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九十一章 林武的詩歌


我是第一次看見海鷗也可以站在樹上的,覺得不可思議。這麼漂亮,這麼瀟灑的鳥兒怎麼可以蹲在樹上呢?簡直有損個人形象。我看見過午清冽的陽光下,那只雪白的海鷗采用一種狗一般的姿勢,蹲在窗外一棵法國梧桐干巴巴的枝椏上,腦袋一顫一顫地望天,它好象是在贊美今天的天氣,它在想,多麼美好的天氣啊,甚至張開嘴呀呀地叫了幾聲。前方吹來的海風將它的翅膀吹得一掀一掀的,它不時扭回頭用灰色的嘴巴將掀亂了的羽毛壓熨帖了,很勤快。我歪在椅子上,茫然地看著它,我覺得它有些像我,明知道海風還會把它的羽毛掀亂,它依然一次一次地去整理。我也這樣,明知道前方等待我的不一定是鮮花,可我依然一次一次地相信,前面等待我的一定就是鮮花,這多少有些自欺的意思。我不止一次地想過要退出這種渾渾噩噩的生活,可是我沒有勇氣去面對即將面臨的清苦生活,我似乎已經習慣了在刀刃上行走。有一次我對李俊海說,咱們整天為了生活戰戰兢兢的,我真想不干了,找個地方上班去。

李俊海說:“你以為你上了班就萬事大吉了?那是在糊弄自己呢,你的江湖氣根本不適用平靜的生活了。”

我說:“那也不一定,我很有克制力的,什麼也不想,老老實實掙錢養命就是了。”

李俊海說:“不可能,你說要完全脫離以前的生活,那叫假乾淨,你過不了受人控制的日子了。”

我說:“我認命還不行嗎?咱們的上一代都是這麼過來的,他們不是照樣活一輩子?”

李俊海黑著臉嘟囔道:“別胡思亂想了,你想退出來,別人還不讓你退呢,小廣就是個例子。”

想到小廣,我的心又是一陣煩亂,倒不是怕將來小廣出來跟我拼命,以我現在的勢力,要想把他“辦”成廢人,不用費一點兒力氣,可是我的目的不在這里,一來我不想無故背上一個敲詐同道中人的罵名,二來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在陷害我,讓我跟小廣產生誤會,然後拼個你死我活。這個人的用心非常歹毒,因為他明顯地知道我跟小廣都是性格剛烈的人,弄不好一點兒誤會就可以大打出手,甚至死掉一個。這個人到底是誰呢?我敢肯定,這個人我絕對認識。

“林武,你跟小廣在監獄里呆過多長時間?”我問悶頭抽煙的林武。

“大半年吧,胡四跟他呆的時間長,”林武抬起了腦袋,“怎麼突然又想起他來了?”

“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安排金成哲去敲詐的他。”

“還有誰?黃胡子唄。”

林武說,去年他在路上碰見過黃胡子,黃胡子主動跟他打招呼,問他現在在哪里發財?林武隨口說,發什麼財?把你打跑了,人家蝴蝶占著地方發財去了,我還在跟著胡四瞎晃悠呢。黃胡子說,蝴蝶太黑了,我是不會跟他善罷甘休的,將來我一定會讓他生不如死的。林武就笑道,那你就去找他,把他打跑了,咱哥們兒去他那里發財。黃胡子說,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一直在盯著他,早晚我會讓他好看。林武打著哈哈走了,黃胡子在後面呸呸地吐唾沫。

我笑了:“操***,他指望什麼跟我斗?再‘慌慌’我派長法去把他的脖子扭斷。”

林武說:“長法還真不敢動黃胡子呢,論級別黃胡子是老江湖,長法才是個小地痞,黃胡子根本不尿他。”

我說:“你這就不懂了,黃胡子現在這個奶奶樣兒,不講是長法,就連老七都可以捏他。”

林武歎了一口氣說:“唉,人呐……一落魄就什麼也不是了,你說得對,黃胡子完蛋了。”

正隨便聊著,胡四風塵仆仆地闖了進來:“還他媽喝呐?讓個座,累死我了。”說著,把林武一扒拉,一屁股坐在林武的座位上,“長法這個膘子呢?”我說走了,你吩咐讓他走,誰敢留他?胡四哼了一聲,“你也是,怎麼連個雞巴長法都利用不好?”我說,玩兒鷹的還有讓鳥啄了眼的時候呢,其實也不關長法的事兒,他沒在場嘛,胡四忿忿地說,“他不在場就更不對了,給咱爺們辦事兒他拿他媽了個逼的什麼架子?操他娘的。你再把情況跟我說一遍。”

我又從頭到尾地把事情對他複述了一遍,胡四皺緊了眉頭:“你沒派人再去醫院看看?”

我說我讓蝦米去了,蝦米一會兒就打來電話了,剛說完,大哥大就響了,是長法的號碼。


我接起了電話:“法哥,說話。”

長法氣喘籲籲地說:“我上了火車,蝦米來電話了,老錢沒死,手術成功。”

“**啊……”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了,你走你的,我知道了。”

“遠哥,我那攤子事兒就交給你了,你一定得幫我維持著,我躲上一陣回來再說。”

“不是跟你說好了嗎?一切善後都由我來處理……”

長法急道:“不是,我是說我那幫弟兄,那幫人沒個壓得住的人控制著,跟他媽一盤散沙沒什麼兩樣,你還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玩意兒?有奶就是娘啊。你得幫我照應著,不然就散了,一散就出毛病。你知道的,我犯的事兒太多了,我害怕我這一走,他們被人一沖擊,我的事兒全‘突嚕’出來了,那時候可就麻煩了,那幫雞巴雜碎我知道……”

“別羅嗦了,你走了以後誰還在你那兒管事兒?我找個人去幫他。”

“你還沒看出來?就是那個結巴蝦米呀,他頂個屁用?麻煩你找找金高,讓金高幫我管理那幫孫子。”

“行,明天讓蝦米找我,我來安排,放心走你的吧,掛了啊。”

長法還想羅嗦,我一把關了電話。胡四的眉頭舒展開了,用力甩了一下腦袋:“好,沒出人命就好!”

我也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酒!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胡四摸出他的電話,沖我一點頭:“你們倆慢慢喝著,我打幾個電話,一會兒就回來。”

我笑道:“還他媽說我有話背著你呢,你不是也一樣?你打電話也背著我呢。”

“兩碼事兒,”胡四正色道,“我這幾個電話全是牽扯到我那幫白道大哥的前途,我必須背著你打,這並不是表明我不相信你們,這里面的道理你們不是不清楚,不出事兒便罷,一出事兒誰也不敢保證牙口就那麼好,這也包括我。人在被大浪卷走的那一刹那,連根稻草都想撈呢,何況……呵呵,又多說話了,媽的,沒消酒這是?好了,你們倆慢慢聊著,我給蝴蝶辦事兒去啦。不許喝多了啊,關鍵時刻不能亂了腦子,尤其是你,蝴蝶,我發現你開始讒酒了。”

我沖他揮了揮手:“走你的吧,我有數。”

胡四邊走邊撥著電話號碼,從門口迅速消失。

他的背影一時在我的腦子里變得模糊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當時對他的感覺,只覺得眼睛突然發熱。

林武吧嗒了兩下嘴巴,鼓起腮幫吹了一口氣:“基本沒事兒了,老四有這個能力。”

“你說的沒事兒是指那方面?放了胡東和小爐匠,還是不把我翻騰出來?”


“放了胡東?”林武挑了挑眉毛,“你以為胡四是市長?他是在保你呢,老錢不是欠你的錢才遭這一難的?”

“就是就是,操你媽,你著什麼急?”我推了他一把,“關你雞巴事兒?喝酒。”

“好啊你,弟兄們都在幫你,你他媽還不知足啊,誰欠你的還是怎麼著?”

我不說話了,心存感激,但是我不能表達出來,記得有句話叫做“大恩不言謝”,我記在心里就是了。

林武見我不說話,以為我不高興了,敲敲桌子說:“別生氣,我給你來個‘現掛’,讓你瞧瞧我的水平。”

我知道這小子又犯了詩癮,故意“抻”他:“現掛?單口相聲?跟誰學的?”

“啊,人生……不,”林武不理我,直接開始了,“你放心,這次絕對不來三字詩的,給你來首七律怎麼樣?聽著啊。七律應該是一行七個字吧?讓我想想,毛澤東詩詞,七律……七律,長征,對了,參照毛主席詩詞了啊。紅軍不怕遠征難,咱給他改成……對,楊遠不怕喝酒難,喝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不夠再去拿呀,喝成個膘子就算完……”

我剛想笑,胡四就推門進來了:“蝴蝶,親兄弟明算帳,你拿一萬塊錢。”

看來這事兒結束了,我一把將他拉到了身邊:“沒問題,怎麼個結果?”

胡四皺著眉頭說:“還沒有結果,但是人家答應了,就事論事,不牽扯別的……操,就是一個錢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哥,別的話我就不說了,錢不是問題。”

胡四的臉還在陰沉著:“媽了個逼的,這幫孫子,平常吃喝都不算了,來事兒就跟我動真格的。”

這樣的事情我明白,給他倒了一杯酒,微微一笑:“四哥,想那麼多干什麼?他們給咱辦事兒就行。”

胡四抽了很長一陣煙,這才把眉頭舒展開來:“孫子們辦事兒我知道,滴水不漏,喝酒。”

我跟他碰了一下杯,問道:“一萬夠了嗎?”

胡四說:“夠了,再吆喝不夠,我他媽跟他們翻臉,什麼玩意兒。”

“不說這個了,不說這個了,”林武插話說,“我他媽最煩的就是一個錢字,行了,既然老四把事情都弄熨帖了,咱們就歇會兒腦子!老四,把你的耳朵支棱起來,聽我林大詩人給你朗誦一首七律,這首詩的名字叫做,七律喝酒,詩中寫道:楊遠不怕喝酒難,喝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不夠再去拿呀,喝成個膘子就算完,就算完……算完就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