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Love Is Over:幻象煉獄 第一話 壞掉的琉璃色

本來看不見的那些,現在通通都看得見了。

未來的光景,『泥巴』女王,失去的一切。

黃金的右眼會看到幻覺。

銀色的頭發,緊閉的雙眸,紅色的嘴唇。

巴洛克。

名字有著『扭曲』之意的少女,墜入了『泥巴』之海的少女。

仿佛被處以十字架之刑般,雙手雙腳陷入了黑色的牆壁里。

就跟一尊石膏雕像一樣雙目緊閉,沉默不語。

我巴不得立刻從那個地方把她救出來。

我知道她現在被囚禁在什麼地方。

可是我現在還找不到前往那里的方法。

黃金的右眼和『泥巴』女王是連系在一起的。這是『泥巴』女王現在所看到的光景。

所以巴洛克她——被囚禁在矗立于幻象都市的黑塔之中。

可是那座黑塔受到扭曲空間的保護,連想要接近都難如登天。

用來破壞那個保護層的『空間扭曲裝置』報銷了,至今仍未找到其他替代手段。

所以我——守部京耶決定守株待兔,等待另一個全新『游戲』的開始。

等待她——『泥巴』女王、『因果律的死神』、『無名的黑暗』、『起源的混沌的領路人』、擁有自我意識的混沌。

等待京子主動出擊的那一天。

幻覺依稀變得模糊後,京耶睜開了眼睛。

熟悉的客廳,這里是京耶的家,跟日雁市變成幻象都市之前沒什麼兩樣。

「京耶早安,感覺還好嗎?」

懶洋洋地坐在床上的京耶,揚起視線看著聲音的主人。

綁在頸子後的深黑色頭發,顏色名稱跟名字一樣皆為琉璃的眼睛,水潤的雙唇。

宛如日本人偶般精雕細琢的面孔上,掛著一抹看似『扭曲』的笑容。

她的名字叫楠木琉璃子。

白色水手服上頭圍了一件感覺像新婚妻子會穿的心形圖案圍裙。豐滿而尖挺的乳房使得胸口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看似深溝般的線條。

「感覺不怎麼愉快。」

「很遺憾聽你這麼說。晚餐的時間就快到了呢。」

京耶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發牢騷後,琉璃子微笑著回答道。

「……已經這麼晚了嗎?」

京耶輕輕地晃動自己的身子。耳里喀鏘喀鏘地傳來了鎖鏈的沉重聲響。

他就像舍不得離開被窩一樣用慢吞吞的動作抬起腰部,每做一個動作鎖鏈就會發出刺耳的噪音。這些異常牢固的手銬和腳鏈,都是眼前的女孩趁著他熟睡的時候強行銬上去的。

雖然不至于完全失去行動自由,可是每當京耶想去某個地方,琉璃子都會露出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保持半步的距離跟在後頭。無論京耶想做什麼,她都會帶著滿滿的善意上前幫忙,甚至代替他把事情處理到好。

「妻子照顧丈夫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是嗎?」

這是琉璃子的說詞。

京耶沒來由地望向窗外,天空布滿了晚霞,變成紅通通的一片。如果是在視野遼闊的地方,應該可以看見那座在夕陽照耀下依舊一片漆黑的建物——幻象都市的黑塔吧。

忽然有只冰冷的手觸碰了京耶的臉頰。那是琉璃子的手,京耶自然地把頭轉回去面向她。

「今天的晚餐是特制起司漢堡排和玉米濃湯,考慮到營養均衡的問題,我還幫你准備了蔬菜沙拉喔。你知道嗎?蔬菜蒸熟就不必害怕營養會流失喔。」

感覺隱隱約約有些扭曲——里頭蘊藏著瘋狂的琉璃色眼陣漾著笑意。

「是嗎?」

京耶點點頭,在餐桌前坐定。

琉璃子從和客廳相通的廚房端來盛放著晚餐的盤子。

香噴噴的煎肉味道令京耶忍不住饑腸轆轆。

她把盤子端到京耶面前,然後在隔壁的椅子坐下。

她拿起放在京耶面前的刀叉,兩人的距離近到手肘貼靠在一起。

「你想先吃什麼東西?」

那是個充滿了慈愛的提問。

「如果你肯解開我的手銬,我就能自己吃了。」

「是嗎,那先吃漢堡排好了。」

「啊啊。」

結束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之後,琉璃子刀叉並用,切了一口大小的漢堡排。


右手拿著叉子,左手放在下面輔助,面露笑容的她把漢堡排送到京耶的嘴邊。

「來,張開嘴巴。」

「……」

京耶默默地張開嘴,把漢堡排吃進了肚子里。

好吃,那個味道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懷念。

「欸,你說好不好吃嘛?」

琉璃子微微側著腦袋,裝可愛地詢問。

「啊啊,好吃極了。」

「太好了。」

她笑得好不開心。笑容里藏著一種溫柔,仿佛在說討男朋友歡心就是自己最大的喜悅似的。

唯獨那雙琉璃色的眼睛仍流露著瘋狂——鎖鏈鏘啷地發出了聲響。

「接下來我們吃沙拉吧。沙拉醬不含油脂,對健康非常有益喔。當然這也是我自己親手制作的。」

京耶乖乖地任由琉璃子喂食沙拉。燙熟的青菜和蒸過的胡蘿蔔吃起來柔軟度適中,搭配上口味清爽的紫蘇沙拉醬,一樣令人食指大動。

她看上去十分幸福。

京耶靜靜地定睛注視著她。

「怎麼了?」

「不,什麼事情也沒有。」

「是嗎……哎呀。」

她像是無意間發現了什麼,這麼說道:

「不要動喔,你的嘴角沾到了醬汁。」

京耶聽話地保持靜止不動後,她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瞬間,京耶起了把刀叉搶走的念頭,不過他馬上發現這麼做並沒有意義。

琉璃子的手勾住了京耶的脖子。柔軟的乳房隔著心形圖案的圍裙碰到,或者說推擠著京耶。

她的臉龐向前湊近,水潤的雙唇,紅色的舌頭。像蛇一樣蠕動。

沾在京耶臉上的醬汁早就被她的舌頭舔乾淨了。

可是她並不因此滿足,她像是要勒住京耶的脖子般用力抱緊他,四片唇瓣相貼,舌頭與舌頭交織纏繞在一起,吻得深入而貪婪。

琉璃子的表情流露出了一絲哀傷。

京耶的雙手被手銬綁在一起,甚至沒辦法給她一個擁抱,只能動作笨拙地把手抬高用手指梳過她的長長黑發。

過了約莫五分鍾,她終于停止親吻。

「好,擦乾淨了。」

她若無其事似地說道。

「謝謝。」

京耶也若無其事似地回答道。

琉璃子繼續喂食京耶。

這時,室內對講機響了。

「誰來了?你等一下喔。」

「啊啊。」

京耶答腔後,目送琉璃子的背影往玄關走去。

安靜的腳步聲,長長的黑發在白色水手服的背面輕輕地搖晃。

京耶歎了口氣。

自從失去巴洛克之後,琉璃子明顯變得陰陽怪氣。

就像被解開了枷鎖,拿掉了鉛墜一樣——她變得盲目而好動。

良心、常識、社會性。

或許是原本存在于她心中的、精神層面的限制被拿掉了吧。

從表面無法看出她內心有這麼大的變化,反而教人感到害怕。

楠木琉璃子這名少女,現在就好比保險裝置失靈的手槍。

「……真沒辦法。」

如果真有心想反抗的話,也不是反抗不了。

京耶並非完全無能為力。

前提是如果琉璃子沒有每晚抱著他默默流淚的話。

玄關傳來了大門打開的聲音。


有人在說話,是女人的聲音,大門關上了。從玄關折回客廳的腳步聲,包括琉璃子在內共有三人。

回到客廳的琉璃子開口說道:

「有客人喔,京耶。」

「呃……抱歉在晚上前來打擾,京耶學長。」

「你好,京耶。」

其中一人是天野彩乃,金發雙馬尾且身材嬌小的少女,和琉璃子一樣身穿白色水手服的她露出尷尬的表情望著京耶。

另一人則是如月早香,眼神銳利、裝扮走左右不對襯風格的少女。麻花辮只紮了其中一邊,只有左手纏有繃帶,改造到已經失去原本風貌的西日女子高中的制服也不例外,變成了左右非對稱的風格(只有一邊是短袖,衣擺和裙子都被斜斜地剪了一刀)。

雖然她左邊腰上懸掛著一把刀,不過這在幻象都市內部並非什麼難得一見的事情。無論是隨身攜帶武器、擁有超能力、魔法、還是特異體質,幻象都市內的每個人都早習以為常。

此外,她有個有些令人羞于說出口的稱號,名叫『西日女子的聖女貞德』。早香以風紀委員長的身分率領風紀委員,維持幻象都市的治安。

「你們好啊。」

京耶起身,輕輕舉起雙手向兩人打招呼。

刹那間,早香有了行動。

她隨著「咚!」一聲向前跨出步伐,只綁了單邊的麻花辮隨之彈起,右手握住懸掛在左腰的刀,腰部往右扭的同時拔刀出鞘——那是拔刀術的架式。

出鞘的刀有如一道銀色的光,隨著銳利的聲響砍斷了京耶的手銬。

刀子沒有就此停止,只見早香接著反手一揮,刀尖往站在一旁的琉璃子的喉嚨直直刺去。

眼看就要刺中時,刀子停了下來。

一把小型手槍指著早香的頭。

「你這是在干什麼?」

琉璃子冷冷地問,她右手上的小型手槍已解除了保險裝置,瞄准早香的頭部一動也不動。

早香采取行動後,琉璃子的白色水于服和深藍色裙子也接著飛揚了起來,從中拔出藏在大腿的小型手槍。

雙方互以刀槍牽制對方,早香冷靜地回答:

「我是來救京耶的。」

琉璃色的眼眸和早香的銳利視線彼此交鋒。

兩人的眼神說不定火力比手槍還要威猛,也比刀子還要銳利。

「你說的話好奇怪。京耶有我在保護,不可能會碰上任何危險的。」

「你說錯了,那不叫保護,而是監禁。」

「幻象都市的住民或多或少都對《影男》心懷憎恨。除非找到方法,化解住民以為京耶就是《影男》的誤會,否則沒事在外拋頭露面豈不是很危險嗎?」

「沒有人把京耶跟《影男》聯想在一起。實際上,京耶之前是街頭格斗暫定冠軍的時候,也沒有人對他產生懷疑。」

兩人各說各話後陷入沉默。

琉璃子無奈似地聳起肩膀,黑發也隨之搖晃。指著早香的槍口仍舊文風不動。

「你還真閑啊,風紀委員長。」

「我很後悔拖到這麼晚才來。」

早香也是刀尖抵著琉璃子不動。狀況陷入膠著。

京耶開口了。

「早香。」

「不行。」

早香看也不看京耶一眼,就斷然表示拒絕。

「繼續任由你們兩個關在自己的世界,你們會變成廢人的。到時事情就無可挽回,所以絕對不行。」

她說的恐怕沒錯。

被當頭棒喝的京耶沒有反應,反倒是琉璃子斂起了表情。

「那正如我所願,是啊,我還巴不得真的跟他一起變成廢人算了。」

「我不喜歡那樣。」

「休想我會讓步。」

「我本來就不指望你能聽進我的勸告。」

一如指著彼此的刀槍般,兩人的聲音十分冷酷。

「解決的方法是?」

「今晚十點,來第三號街頭格斗競技場。」

「好極了。」

琉璃子回答的同時,右手也有了動作。

槍聲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


「我接受你的挑戰。」

子彈射穿了系住京耶雙腳的鎖鏈。

琉璃子微微拉起深藍色裙子,把小型手槍收回大腿的槍套。

早香也把刀收回左腰的劍鞘。

兩人互瞪一段時間後,同時離開了客廳。

或許是要為今晚的決斗做准備吧,兩人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等到只紮了一邊、搖搖晃晃的麻花辮和飄逸的黑色長發從視野消失後,京耶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他把掛在手腕和腳踝上的枷鎖丟到一旁,轉了轉脖子。

體內各部位的關節啪嘰啪嘰地發出了僵硬的聲響。

「還真是苦了你呢,京耶學長。」

和早香結伴一起前來後,消除了氣息躲在客廳角落的彩乃說道。

見琉璃子和早香離去後,她的表情多少也比較放松了些。或許是心理作用,金色的雙馬尾看起來好像也沒什麼精神。

「知道就好,你幫了我大忙哪,彩乃。多謝你把早香帶來。」

「不客氣啦……因為我自己也覺得必須為學姊做點什麼才行。現在的學姊讓人看了會于心不忍呢。」

「真的很會給人制造麻煩。」

「元凶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彩乃不悅似地眯起藍色的眼睛瞪了京耶。

京耶走向彩乃,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

金色的頭發很蓬松,而且像貓一樣柔軟。

「你這是在干嘛,京耶學長?」

她揚起冷冷的藍色眼珠,瞪著京耶說道。

「我自由了。謝謝。」

「你不會是想用這招來轉移焦點吧?」

「沒有效嗎?」

「當然沒效,哼!」

「嗚啊!」

彩乃在最後那聲『哼!』的同時使勁踩了京耶的腳。因為沒穿鞋的關系,她踩起來一點也不客氣,痛得京耶忍不住哇哇叫。

京耶強忍想抱著被踩到的腳跳來跳去的沖動,努力保持面無表情的模樣搖搖頭。

「……因為我知道,靠我一個人的話一點辦法也沒有。」

京耶毫不掩飾地露出自嘲的笑容。

「一想到原來我這麼無力,最近我開始討厭起我自己。」

「嘿!」

「嗚啊!」

剛才被踏了一腳的地方又被狠踩了一下。

「想跟不久前還是國中生的小女生討什麼拍拍啊,笨蛋!」

彩乃氣呼呼地睜大藍色眼睛,雙手叉在穿著白色水手服的腰上厲聲斥責。

「我早知道京耶學長是無力無能又一無是處的廢物了。廢物也只能以廢物的方式盡力而為了,難道不是嗎?笨蛋,笨蛋!再多送你一句笨蛋!」

「有必要說到那麼絕嗎?」

京耶有些受傷。

「我還沒說夠呢,拜托你振作一點!」

彩乃挺起單薄的胸部,哼地一聲把臉別向一旁。

「……因為人家多多少少也有點信賴你啦。」

「……你這女人也是挺難搞的哪。」

「不要你管,笨蛋!」

彩乃還是不屑用正眼看京耶,用鼻子發出一聲悶哼。

「所以呢,你現在打算怎麼做?離決斗還有一點時間。」

「首先就做好眼前我所能做的事吧。」

京耶點點頭,在餐桌前坐下。

琉璃子親手制作的晚餐還有一大半留在餐桌上。

雖然菜早已全都冷了,可是就這樣丟著沒有吃完未免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