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翟建國去找秦海談判的時候,韋寶林拎著一盒茶葉,敲響了老廠長甯中英的家門.
"誰啊!"
屋里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老廠長,是我啊,韋."韋寶林用溫柔的聲音答道.
"韋?"屋里的人嘀咕了一聲,隨後門便打開了,一個身高一米七幾,腰板挺直,頭發花白的老頭出現在韋寶林的面前.
"老廠長,我來看看您.正好有人送了我一盒好茶葉,我想起老廠長最喜歡喝碧螺春,就給您拿來了."韋寶林把那盒茶葉捧出來,遞到老頭甯中英的面前,笑吟吟地道.
"哦,那就謝謝你了."甯中英微微點點頭,伸手接過茶葉,把韋寶林讓進了客廳.
"老廠長,最近在忙什麼呢?"賓主分別坐下之後,韋寶林用拉家常的腔調,問起了甯中英的生活起居.
在甯中英當廠長的時候,韋寶林是他的辦公室主任,那時二人的關系是十分融洽的.韋寶林做事頗有一些機靈勁,對于甯中英的喜好,習慣等了如指掌,處理各種事務都非常合甯中英的心意,因此深得甯中英的賞識.
有關"明白人當家"的政策下達之後,甯中英作為一個年過五旬,而又沒什麼文憑的老干部,自然只能退居二線.在縣經委讓他推舉接班人的時候,甯中英沒有推薦韋寶林,而是推薦了另外一位副廠長.按甯中英的法,韋寶林當個侍候人的辦公室主任是很稱職的,但要當一廠之長,就不合適了.
但韋寶林自己可不是這樣認為的,他覺得自己有大學學曆,又長善舞,屬于開拓性的人才,憑什麼就不能當個廠長呢?他利用搞接待的時候與縣里一些官員結下的交,展開各種游活動,最終讓縣里否決了甯中英的推薦,轉而任命韋寶林當上了青鋒廠的廠長.
縣經委的主任親自到青鋒廠來宣布了韋寶林的任命決定,同時任命甯中英為青鋒廠調研室主任,並且叮囑甯中英要對年輕同志"扶上馬,送一程".在那次的會議上,甯中英一改往日的霸氣,在整個會議過程中一不發,甚至于經委主任讓他表態的時候,他也只是擺擺手,讓經委主任吃了個癟.
經委主任一行離開之後,韋寶林怯生生地來到甯中英面前,請老領導對他提出要求.甯中英似笑非笑地看看韋寶林,然後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了句"好自為之",就揚長而去了.
跟在韋寶林身邊的狗腿子翟建國沒看懂甯中英打的啞謎,只顧咧著嘴傻笑.而跟隨甯中英多年的韋寶林卻臉色驟變,連罵街的心都有了.
用手指天指地,是那些年里家喻戶曉的一個政治段子,的是某老帥對某個"火箭式"干部的鄙薄.這個段子是真是假,已經無法考證,但這個動作的含義,韋寶林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在他不知天高地厚.
從那時起到現在,已經兩年時間過去了.韋寶林在青鋒廠的執政並不順利,青鋒廠經營績效每況日下,引來不少對他的非議.出人意料的是,從一開始就不看好韋寶林的甯中英卻從未對廠里的經營發表過意見,甚至于項紀勇,蕭東平等老部下到他家里去發牢騷的時候,他也只是笑而不語,不肯發表議論.
韋寶林對甯中英采取了一種表面尊重,私下防備的策略,每隔兩三個月,他就要親自登門去問候一下甯中英,每次還必定會帶上一些禮品,與當年當辦公室主任的時候一樣.遇到甯中英要用車或者報銷醫藥費等事,韋寶林一概是給予最大的支持,要求行政科,財務科等絕對不能對甯中英有絲毫怠慢.
正因為韋寶林始終保持著謙恭,甯中英對他的態度也相對比較友善,至少是一種面和心不和的狀態.韋寶林知道,甯中英一直認為他不適合當廠長,而他當上廠長之後,也的確印證了甯中英的預,因此甯中英對他是極其不屑的.韋寶林沒指望能夠贏得甯中英的肯定,他只需要安撫住甯中英,讓對方不要拆自己的台就行了.
聽到韋寶林的問候,甯中英靠在沙發上微微一笑,道:"我一個老頭子能有什麼事忙,每天就是吃飯,等死,沒有其他的事."
"哎,老廠長哪能這樣啊."韋寶林裝出責備的樣子道.他用眼睛掃了一下屋里的陳設,看到吃飯桌上擱了個圍棋盤,上面擺著黑白二色棋子,便走過去,認真看了看,然後道:"老廠長在打譜呢?嗯,這好像是中日圍棋擂台賽上江鑄久與林光一的那一局吧?江鑄久真是可惜了."
甯中英沒有接韋寶林的話頭,只是微笑不語.他知道,韋寶林越是這樣做作,越是有重要的事要.韋寶林那點花花腸子,在縣領導那里挺管用,在甯中英眼里就是一些把戲而已,根本別指望能瞞得住他.
"對了,老廠長,我今天登門,一來看望一下老廠長,看看老廠長生活上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二來呢,是想請老廠長對于青鋒廠的經營提出一些寶貴意見,以便廠里進行決策的時候作為指南."韋寶林終于把話頭引回了正題.
"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縣里既然把青鋒廠交給了你,那一切經營你就自己拿主意好了,我這個老頭子胡亂語做什麼?"甯中英道.
韋寶林道:"話可不能這樣,老廠長畢竟是青鋒廠的老領導,對青鋒廠的況最了解,而縣也是最有感的.廠里的經營決策哪能離得了您這樣的老領導出謀劃策呢?"
甯中英沒有搭理韋寶林,從旁邊茶幾上的煙盒里取出一支煙,自顧自地點上,一聲不吭.
韋寶林知道,這是甯中英允許他話的表現,如果甯中英真的不想聽廠里的經營問題,這個時候就會起身送客,而不是自己抽煙了.
"是這樣的,由于國家計劃任務越來越少,咱們青鋒廠的傳統業務持續萎縮,已經很難支撐我們這個大廠了.前一段時間,我們幾個廠領導和中層干部到國內幾個城市去調研了一番,最後給青鋒廠找到了一個新的產品方向,想必老廠長也已經聽了吧?"韋寶林道.
甯中英搖搖頭道:"我沒有聽過什麼."
你就裝吧!韋寶林在心里暗自嘀咕著.他既然認定秦海是受甯中英指使而詆毀洗衣機市場前景的,那麼甯中英自己不知道青鋒廠的新業務方向,就必然是一句謊了.轉產洗衣機的事,已經近乎全廠皆知,甯中英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其實,韋寶林還真是冤枉甯中英了.轉產洗衣機的事,是星期一才在中層干部會議上透露出來的,今天是星期四,總共也就才過去了三天時間.甯中英退居二線之後,平常都是呆在家里不出門,有關廠里的消息都是由一些來串門的干部工人轉述的.這幾天,恰好沒人到甯中英家里來聊天,所以甯中英還真的不知道轉產洗衣機這件事.
要起來,甯中英的寶貝兒子甯默是知道這件事的,但甯默見甯中英就像耗子見貓一樣,躲都躲不及,哪會主動和父親起廠里的決策問題.再,甯默這幾天心里惦記的都是出去撈外快的事,廠里是轉產洗衣機還是轉產航空母艦,與他有何相干?
甯中英否認自己知道青鋒廠的新業務方向,韋寶林不管信不信,都只能先向他介紹一二了.聽韋寶林選擇的新業務是生產洗衣機,甯中英的臉上分明掠過了一絲不屑.
"老廠長,你覺得我們這方向選得如何?"韋寶林問道.
甯中英把手里的香煙在煙灰缸上撣了撣,然後慢條斯理地道:"對于這個方向,我只有兩個字評價."
"哪兩個字?"韋寶林問道.
"胡鬧!"甯中英干脆利落地答道.
"……"饒是韋寶林早有心理准備,聽到這樣直截了當的批評,他的臉色也變成了豬肝一般.
"老廠長,這個方向是我和翟,還有另外幾位中層干部一塊選定的."韋寶林委屈地道.
甯中英道:"是不是胡鬧,和人多人少無關.你是一廠之長,該如何經營,你可以了算.不過,你要征求我的意見,我就只有這一句:胡鬧."
"好吧……"韋寶林委屈求全地道,"老廠長能不能得明白一點,您為什麼認為這個決策是胡鬧呢?"
"農機和洗衣機,除了都有一個機字之外,其他的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農機廠能夠造洗衣機,是不是以後也可以造飛機了,也是有一個字相同嘛."甯中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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