“哈哈哈哈,困難嚇不倒英雄漢,這才到哪兒?你那邊怎麼樣?需要我幫忙嗎?”

大的困難都過去了,暫時還真不需要他,我隨口說:“會說話不會?我比你差很多嗎?呵。”

胡四回頭招呼了一聲“給老爺子找個好房間”,轉頭說:“找著閻八了沒有?”

這事兒我還真不想讓他攙和,笑笑說:“你別管了,你不是管這種小事兒的材料。”

“那我就不管了,”胡四將手里的煙頭嗖地彈向一個燈籠,“孫朝陽那邊呢?沒找你?”

“找過了,淨***跟我扯淡,他懷疑我‘黑’他呢,閑著沒事干了我……操,什麼玩意兒。”

“我理解他,人到了總是吃虧的地步,難免就疑心大,”胡四感慨地嘟囔道,“牆倒眾人推啊。”

“哈哈,是這麼個道理,”我拿起他的手拍了兩下,“是你先推的,屬于中堅力量。”


胡四抽回手,語焉不詳地念叨了一句:“人心所向,豈是自身能夠左右的?他倒了,大家都好。”

我贊同道:“是啊,就像一個失去了勞動能力的人,該退休不退休會讓很多人不舒服的。”

胡四哼了一聲:“那是,老而不死便是賊啊,所以大家都想讓他退休,有的明槍,有的暗箭。”

**,胡四這小子太精明了,暗箭這個詞分明是在說我嘛,我覺察到他知道的不少。

胡四抬起頭,望著朦朧的夜色歎道:“孫朝陽是只半死的老虎,誰惹了他,他也會冷不丁吼兩聲的。”

我覺得他這話里有話,好象極力想把我往里牽的意思……本來我就在這里面攙和啊,可我真的不想告訴他我在孫朝陽的身上都干了些什麼,因為那將牽扯到很多事情,這樣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備不住哪個人的話頭一歪,就出問題了。胡四接觸的人很雜,又喜歡喝酒,話頭一歪的幾率更大,所以我堅決不能告訴他,哪怕為此得罪了他。

“不說這些沒意思的了,”我扳著他的肩膀往里推,“回去喝酒,千萬別讓我爹知道我受傷的事兒。”

“哪能呢?”胡四苦笑一聲,“讓他知道了,天不就塌下來了?他會天天去市場看著你的。”

“你家老爺子還好嗎?”我轉個話題說。

“老妖精一個,活得比我還瀟灑呢,天天泡堂子遛鳥兒,什麼心事也沒有。”

“那就好,”我邊推著他往里走邊說,“你家兄弟們多啊,誰都可以照顧他。”

“就是,他在我大哥家住著呢,不理我,嫌我給他丟臉,喝多了就罵我勞改犯。”

進了房間,我爹正在給我弟弟講故事,好象是在講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我爹說,大灰狼最不講道理了,人家東郭先生把他救了,他還想吃了人家。胡四倚在門上,拍著巴掌笑道:“二子,那是說你哥哥呢,我救他,他吃我。”

我弟弟不知道胡四說的是什麼意思,一臉天真:“我哥哥有錢,不是吃你,他會給你結帳的。”

我明白胡四是什麼意思,心里驀地就想起在監獄里他冒著蹲小號的風險幫我寫申訴的事情,心里一懍。

胡四似乎是看出了我在想什麼,勾著我的脖子把我拉到了桌子邊:“二子,跟你開玩笑呢,你哥哥是個好人。”

我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胡四,尷尬地拉他坐下了:“四哥,二子腦子不夠使的,別跟他開玩笑了。”

我爹不喝酒,胡四也不勸他,給我倒了一杯酒,小聲說:“適當喝點兒沒什麼,我有數。”

睡足了覺,我的精神很好,感覺肝那里也不怎麼麻了,我就跟胡四對飲起來。

我爹不停地給我弟弟夾菜,看著我弟弟在狼吞虎咽,我爹愜意地笑,那種眼神甚至讓我感到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