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得見真章

"這個規矩也太霸道了吧?"秦海皺了皺眉頭,說道.

中國社會盛行酒桌文化,這一點秦海是有所體會的.但要說到不喝夠酒就別想談事,這就屬于霸王行為了,莫非曲武這個地方的礦長都已經牛氣到了這樣的程度?

"我還能騙你不成?"李尚明道,"霸道怎麼啦,人家有霸道的資本啊.現在煤炭多緊張啊,整個曲武一年下來,能夠自由調配的也就是一百來萬噸,全國各地的企業都到這里來了,給誰不給誰,可不就取決于礦長一句話?我告訴你們,這喝酒還只是一個開頭,喝好了,你才有跟礦長搭話的機會.再往下,那就得見真章了."

"啥叫真章啊?"黑子裝出傻呵呵的樣子問道,他怎麼可能不懂得李尚明所指,這樣問的目的,不過是想套套李尚明的話罷了.

"真章你都不懂?"李尚明果然被黑子蒙住了,看到面前兩個小年輕都是不諳世故的新人,他忍不住有一種想調教一下的願望.他接過黑子遞上來的一支煙,又就著黑子的火點著,深吸了一口,扮夠了酷,這才壓低聲音說道:"真章,就是要有實惠啊.你想,人家手里有煤炭,給誰都行,你不拿點實惠來交換,人家憑什麼給你?"

"一般是什麼樣的實惠呢?"秦海問道.

李尚明道:"這可就沒准了,得看礦上缺啥.比如說,你們是南方的,弄點大米來換,礦上一般是比較喜歡的.像我們那邊產蘋果,大蔥,那就得弄一兩車皮來,才能換到煤炭.還有的地方是拿工業品來換.像什麼鋼材啊,棉布啊,化肥啊.總之吧,什麼東西缺,你就弄什麼來,准沒錯."

"礦長要這些東西干什麼?尤其是什麼化肥之類,和煤礦有什麼關系?"秦海對于這些事情還真不是太懂,索性不恥下問.這時候他點的菜也已經上來了.他趕緊往李尚明的碗里挾了幾筷子肉,以換取李尚明的好感.

李尚明對秦海點了點頭,那意思大概是對秦海的態度表示滿意,然後一邊吃菜喝酒,一邊解釋道:"這些東西都是替礦上弄的,有些是替地方上弄的.煤礦是歸上頭管的,可是礦上的人得在曲武生活,最起碼來說,礦上的子弟得在曲武的中學上學.這就得給曲武當地一些好處.像什麼化肥啊,農藥啊,都是幫當地搞的."

"你等等,我怎麼覺得這事有點複雜啊."秦海被李尚明描述的這張關系圖給弄暈了.

煤礦有煤,所以可以用來與需要煤炭的單位交換各種物資.這些物資換來之後,也並非全部是歸煤礦所有的,煤礦還需要拿出一些來討好地方政府,以換取地方政府對煤礦的照顧.比如說,各家煤礦都有自己的礦辦中小學.但一般來說教學質量都是慘不忍睹.礦上的子弟想到市里的好學校去就讀,就需要當地政府提供便利.而這些便利,又是煤礦用物資換來的.

人情社會,誰也離不開誰,手上拿捏著緊俏物資的單位,就可以憑此換取各種各樣的好處.而需要這些物資的單位,則不得不拿出好東西來上貢.這就是李尚明所說的"真章".

"李大哥,我想再問一下,你說的這些東西,都是給礦上的.那礦長自己……我們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秦海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尚明想了想,說道:"這個就不好說了.你要說給礦長送幾條煙.弄幾瓶好酒之類,那是必須的.至于說更多的嘛……"

說到這里,他把腦袋向秦海那邊湊了湊,用手偷偷指了指旁邊幾桌南方人,說道:"我聽說,那些南方人都是直接給'現的’,不過我沒親眼見過,也不敢亂說.你們二位也是國營企業的吧,咱們國營企業哪敢搞這套,光財務上就過不了關嘛."


"居然有這麼大的學問,黑子,看來咱們這趟算是白跑了."秦海假意地對黑子說道.

黑子明白秦海的暗示,當下回答道:"頭兒,領導讓咱們來,咱們總得見著礦上的人才行吧,要不回去又該讓領導罵了."

"說得是啊."秦海裝出苦惱的樣子,對李尚明說道:"李大哥,你看我們兩個都沒什麼經驗,對曲武的情況也不了解,都不知道該怎麼去約礦長.你看……"

"這個只怕有點困難."李尚明帶著歉意說道,"你是想讓我帶你們去見礦長吧?老實說,我能把礦長約下來,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帶其他人去的話,只怕有點說不過去."

"哦,我理解,是我們唐突了."秦海道.嚴格地說,他和李尚明屬于競爭關系,李尚明費了不少力氣找到的關系,當然不可能無償地給他們使用.

李尚明大概是覺得吃了秦海的東西,卻又幫不上秦海的忙,有些臉上掛不住,于是說道:"這樣吧,你們都是剛到曲武,還沒找到住處吧?我給你們介紹個便宜的住處,你們先住下來,有些事情慢慢打聽一下就都知道了.干采購這行,講究的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你們如果想真的弄到煤,得准備在曲武呆上一陣子了."

"那就多謝李大哥了."秦海說道.

接下來自然是繼續喝酒,李尚明向秦海和黑子介紹了不少采購中的規則,讓二人大開眼界.其間李尚明也打聽了一下秦海的來曆,被秦海用一些半真半假的話給搪塞過去了.李尚明認准了這二人就是兩個剛出茅廬的新手,自然也不會想到更多的事情上去.

吃過飯,李尚明沒有食言,果然帶著秦海二人找到了一個看起來還挺整潔的小招待所,進門一打聽,每人每天的住宿費才兩角錢,的確是十分便宜.秦海交了兩個人住十天的房費,然後便領了鑰匙和臉盆,拖鞋等物,來到了房間.

這是一個八人合住的大間,擱著四張雙層的鐵架子床,與大學宿舍相仿.秦海和黑子住的正好是一張床的上下鋪,黑子這點覺悟還是有的,趕緊把自己的東西扔到了上鋪,把下鋪留給了秦海.

"喲,來了兩個小年輕."

看到秦海和黑子在收拾床鋪,對面床上一個正在看小說的漢子扭過頭來,笑呵呵地對他們打了個招呼.

"是啊,剛干這行.請問師傅貴姓啊?"秦海向漢子抱抱拳,然後從兜里掏出一盒牡丹煙,抽出一支遞了過去.秦海自己不抽煙,也沒有在兜里放煙的習慣.但這一次出來跑原料,他專門買了幾條好煙放在包里,准備用于各種應酬.像這種八個人同住一個大房間的情況,如果互相不敬幾支煙,是很難與大家打成一片的.

"哇,牡丹啊!"那漢子見著秦海掏出的煙盒,趕緊扔下小說,翻身下床,恭恭敬敬地接過煙,說道:"散這麼好的煙,可惜了."

"師傅這話怎講,煙酒不分家,怎麼會可惜了呢?"秦海笑著說道.


那漢子見秦海自己沒有抽煙的意思,便把手里的煙夾到了耳朵上,然後說道:"這樣的好煙,我包里也有幾盒,可那是見礦上的人才能拿出來散的.咱們自己人,抽包南海都算奢侈了.對了,我姓蘇,蘇亞波,紅原省的,二位怎麼稱呼啊?"

"我姓秦,秦海;這是我同事,傅志昊,我們平常都叫他黑子.我們是安河省的."秦海說道.

蘇亞波道:"安河省,好地方啊,我到你們那里去過幾回,你們那的肉可便宜了,一斤才一塊七八毛,我們紅原省的肉都漲到兩塊五六了."

"這個……我還真沒注意過."秦海被蘇亞波給雷倒了,一個大男人,成天關注肉價,這好像不算什麼有出息的事情吧?秦海自己是不了解肉價的,他家買菜是由妹妹秦珊包下的,他用不著去操心這樣的事情.

"你們也是來弄煤的吧?"蘇亞波很有點自來熟的意思,一張嘴就問起秦海的來意了.

"蘇師傅是怎麼看出來的?"秦海笑著問道.

蘇亞波撇撇嘴道:"我可不是看出來的,我是猜出來的.到曲武來的,一百個里有九十九個是來弄煤的.這麼個鬼地方,如果不是產煤,誰樂意往這跑?"

秦海道:"這麼說來,你也是來弄煤的?"

"是啊,咱們這一屋子,都是來弄煤的.包括今天剛走的兩位,老黎和老劉,就是原來住你們倆那個鋪的,都是來弄煤的."蘇亞波大大咧咧地說道.

"那他們呢?"秦海用手指了指屋子,屋子里另外的五張鋪都是空著的,他們進來的時候,只有蘇亞波一個人在.

蘇亞波道:"還能干嘛去,都到礦上去了唄.每天像上班似的,一大早就出門,什麼時候礦上下班,他們也下班,回來吹牛打牌.趕上哪天有哪位回來得晚一點,得,他就該請客了."

"怎麼?"秦海笑著問道.

蘇亞波道:"那還不明白,他肯定是約著了礦上的人,一塊出去喝酒去了唄.能約上人,那就是萬里長征邁出了第一步,雖然前面還有雪山草地,可是畢竟曙光在前了,難道不該請客嗎?"

秦海被蘇亞波的比喻給逗笑了,他指指蘇亞波問道:"那你呢,這是萬里長征走到哪一步了?"

"我?"蘇亞波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用揶揄的口吻說道:"我是長征的時候掉隊的,已經光榮犧牲了."(未完待續..)