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意思!"甯中英瞪了兒子一眼,心里卻是有些酸酸,暖暖的.
甯中英退居二線之後,心不佳,每次看到兒子不爭氣,都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一通.罵過之後,他多少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對兒子太過苛責了.但以他的脾氣,後悔歸後悔,卻是絕對不會向兒子低頭的.
一來二去,甯默見了甯中英就害怕,父子之間的關系也漸漸地疏遠了.甯中英有時候也想和兒子談一談,恢複一下關系.但每當他有這個念頭的時候,甯默又必定要在外面闖下點什麼禍,讓甯中英不得不用更嚴厲的訓斥來對待他.
像剛才這樣手舞足蹈的快樂舉動,甯中英已經有很多年不曾在兒子身上看到了.在甯中英的記憶中,那還是甯默十歲以前,甯中英讓他騎在自己脖子上,在澤動物園逗猴子玩的時候,甯默有過這樣天性萌發的放肆.
"爸,你不知道吧,秦海的淬火技術,那是頂尖的牛氣啊!"甯默沒有甯中英那樣多的感慨,他只是覺得今天父親對他甚是寬容,雖然話里話外仍然是訓斥,卻是關心多于指責.他心思單純,父親給了他一點陽光,他就燦爛起來了.
"……那個鐵匠張老三,一開始多牛啊,秦海什麼……初生牛犢不怕虎,結果秦海弄了個那個三硝水溶液,把鐵鍬頭淬了火,拿來砍磚頭,一點事都沒有,把張老三都給看傻了,拉著秦海就要拜師呢……"甯默如數家珍地敘著秦海霸氣側漏的表現.
"你這是從哪學的?"甯中英打斷了兒子的話,轉頭向秦海問道.
秦海道:"有些是技校的課程,有些是我自己看書學來的.不過,紙上得來終覺淺,最終還是需要通過實踐來檢驗的."
"爸,秦海了……"甯默談興正濃,又打算繼續向父親介紹秦海叫他們看書的事,他覺得這件事如果出來,父親對秦海的印象一定會非常好的.
"甯默,別打岔,聽甯廠長."秦海在一旁提醒道.有關他的況,甯默的敘述已經足夠了,得再多反而容易引起甯中英的反感.現在到了聽甯中英有什麼想法的時候了.
來也怪,甯中英打斷甯默的話,甯默沒什麼感覺.秦海這一提醒,甯默馬上就乖乖地閉嘴了.短短幾天時間,他居然就養成了對秦海聽計從的習慣.
甯中英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覺得自己更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秦海的虛實了.如果秦海的確是一個有為青年,甯默跟著他是能夠學好的.反之,如果秦海是個大*大邪之人,那麼甯中英就得想辦法把秦海打壓下去,別讓他帶壞了自己的兒子.
"你到廠里工作好幾天了,對于青鋒農機廠有什麼看法?"甯中英問道.
秦海知道甯中英是在轉著圈子地了解他,他原本也沒什麼劣跡,自然不用擔心,所以便有問有答:"廠子實力不錯,許多干部和工人能力都很強,也有一些很敬業的職工."
"對于廠里的經營方向,你有什麼看法?"
"有些混亂,不過如果調整及時,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你聽過廠里打算轉產洗衣機的事嗎?"
"聽過."
"你對此如何評價?"
"胡鬧!"秦海斷然道.
"胡鬧?"甯中英啞然失笑,對于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興趣頓時就漲了好幾個級別.他記得,當韋寶林向他征求有關轉產洗衣機的意見時,他的也是這兩個字,而這兩個字讓韋寶林很是蛋疼了一番.通過韋寶林的介紹,他知道秦海也是反對轉產洗衣機的,卻萬萬沒有想到,秦海對此事的評語竟然與自己不謀而合.
"你看,怎麼就是胡鬧了?"甯中英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給自己點上.在把煙盒放回茶幾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然後舉著煙盒對秦海道:"你會抽煙嗎?"
"謝謝甯廠長,我不會."秦海答道.
甯默很想自己會抽,但他知道,如果他這樣,迎接他的必然不是一支煙,而是一頓喝斥.甯中英知道甯默抽煙的事,但要讓甯中英給甯默讓煙,那可就得等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你吧,轉產洗衣機怎麼就是胡鬧了?"甯中英深吸了一口煙,再次向秦海發問道.
秦海道:"隨著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輕工業品,尤其是家用電器,必然會迎來一個調整發展的時期,在這一點上,韋廠長他們並沒有看錯."
"嗯."甯中英點了點頭.
"但是,能夠看到這一點的,並不只有咱們廠.這兩天我抽空到閱覽室去看了一下舊報紙,僅在過去三個月內,報紙上披露的新上馬的彩電廠就有七家,洗衣機廠有十二家,還有數量不等的電冰箱,摩托車等企業.
另外據了解,咱們省除了澤原有的洗衣機廠之外,定城,岑州,梁關,屯流四個市都在醞釀建設洗衣機廠,有的已經從國外引進了生產線,很快就能投產.洗衣機的確是緊俏商品,但這麼多企業同時進入這個市場,帶來的沖擊也必然是極大的.
我估計,最多一年時間,洗衣機市場就會出現供過于求的況,品牌,劣質品牌會被淘汰,知名品牌也不得不通過降低價格來爭奪消費者.青鋒農機廠在消費品市場上沒有品牌知名度,也缺乏流水線生產的質量控制經驗,在這個時候盲目卷入這樣的競爭,必然是凶多吉少."
秦海一氣把自己這兩天考慮過的問題和盤托出,相比那天隨口與王曉晨的內容,又要完善了許多.
"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甯中英有些吃驚,秦海的這番分析,其中自然有些地方還值得商榷,但作為一個18歲的年輕工人,能夠把事考慮到這個程度,已經是十分不易了.至于他談吐的邏輯性,用詞的精准,一時還不在甯中英的關注之列.
秦海道:"有些東西是我自己琢磨的,有些是看報紙上專家的.從去年以來,各地的基建規模驟然加大,帶來了鋼鐵,水泥等基建原材料的嚴重短缺.輕工業投資過旺,導致各種產品原料出現缺口.一些經濟專家在報紙上呼籲,要求控制當前過高的投資,實行軟著陸.
以我的猜想,咱們廠要想轉產洗衣機,光是基建方面的壓力就難以克服.就算能夠把生產線建立起來,各種原材料的采購也會把我們卡死的."
"你考慮得很周全!"甯中英用肯定的語氣道.
"謝謝甯廠長的表揚."秦海應道.
甯中英對秦海的表現很滿意,一個年輕工人,有見識,有擔當,得到表揚之後又沒有得意忘形,這樣水准的人才,自己已經有多年沒有見到了.他扭轉頭對甯靜道:"靜,你傻坐著干什麼,也不知道給秦倒杯水來."
甯靜站起身,把嘴湊到甯中英耳朵邊,聲道:"爸,我去切個西瓜給秦海吃好不好?"
"去吧去吧."甯中英笑了起來,果然是有才的青年人見人愛,連自己這個女兒都對這個年輕有好感了,居然主動提出切西瓜來招待秦海.
平苑人夏天買西瓜都是一次性買十幾二十個的,全部塞在床底下的陰涼處儲存著,想吃的時候就滾一個出來切.甯靜拉著甯默進了房間,少頃,甯默就抱著一個十幾斤重的大西瓜出來了.他把西瓜拿到廚房用自來水洗過,然後甯靜親自操刀,把西瓜切開,用臉盆裝著端到了客廳.
"來,秦海,這塊給你."甯靜笑呵呵地挑了一塊大西瓜,先遞到秦海的手上,然後才是給甯中英送去一塊,接著又用盤子裝了兩塊,到里屋給母親宋玉蘭送去.因為知道甯中英與秦海談的是工作問題,宋玉蘭在此前只是出來與秦海打了個照面,就返回里屋看她一直追著的狗血電視劇去了.
秦海饒有興趣地觀察著甯靜分發西瓜的順序,腦子里無來由地想到了一個詞,叫作"女生外向………
呃,**啊,這丫頭才16歲好吧,秦海在心里給自己扇了一巴掌.
見甯中英欣賞秦海,甯默心十分愉快.他自己挑了一塊西瓜,一邊大口地啃著,一邊對秦海道:"秦海,大口吃啊,床底下還有,吃完了我再切一個."
"我又不是牛肚……"秦海無語了,一個西瓜十多斤,豈是他們這樣幾個人就能夠吃完的?
"秦,你青鋒廠轉產洗衣機是凶多吉少,可是現在農具市場也在萎縮,咱們廠的農具銷售況越來越差,照你的看法,青鋒廠應當如何做,才能起死回生呢?"
甯中英一邊吃著西瓜,一邊信口對秦海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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