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在過了熄燈時間後一片黑暗,只有月光依稀從窗口灑落,房里頭有張乾淨的白色病床.
那是熟睡在溫熱徐風中的睡美人嗎——只見有名少女就像尸體一樣躺臥在病床上.
她有著齊肩的黑發,在蒼白色月光的照射下,皮膚顯得比月光還要蒼白,少女身穿款式樸素的睡衣,被睡衣包覆的肩膀,手臂,脖子或是胸口,都纖弱得仿佛一折即斷.
那不像玻璃工藝品那樣精雕細琢,單純就是骨瘦如柴.
包在睡衣里面的白皙身體還是一樣瘦得皮包骨,連肋骨都清晰可見.
若不是她每次呼吸胸部都會微微隆起的話,她那副熟睡的樣子看起來簡直跟尸體沒什麼兩樣.
殘酷的是,少女才只有十一歲.
明明只有十一歲,身上就散發出死亡的氣味.
那個死亡的氣味不是靠藥品和消毒液這種人工的清潔方式就能去除的.
病床上的少女被窗外枝葉沙沙作響的搖晃聲吵醒,挺起了上半身.
少女睜開眼簾,她的眼眸里藏著無法和十一歲女孩聯想在一起的冰冷黑暗.病床旁邊的邊桌上堆滿了書籍,類型從西洋古典到心理學都有,包羅萬象.她看了擺放在書本旁邊的蘋果形狀的時鍾,確認時間.
然後,少女露出有如即將凋零的花朵般的嫻靜笑容,表示歡迎.
「晚安,京耶哥哥.」
「晚安,今日子.」
從窗邊的樹木爬到三樓病房窗口的少年——少女的哥哥京耶回以笑容,隨著一聲吆喝踩著窗框,翻進了病房.
「這是你拜托我帶來的新書.」
和十一歲的妹妹——今日子相比,京耶或許是個無論里外都沒什麼特別之處的少年,硬要舉出有什麼特別的話,充其量就是一如要把脖子遮起來般穿了厚厚的高領上衣,身高有點高,跟一般人相比算是比較照顧妹妹這三點吧.
這時候的他還不是人們口中的死神,也不知道什麼『游戲』.
他把裝了幾本書,外面印有書店LOGO的袋子放在邊桌上.袋子裝得鼓鼓的.
「謝謝哥哥.」
「小事一樁啦,只要今日子開心就好.有什麼需要盡管跟我開口.」
京耶溫柔地,輕輕地摸了妹妹的頭——那頭黑發摸起來觸感有些干澀.
破顏微笑的今日子有如感到很舒服似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個笑容給人一種錯覺,仿佛依附在她身上的死亡氣味有稍微變得比較淡了一些.
「別再把我當小孩子看了啦,我馬上就要滿十二歲了.」
「說得也是,抱歉.」
「我生日是什麼時候,哥哥應該記得吧?」
「當然記得了,是八月八日.」
「好開心.要選什麼當今年的生日禮物呢.去年已經要了親親,今年再更進一步好了.」
「妹妹啊,拜托你不要讓老哥我無法在社會上立足啊.」
「放心吧,哥哥,我只是在開玩笑的.我會再忍耐四年.」
「是啊……只要再過個四年,想結婚也沒什麼問題呢.」
兩人打趣似地互開玩笑,京耶驀地垂下了眼簾.
因為他知道,這短短的四年對她那消瘦衰弱的身體來說,是一段嚴酷又漫長的路程.
「你說的,我都記住了喔,等我十六歲之後,你就要跟我結婚.」
「好啊,今日子,在滿十六歲前你先鑽研法律吧.尤其是跟結婚相關的法律.」
「我已經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原來如此.」
「今日子是聰明的孩子,所以決定當作沒看到.」
「哇啊,你這麼聰明,反而教哥哥傷腦筋了.」
京耶大驚小怪似地用誇張的動作聳起肩膀後,今日子也被逗得笑了出來——突然,她捂著胸口開始咳個不停.
「要不要緊!你忍一忍,我馬上叫護士過來!」
「等,等一下,哥哥,我沒事.這點咳嗽,馬上就會停止了.」
今日子制止打算按下護士鈴的哥哥,面無血色地搖搖頭.
如今日子所說的,她的狀況馬上就穩定了下來.
「看吧?」
掛著微笑的臉上浮現出了疲態.
「……啊啊.」
點頭的京耶似乎懷著什麼痛苦的心事.恐怕他早已從醫生那里聽說——關于妹妹的身體在近幾個月有嚴重衰弱化的傾向的事.
原本今日子的身體並沒有哪個部分明顯有異狀.她屬于全身器官都比常人還要衰弱一點點的體質.無論吃藥還是動手術都沒太大的意義,十一年的人生幾乎都是在醫院度過,醫生早已放棄治療的希望,父母也被消耗得身心交瘁,逃到國外去了.
始終不離不棄,決定要陪她走完人生最後一哩路的,只有身為一介凡人的哥哥而已.
「我要走了,你睡吧.」
「嗯,就這麼辦吧.」
所以她深愛哥哥.
守部今日子算個是天才.雖然因為體弱多病之故,恐怕沒有嶄露頭角的機會,可是她的讀解力,記憶力,特別是觀察力——她在判斷人的真意和真面目方面,有著出類拔萃的才能.
『哥哥一定會陪伴在我的身旁,直到最後一刻.』
明知妹妹將不久于人世,卻佯裝自己一無所知擠出虛偽的笑容.
那平庸的努力教今日子愛得無法自拔.
『可是,哥哥最愛的人並不是她.』
「那麼,今晚就在此說聲再見了.」
今日子假裝自己不知道這件事,把雙手輕輕搭在哥哥的肩膀.
這是京耶和今日子說再見的儀式,不知從什麼開始約定成俗的.
京耶雖然有些迷惘,不過最後還是雙手環抱妹妹的背部.這個瞬間京耶每次都會露出痛苦的表情.因為隔著睡衣也摸得出來她身體骨瘦如柴,摟在懷里的感覺不是肉,而是骨頭.
妹妹那張倒映在哥哥眼中的臉龐,小得令人覺得可悲.
「你又瘦了?」
「只有一點點.」
「你有正常飲食嗎?」
「哥.」
妹妹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哥哥像是受到她的細語呢喃吸引般,把臉往妹妹的嘴唇靠近.
搭在他肩膀上的雙手消瘦無比,嘴唇的溫度是冰的,呼吸也十分微弱.
兄妹每一次的接吻都是背叛的滋味.
不是因為違反倫理道德的關系.而是因為哥哥另有愛人,一個和哥哥相親相愛,像是上天注定般相遇——並且有著一雙琉璃色眼睛的女人.
今日子全都知道.所以離別前的接吻,每次都讓兩人嘗到背叛的滋味.
那個背叛的滋味對今日子來說想必非常甜美,對京耶來說應該苦澀得教他覺得哀傷吧.
「今日子,我該走了.晚安.」
京耶像是要掩飾罪惡感般快速說完,便撇開了視線.
今日子開口道:
「『說再見的話,表示再過不久就會死的意思』.」
今日子宛如即將凋零的花朵般,向無言以對的哥哥投以空靈的笑容.
「晚安,明天見.」
告別後,京耶沿來時的原路爬樹離開.
等到京耶消失不見後,今日子從邊桌的里面拿出禁止攜帶入院的手機打開電源.
『遺產連線程式』——
「呵呵.」
亮度遠比月光還強的熒幕光源照亮了今日子的臉孔.
用手指抹著嘴唇的她,那個眼神不是純真的妹妹或少女,而是嫉妒的女人.
「『爬行的煉獄』.」
她手拿手機,在病床上如此喃喃自語的瞬間.
她的意識從瘦弱的肉體飛了出去.
進入了『死亡遺產』——今日子是『游戲』的玩家之一.
守部今日子不相信奇跡.
她相信的只有『惡意』和『愛情』.
相信的只有她帶給世界的東西,以及她可以奉獻給獨一無二的哥哥的東西.
原罪刻印『爬行的煉獄』——那個能力說穿了就是『靈魂出竅』.意識體可以無視物質和重力進行活動,讓她終于可以擺脫被關在病房里的限制,得到自由.
今日子曾經用這個力量觀察哥哥的生活借此得到慰藉,可是在知道哥哥有個眼睛是琉璃色的戀人之後,她便停止了這樣的行為.
她的精神體穿著跟哥哥款式相仿,這輩子恐怕沒有機會實際穿上的日雁高中黑色西裝制服,在空中飛翔.
她不相信奇跡,不相信神,不相信這世上所有的好事.也不相信『游戲』的勝利者能成為『新世界的神』.
罕見的階級五『遺產』,閃耀的黃金劍——『黃金禍火』.
『爬行的煉獄』——守部今日子不過只是一名玩游戲只為打發時間的優秀玩家.
直到她收到一封信的那天為止.
「歡迎光臨,天賦異稟的人,將成為我下一個軀殼的人.」
那個聲音是經過淬煉的冰冷,聽起來就像用零雜質的黃金制作而成的鈴鐺.
那是在一個名叫『光輝之間』,實際上卻和名字不符,光線昏暗的房間.如果不依照指定的步驟,根本沒辦法發現有這麼一個幽暗的房間的存在.在旁邊有十張椅子圍繞的桌子深處,坐著一個擁有兩對純潔翅膀的少女.
「我是賽菲洛特,過去曾是一個完整的天使.」
金色的頭發,稚嫩的五官,嬌小的身材,白色連身洋裝的天使.
光看外表年齡的話,今日子跟天使應該差不多吧.可是兩個人都有著明顯超齡的冷酷眼神.
「可是後來天使一分為二.一半是賽菲洛特,我擁有象征天使『力量』的兩對純白翅膀和高潔的使命以及魂魄;等同我姊妹,被汙染的另一半,則擁有象征天使『力量』的兩對紅黑色翅膀以及被肉欲控制的肉體.」
所以,只有靈魂的賽菲洛特需要可以做為軀殼的肉體.
「如果你願意讓賽菲洛特附身在你的身體與你共存,或許就可以逃過死亡的命運.」
「是嗎.」
說穿了,今日子對此感到失望.本來她還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存在有能力創造出這個名為『游戲』的超常系統——結果,眼前的天使也算不上什麼超越者.
「你就這麼不想死嗎?」
賽菲洛特聞言,表情還是沒有變化,不過面無表情對今日子來說沒有意義.
今日子看出了可能連賽菲洛特自己都沒察覺的感情波動.
「天使是絕對不可侵犯的.雖然是非常接近不死的存在,但並非完全的不死.那股力量是有限的,而且一旦消耗完畢,就會面臨『死亡』.過去曾有無數的天使,但他們絕大多數都耗光力量消失了.」
賽菲洛特靜靜地晃著金色的頭發點點頭.
「賽菲洛特不能『死』.因為賽菲洛特的使命,是得到『因果能力操作者』——拯救人類遠離所有悲劇的究極能力者的力量,得到與神平起平坐的力量,一直拯救人類下去.」
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消耗,才會設立賽菲洛特公司做為她的左右手.
所以為了能持續活動下去,必須先確保下一具肉體.
「『決定自己的生命要怎麼運用,是我最大且最後的自由』.」
今日子自嘲道.
眼前的天使是真心覺得,所有的人類都希望得到救贖.
「反正我這條命隨時都有可能結束.就當你的軀殼吧.」
守部今日子不相信奇跡.包括救贖,神明,天使,沒有一個是她相信的.
不過她的『惡意』為了取樂而慫恿她答應;她的『愛情』則笑著教她抓住這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賽菲洛特從椅子站了起來.那張背上兩對純白翅膀大大地張了開來.
今日子的肉體就是從這一天起開始衰弱的.
雖然因為衰弱離死亡愈來愈近,今日子還是持續來到《光輝之間》和天使見面.
維持每周一次的頻率,選在深夜用『爬行的煉獄』的力量與天使進行短時間的會面.
「我習慣不了這個感覺.」
「忍耐吧,你的肉體為了適應天使的力量正在努力調整.短期內肉體會衰弱,可是等調整過後就會恢複正常了.」
「我知道.只是單純沒辦法習慣而已.」
今日子的意識體懶洋洋地躺在《光輝之間》的圓桌上,兩對純白翅膀的賽菲洛特站在一旁.黑發的今日子身穿黑色制服,金發的賽菲洛特則是白色連身洋裝.
賽菲洛特背上的翅膀向著天空打開,白色的羽毛如雪一樣飄降在躺在圓桌上的今日子身上.羽毛一碰到今日子的身體,就像融進她的身體一樣消失,今日子感覺得出來這使她的肉體——或者說是靈魂開始產生某種變質.
「我可以無聊問你一個問題嗎?」
「賽菲洛特會盡可能地回答你的問題.」
「你現在的身體也是暫借的軀殼吧?現在就在找下一個替代用的不會太早了嗎?就年齡看來,你應該跟我差不多吧.」
「有種叫『因果』的東西.那東西沒辦法實體化拿出來給你看,可是它是實際存在的.你也可以稱作它是『羈絆』,那是一種聯系人與人的東西.」
今日子的視線飄向了賽菲洛特,像是在問「干嘛突然談起這個話題」一樣.
「賽菲洛特也不例外,賽菲洛特和等同姊妹的另一半的『因果』,是絕對不會斷裂或淡化的,我們的『因果』將永遠相連,直到雙方的存在消滅為止.」
面無表情的天使用鈴鐺般的聲音說道,忽然歎了口氣.
「但這也就是問題所在.和自己的另一半相連在一起也是無可奈何.不過讓人頭痛的是,有個男子和賽菲洛特的另一半『因果』相連在一起.追根究柢,賽菲洛特會分裂成兩半,就是那個男子造成的,原本應該在死亡的同時消滅的『因果』,竟然繼續相連在一起……有什麼好笑的,『爬行的煉獄』?」
「沒什麼,只是看你很像掛念妹妹的姊姊.」
這樣的反應放在平時總是冷冷的天使身上顯得非常突兀,今日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問題就在透過我的另一半間接維系住『因果』的那名男子.他是死神,雖然還不確定他是否存在于這個時代,不過只要跟他牽扯上關系,一切都會遭到破壞.或許完全斬斷那名男子的『因果』,將他徹底消滅才是上上策.」
「哈哈,所以你才會急著想准備好備用的身體.」
「沒錯.只要能讓這次的『游戲』成功,賽菲洛特就能得到因果操作能力者的力量,完成使命了.賽菲洛特絕不允許失敗.」
「『新世界的神』,嗎.」
所謂的『游戲』其實就是一種斗爭儀式——說穿了就是人類版本的蠱毒之壺.
把無數的參加者,無數的遺產放在一起讓他們彼此殘殺,競爭淘汰.然後賽菲洛特將吃掉脫穎而出的最後一人,最後一個『遺產』.參加『游戲』的玩家將成為人類最後的犧牲者.他們的願望不會實現,也不會得到救贖.
不過,成了因果操作能力者的賽菲洛特,之後將不斷拯救其他的人類.
在頻繁和賽菲洛特見面後,今日子知道了一件事.
這場以犧牲為前提進行的儀式,它的基礎是賽菲洛特的『善意』,一種今日子壓根兒不會相信的東西.
賽菲洛特是打從心底想要拯救人類.
雖然沒辦法讓人類全體都得到救贖,可是她相信自己能拯救數目非常接近全體的絕大多數人類.
直到現在她仍深信不疑地認為,所有人都希望得到救贖.
對『惡意』毫無概念的天使——說她單純也確實是很單純吧.
等如雪花般飄降的白色羽毛最後一根也被今日子的身體吸收之後,賽菲洛特收起了翅膀.
「今天的調整結束了,『爬行的混沌』.」
「我散步一下再回去好了.」
「你要小心一點,你的肉體會變得極度衰弱,盡管只是暫時性的.」
「那可就麻煩了,我的生日快到了,哥哥應該會來幫我慶生.」
「建議你今年還是暫停慶生吧.等調整結束變成我下一個軀殼後,別說靠意識體了,你想用自己的雙腳在大地走動也不是問題.」
今日子向淡淡地如此表示的金發天使投以小鳥般的無邪微笑.
「真令人期待啊.」
結束天使的調整後,今日子的意識體從《光輝之間》飛離.
身穿黑色水手服的意識體在不見月亮的黑夜中飛行.
「差不多是時候了嗎.」
今日子感受著風,齊肩的黑發隨風擺動——臉上掛著蛇一般的邪惡笑容.
「等到調整結束我的身體康複之後,我的願望就會落空.」
她忽然停在半空中,抬頭看幽暗的夜空.
「因為我是『體弱多病的可憐妹妹』,哥哥才會愛我.」
意識體的今日子把手放在被黑色西裝外套遮住的平胸上.
一如要聆聽瘦到皮包骨的身子所發出的微弱心跳聲一樣.
「『可憐的妹妹』在某一方面來說比戀人還重要,可是等我恢複健康後,我將變成平凡的妹妹.這樣我是沒辦法得到滿足的.我想成為哥哥的東西,我想把一切都奉獻給哥哥,我想控制哥哥的心,我想跟哥哥結為一體,我希望自己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根頭發都能變成哥哥的東西.」
今日子的聲音就像沉浸在幻想中一樣,黑色西裝外套的少女的臉頰泛起了微微的紅暈.
「因為『人只能看見自己想看的東西』,所以我在哥哥的面前只會扮演他想看到的『我』.我要永遠扮演被哥哥所愛,有著空靈的氣質,看似楚楚可憐,個性勇敢又可愛的妹妹.」
希望自己能永遠被愛——這就是今日子的願望.
「『全世界不過只是一個舞台,所有的人類都是舞台上的演員』.」
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就算懷著惡意利用天使,用愛欺騙心愛的人也在所不惜.
今日子想起了有著琉璃色眼睛的少女,開口說道:
「我不會輸給你的.我才是哥哥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她願意做任何的犧牲.
夜晚適合男女相會,哪怕地點是在有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只要是在夜晚的黑暗中就好.
今日子引頸期盼的生日——『八月八日』.
等她恢複意識時,只剩兩個鍾頭,生日就要過了.
「早知如此,我應該先設好鬧鍾的.」
「……你醒了嗎?」
「嗯,早安,哥哥.」
熄燈後的灰暗病房,今日子身穿白色睡衣.京耶面露沉痛的表情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不知陪伴了多久.
發現今日子醒來後,京耶立刻收起沉痛的心情,仿佛害怕今日子擔心一樣向她投以溫柔的笑容.
緩緩坐起上半身的今日子就像不想辜負哥哥的關心般,也露出了空靈的笑容.
「我睡幾天了?」
「差不多三天吧.」
「我也太貪睡了.」
與其說是空靈的笑容,應該說她的笑容變得空洞無神才對.
雖然在昏暗的病房里看不太出來,不過今日子的臉頰凹陷,臉色也一片慘白.
她皮膚的顏色鐵青到比窗外的月亮還要誇張.
「那個,你還好嗎?會不會覺得身體很無力,還是哪里覺得痛?」
「哥,我沒事啦,只是睡上了一覺而已.」
「說得,也是……只是睡上一覺而已.」
今日子的體重和食欲頻頻下滑,睡眠時間卻呈反比例成長.肉體持續衰退,換而言之就跟快衰老而死的人一樣.
明明是個才十一歲,不,是個剛滿十二歲的少女,可是死亡卻跟她形影不離.
除非知道這個衰弱的症狀是天使的調整所造成的暫時性現象,否則任誰都會以為她隨時有可能會斷氣吧.
「不提那個了,你有記得買蛋糕來嗎?」
今日子隱瞞真相,表現出開朗的妹妹的一面——扮演著假裝不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努力想過正常生活的妹妹.
不過只是一介凡人的哥哥,看不出妹妹的心機.
「當,當然了!我買了你最喜歡的蘋果蛋糕,雖然是小尺寸的而已.」
他誠實地,拼命地擠出笑容,以發誓過『要陪妹妹直到她死亡為止』的哥哥身分陪在她的身旁.
宛如一場滑稽的鬧劇一樣.
「好開心,快點拿出來吃吧.」
「你的身體可以吃嗎?」
「當然可以了.離生日過去只剩兩個小時不到的時間耶.」
「說得也是,今天你可是壽星呢.我還有拿蠟燭過來.」
「對啊,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生日喔.」
京耶把小小的蘋果蛋糕放在收走了書本的邊桌上,在上頭插滿十二根蠟燭.用小聲的音量為今日子唱完生日快樂歌後,由她吹熄蠘燭.
京耶用水果刀切好蛋糕裝在盤子上,連同叉子准備遞給今日子.
可是今日子不知何故只是笑著搖頭,不肯收下蛋糕.
「呃,怎麼了?你想要有寫上名字的巧克力片嗎?」
「不是啦,哥哥你好遲鈍喔……啊嗯～」
只見今日子可愛地鼓起腮幫子後,像雛鳥一樣張開了嘴巴.
「……今日子小妹妹,你今年幾歲?」
「今天剛滿十二歲,正處于還很想繼續纏著哥哥撒嬌的年齡.而且今日子沒拿過比叉子還重的東西,所以不喂我吃的話會很困擾.」
「我說妹妹,拿不動比叉子還重的東西的話,不就是可以拿得動叉子的意思嗎?」
「…………咦?」
看到今日子困惑地猛眨眼皮的舉動,京耶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大概是誤以為妹妹還有小孩子般可愛的一面吧.
「真是的,拿你這個妹妹沒辦法……好啦,張開嘴巴吧.」
「啊嗯～」
今日子用雙手捧著臉頰,津津有味地咀嚼著京耶喂她入口的蛋糕.
「好吃嗎?」
「有蘋果和幸福的味道.」
然後,今日子毫無預警地提出了要求.
「哥,你可以抱我嗎?」
京耶差點沒拿穩叉子掉在地上.
「呃,給你一個擁抱的意思嗎?」
「我指的是性行為的意思.」
「呃呃呃呃呃呃等,等一下,今日子小姐你先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京耶看上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不過今日子若無其事似地繼續說道:
「我呢,很快就要變得不再是『我』了.」
「……什麼?」
「『幻象武裝·天使血晶』.」
今日子喃喃說道,她的背部浮現出形狀勉強可以看出是翅膀的光輝.
「我聽說有個『游戲』叫『死亡遺產』,可以幫助人實現願望.」
今日子捏造了一段符合『可憐妹妹』的形象的事實.
可以成為『新世界的神』,這種事正常的人絕對不可能信以為真,少女卻可悲地,天真地把希望放在它的身上.
但『游戲』終究是謊言一場,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的今日子,靈魂落入了賽菲洛特公司的手中.
而且還被進行改造,好做為只剩精神體的天使的下一副肉體,軀殼.
改造馬上就要結束,『今日子』的人格跟著要消失不見——以上就是今日子編織出的事實.
原本還半信半疑的京耶,聽著聽著慢慢轉為相信的態度,眼眸開始冒出怒火.有可能是今日子背上的翅膀增添了她的說服力,也有可能純粹是這世上沒有哥哥會懷疑『可憐妹妹』所說的話的關系.
「說不定我可以成為平凡的女孩子,說不定我可以跟哥哥永遠在一起,是我太傻,才會懷抱著這種不切實際的希望.」
「怎麼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你又沒有做錯什麼事……」
京耶火上心頭,就像想讓頭暈目眩的狀況停止下來一樣,用手掌捂住臉孔,身體因氣急敗壞而頻頻顫抖.
今日子臉上掛著傷心的笑容,內心卻感到好不愉快.
「哥哥,拜托你.」
她以無助又可憐的妹妹之姿,仿佛萬念俱灰似地用形同枯枝的手指虛弱地握住京耶的手.
同時扮演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游戲』上,結果卻遭到徹底粉碎的可憐少女,開口說出自己的願望.
「我不強求你一定要抱我,可是我希望至少能由哥哥親手結束我的生命.」
今日子拉著京耶的手往自己的脖子放,那個力量非常虛弱,京耶如果想掙脫,簡直不需費吹灰之力.
為了促使只是一介平凡人的哥哥狠下心犯罪,今日子推了最後的一把.
「心愛的哥哥,讓我死在你的手中吧——」
今日子直到臨死之前一直扮演著京耶想看的『我』,流下了眼淚.
『八月八日』結束.今日子用自己的性命做為代價,實現願望.
她如願擠掉那個有著琉璃色眼睛的少女,成為哥哥心目中地位最高的人.
「我愛你,直到永遠.」
用死亡來禁錮深愛的人的心——縱使這麼做有可能會使心愛的人內心崩潰,也在所不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耶發出野獸般咆哮的同時,使勁勒緊了脖子.
她得到了永恒.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